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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旁候着的宫女把孩子包进早已经准备好的襁褓之中, 放在她身侧。

    赵顽顽将那襁褓翻开了些, 这就是她的阿氅。婴儿的皮肤像风吹过水时的波纹,头发还湿漉漉地,这时候睁开了眼睛, 懵懂地看着这个和自己长相相似的人。

    他的眼睛像极了冯熙, 深眸大眼,啼哭了两声之后,脸颊红扑扑的,仿佛初荷。

    赵顽顽让孩子的肚皮与自己的胸腹紧贴着, 口里低声唤她名字,“阿氅……冯氅……”,叫了这个名字, 将来也必得有男子汉样的强壮。

    凤霞的精神一直没能离开她方才切过的伤口。那侧切的地方渗出血来,虽然缓慢,却仍旧一点一点地消耗着赵顽顽的生命。凤霞忙从柜中找来常备的金疮药。

    “公主……现在我要撒点金创药上去,您可忍着些……”

    凤霞一只手握着金创药, 另一只手还紧紧攥着那把剪刀, 手臂青筋仍未淡开。

    赵顽顽看到那剪刀才觉得身下依旧剧痛,方才环抱着孩子, 竟都忘了疼。这时想起来还真是不大好受。但只要目光再次投向阿氅,就立即又忘却了。

    凤霞看到她盯着剪刀的眼神,也才反应过来,将剪刀一把甩开。她隐隐的后怕。赵顽顽的脸苍白如死,凤霞稳住心神, 拿着药为她撒在伤口上止血。

    到了这时候,绛绡和刘仙鹤还没有回来。赵顽顽预感到了什么,将阿氅抱的更紧。

    有人要她们母子的性命。

    “来了,来了!”外头一宫女叫着过来通报,“太医来了。”

    “这时候才来?”

    守候的宫人都气坏了,眼见那赵太医带着稳婆气喘吁吁地进来,众人都瞪着冷眼看他们,但却也都默不吭声地看他开始放下医药箱子,指挥着稳婆给赵顽顽接着做最后的止血压伤。

    宫人们都知道,太医来得如此之迟,若要按着规矩,少说也要被打个半死不活。这时候谁还想问他来不了的原因,他没这个故意不来的胆子。再加上绛绡和刘仙鹤久去不回,明眼人也都看得出来这时有人故意要害公主。能在宫里兴风作浪的,猜一猜也就那么几个。因此谁也不多说话。

    但究竟是谁……

    赵顽顽劫后余生,此时只静静地用指肚轻柔地划过阿氅脸颊,他葱藕似的手臂,稚嫩的脸颊,小小的身体突然间窝缩在母亲怀中,嘴角一歪露出满意的笑容。只这些,已经足够让赵顽顽忘了眼前的一切。

    ……

    ……

    毅捷军的先锋队伍埋伏在山道尽头,等着敌人从山道中走出来,便是一次奇袭。

    今日是收割的日子。

    鸣金收兵。

    冯熙率军从战场撤回,已经有来自汴梁的信使传来消息。

    他展开信看完,立即大笑来几声,一把搂住旁边的儒风,“传令下去,弟兄们今日人人有酒,都喝个痛快!快去军部搬酒去!”

    儒风和一旁八字站开的众将都有些纳闷,自然打胜来一场小仗他们也是喜悦的,只不过谁都知道冯熙一向不苟言笑,很少能从他脸上看到这么肆恣兴奋的笑容。

    儒风愣着正要问,冯熙朗声道:“是代我儿子冯氅请诸位一饮,不醉不归!”

    “好!”

    “好!”

    众将听到这消息,都和自己有了儿子似的呼喝起来。待得酒至,便都站上了桌凳,敲击着酒坛子撒开嗓子的嘶吼唱歌,西北小调在大营里头飘起来。

    冯熙头一次将怀揣着的夜光杯拿出来,斟满了喝,有大将不明所以,嘲笑道:“冯兄还跟个小娘儿似的用这小的杯子喝?”

    立即有人反驳,“哎刘河你这老粗,怪不得辽人叫你刘王八,你这眼睛也酒王八大点儿,着是玉杯子,陛下御赐的!”

    刘王八道:“屁话说的,这么喝可太慢不是?大家伙儿得看得累死!换大碗!”

    冯熙微笑,将杯子用袖擦净了,重新放好了,往桌上一看,满酒的碗摆了一大排,长桌上少说也摆了十几碗。

    “来!来!替儿子都喝了!”

    冯熙果真二话不说,一碗一碗地喝了过去。

    他的脸越喝越苍白,儒风知晓他,若是喝得不够,脸便发红,这喝多了便由红转白,于是站出来道:“我也喝!”

    他两个将那十几碗全吞了。

    外头换班看守的将士们也都被鼓舞着,待他们喝足了、睡饱了,将他们替换下来,便是又一轮的欢喝。

    冯熙已经醉了,但他天生的警醒却丝毫并不丢。他是可以在熟睡中杀掉突袭的敌人的。因此他只靠在帐内横七竖八的人群里坐着,手不离鞘。儒风便不同了,喝了酒便露了马脚,口中不停地说着醉话。醉话里就只有两个字:“绛绡……”

    ……

    长兴宫。

    深夜。满身是血的刘仙鹤跑了回来。一看见长兴宫的大门就跌了下去,被宫人赶出来扶起。

    赵顽顽这时已经疲累不堪睡下了。凤霞出来一看,吓了一跳,上一次见到刘仙鹤这幅模样,还是一年多前了。那一回内侍省才刚查明了他在上皇时期后宫崔妃之死,所以将他打得奄奄一息,还是公主把他救回来的。

    凤霞前半夜才刚刚见了血。赵顽顽的血铺就了整个床褥,她没想到今天还会再看到地上的这一滩血。

    “是韵德,她想害咱们公主神不知鬼不觉地死于难产,所以将太医和我们抓至内侍省……”

    凤霞颤抖着声音:“公主没事,没遂了他们的意!倒是你……抓就抓了怎的被打成这样?”她扶着他,“太医已经回来了。现下还守着,你别动了,咱们抬你进去。”说罢几个人架起他手脚将他往回抬。

    “绛绡还关着,她凶多吉少,可怎么办啊……”

    凤霞越发着急。眼下去告诉赵顽顽,可她刚经历了这生死的大劫,实在是不忍,但绛绡又不知情况如何,看刘仙鹤这样子,是不知道她怎么样了,估计也比他好不到哪里去。

    急也没办法,犹豫一阵,她还是来到赵顽顽这屋。一进去,见她并没有睡,披着一件单薄衣裳正在喂奶。乳娘在旁边站着一脸无辜,“公主说想自己喂……”

    凤霞将刘仙鹤的事情说了,赵顽顽听完,抿了抿唇。

    “她竟这样狠?”

    是啊,姐妹之间竟能这样狠。这便是帝王家。凤霞脖颈一阵森寒。

    赵顽顽将孩子递给乳娘,自己强忍着疼痛走下地。

    凤霞一惊,“您不会是要亲自去内侍省提人?”

    赵顽顽咬着牙往前走,“我不准绛绡有事。”

    凤霞鼻尖突然酸楚。她想起赵顽顽说要拿她当姐妹,她本不敢奢望,但现在看她为了绛绡自己都不管不顾,这才难产止了血,半条命送出去了也要去救绛绡,如果是自己糟了难,她也不会不管自己的。

    这么一想,便更想为她拼命。

    可是又哪里有命是自己能为她拼的。

    内侍省的押班太监刘敏听见外面吵闹,问底下:“是什么人?”

    灰溜溜地跑进来几个小内监,“是长兴宫的长公主,说要提绛绡出去。”

    刘敏当然知道长公主是谁,而且当初长公主还是崇德帝姬时,还是他帮着荀子衣把她带入掖庭为她打点的。

    只不过…… “长公主不是刚生产了么?”

    “是啊,但她老人家就站在门前呢,说不交人,她便不走。”

    “这如何使得?”

    刘敏只好出来去迎。

    远远地,望见地上站着那一抹熟悉的身影。虽然柔弱,却如风中松,挺拔,屹立。

    走近了看,发丝随风而起,夜色中惨白的面容有淡月的光,令人忍不住心生怜惜,但看清了她的眼神,那种威严的居高临下的/亦是不容侵犯的冷僻。

    “刘仙鹤犯了什么错,要将他打成那样?”

    刘敏道:“……这小人不知,只是韵德公主身边的李铭府将他抓过来的,说是他行走冲撞了韵德公主。”

    “那绛绡呢,也是冲撞了韵德公主?”

    “李内监是这么说的。”

    “现在各宫都在金明池,韵德公主怎么会在宫里?再说刘仙鹤与绛绡又不是同时出去行走的,一个往太医局一个往上阁门,怎么都同时冲撞了韵德公主?那李铭府人呢?我要跟他对峙。”

    “他已经走了,最后证明了是一场误会,便把人放了。”

    ……

    空气寂静了半晌。刘敏自己说出这话,也清楚这指向已经很明确,就是韵德指使李铭府把人给抓到内侍省来,耽搁了赵顽顽到生产,这若是人死了,几个下人也兴不起什么风浪,便不了了之,但谁知道赵顽顽竟然顺利生产后还能站在这里。

    “那绛绡为什么不放?”

    “说是韵德公主有事要交代,便将她已经带走了。”

    “带去了哪里?”

    “应该是带去公主在外的宅子了……这是小的猜测的。”

    赵顽顽咀嚼刘敏说的话。他的话里尽是把自己往外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或许他真的什么也不知道,那便是韵德就是豁出了一切,就要在宫里将她害死,而且半点隐藏也没有。

    可是她没有死,韵德的诡计和狠毒暴露于天下,她当真是不要命也要害死自己吗?

    赵顽顽不觉得韵德会是如此歇斯底里之人。

    可谁又知道呢。

    刘敏打断里她的遐思,“不过……小的想,或许荀驸马可以帮您?”

    反正你们俩的关系……

    赵顽顽望向他,他的眼神里有种暧昧的讳莫如深的意味,似乎在暗指她与荀子衣有非同寻常的交情。

    他看赵顽顽感了兴趣,“小的倒是能替您给荀驸马送信,您看要不要我帮忙传这个话?”

    赵顽顽不假思索:“那你就传。我要绛绡完完整整,毫发无损地回来。”

    凤霞在后面看着,已经气愤难当。回去时对赵顽顽道:“公主,韵德公主实在欺人太甚。她差点害死了您和阿氅,咱们一定要禀告官家为您做主!”

    赵顽顽摇头,什么也没说。

    凤霞继续道:“其实咱们根本就不用找那荀驸马,有官家为您做主,她又怎么敢再伤害绛绡?那荀驸马没怀好心,咱们不应该再给他机会……”

    她也早就风闻荀驸马对公主的意思,前日里那驸马还托人来问询关切,当日也是绛绡招待了那人。这么一来他更会明目张胆地求赵顽顽还他人情,是剪不断理还乱了。

    正想着,赵顽顽突然停顿了一下。

    “糟了。”她瞳孔忽然张大。

    下一刻,拼命向长兴宫跑去。

    “阿氅……”

    凤霞还不明所以,赶紧也跟了上去。一回到长兴宫,赵顽顽便用尽全力向卧房跑去,奶娘果真不见了。

    “阿氅,阿氅!”

    凤霞这时恍然。

    对方是故意放刘仙鹤回来报信的。

    刘仙鹤被打成这样,她们便料定绛绡也凶多吉少,这样一来赵顽顽不得不亲自去内侍省。

    而对方知道没有害死赵顽顽,便想出这个调虎离山计,目的是为了……

    偷走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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