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一道疤 (5)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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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片黑暗和寂静中,觞引能感觉到那人离自己越来越近,可他故意不转过身去,只背对着那人。

    整座都城沉浸在冬末深夜的黑暗中,笙阙台附近的人家早已熄了灯火,商户小贩们也早早收摊,只有街角处一个面摊还有些许光亮。

    笙阙台上像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境域。

    虞舒曜从石阶处徐徐走上来,觞引的背影一点点出现在他视线里。

    修长的脖颈,略显单薄的肩膀,消瘦的身形......

    看着那背影,他不禁想起那天雪夜里被自己误伤的觞引,那个在林中苦苦等他回来的觞引,那个濯濯如白露星河的觞引。

    虞舒曜自己都没有察觉,他的眸子竟温柔了几分。

    “亥时——亥时!”打更人的声音忽然传来。

    虞舒曜稍稍回神,清冽的声音传出:“你来早了。”

    一针见血。

    此话一出,觞引立即变了神色。

    “赴当朝皇子之约,自然只有早到的理。”

    待觞引转身看向虞舒曜时,方才的些许慌乱消失不见,嘴角和眼底已带上戏谑和不屑。

    从未有人敢用这幅神情对着虞舒曜。

    可虞舒曜不怒,“若你要天师之位,明早辰时之前,抟云宫外等我。”他不等觞引做出反应,就独自转身向石阶处走去。

    “你约我亥时笙阙台上,只为了说这一句?”虞舒曜走出几步后,觞引忽然开口。

    虞舒曜不应他。

    出于本能地,觞引竟迈开步子拦在虞舒曜面前。“为什么不问我今日为何出现!为什么不问我要天师之位作什么!”

    一片黑暗和寂静中,觞引所说的话显得十分突兀。

    “虞舒曜,你为什么不看我?”觞引在步步紧逼。

    “出于不屑?”觞引的唇角勾起冷笑,“还是愧疚?”

    虞舒曜的神色从未变过,向觞引缓缓说道:“你失态了。”

    “虞舒曜!”这一声,包含了觞引所有的爱恨嗔痴。

    他愤怒,他怨恨,他无奈。每当他为虞舒曜发狂成疯时,虞舒曜只像个局外人般发丝不乱眼眸不转。一石尚能激起千层浪,可纵使他向虞舒曜的心湖扔下千万颗石子,也激不起一点水花。

    觞引无奈地冷笑,却笑不出声。

    不知过了多久,觞引才隐约听到虞舒曜的声音。

    “你无非是想让我失去最看重的储君之位。”

    他抬眼望进觞引的眸子里。

    虞舒曜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严冬北风的凛冽:“觞引,你记住!既然要恨我,就恨得彻底点!”

    虞舒曜的眸子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任谁也看不清他的心事。

    他有意凑到觞引的耳边,吐出一句:“若你对我仍有情,你必定处处心软,又如何把我拉下储君之位?”

    说完,他竟在觞引耳边发出一声很轻的讥笑。

    温热的气息扑在觞引的右耳上,这声轻笑轻易地激怒了觞引。

    “区区一个虞舒曜,我觞引岂会放不下。”

    觞引还之讥笑。

    虞舒曜依旧神色不改,“今后朝堂上见。”

    朝堂之上,尔虞我诈,明枪暗箭。你我对垒于此,必要发挥全身解数方可将对方击垮。如此,你我便可不念情分不留情面。

    你不念我,即是解脱。

    残月上结了一层霜,把月光也晕染成了霜色。他们披着最清冷的月光,朝着相反方向各自远去……

    此时相思却相离,宁遂月华流照君。

    天还未全亮,空气中仍有月色的凉。

    耐不住宫外的凉意,觞引径直迈进抟云殿。

    推开门后,是一个种满梅树的小庭园。此时正值冬末春初之际,梅花本就开得有些稀疏,又遇前几日的大雨摧残,泥里便夹杂着点点残红,再配上干枯扭曲的枝干和灰蒙的天色,竟为这庭园平添凄清肃杀之感。

    看到此景,觞引心上忽然泛起点点涩意。

    虞舒曜十二岁那年,他也来过这抟云宫。六年过去了,这宫里的摆件花草是完全不同了。他记得,那时庭园里种的全是凤凰树,如今种满桃树应该是虞舒曜自身的意愿。

    原来,虞舒曜不喜凤凰树,不像虞曜仪那般喜欢凤凰树。

    觞引定了定神,穿过这座庭园,踏过一级级石阶,再穿过一道长廊后,停在主殿门前。

    兴许是觞引来得太早,所到之处竟没有一个宫人。

    他缓缓将门推开,步子不自知地放轻了些。

    殿内还升着火炉,替觞引稍稍褪去了些身上的寒意。觞引迈开步子,细细地观察着殿内的一切。

    殿内的摆件寥寥无几,书倒是极多,整整摆满了两面墙柜,一个大几案摆于西北角。

    觞引走向书柜,发现书柜上贴着十几条大小一致的字条。觞引随意看了一张纸条,便得知这纸条的用处,原来这些纸条上写着书的科目类别,专门为这么多的书籍分门别类:兵法、政事、礼仪、祭祀、声乐、文史……

    觞引忽发觉虞舒曜收藏着极多有关兵法的古籍,心上莫名一惊。

    当年,觞引随虞曜仪辗转沙场时,经历了太多次的胆战心惊。虞曜仪每上一次战场,他便心惊一次。那种感受,他不愿在虞舒曜身上再经历一次。

    想到此处,觞引稍稍恍惚。

    “我记得昨夜说过,让你在宫外等我。”言外之意,便是觞引竟敢擅自进他宫中。

    体会到了这话中的生分和疏远,觞引稍稍皱眉,随即转头看向声音的主人——虞舒曜正立于寝殿的玄关处看着他。

    此刻虞舒曜已穿起朝服,只是散着的墨发还未束起。觞引暗自想到,虞舒曜身份何等尊贵,这束发哪需他亲自动手,自是每日有专门的宫人为他束起。只是他那墨发经由他人之手,自然避免不了染上其他庸人的气息。

    觞引挑了挑眉,“此时还未入春,皇子怕是住惯了这温暖舒适的宫殿,却不知这个时辰的宫外如何严寒。”

    话中自带三分冷。

    虞舒曜只是淡然回之:“觞引你该知道,这世上有些门是任你觞引也无计越过的,就像这抟云殿的宫门。”他一步步逼近觞引,眼里却结着一层寒霜。“人各有命,尊卑有别,难道你觞引不懂?”

    话音落下,觞引像是被虞舒曜眼中的冰刃刺中一般,身子竟微微一震。虞舒曜早前那句只是话中暗藏生分,而如今这句竟用尊卑有别来与他划清界限。

    此门彼门,似门非门,实则有门,心中无门。

    殿内一片寂静。

    作者有话要说: 注:文中“此时相思却相离,宁逐月华流照君”一句是改自唐诗《春江花月夜》中的“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早朝

    “人各有命,尊卑有别。太子这话固然无错,可这世间的变化无常你我是领教过的。”觞引不甘,毫不忌讳地说:“否极泰来,盛极转衰,尊卑转换亦是常事。这道理想必太子也能明白。”

    何人为尊?何人为卑?尊贵之人沦为卑时,卑贱之人自为尊!

    虞舒曜自然读出了觞引话中的敌意,他睨视着觞引,“这世上还有一个词,叫痴人说梦。”

    觞引正欲还击,这时一宫人毕恭毕敬地走进正殿:“皇子,早朝的时辰快到了……你是何人,竟敢闯进抟云宫!”

    这人好生奇怪,竟会在这个时辰出现在皇子的正殿中。宫人见觞引未穿官服,一时间也无法辨别他的身份,生怕他对皇子不利。

    觞引见这宫人对他怀有敌意,长得又有几分清丽脱俗,想着这宫人怕是爱慕虞舒曜,心中不由也生起几分敌意,故盘算着臊她一臊:“姑娘长得这般娇俏可人,想必皇子平日里定是疼你的。”

    觞引说完,还刻意将那宫人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眼里略带戏谑。这招果然管用,那宫人的俏脸不争气地红了,许是觉得被觞引看穿了自己对皇子的心意而感到羞愧,故不敢去看虞舒曜,也不敢看觞引,只把脑袋垂得低低的,还了一句:“你说这话,我且放得过你,皇子也定不会放过你。”

    “那我可要问问皇子了”,觞引转头看向虞舒曜:“皇子你究竟放不放过我?”

    虞舒曜不回答觞引的玩笑话,神色不改地对那宫人说:“论这世上何人最嬉皮无赖,该就是他觞引了,你也别和他再纠缠下去。”

    和觞引相处了那么久,虞舒曜也逐渐悟出了对付嬉皮无赖时的觞引的法子,那就是——不理会他。

    那宫人听从虞舒曜的话,向觞引作了个大大的鬼脸后便上前替虞舒曜束发。觞引也不自讨没趣,只安静地在一旁等待虞舒曜束发完毕。瞬间,殿内安静下来。

    觞引的视线时不时地落在虞舒曜的长发上。他只瞟了几眼,便看出那宫人束发的手法十分娴熟,心中暗自猜测这宫人许是专门为虞舒曜束发的侍女。接着,觞引又不自觉地将视线投向铜镜里映照出的高华轮廓。

    这般好皮囊,怕是一千年才出这一副罢。

    觞引暗暗想着,视线便呆呆地一直停留在铜镜上。虞舒曜早就察觉到觞引的目光,却不料他能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出神,不禁心中一动,下意识地便想逗一逗他。虞舒曜不动声色地调整了铜镜的位置,好让铜镜里出现觞引的身影。待到调好角度,虞舒曜也不回头,眼神却停留在铜镜中的觞引脸上。

    待到觞引回过神来,仔细看着铜镜中的虞舒曜,才发觉虞舒曜正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在与铜镜里的虞舒曜视线交集的那一瞬间,觞引不觉想到了在小楼里自己躲在屏风后面偷看虞舒曜脱衣的那个夜晚,此刻他也有种自己偷看虞舒曜却被虞舒曜当场抓到现行的感觉,心中又乱又臊,脸上也热腾腾的。他立刻垂下眼,不敢再看镜中的虞舒曜和自己。

    虞舒曜看着镜中那红透了的觞引的脸,好似什么戒律清规荣华权势全都从心中眼中清了出去,心里只觉轻松惬意。

    这一刻,他以为回到了小楼。

    “皇子,发束好了。该去上早朝了。”宫人束完发髻后毕恭毕敬地说。

    虞舒曜站起身,随意地对觞引说了声:“走。”

    觞引的头仍是微垂着,甚至不敢与虞舒曜对视,只低低地应了声:“恩。”

    虞舒曜走在前头,像是在给觞引引路,觞引则一言不发地跟在虞舒曜后头。两人一前一后,引得不少宫人注目。

    抟云宫和戊昀殿相距不远,两人用了一盏茶的时间便到了戊昀殿的阶前。

    “不回头?”两人停在阶前,虞舒曜问他。

    “弓已开,箭不回!”觞引望着一级级台阶上的戊昀殿,语气坚决。

    虞舒曜不再多说,仍走在前头,迈上这一级级的石阶,觞引亦跟上他。

    当两人并肩走进戊昀殿时,所有公卿王侯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俩身上。大殿里寂静了片刻,随即又爆发出众多的议论声。

    虞舒曜不屑与众人解释,在往常早朝时的位置站定后,发觉觞引停在大殿的正中间。面对众人的议论,觞引的脸上没有一丝胆怯,但眼底满是戒备。虞舒曜突然觉得此时的觞引像是一头小兽,正在独自面对着虎视眈眈的猎人们的围捕。

    让他站自己身边,或许他能心安一点。

    下意识地,虞舒曜朝觞引说:“过来。”

    不似虞舒曜往常如冷冽冰泉的声音,这一声很轻很柔,像是五月里融入阳光温度的清流般,流进觞引的耳里心里。

    觞引微怔,迟迟迈不开步子。他不禁怀疑,方才那句话真是虞舒曜所说?

    虞舒曜亦微怔,不知自己为何会说出方才那句话。

    此时,宫人尖锐的声音响起:“皇上驾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人朝拜。

    “免礼。”日曜帝坐在龙椅上,看到觞引的那一刻眸子瞬间变得锐利。“众爱卿可以开始禀奏了!”

    群臣们好似约定好了的保持沉默,似乎在等虞舒曜率先解释觞引今日为何出现在早朝上。

    虞舒曜见群臣这般,也就开门见山了:“父皇,多年前是觞引将碧落卷赠于皇兄,助皇兄推翻□□建立曜国。而昨日,他再次用碧落卷助儿臣力破谣言。况且近日东蕃上相星异常,而觞引通晓星象足智多谋,所以儿臣提议将觞引封为我朝天师,护我曜国社稷。”

    虞舒曜望着日曜帝的眼睛,“望父皇准奏。”

    此言一出,在众位大臣中引起不小的骚动,赞成和反对的声音皆有。觞引却仍像个无事人般立于大殿的正中央,接受着一切打量的目光。

    觞引不动声色,心中却暗暗感叹虞舒曜的聪明之处。虞舒曜知昨日一事未能说服众人将自己认命为天师,于是虞舒曜他便搬出多年前自己对虞曜仪的赠卷之恩,朝中之人哪敢冒犯先帝,这样一来说服力便加强了许多。

    “昨日皇子你曾说过觞引他潜心隐居,恐怕他志不在仕!”恭亲王果然是老谋深算,虽未明说,言语间却暗藏反对之意。

    此时,许久未说话的觞引终于开口,姿态不亢不卑,语气不急不躁。

    “在下当年将碧落卷赠与先帝,助先帝推翻□□,便是出于一片爱民之心。今日我决定入世,亦是出于一片爱民之心。”

    觞引虽是回击恭亲王的质疑,但讲这番话时他的眸子却死死地盯着日曜帝,眼神里全是威胁之意,好似在说:

    今日你日曜帝不顺我意,我便将昔日虞曜仪与我的往事公诸天下!

    “好一片爱民之心!”日曜帝端坐在龙椅上,轻轻鼓起掌来。“如今怀有私心之人愈来愈多,爱民之心却是难得了!觞引这般的人才确实该被我朝重用!”

    日曜帝突然站起身,对众人说:“今日,我便封觞引为我朝天师,保我曜国社稷太平!众爱卿可有异议?”

    “皇上英明!”显然,众臣看出了日曜帝对觞引的欣赏,故没有也不敢有异议。而只有觞引听出了日曜帝掌声和言语背后的讽刺。

    日曜帝走下台阶,走近觞引,并将手搭在他的肩上。“别让寡人失望。”

    觞引面无表情:“臣自当竭尽全力!”

    虞舒曜扫了眼众人,发觉公卿王侯们表情各异。

    “还有哪位爱卿要禀奏?”日曜帝重新坐回龙椅。

    虞清和上前一步:“禀圣上,竘弋国使者来访,现暂居在四方馆内,后日使者们便会入宫参见圣上。”

    “好,后日的接见仪式可准备好了?”

    “臣已准备妥当,定无半点差错!”虞清和道。

    竘弋国地处曜国西北方向,和曜国在虞曜仪开国之际已订下和平共处之约,故每年这个时候竘弋国都会派遣使者来访,学习借鉴曜国先进的礼乐政治制度并觐见圣上。这番对话下来,虞舒曜已猜出今年负责接待竘弋使者的便是虞清和。只是往年接待竘弋使者一事皆是由礼部负责,今年怎么……

    此时,虞凄辰见虞舒曜眉头微皱,便料到虞舒曜恐怕是不了解这其中缘由。于是便悄然靠近,在他的耳边轻声说道:“你不在京城之时,早朝上曾提到接待使者一事,清和便毛遂自荐,自己揽了这事去。”

    “我觉得这事,你得留个心眼儿。”临了虞凄辰还补上一句。

    “你还没有攻下他?”虞舒曜的语气略带调笑。若凄辰攻下了虞清和,那么虞清和也许就不再垂涎皇位了。

    虞凄辰看着虞舒曜眼中明显的调侃之意,早恼得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忍不住大喊一声:“虞舒曜!你!”

    虞凄辰这一声着实惊吓到不少人……

    戊昀殿瞬间安静,方才在向皇上禀报事务的官员也被吓得住了口。觞引、虞清和等人纷纷朝虞舒曜和虞凄辰身上投去目光,虞凄辰这才醒悟此时还在早朝,平时潇洒风流的他如今竟难得的显露出几分尴尬。

    虞舒曜则是淡定地站在他的身旁,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

    “哈哈,我是说皇子你终于回到京城,你我改日定当好好聚聚!”虞凄辰硬扯出一副笑容对着虞舒曜,还伸出右臂揽着虞舒曜的肩。

    虞舒曜随意应和两声,让虞凄辰能有台阶下。日曜帝也不在意,只让方才那官员继续禀报。

    “呼——”虞凄辰偷偷松了口气,手继续搭在虞舒曜的肩上,“不过我还真有事要你和谈谈。”

    “手先放下。”虞舒曜耸了耸被虞凄辰搭着的左肩。

    “真是小气。”虞凄辰只好把手放下,不料却对上了觞引的眼神……

    虞凄辰倒吸了口凉气,很庆幸自己及时把手拿下了虞凄辰的肩。

    “虞凄辰。”身旁的虞舒曜突然叫他。

    “恩?怎么了?”虞凄辰转头。

    虞舒曜没有立即开口,顿了一顿才说道:“没什么,也许是我看错了。”

    “你想说什么就说啊,这样可不好玩儿。”虞凄辰正不满着,日曜帝身旁的宫人已宣布退朝。虞舒曜没有再理会他,径直出了戊昀殿。

    ☆、结盟

    一下朝,便有不少官员围绕在觞引身边。

    他们在官场里沉浮了好些年,阿谀奉承趋炎附势这些本领倒是精通的。觞引天师的地位虽不及虞凄辰虞清和这些王侯子弟,但是也和丞相他们平起平坐了。况且觞引还与先帝是故交,与当朝皇子的关系也匪浅,若能攀上这号人物,他们以后的高升之路定能走得顺畅。

    “天师,恭喜您啊!”

    “天师如此受皇上的赏识,当真是令人羡慕啊!”

    “天师何日到敝府坐坐啊?”

    这些官员你一句我一句,将觞引围在中间。那清官卞海卿看到这幕,不禁啐了一声,扬袖而去。

    “天师,那个卞海卿是不把你放在眼里啊!”

    好一个借刀杀人。觞引在心里冷笑一声,不禁更加厌恶这些人,面无喜愠,只匆匆离去。

    待觞引走远,他们才吐出真话。

    “呸!瞧他那一副清高的样子!”

    “看你能高傲几天!”

    一群人骂骂咧咧之后终于散了。

    “天师请留步,皇上有事召见天师。”离宫门还有几步路时,觞引被一位宫人截下。

    觞引认出这位宫人便是皇帝身边的老奴。

    “带路。”觞引料到日曜帝会来找自己,但没想到日曜帝竟如此心急。

    “天师这边请。”宫人带着他在皇宫中穿行。

    忽然,觞引在一片凤凰木林中停下步子。

    “哪是什么地方?”觞引指着远处一座阁楼,问那个宫人。

    宫人面露难色,不知该不该告诉觞引。

    “快说!”觞引面露愠色。

    那老宫人终于肯说:“那座阁楼是先帝的寝宫,名叫流觞坞。”

    “流觞坞,流觞坞……”觞引喃喃自语,口中一直重复着这三个字。

    自己第一次进这皇宫,也是最后一次见到虞曜仪时,他还住在行宫里,这座流觞坞许是后来才搭建的。

    老宫人见觞引恍然若失的样子,便问他:“天师你怎么了?”

    “无事,我们继续走。”觞引恢复神色,心里暗暗记下这流觞坞的方位。

    “皇上,天师到了。”宫人将觞引带到曜华殿,并禀报日曜帝。

    “好,你们都出去。”日曜帝退下所有宫人,殿中只剩下他与觞引。

    “十九年了,你再次出现的目的是什么?”

    日曜帝至今记得,十九年前,曜仪死后的第七天,觞引如疯子般只身闯入皇宫,打伤无数侍卫,最后拼了命地朝着自己问曜仪的尸体在哪。

    十九年过去了,令日曜帝讶异的是觞引的容貌竟和多年前一模一样,丝毫没有变老的迹象。

    若曜仪还在世上,不知如今的曜仪会是怎样的模样。日曜帝想起了他可怜的孩子,因为觞引而受罪的曜仪。

    当年,当日曜帝知道虞曜仪对觞引的感情时,他大怒,而虞曜仪却用疑惑的眸子看着他,说:“难道是我和觞引错了?父亲,到底是我们错了还是世人错了!”

    不!不是你的错!曜仪,这全是觞引的错!

    “说啊!你的目的是什么!你已经毁了曜仪,你还想要什么!”日曜帝目眦欲裂,恨不得用胸中的怒火将眼前的觞引烧得一干二净。

    觞引的语气满带讽刺:“我毁了曜仪?我倒成了红颜祸水?哈哈——”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眸子突变阴鸷,“既然我已经毁了曜仪,那我这次便是为了毁掉虞舒曜!”

    他居然说我毁了曜仪?觞引被彻底惹怒,以至于说出要毁了虞舒曜这番话来。

    不过觞引此话不假,他此行的目的便是要毁了虞舒曜,让他失掉储君的位子,让他一无所有!

    觞引眼中的怒火更盛。虞舒曜先前想要杀了自己,还把自己对他的感情当做与自己博弈的筹码,这些罪状足以让虞舒曜为此付出代价!

    “简直痴人说梦!我绝不会让你再毁掉我的另一个儿子!”日曜帝叱道。

    另一个儿子?觞引不禁冷笑。你们这些愚人永远不会知道我为了他付出了多少!

    “我不想再多费口舌,日后我们定见分晓!”不等日曜帝反应,觞引拂袖离开曜华殿。

    是夜,觞引入住天师府。

    “觞引,这凡间的‘天师’是什么东西啊,你怎么突然变成天师了?”今雨在府里上蹿下跳的,兴奋地将府里逛了一圈。

    “这问题不重要!觞引你今天必须回答我你为什么会堕仙!”叶初空拦住了正欲出府的觞引。自从上次发觉觞引堕了仙后,叶初空就一直想问觞引这个问题,无奈觞引一直不肯提堕仙一事。

    “初空,我记得你比我还年小几岁,如今怎么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觞引故作轻松,拍了拍叶初空的肩膀打趣道。

    “所有人都会随着年龄的增长变得成熟稳重,而觞引你除外。”叶初空拿下了搭在自己肩上的觞引的手,语气无悲无喜。

    “因为自从虞曜仪死后,你就再也没有长大。”

    觞引,你还是像十九年前那样执着于爱恨,你还没有学会放下。

    “随你怎么说罢。”觞引转身欲走。

    “觞引,你分得清么?虞舒曜和虞曜仪,你真的分得清么!”叶初空朝着觞引的背影大喊。

    觞引没有回答,也没有回头。

    随后,恭亲王府迎来了一位客人。

    “王爷,一位名叫觞引的人闯入府中!”一位老家丁慌慌张张地向恭亲王禀报。

    方才有个叫觞引的人说要见王爷,门口的守卫便让他在府外等候,等他们禀报王爷后再请他进来。没想到这人片刻不候,直接闯进王府。

    话音刚落,觞引已出现在恭亲王面前。

    “难道王爷不欢迎在下?”觞引轻摇纸扇,嘴角带笑。

    “岂敢岂敢,天师来我府上,我甚是欢迎。府中的家丁最近少了管束,方才怠慢天师了。”恭亲王立即从椅子上起身,脸上顿生笑容。

    只是那笑,笑得刻意了些。眼角还有来不及掩饰的不屑。

    “快去给天师奉茶。”恭亲王对身边的老家丁厉声说道。

    觞引低头玩弄手中的纸扇,“奉茶就不必了,耽误工夫。王爷,不如我们开门见山?”

    恭亲王何等精明,立刻明白了觞引的来意,随即让家丁退下。

    “老人家请留步,劳烦你将你家虞清和公子请来。”觞引对老家丁说。

    老家丁看了看恭亲王,似在征求王爷的同意,恭亲王便稍稍点了点头。

    “好,我这就去。”家丁退出了大厅。

    “来,天师这边请。”恭亲王将觞引带到客座后,自己则转身走向主座。

    转身之瞬,恭亲王的眼神骤变,眸子里闪过阴鸷毒辣的光芒。

    好个觞引,竟敢擅长王府,还如此目中无人、主客不分!我倒要看看你今日来我王府意欲如何!

    “小王爷来了。”没过多久,老家丁便把虞清和请了来,随即把大厅的门关上,自己也退了出去。

    虞清和见到觞引之后,嘴上立即勾起笑容。“不知天师光临王府有何要事?”

    觞引当下便看出虞清和的嘴角的笑容掺着假意,眼里还有几分防备。

    和他老爹一样精于世故。

    但觞引还是回以礼貌的微笑,眼神暗暗地打量着虞清和。这人应比舒曜年长个一两岁,身形颀长,举止风雅,眉宇间也确实有生于王侯将相家才有的华贵,只是远远及不上舒曜那浑然天成的帝王气质。

    意识到自己竟无意间称赞了虞舒曜,觞引不禁在心中啐了自己一声没出息的家伙。指不定人家正在和娇俏的宫人花前月下呢,自己竟还是不知不觉地想起他。

    “天师?”恭亲王见觞引一直没有反应。

    觞引立即回神,并敛了敛神色。“觞引今日拜访,是想与王爷共谋大计。此计有关竘弋国使者,故将小王爷请来一同商讨。”

    此话一出,恭亲王和虞清和皆脸色稍变。

    天色已暗,三人的对话隐于黑夜之中。

    此时,都城一家酒馆中。

    一蒙着面的黑衣人正俯身对虞舒曜耳语,而坐在虞舒曜对面的虞凄辰正瞧着他俩。

    虞凄辰总觉着这黑衣人的身形有些眼熟,不禁多打量了几眼。

    耳语过后,黑衣人敏捷地从窗外飞身离去,厢房里便只有虞舒曜和虞凄辰。

    虞凄辰将热好的酒倒入虞舒曜的杯中,继而试探着问:“怎么?派人跟着谁呢?”

    “觞引。告诉你也无妨。”虞舒曜拿起酒杯只饮了一口,便把这酒弃了。

    只因这酒的味道,不及觞引酿的清酒的十分之一。

    “告诉我也无妨?你对我这么没有防备,我可没说要与你结盟。”虞凄辰故意气他,想报早朝时虞舒曜害他出丑之仇。

    虞舒曜一幅漠然的样子,“你不与我结盟难道要和清和结盟?助他或他父亲登上皇位?看他与后宫佳丽风流快活?”

    虞舒曜的几句带有嘲弄语气的反问顿时将虞凄辰气得哑口无言。虞舒曜知道他最怕什么,所以偏偏用这个反激他。

    “你这小子,一段时间不见,调侃作弄人的本事倒是长进不少。”虞凄辰苦闷地饮了一大口酒。

    “是么?”虞舒曜想,许是在小楼的那段日子里和觞引练出来的。

    虞凄辰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猛地把酒杯掷下。“对了,方才那黑衣人和你说了什么?”

    虞舒曜起身将方才黑衣人离去时打开的窗户关紧。“觞引应该和恭亲王结盟了。”

    “那以后可有得玩了。”虞凄辰并不惊讶,因为他知道觞引心里还放不下虞舒曜,他定不能让虞舒曜登上帝位。

    “既然你我结盟,你该说了,除那次碧落卷外,你和觞引的交集。”那次在虞凄辰的茶坞里,虞舒曜已知道虞凄辰对自己有所隐瞒。

    ☆、林旬

    “你还记着这桩啊,哈哈,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虞凄辰倒没料到虞舒曜竟还会问自己这件事。

    他将往事如实道来:“和觞引第一次见,是在那次狩猎大赛前夕。我和他素不相识,但他和你一样,竟知道我对清和的感情。他说他爱慕你,想助你夺得大赛头名,想助你坐稳储君之位。我一想这人和我的目的相同,便和他结了同盟。他的计谋是让自己故意被你射伤,然后助你树立起爱民的仁君形象,只是不知怎么地他突然和我说他不能去皇营,于是便让叶初空去了。”

    虞舒曜将事情的脉络整理清楚后,便知道凄辰被觞引骗了。

    “觞引和你的目的不一样,他要我失去储君之位。”虞舒曜平静地说。

    “这个啊,在我被他骗了第二次,也就是碧落卷那回,我就知道了。这小子和你一样,贼得很,我什么时候也要骗他个几回。”

    “骗一回也就罢了,你竟会让他骗你两回。”虞舒曜倚在窗上,想起觞引的种种模样,嘴角不禁微微扬起。

    虞凄辰无奈地笑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那两次都事关清和呢。一碰上清和啊,我就容易激动犯浑。”

    此话一出,两人沉默了许久。

    虞舒曜走到桌前,向虞凄辰的杯中续上酒。“从儿时起你俩关系就僵,我原以为你……”

    虞凄辰主动接过话来:“以为我讨厌他?或许他儿时便是同你这么想的,现在便也是这么想的。我起初只是爱和他作对,和他这么斗来斗去之后,才发现上了瘾了。再到后来,我不认其他女人,也不认其他男人,就只认他!”

    不知怎的,听着虞凄辰的这番话,他想起了觞引。

    虞舒曜垂下眼帘,“和他说过么?你这份心意。”

    “等,现在还不能说,我得等到能说的那天。”虞凄辰将杯中酒一口饮下。

    “你呢?你不会不知道觞引对你的心意。”

    此言一出,厢房里的气氛立即冷了下来。

    虞舒曜久久没有回答。

    寂静中,虞凄辰觉得自己有些自讨没趣。虽说舒曜平日与自己的关系还算亲密,可舒曜与人交往起来总是带着戒备和防范之心,他定是不会完全信任自己的,而这个问题又有些问过了头,他自然是不会与自己说真话的。

    许是今日自己喝多了酒,又或许是今日两人难得说了些交心话,自己才会脱口说出这个问题,不料却破坏了气氛。

    而这个问题对舒曜来说怕是禁忌罢。

    “罢了罢了,你全当我没说,继续喝酒!”虞凄辰试着缓解气氛。

    虞舒曜仍是一副冷峭的面容,“时辰到了,我该回宫了。”

    说完,提起身旁的剑,出了厢房。

    其实,他方才在脑中回答了那个棘手的问题。

    “你呢?你不会不知道觞引对你的心意。”

    “我必须把他对我的心意一点点磨掉。”

    在曜国还未建立,这片土地还被叫做秦亘国之时,秦亘国与竘弋国的西北接壤之处便时有战乱发生,当时的耿仲将军也就是如今的日曜帝时常奉天子之命率兵平息战乱,因此立下赫赫战功,一时间名声大噪。而当时的虞曜仪任军中校尉,在关键一役中设下奇计,率领着名为太清军的秘密部队,以七百锐卒士兵力克竘弋五千之师,随即一战成名!而这支太清军便是正耀军的前身。

    再到后来虞曜仪建立曜国,竘弋国竟主动示好,请求与曜国立下和平共处之约。虞曜仪经过一番权衡之下,便允下了这一约定。从此以后,两国实现通商往来,互赠玉帛,再无发生战乱冲突。

    接见竘弋使臣的前夜,日曜帝唤虞舒曜入曜华殿。宫人奉日曜帝之意,为虞舒曜奉上一杯竹叶茶后便退了出去。

    虞舒曜呡了一口,随即说道:“明日那些竘弋国使臣怕是喝不惯这茶。”

    他知道今夜日曜帝召他,必是为了明日接见竘弋国使臣之事,故开门见山,率先将话题引到这儿来。

    “父皇本想将今年接见使臣之事交由你来处理,不想那几日你不在京城,因此让清和钻了空子。”日曜帝看向虞舒曜,“这回,让他占了先机。竘弋是否真心与我国交好尚不可知,若恭亲王趁此机会从中作梗,恐怕……”

    “父皇无需担忧,我已心中有数。”

    虞舒曜心知:清和需防,觞引需防,竘弋更需防。先前他需应付的只有恭亲王一党,而如今觞引与恭亲王结盟,自己与凄辰联合,竘弋便成了两方急需拉拢的中间势力,而这中间势力是否会突然反咬一口也未可知。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此等事例自古以来屡见不鲜,虞舒曜不得不防。

    只是,他心中没有畏惧,反倒有些亢奋。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和他们交手,然后再让他们一败涂地!

    “到了必要时候,你可以调动宁鸣骑,这是令牌。”日曜帝将一块玉制令牌交于虞舒曜,心中想到舒曜已十九岁了,这支部队终于能为他所用了。

    虞舒曜接过令牌,用指腹慢慢地摩裟着令牌上的纹路。

    宁鸣骑是一支特殊且神秘的精锐部队,由虞舒曜在十六岁时亲自选□□的若干能人异士组成。就如当年的太清军直属于虞曜仪一般,这支名为宁鸣骑的队伍也直属于虞舒曜,只能由他一人调遣。

    “另外,父皇要你加倍小心觞引,他绝非善类!”日曜帝的脑中仍回响着觞引那句“既然我已经毁了曜仪,那我这次便是为了毁掉虞舒曜”。尽管日曜帝贵为一国之君,但那日觞引眼中的恨意竟让日曜帝感到惊悸。

    虞舒曜平静道出:“他已经和清和结盟,目的是为了把我拉下储君之位。”

    不知怎的,日曜帝的脑中又回响起觞引那句“既然我已经毁了曜仪,那我这次便是为了毁掉虞舒曜”。

    无缘无故,何来“毁”字。

    “你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日曜帝隐隐觉得虞舒曜向自己隐瞒了他与觞引所发生的事。

    虞舒曜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只是对手。”

    “很好!你要记住,你和他,只能是对手!”日曜帝语气强硬。

    虞舒曜默然地点头。

    “等接待使臣一事结束后,你的婚事便要开始操办了。”日曜帝的手在虞舒曜肩上拍了拍。

    舒曜已一十九了,举行完婚宴大礼后,自己也是时候把皇位传给他了。

    今日,即是竘弋国使臣入朝觐见日曜帝之日。

    此次,竘弋国一共派遣了六位正式使臣入朝行觐见礼。六人乘着专门的宫车由宫门到达戊昀殿外的长阶之下,经通报后方可登上台阶,再经过右门后进入大殿。

    静穆的气氛之下,日曜帝身着一身衮服安坐在龙椅之上,自有睥睨天下之气势。月蘅后亦身披象服坐于日曜帝右侧,华贵尔雅。群臣皆着礼服冠冕,依次列队,立于大殿之上。再加之戊昀殿内华美俨然的装饰,此等场面何等宏大。

    乐师们正在演奏迎接使臣的礼乐,群臣低首肃穆。

    鼓乐声太重太沉,加之周围那群黑压压的臣子王侯,让觞引感到些许的压迫感。平日里他自在惯了的,说话行事皆无规矩,如今在这朝堂之上却被束住手脚。

    觞引又想,自己不过那自在快活的日子,却来此处自讨苦吃,真是好没意思。

    心下一动,他悄然瞥过立于自己对面的虞舒曜,脸上不禁又沉下几分。

    虞舒曜今日的发髻兴许又是那宫女帮他束的,也亏得那宫女聪颖,懂得今日有别于平时的场合,便将虞舒曜的墨发全部束起,还有心的为他插上玉笄,愈发衬得他风神轩举。

    此等周身气度,是帝辇之家独有的湛然孤清。

    只是,这样清清冷冷的立于群臣之首的虞舒曜,却让觞引觉着他像是开到最盛时的凤凰花,红得灼人,火光冲天,让人不得靠近。

    “竘弋国使臣林旬拜见曜国圣上!”

    觞引怔怔地看着虞舒曜,全然没有在意那个叫做林旬的使臣。那人身形羸弱,双手捧着一枚圭玉,身后还有五位使臣,六人正恭敬地朝着日曜帝行跪叩礼。

    行完礼后,林旬身后那五位使臣将玉帛和竘弋国特有的物产献予日曜帝。

    群臣开始窃窃私语,低声讨论起那几位使臣来。

    觞引自然没有与他们为伍,他只觉着这些礼节和仪式无趣得很,但在大殿之上又无事可做,于是便细细打量起虞舒曜来。

    此时的虞舒曜侧身站立,眼睛似乎注视着面前的几位使臣,但觞引看得出,虞舒曜一定同自己一样觉得百无聊赖罢。

    原来,虞舒曜在宫中过了将近十九年的这样的生活,如此无趣的生活。

    觞引突然有股冲动,他想拉着虞舒曜离开这里,两人一同回到那座小楼去。心里这般想着,他竟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

    电石火光间,虞舒曜与觞引对上视线。

    觞引怔怔地看着虞舒曜,他竟鬼使神差地又向前迈了几步。

    虞舒曜与觞引对视着的眼神稍稍有些乱了,他立即用眼神示意,让觞引退回官员的队列中去。

    顿时,觞引如梦初醒,终于意识到现在自己的举动在大殿之上显得多么突兀和不敬。可方才,他似乎从虞舒曜的眼中望见了一丝担忧。

    那一丝担忧,像是鼓励着他继续做出匪夷所思的事。

    觞引继续向虞舒曜走去,众目睽睽之下。

    终于,在经过林旬时,觞引被日曜帝的声音拦下脚步。

    “天师可有要事秉奏?”日曜帝安坐在龙椅上神色不改,只是看着觞引的眼神里有了威胁压迫之意。

    这时,觞引才注意到原来整个大殿上的人都在注视着他。

    而他,正望着虞舒曜。

    ☆、纠缠

    此时的虞舒曜也注视着他,嘴唇紧抿,目光如炬,脸上难得的沉下几分。

    觞引知道,虞舒曜心中定是恼了。他定是以为自己今日要在这大殿之上作乱,以为自己要挑起曜国与竘弋国的事端罢。

    觞引朝着虞舒曜从容一笑。要对付虞舒曜你,怎么能用这么无趣的手段。

    “你善后。”虞舒曜突然朝着身旁的虞凄辰耳语一句,随即迈开步子……

    觞引转身面对日曜帝,即将言语之际……

    他惊觉左手手腕处传来熟悉的热度!觞引猛地转头一望,那人果真是虞舒曜。

    “你……”感受着手腕处的温热,觞引稍稍有些震惊。

    虞舒曜却没有看他,“我国素以礼仪之邦闻名中土,而竘弋早已与我国结下和平盟约,我国自然要对竘弋使臣以礼相待,故今日天师虽有抱恙却依旧忍病上朝以表示对使臣们的敬意。”

    虞舒曜和觞引站在大殿的中央,接受着众人的目光。

    恍惚间,觞引竟忆起了那夜在隽永斋中的光景。那夜,如此时一般,两人并肩立于人群中央,他为他吹起埙。

    岁月喑哑,虞舒曜怕是再也不会为自己吹埙了。思及此处,觞引黯然无言。

    虞舒曜见觞引没有接话,便继续说下来:“圣上、使臣,”虞舒曜看向林旬,“天师方才实在是病痛难耐,以至于上前想向圣上及使臣奏明缘由,准许他冒昧退朝,以免在使臣面前失了礼数,露出难堪病态。”

    虞舒曜向日曜帝投以暗示的目光,“故,臣只好冒昧替天师奏名缘由,请圣上和使臣准许其先行退朝。”

    日曜帝随即明白了虞舒曜的用意,只是碍于礼数,还需象征性地向林旬等使臣一问。日曜帝有意缓解气氛,故语气轻松道:“今日竘弋使臣是客,寡人得尽地主之谊,就让他们决定罢。各位使臣们,是否可以让天师先行退朝?”

    林旬本在暗暗打量觞引,被日曜帝唤到名字时却生硬地把视线从觞引身上移开了。他稍稍有些慌乱,眼神不定,与方才同日曜帝谈笑风生时从容淡定的他判若两人。

    觞引仍在回忆之中,自然没有察觉林旬投来的目光,而林旬那些微妙的表情全落进了虞舒曜眼中。

    林旬暗暗清了清嗓,“圣上方才说笑了,在下看天师他脸色苍白,怕是再难忍受病痛,自然该让他先行退朝休养。”他转头看向觞引,目光灼灼。“另外在下在舍馆中还有些竘弋国带来的膏药,若天师不嫌弃的话在下可送些到天师府上。”

    “不劳使臣费心,在下宫中正有药材。”虞舒曜的脸上不知何时结起了一层冰霜,抢先一步替觞引答复林旬。“圣上,若无旁事,我与觞引就退下了。”他的声线竟也低沉下来。

    日曜帝颇感意外,未曾料到虞舒曜竟要与觞引一同退下,但随即一想这世上怕是只有舒曜才能牵制住觞引,让他不至于在殿上作乱,便稍稍挥手示意让他们退下。

    “我从未说过要跟你走。”觞引反抗性地要挣脱掉来自手腕处的束缚。

    虞舒曜立刻沉声说道:“你想在这与使臣同乐?”

    他不给觞引反应的间隙,猛地拽紧觞引的手腕就将他向外带,将众人抛在身后。

    而人群中隐约有一句低语:“原来,他的名字叫觞引……”

    觞引任虞舒曜拽着自己离开了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尽管手上传来的温度有些灼人,尽管手腕处正隐隐生痛。

    他想,虞舒曜此刻定是气愤他方才做出如此不敬之举,又且是在今日这么重要的场合之上,所以此刻才会将他的手腕攥得如此紧,拿他的手腕以此泄愤罢。

    他转念又想,方才自己的那些举止只是出于本能,也从未想过要在今日这等场合上做出何等惊人之事,虞舒曜未免也太过紧张了些。

    突然,他暗自苦笑。原是他想到如今的虞舒曜竟如此防着自己,倘若方才自己真做出些出格之事,怕是自己这手腕现已被他攥断了罢。

    两人各怀心事,走出戊昀殿,穿过惊蛰门,行于宫墙之下。这般闷头走着,一时间两人都不曾开口言语几句。

    气氛怪异的很。

    觞引全然不知虞舒曜气愤的真正缘由,而虞舒曜自然也未领悟到此刻觞引的心思。

    两人偏偏都心高气傲,对方越不言语,自己也越不能开口,仿佛谁先开口便是先投降了。

    拽着觞引手腕的,是虞舒曜的右手。虞舒曜暗暗活动了下自己的右肩,一言不发。

    突然,觞引觉着眼前所见十分眼熟,原是两人已走到了抟云宫的红墙下。

    觞引无言跟在虞舒曜的身后,望见的只能是他满满怒意的背影。他始终凝视着虞舒曜的背影,感受着虞舒曜带着自己进入宫门,穿过载满梅树的庭园,踏上一级级阶梯,行过一条垂满流苏缨子的长廊,经由主殿,最终进了他的寝殿。

    这一路上,抟云殿里的宫人每每想上前服侍,却被虞舒曜周身的稜稜霜气逼得不敢靠近。

    在觞引的记忆中,以往的虞舒曜,总是习惯喜怒不见于脸色,今日见他如此气愤,倒是头一回。

    偌大的寝宫里,只设了一处不大不小透光窗,除却殿门和那扇窗外,只剩白墙。殿内的房屋极高,又无多余摆件,故显得这间寝宫更加阔大。

    两人仍未开口。方才不语是因为逞强,如今不语却是因为不知该说些什么,觞引便借故暗暗审视起虞舒曜的寝殿。

    他放眼望去,宫内四处皆悬挂着大片的青白真丝暗纹帷幔,从房梁处直直垂下曳在地上。每片真丝帷幔前后还笼着霜色轻纱,此时虽是白日,这殿里却不易透光,或许是这个缘故所以殿内有好些个灯具以供平日里给光。

    先是罩着天青色罗帐的床榻右侧放置了一架大型青铜多枝灯,十几个小灯盏错落有致地分布其中,灿然如小星。再是宫中空荡处悬着几盏络着樱草色和藕色间杂交错的流苏缨子的真丝吊灯,昏黄的灯光被缨子剪成碎玉状。而地上各处还置着若干只玉座盏灯,小巧的烛火在灯座上婀娜跳动。

    风从未关严实的门缝里灌进来,将映上昏黄烛光的霜色罗纱轻轻吹起,昏与暗、光与影、幽黄与霜色在这座寝殿中瞬息变换。

    小烛昏青帐,灯笼璧人风笼纱。

    两人置身于影影绰绰之中,觞引能感受到虞舒曜仍紧紧扣着他的手腕……

    当下两人共处一室,不言不语倒更突出了不寻常的气氛。

    觞引动了动手腕,向虞舒曜示意将自己放开,不料虞舒曜却依旧攥得紧紧。

    虞舒曜突然猛地拉过觞引,掀起一层层霜色的纱帐,走向自己的床榻。

    他让觞引坐在床榻的边缘,自己立于觞引面前,才终于把觞引的手腕松开。

    觞引对虞舒曜这一系列的举动始料未及,刚坐在床榻上,便觉着手腕处的温热消散了。那一瞬,觞引真切地品到了心中的失落。

    可下一瞬,虞舒曜的举动却足以让他魂悸魄动。

    虞舒曜一言不发,却擅自将觞引的衣襟大力扯开,觞引受他的力道牵引,身子竟猛地朝着虞舒曜怀里一靠。

    觞引的脑子里顿时一片混沌,显然没有料到虞舒曜竟会突然来这么一番举动,但他仅恍惚片刻,随即反射性地出手欲拨开虞舒曜。

    此刻觞引的衣襟已被虞舒曜扯得大开,露出里头白洁的里衣。虞舒曜见觞引竟出手反抗,又无端想起方才大殿之上林旬的眼神,心中一团无名火窜起,手上动作难免就粗暴了些。他随即迅速出手大力擒住觞引的两只手腕,把觞引的双臂整个往床榻压下,另一只空余的手继续拉扯着觞引的上衣。

    被虞舒曜如此擒着,整个上身全被强制地压在榻上,觞引只觉腰被折得难受,心中又想虞舒曜现在这般定是因为方才大殿之上他的不敬之举而想给他一些苦头吃吃,故觞引也恼了,猛地用双腿扣住虞舒曜的腰部,将虞舒曜扳倒在床榻上。

    他本想趁虞舒曜侧倒时立即翻下床榻,不想虞舒曜抢先一步,迅速从榻上坐起,大手重新攥住了觞引的手腕,随即反身用双腿固定住觞引的身子,将他狠狠压在身下。

    这一刻,偌大的宫殿中,所有的萤萤烛光灿然如星辰,觞引的墨发散乱在泛着冷凉白光的天青色暗纹衾裯上,霜色轻纱在一旁婆娑摇曳,悬灯上坠着的樱草色与藕色的流苏缨子在微妙的气氛中微微摇晃。

    两人皆愣了,为如今这无比暧昧亲近的姿势顿了片刻。四目相对之间,万种思绪从眼底泄出。

    虞舒曜居高临下,看着脸上略带嗔怒的觞引,看着额前鬓角的几缕发丝因方才的打斗而散乱在两颊的觞引,看着外衣的衣襟大开到已经可以窥见其瘦削锁骨的觞引……

    有什么东西像是被点燃了,而在觞引察觉之前,又被虞舒曜硬生生地压下。

    怪只怪此刻的觞引没有开窍。

    下一瞬,虞舒曜率先发动攻势,空闲的一只手从大开的衣襟处探入,开始大力扯开觞引的里衣。

    觞引认为虞舒曜要因大殿之事给自己一点教训,心中自然不甘。如今见虞舒曜仍不住手,他也管不得什么正派不正派了,将压于虞舒曜身下的右腿大力拱起,猛地朝虞舒曜胯/间攻去。

    幸得虞舒曜反应迅速,左腿快速发力将觞欲起的右腿朝一侧压下,忍俊化解了觞引如此“凶猛且下流”的招式。

    此时觞引的身体已经被虞舒曜的手脚完全桎梏住了,被狠狠扭曲着的手臂和双腿使他有了痛感,再加上让他吃痛的肩上箭伤,令他对虞舒曜的气愤愈演愈烈。

    作者有话要说: 注:“小烛昏青帐,灯笼璧人风笼纱。”一句分别改自蒋捷《虞美人听雨》中的“红烛昏罗帐”和杜牧《泊秦淮》中的“烟笼寒水月笼纱。”

    ☆、吃醋

    令他最不甘的,是虞舒曜的无言。无论方才他在对自己做什么,虞舒曜仍是保持着一贯的沉默和淡然,就像是笙阙台上的那晚,就像是小楼里的那晚。

    回忆是最好的催化剂。它能催化温情,也能催化怨怒。

    觞引彻底怒了,尽管手脚被压制住,他仍拼命将上身抬起,猛地咬住了虞舒曜的肩头!

    他咬得极狠,他能闻到不知是虞舒曜肩上还是自己口中的血腥味,他以为咬得越狠就越有可能打破虞舒曜的无言和漠然。

    虞舒曜果真因吃痛而稍稍放松了力道,觞引趁机摆脱了虞舒曜的束缚,并一个灵活翻身企图与虞舒曜互换位置,欲将其压在身下。

    虞舒曜自然不甘心如他的意,于是两人频频过招,在这宽大的床榻上纠缠翻滚起来。两人都像是发了疯了,拼命地发泄着搏斗着。不知不觉中,两人的动作愈加迅猛,招式越发凶狠,身体也不断的贴合又分开。

    心中的苦闷分明可以用一个拥抱化解,而这两人却选择死斗。

    他们不知道两人的前路何走,而此刻又急切地想让对方臣服于自己。两人越斗越疯,发渐散,衣微褪,身下的天青色暗纹绸被如一池被吹皱的春水,如星烛火透过霜色的罗帐映照在两人纠缠的身影上。

    终于,当觞引不慎一个滚身即将跌下床榻之时,虞舒曜眼明手快长臂一捞将觞引紧紧锁在怀中,趁着觞引正在恍惚之际,虞舒曜终于快速地将觞引的上衣内衣猛地往右肩处拽下,好让觞引的右肩坦露在自己眼前。

    原来虞舒曜一直惦念着觞引右肩上的伤。

    早在那日笙阙台上又见到觞引之时,虞舒曜便想像如今这样做了,只是那该死的理性让他无法随心所欲。直到今日,他在大殿之上注意到那个叫林旬阅的使臣注视着觞引的神情,让他对觞引的占有欲瞬间决堤……

    觞引自然不明白这些,此刻他的眸子里盛满愕然,随即抬眸与虞舒曜对视。

    迷离微凉的烛光打在觞引的右肩上,也落进虞舒曜的眸中。他凝神注视着觞引的右肩,眉头随即皱起。

    一道疤痕。一个血口。

    细美如白瓷的右肩肌肤上生生缝上了一道疤痕,生生裂开了一个血口。

    那道丑陋的疤痕,是在猎场时拜自己所赐。那个可怖的血口,是在小楼时拜自己所赐。

    这辈子,自己怕是再也不可能在他人身下留下这两道印记了。

    赐疤之人,心上亦留疤。赐伤之人,心上亦有伤。

    此刻,虞舒曜的心上似有烈焰燃起又被清流淌过,反反复复,反反复复,令他焦躁难耐,令他失了理智。

    虞舒曜看得出,觞引自从那夜受了箭伤后,竟没有处理伤口。终于,他慢慢俯下身子,对着右肩上的血口徐徐吹气,“为什么不为这箭伤上药包扎?”

    虞舒曜的话语中似有股涓涓清流,缓缓流入觞引的心里,他的怒怨不知不觉中全都消散了。

    觞引转怒怨于惊愕,他本以为虞舒曜正气着自己方才在大殿上乱来,未曾想过眼下竟会与他如此亲昵。他只模糊地应了声:“恩?”

    虞舒曜见他一幅恍惚若痴的模样,心上一动,调笑的话便脱了口:“只此一句,竟把你人弄傻了?”

    眼下这幅光景,倒像是回到了小楼里。

    觞引被这话激醒,眼中流露出的不是温情,却是戒备。

    在觞引眼中,虞舒曜这一系列的举动绝对无关情爱,却有关阴谋。

    “你在玩什么把戏?”

    虞舒曜含笑的嘴角瞬间凝固,觞引眼中的防备恰是一阵凛冽的寒风,让他在微颤中寻回理智,他又将做回那个为万民而存在的虞舒曜了。

    或许是林旬对觞引□□裸的眼神激到了他,亦或是觞引肩上那两道伤疤触动了他,竟让他忘了他和觞引只能是敌手的宿命。

    这种遗忘,只能是暂时的。

    虞舒曜默然起身,下了床榻,待回来时,手里已多了几包膏药。

    “敷了它。”语气和眼神都是一如往常的疏离。

    觞引仍坐在床榻上,虞舒曜信手一掷,将那几包膏药扔在觞引身旁。

    “这情形真是似曾相识。”觞引突然冷笑一声,直视着虞舒曜。

    有个素素清晖映照着无数碎琼乱玉的夜晚,虞舒曜也曾将膏药递与受伤的自己。

    觞引心想,过了这么久了,两人的关系兜兜转转后又回到了起点。不,现在比那时还糟。那时两人起码是陌生人,而如今却是对手……

    虞舒曜依旧漠然。

    觞引继续拿话激他讽他,“既然皇子如此细心能想起我右肩处的伤,那么这手腕处的伤皇子想必也需负责罢?”

    觞引随即拢起衣袖,露出早些时候被虞舒曜抓得发红的手腕。“方才在大殿之上,微臣还未做出出格之事,皇子又何必因此气愤,要拿微臣的手腕出气?”

    虞舒曜顿时哑口无言。

    觞引竟以为自己是因这个缘由而气愤?真是牛头不对马嘴。

    现下,虞舒曜忽觉觞引着实不开窍。但他也庆幸觞引方才的不通风情,庆幸他没有察觉到自己对他仍会心动。

    虞舒曜让自己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若你不想用我的药,那林旬也自会献药给你。”

    却不想觞引露出疑惑的神情,“林旬是何人?”

    虞舒曜再次哑口无言。

    千算万算没料到觞引竟然一点儿都没有把那个叫做林旬的使臣放在心上。

    方才虞舒曜去拿药时,觞引盯着那霜色的轻纱,忽然觉着虞舒曜定是偏爱这颜色的,故这宫里才装饰了如此多的霜色。而他又觉得,虞舒曜是像这霜色的,湛然峭寒,又暗藏着一份决绝。

    忽地,他想起了那日在笙阙台上虞舒曜正是身着霜色长衫!

    他立即抬眸望向虞舒曜,果真发现他眉头微皱。觞引顿时了悟,或许是方才两人纠缠间将虞舒曜前几日的伤处给拉扯疼了。

    觞引慌乱地拉扯开虞舒曜的华裾,直到他看见虞舒曜左肩及心口上的白纱渗出的血色。

    眼前这人,和自己一样,有两道伤痕。

    觞引牢牢地抓着虞舒曜的衣襟,眼眸中既有坚决也有企望甚至还有卑微。“你别以为这样就和我扯平了,你我注定纠缠到死!”

    那对眸子里的恨意痴意情意,虞舒曜看得一清二楚。

    正当两人沉默之际,门外宫人突然高声禀报:“皇子。兵部侍郎之女,顾浅莞求见。”

    此话一出,两人的神色都稍稍变了。

    “原来皇子妃正在等候皇子,倒是微臣不识趣了。”觞引整理好着装和发髻,神态自若地从床榻上起身,“素闻皇子妃尽态极妍,不知皇子可否能为微臣引见引见?”

    皇子妃?觞引这话听着倒是有几分吃味儿的意思。虞舒曜暗暗挑眉,倒不曾想过觞引竟知道顾浅莞的这重身份。

    他刻意不与觞引解释,向门外的宫人说道:“把她带到这来。”

    原来他这寝宫是谁都许进的,觞引心里这么想着,却又不甘表现于神色之间。

    “皇子,顾姑娘带到门外了。”没过多久,那宫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让她进来。”虞舒曜沉声说道。

    听着虞舒曜的语气,觞引不禁揶揄一句:“殿下对待皇子妃的态度未免冷淡了些。”

    “她平日里性情温和,待会儿你别吓坏她。”虞舒曜心想,既然嫌他态度冷淡,他便做戏给他看。不过最后受气吃味的,还是你觞引。

    觞引心中稍稍有些不快,自是因为虞舒曜方才那句分明是在维护自己的皇子妃。“我自有分寸。”这话虽是说与虞舒曜的,可觞引却看着宫门被缓缓推开,一位清灵丽人正低眉向他们走来。

    眉目宛然,身姿绰约,倒也与其他佳人无异。只是她面上无搽脂荡粉,便将庸俗的华贵气掩了去,反是透出一股明净俊灵之气来。只凭这点,这女子就足够出挑,足够与这天下的庸脂俗粉划个高低。

    觞引的心绪稍稍有些乱了,他不知虞舒曜是否会喜欢眼前这个女子。

    眼下,顾浅莞已立于离他们几步远的位置,朝他们行欠身礼。

    “见过殿下、天师。”

    觞引问她:“姑娘怎知在下就是天师?”

    顾浅莞的眸子里流光婉转,“今日乃竘弋使臣觐见圣上之日,文武百官皆需穿着官服,虽说天师之位自开国以来一直空缺,可浅莞有幸见过官服图鉴,方才便照着衣服样式认出了天师的身份。”

    虞舒曜原以为她只是个官宦人家的寻常小姐,这番话下来,他已对她稍稍改观。而觞引也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断,这女子果然与庸脂俗粉不同。

    “姑娘今日在宫中候着皇子怕是专程有事罢。”觞引看似漫不经心地问。

    顾浅莞的神情微微一动,心中随即明白觞引此话是在向自己探取消息。

    “方才我去向皇后请安时,皇后正巧要命人将殿下明日宴会上穿着的华服送到抟云宫来,见我在她处,便让我送来了。”

    顾浅莞的遣词造句十分委婉低调,可觞引岂会不知,送华服只是个幌子罢了,皇后此举是想撮合虞舒曜和顾浅莞。

    既然如此,自己何必再在此处自讨没趣。

    ☆、好女

    “皇子和浅莞你定有许多话要讲,如今我倒成了局外之人,也不好在这再妨碍两位了。”

    这话中暗藏的酸意和怨意,全被虞舒曜读出。

    觞引深深地看了一眼虞舒曜,便随即转身,欲踏出殿门离开。

    顾浅莞见觞引竟要留下她和虞舒曜独自离开,正欲叫住觞引向其解释,就被虞舒曜用一个手势制止住了。

    觞引背对着两人,迈过门槛,生生地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之中。

    青纱依旧飘荡,烛火依旧如星,可虞舒曜的心里真真切切地感到失去了什么。

    怅然若失,莫过于此。

    “你可以走了。”虞舒曜从觞引的背影上收回目光,语气漠然地对顾浅莞说。随即,他的目光又落在床榻上的那几包膏药上。

    顾浅莞敏锐地察觉大殿里的气氛变了。她聪颖得不去问虞舒曜为何方才要阻止她向觞引解释,她也并不在意虞舒曜的语气,正欲离开之时却无意间发现了那几包膏药。

    不知怎的,她竟脱口而出:“他或许还未走远,我把药带给他。”说完,便拎起那几包膏药走了出去。

    “你怎知这药是要给他的?”虞舒曜拦下顾浅莞,对她警觉起来。

    顾浅莞从容不迫,“殿下没注意到么,天师他右肩上的官服上已映上血迹,我便猜测天师定是受伤了。”

    虞舒曜眉头又是一皱。

    “我可向殿下保证,我定会将此药交于天师,而天师也定会收下此药。”

    虞舒曜默许了她。

    顾浅莞朝他欠了欠身,便小跑着去追赶觞引。

    “天师——”

    所幸觞引走得并不急,顾浅莞一阵小跑后终于在抟云殿外的红墙下找到了他。

    觞引回头看见正稍稍弯腰喘气的顾浅莞,她腰间禁步上的珠玉串子已缠绕在一起,又想起方才自己身后碎玉相撞的声响,心里不由想到:这里本是规矩严明的皇宫,平时那些宫娥们皆皆战战兢兢地行走,哪敢在皇宫里小跑,而这个顾浅莞却不顾忌。

    若她不是皇子妃,自己倒可与她做个朋友。

    “姑娘何事如此慌张,跑得禁步都乱了。难道姑娘不怕被那些宫人们看了去,在背后嚼舌根说你失了礼数?”

    顾浅莞直起身子,将那几包膏药递与觞引,“纵使我做得再好,也难免不被他人嚼舌根,所以倒也不太在意那些。这是天师落下的药,请收下。”

    她天生古道热肠又心思通透,加上今日觉着自己与觞引很是投缘,便暗暗决定一定要让觞引将这药拿去。

    “是他让你送来的?”觞引故作随意地问。

    “额……”顾浅莞踌躇之际,觞引立即了然。

    “这药我不需要,姑娘要么拿回抟云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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