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50章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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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夜里天气陡然一转,下起了雨,整整两天没个间歇,倒不像逍城冬日的气候。    直到第三日清晨雨才停,花园里汪着几滩水,庄景伊立在边上和园丁通电话。    白色实木门开着,高妙女士出门后替候在台阶上的庄曼侬理了理头发,笑道:“这雨倒知道我们要去赴约,早早儿地停了。”    庄曼侬也伸手理了理鬓边的发,仰头看了看灰白的天附和她一声,又等了会儿庄咏归才迟慢下楼出屋来。    初次受邀和未来亲家用餐,高女士和庄先生都在装束上下了番功夫。尤其庄先生,摈弃了平时上班一板一眼的行头,在衬衫马甲外套上件不减风度的大衣,换了副镜框偏圆的眼镜,整个人添了几分萌萌的气质。    高女士替他整理下衬衣,发现有人臭美地穿上件带古董纽扣的衬衫,嗤笑几句,继而转头催院里的庄景伊:“一通电话怎么打这么久?”    庄景伊正好也切断电话,解释说花匠有些事要晚点来,高女士点头,一家四口这才出门赴约去。    只是路过靳家时,山下驶来的辆宾利停下,高女士好奇回头看了眼,车上似乎下来个年轻女孩儿。    “在看什么?”庄先生问她。    “噢,没什么。”高女士回头淡淡道。    实际上,她大致猜出了那个女孩的身份,中秋那天她牵着靳骁说过些话,出于对那些数不清的“骚扰电话”的好奇……    路上,高女士又仔细叮嘱起庄先生:“姜女士跟先生离婚多年,待会儿见了面可别说什么不该说的。”    她依稀记得前两年在一场银婚派对上,这人冷不防问某位离婚多年的先生怎么不带妻子来,可把她给气坏了。    庄咏归虚心:“是是,绝不多言。”    听了这话,庄曼侬静静眨巴几下眼,想到姜池谈他父母的话。    听他的意思,这对离了婚的夫妻并没有老死不相往来,相反还挺微妙。    在他父亲调去帝都的头两年里,小姜池只见过他四五次,还都是父亲风尘仆仆赶到钓矶,每次妈妈都不在,之后几年他和父亲见面的次数才渐渐频繁起来——他后来才明白,是那个烂摊子彻底摆平了。    等他再长大些,他又参悟了许些旧事。    由于姜女士常年不在逍城,小时候的姜池要是想妈妈只能通过电话,为了和妈妈多说几句,他喜欢做完作业再打电话,结果好几次都是爸爸接的……他那时候甚至抱有幻想,爸爸妈妈已经复了婚,可是,并没有。    那……既然没有复婚,为什么这么晚了还在一起呢?    姜池前天告诉她这些话时,她像看魔鬼那样看他,面红耳热地问他:“你怎么什么话都拿出来说呀?”    姜池回她:“抱歉,我以为你想知道具体点。”    可以说是很具体了,不过这种八卦听起来实在让人浮想联翩。    “没生病呀。”高妙女士不知什么时候将手背覆来她额上的,困惑声把她拉出沉思,还嘀咕句,“怎么红得像颗桃子?”    “……”庄曼侬局促摸摸脸颊,“有吗?车上太热了。”    “好啦,知道你紧张,封先生不是连我们一道邀请了吗?有我们在,怕什么?”    高女士以为她脸红是在紧张,出言安慰,庄曼侬顺势下了台阶,点点头。    逍城是座文化底蕴深厚的城市,论其发达程度远不及许多城市,因此,像小说里动辄在米其林三星餐厅用餐、聚会的事不会发生在这里。    因为压根没有。    二星与一星的倒有几家,但封先生并没有选在那些餐厅,他好像真的成了“孤独的美食家”,将两家人聚餐地点选在了一家偏僻的日式餐厅。    餐厅傍着酒店,开在北遥区有温泉的地带,是封先生一位东京友人开的,极具日本特色,也带着极重的资本主义色彩——也就是说,来这里用餐的几乎不见路人甲。    庄先生此前应酬时来过,司机先生也知道餐厅有两处入口,泊车时离那处较为私密的入口进些。    两家人也约在那里碰头,庄曼侬扶着哥哥胳膊下车时远远瞧见入口处的一家人。    姜女士还是那样,不论多冷也要有风度地把旗袍穿在外衣里面,封先生则和庄先生差不多,都穿着复古的大衣,不同的是他还戴着条格子围巾。    一个气质绝佳,一个风度翩翩,旁边还站着个鹤立鸡群、满是少年气的姜池,委实耀眼。    他们也看见这边四人,迎上几步,到了面前长辈们互相握握手,晚辈则乖乖巧巧地跟大人们问好。    姜池腕上始终搭着条粉红格围巾,那是庄曼侬不小心落在他家的,前两天下雨有人犯懒不肯出家门,他便想着今天带给她,只是今天,她脖子上又有条新围巾……    两位妈妈还在互相夸赞,两位爸爸也还在彼此熟悉,庄曼侬趁庄景伊挡住她,抽出姜池手臂上搭着的围巾,踮脚替他围上。    头一次戴粉红色围巾,姜池笑了下,笑涡浅浅的。    庄景伊:“……”他其实早就猜到了,一对一的话,他只能是多余的那个。    寒暄过后,一行人才进去餐厅,由于入口不同,他们并不会路过休息区和中央台,而是直接穿过半包厢区到预约好的就餐地点。    日式建筑汲取了中式框景的手法,能看见庭院里的景观,雨后阴阴的草地和落叶池塘,倒有不少和风庭院的清幽禅意。    “今天是冷了些,好在雨停得早。”落座后的姜女士仍与对面的高女士说着话,封希夷径直坐到她边上,她睨他眼,越过人叫姜池,“阿池。”    姜池才将坐下,粉红围巾摘到一半又闻声起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反正他曲解了姜女士的意思,到角落樱桃木矮脚柜上找到个小巧的毛巾保温箱,依次取了折得方方正正的热毛巾交给众人。    姜女士:“……”    “还是阿池贴心。”高女士接过毛巾如是感慨,姜女士也乐意听这样的话,没再纠结座位的事。    赶来这边却被抢了工作的服务生默然片刻,然后才上前递菜单。    封希夷习惯性地伸手去接,感知到右侧那位女士的目光才反应过来,清了清嗓子,双手呈给对面的庄氏夫妇:“抱歉,经常一个人吃饭养出来的毛病。”    他说完这话,还在用热毛巾煨手的庄曼侬抬眼瞧他,这话可能不假,但是在姜女士面前说出来就有些刻意呀。    她抿着唇看看对面的姜池,他正好也从菜单上转回视线,和她对视眼。    几秒后,无声偏过眼。    餐厅的酒水牌种类还算丰富,因为何桃的父亲有做红酒生意,庄曼侬也在卢女士的红酒课堂上接触过,餐厅菜单上标的价格少说也比原厂价高出四五倍,果然是万恶的资本家。    既然连她都清楚,其他人更不必说,自然明白,只是两家人才初次见面,还没有熟悉到觉得面子功夫没必要下的地步,都还客客气气,恨不得点最贵、年代最久的酒来。    从来不善交际的庄曼侬并没有试图去理解他们的客套,单静静听他们点餐交流菜单,只是最后叫牛排的时候发生了件气氛微妙的事……    庄家四口在牛排这样食物上从来口味一致,不出意外,总会选Sirloin,熟度的话Medium Rare一向是他们最钟情的选择。    于是,菜单传到姜池那里时前面一家人都没多余要求,他想了想,先把菜单传到父母面前。    那两人并没有看菜单,只异口同声地要了Blue,连语气助词都用的一样,嗯……两人都爱吃近生牛扒。    这样默契的话一出,其余人都莫名敛息几秒,还是姜池先有的反应,他淡淡地将菜单还到服务生手中,轻描淡写地叫了和庄家四口同样熟度的Sirloin。    以庄父为首的庄家人:“……”好小子,这么快就想融入我们家了吗?    姜池莞尔,端起茶杯轻啜口茶,灯影打在他纤长的睫毛上,落在杯身,庄曼侬看得仔细,被观察的人须臾轻轻掀起眼皮,又和她对视眼。    她冲他眯了眯眼,转过视线去听两位女士说话,姜女士斜斜对上她,当即把话锋转来她身上,笑说:“要是阿池敢欺负你,只管告诉阿姨,昂?”    “还有叔叔。”封希夷和善地补充。    庄曼侬面上点头,心下却想姜池哪里会欺负人?她要是稍微蛮横点,论被欺负,想来只有姜池的份。    和她不同的是,姜池听完这番话直接当着众人的面开口,承诺道:“我不会欺负她的。”    甚至严肃地转回脸和她说:“你放心。”    她听了这话,愣了愣。    不是“叔叔阿姨放心”,而是“你放心”。    这三个字在庄曼侬看来是极其有力的,宝玉对黛玉说的“你放心”三个字仿佛是红楼梦中最惊人的表达,此时虽说情境不同,但这三个字的魔力依然。    服务生将几道前菜送上来,她回过神,低头在纹理细腻的樱桃木餐桌上摩挲两下。    其他人已经从两个年轻人身上收回视线,只有姜池始终盯着她,从他的角度看去,她指尖在桌上摩挲的那几下,其实是倒着写了两个字母。    OK。    她是说呀,她放心。    姜池有种冲动,想双手撑在桌面,越过餐桌亲亲她。    只可惜,他不敢在在座的各位跟前造次。    也可惜,对面那位可爱的小姐已经食指大动……    席间,庄先生再度提起想要去拜访姜问先生的事,姜女士说,只要愿意,十二月就可以,这对庄先生而言无疑是个好消息。    一餐毕,一行七人并行走至庭院外的竹栏边,封先生的生活助理从老榕树下赶来,万分抱歉地和他说,刚才他停车时重伤车尾,已经叫了救援拖车在来的路上。    封先生叹息声,故作深沉道:“没事,替我叫车没?”    助理顿时一脸惊恐,只是略微刻意了些:“对不起!是我失职,这就替您叫,不过大概要等一个小时。”    “没事,吹吹凉风也挺好。”    以庄先生为首的庄家人:“……”吃瓜。    觉得很丢脸的姜女士额角抽了抽。    还是姜池以一种听不出情绪的声调说:“如果是到东遥的话,坐我车。”    他正好也要送姜女士回公司。    封先生自然是爽朗应下,两家人便也就此别过,只说以后常见这样的话。    等上了自家车子,庄景伊才不顾他矜贵的少爷形象,伸了个无比绵长的懒腰,长长地舒了舒气。    高妙女士气笑:“还没带你见容容家长,倒先喘上了。”    “要是见容容父母,我也不会这样。”他说着居然又是个哈欠。    也难为他憋个哈欠憋到现在,高女士没再说他,而是想到了那对夫妻身上……其实,两人也不像是离婚多年的样子。    她想和丈夫说两句,却发现他犹自沉浸在要去拜访姜问先生的喜悦中,想和女儿说,又见她放下车窗跟车外一家人挥手。    是以,她也凑到窗边,远远地又和人作别一番,车子驶远,庄曼侬才关上车窗。    暖意融融的车厢内,庄曼侬抱住高女士的胳膊蹭了蹭,随即包包里手机振动下。    姜池:「围巾又忘还你了……」    她果断松开高女士,回他:「你带着很漂亮的,送你啦。」    「漂亮?」    看来直男都很介意用这个词形容他,庄曼侬思索着回复他,顺便拍了拍马屁:「英俊!粉红格围巾都能戴出木匠风骨!」    「好,明天戴着它见你,我先开车。」    「嗯。」    短短几句,脸上也能笑开花,高女士仰头靠在坐垫上,原本半阖着的眼在庄曼侬收起手机的瞬间彻底闭上。    庄曼侬见她睡了,自己也轻轻向后仰。    吃过饭总是容易犯困,更何况是在伴着风声的暖和车厢内,眼见着就要昏昏沉沉地睡去,一道声音划破宁静。    这一次,是高女士的手机。    她的包包在庄先生那里,他替她取出手机,交给尚且睡昏昏的夫人:“顾苓的电话。”    一听是顾苓,庄曼侬还揉着眼睛,高女士就已然清醒,接通电话。    “阿苓呀?什么事儿?”    封闭的空间内,电话那头顾苓女士的声音传得很远,就算不把听筒放到耳边众人也能听见。    “也没什么事,就是想和你说说,阿佑已经订了来逍城的机票,圣诞前一天就到,到时候他要是没来你家报道记得给我汇报一声。”    “好好好,我还说什么要紧事呢,阿佑还用得着你这样操心?”    “你还当他像以前那么乖啊,现在越来越淘气了,”顾苓笑了声说,“你不知道,我那天告诉他侬侬交了男朋友,他还在想怎么捉弄人家呢。”    庄曼侬:“……”    圣诞节可不行,今年姜池的农历生日正好是那天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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