返回第77章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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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首长,你养的狗真聪明,谁摸它它都摇尾巴。”

    这是聪明吗?

    江浩然看着那个皮肤黝黑,笑容憨厚的年轻人,直看得人家心里发毛。

    “那个首长,明天我帮厨,您想吃什么?”

    “别请我吃你的头发丝,手指甲就好。”

    江浩然说完,见那年轻人还不走,扔给他一根烟:“还有事儿?”

    “首,首长……我说了您别怪我。”

    “说!”声音压得越低,怒气值反而越高。

    “我刚给狗子吃了块巧克力,然后指导员和我说,狗不能吃巧克力……”

    “没事儿,吃死它!”江浩然没好气地道:“不过你从哪儿弄来的巧克力?哦,情人节快到了,你也想过节是不是?”

    “没有没有!我连情人节是哪一天都不知道……”

    “这都不知道。你将来想不想娶老婆?”

    年轻人不好意思地搔搔头,江浩然一笑,说你可以滚了。

    情人节过了就是元宵,这么多佳节身边却空无一人,江浩然不由得心情烦躁。久而久之,他发现自己的审美水准都下降了,哪怕是看到什么阿猫阿狗的,只要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感觉都有些不一样。

    一天他半夜睡不着觉,遛狗溜到了草丛边,只听悉悉索索的一阵不明声响,精神马上兴奋起来。月光下,两个男人赤身裸体地搂在一块儿,互相吮吸彼此的舌头,他在一旁看得入了神,把“首长”的身份暂时放到一边,下体早已经胀痛难耐。

    后来他就专挑那块草地遛狗,然而从此再也没看过什么活春宫,大约是狗粪太臭了,把人熏跑了,他气不打一处来地想。

    从二月到七月,天气总算渐渐摆脱了寒冷。二零零八年奥运会在北京举行,大家闲来无事便围着电视机观看比赛。江浩然有一台上不了网的笔记本,平常只能打发时间看看光碟,有几次看完比赛,他还沉浸在热血沸腾的气氛当中,回到寝室立马开电脑看起了小电影,日子过得比较堕落。

    一个难得的艳阳天,游泳队又拿了两枚金牌,江浩然四处找他的狗没找着,舌头都啧得发疼了。

    平常狗腿得要命的小畜生竟然憋得住不现身,江浩然心想好,总算有点性格了,结果他一直等到天黑,连狗叫也没听见一声,隐隐有一丝不好的预感。

    晚上他彻底失眠,狗就这么丢了!怎么找也找不回来。

    几天后,江浩然打听到最近有伙人专门毒狗卖狗肉,他大约猜到了狗的下落,怪不得找遍了都找不着,没想到一条这样丑陋的狗都有人能看上,他从此再也见不到那只通人性的小畜生,在他面前活蹦乱跳,打滚翻肚皮……

    他花了一星期逮住那伙人,发现他们自制了一种针筒,里面装着烈性毒药,这样能够随时随地置狗于死地,是名副其实的凶器。

    这玩意估计连人都能毒死。江浩然冷笑着想。

    他自己动手把毒狗的凶犯绑起来,犯人一开始还挺牛气,说狗就是流浪狗,我们帮你毒死,是为了怕它咬伤人!

    一个士兵说,那是我们队长的狗,你们这叫侵犯他人财产,是犯罪。

    江浩然听着越发想发笑,这个兵平常就爱读点书,这回总算找着了机会让他卖弄一下,可姑且不论毒狗是不是犯罪,事实上这只狗的确是只流浪狗,不过在自己身边寄居着,怎么算是私人财产?

    “饶了我们!”见江浩然不说话,犯人腰板再硬也敌不过他这种沉默攻势,三个人先后跪下了,大声哭诉自己的家道艰难,上有老下有小,毒狗也是出于无奈,不毒狗,他们就没有饭吃,没钱送孩子上学。

    “别冲动。”伍声按住江浩然的胳膊提醒他道。

    江浩然注视着伍声,最后面沉入水地问:“这事以前有没有过惯例?我不坏规矩,以前怎么处置,现在还怎么处置。”

    伍声摇头道:“没惯例,但我们总不能和老百姓为难,你看,我们这儿的人大多是农村出来的,对于这些穷人的境况,也都比较理解。假如你今天把这事儿闹大了,你让其他人怎么想。他们会不会认为你是在兴师动众。说到底,一条狗嘛,你看得太重,其他人反而会觉得你不近人情。你作为队长,我觉得你可以凶他们,但是不可以不和他们站在一条战线上。”

    江浩然不耐烦地说:“我就问你有没有惯例,你说这些屁话干嘛。”

    “反正,这事儿你别管了!”最后伍声半强迫半哄劝地把他带走了,他差点儿一把将伍声推开,可他到底没有,他知道伍声是为了他好,理智使他痛苦却不能表达。

    江浩然没想过自己竟然会落魄到这个地步,失去一只流浪狗也能给他以重创,不知不觉他已经孤独到了极点,以至于把感情都寄托到了一只不会说话的生物上。

    一个雨天,他不顾危险一口气冲刺到雪峰的顶端,望着尚未完全化开的天池,如同一面面镜子倒映着万物,他不禁自问,他是否是唯一一个在这儿感到孤独甚至快要发疯的人,有种大声嘲笑自己的冲动,可这一切都是他的选择,他没法后悔。

    一年,两年,三年……

    年复一年,时间硬生生蜕掉了江浩然的一层皮,他开始明白,要真正领导别人,凶恶是不够的,过分的强势,其实是因为不自信。要让人信服,首先就得先理解哪些被自己领导的人,理解他们的喜怒哀乐从何而来,理解他们也是和自己一样的,只要是人,就有各种各样的难处。对人非得用感情不可,而不是一味地监督和改正,也不是简单地给一鞭子,再发一块糖。

    五月二十六号,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突然造访白市,他被安排在江浩然的房间里等着,一直到傍晚,听说有人来看自己,江浩然从另一个连队匆匆驾车回来。

    “是你!”江浩然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人,他以为是陈文硕,以为是周易,没想到竟会是张霖!

    张霖也注视着他,四年不见,两人的表情都是一样激动。

    “吃饭没有?”江浩然有些紧张,忙命人叫来司务长,赶紧给张霖再做一顿白市的名菜,不准偷工减料。

    “吃过了,你别忙。”张霖按捺着情绪,在江浩然给他拉开的椅子上坐下,不一会儿又站了起来,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再打量了一遍江浩然。

    “我没想到,真没想到。”江浩然笑着,兴奋的笑容完全抑制不住,是这四年来头一次。

    他哈哈大笑,笑声也一如从前般快乐。

    “我是不是应该早点来看你,你看把你乐的。”张霖说,吸了吸鼻子,又搓了搓手,道:“你这儿真冷。”

    “习惯了就好。”江浩然说,又脱下自己的大衣:“要不你穿这个,穿了保证你热得发汗。”

    “不用了,我这趟来就是想感受感受你的环境,想知道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张霖说,两人又都同时感觉到满肚子话掏不出来,只好互相拍打彼此的肩头,一种无声的,不用明说的默契在内心深处流转着。

    江浩然带张霖在连队里玩了两天,其实也没什么玩的,纯粹就是看雪,看雪,吹风,吹风。

    最后一天夜里,张霖问,你要是在这儿不开心,就换个地方,做人不能太倔了,也别把徐征的事情都当成你一个人的责任,你不该扛,也扛不下来。

    当时江浩然刚打好地铺,他让张霖睡床上,而他睡哪儿都一样。

    “我早就想通了,这件事我也是受害者。”舒舒服服地躺进被窝里,江浩然把双手枕在脑后,这么说的时候,胸口却掠过一片刺痛。

    “你想通就好,其实我从前就觉得,你不适合当兵,你天生无拘无束,为什么非要绑着自己?”

    “你这问到点子上了,那时候我年纪小,叛逆,我爸妈说我干不成什么,我就偏要干给他们看。”江浩然闭上眼睛,回忆得津津有味,带着一种愉悦的表情说。

    “那现在回头也不晚,我看这儿的环境太差了,这样的工作,也不一定非得你来干,你明明很优秀,可以做得更多做得更好,没必要把自己困在这儿。”张霖叹口气道,时间让他们都长大了,窗外开始下雨,滴滴答答如一首从未停止的心曲。

    “就像一个本来该从事脑力劳动的人,你不能让他去搬砖。”

    “我回头?”江浩然喃喃了一句。

    “对啊。当时我们都是这么认为的。你还记得艾可吗?他是第一个走的,我们都打赌你也会走,没想到你一直坚持到了现在……对了,陈文硕前年也转业了,你知道吗?”

    “我知道。这几年我也总在想,是不是一个人自以为聪明,以为自己什么都干得了,这反而会使他走比别人更多的弯路,花更多的努力醒悟到一个事实,那就是自己并不是万能的。”江浩然说着转过身,对着张霖侧卧着,一双眼睛在黑夜中仍然有一丝明亮。

    “我最近越来越觉得自己特傻,特别傻。”江浩然狠狠地笑着说:“听不进人劝,非得自己走一遍才明白!”

    “每个人都傻过!”张霖也笑道。

    “周易没有,他一直很顺。”

    “……”张霖想了会儿道:“所以为他牵挂他的朋友也很少,你看你就不一样……我不远千里跑到这么个鬼地方,就为了看看你。”

    “呵呵,你能来我是真没想到,寝室这些人,我第一对不起徐征,第二对不起你。”

    “别说这种话了,我要是还这么想就不会跑这一趟。”

    “你说的其实我都考虑过,可我……”江浩然顿了顿,霎时间一种非常奇异的表情使他的脸又焕发出从前那种迷人的真诚、充满了一种叫爱的感情,又有些骄傲,有些不需要宣之于口的自得。

    “什么?”

    “我觉得……我丢不下这些我带过的人!我想我要是走了,谁管着他们?谁能管得比我好?”

    “……”张霖愣了半晌,最后有些凝重地开口道:“可是地球少了谁还不会转呢?他们也总有一天要离开的。这点我相信不用我提醒你,你也明白。”

    是。江浩然沉默着想,当兵就是这样,可以做一辈子的好兄弟,但没法一辈子在一起。其实,没有人会在白市待一辈子,都是几年几年一轮,他又在坚守什么呢?

    “有件事你不知道,当年我一心一意要来这儿,其实是伤害了另一个人。”

    “你那个……外国女朋友?”张霖想了很久才问。

    “……”江浩然苦笑一声:“什么女朋友……他不是女人是男人,我之所以一直瞒着你们,就是怕你们觉得我变态。”

    张霖彻底呆住了。

    第二天天不亮张霖就走了,他说自己还有事,要赶到另一个城市搭飞机。在他走后,江浩然发现了一个信封,不知什么时候搁在了自己的书桌上,信封里是一张大红请帖,写着新郎张霖,新娘秦默默,婚礼于下月举行,盼他届时光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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