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山看着挺近，可望山跑马, 明明近在眼前, 跑了一个多时辰还在半路。柳卿卿给山路颠簸得头晕, 靠在曹幼祺的肩头昏昏沉沉的，脸色越发苍白了。曹幼祺心疼得不得了, 一手环着她柔弱的身子一手拍了拍车窗。    几辆马车依次停靠到路边, 在前头带路的莫俊凯调转马头奔了回来，站在车辕边问：“怎么了？”    曹幼祺道：“我晕得难受。歇一会。”    莫俊凯莫名其妙的眨眨眼。江湖儿女自小练武强身，体质比寻常人不知好了多少。去年从南到北再从北到南都没听小师妹说累，这会儿还坐着马车呢，怎的就晕了？    马车里曹幼祺将柳卿卿拢在怀里，柔声问要下车歇会儿么，车上闷得慌, 下去走一走，看看郊野景色，兴许会好些。柳卿卿的额头抵在她颈窝里，长长的眼睫沾着一点儿泪珠, 实在没力气说话, 缓了好一会, 才摇了摇头。    曹幼祺掀起窗帘子，正想着叫筱筱拿些热水来，柳卿卿忽然捂着唇拂开她的手，踉跄的起身欲推开马车车门。曹幼祺吓了一跳，看她苍白脸色就知要糟, 忙推开门当先跳下去，一回身抱住了跳下来的柳卿卿。    “唔……”柳卿卿顾不上解释甚至顾不上尴尬，勉强挣扎到路边，纤手按扶着胸口，蹙眉干呕起来。    丫头们都吓坏了，纷纷从后头的车子上赶过来，筱筱捧着刚拧好热巾布，小丫头递上了暖壶。曹幼祺不顾柳卿卿的阻拦固执的环着她的身子，待她好不容易停了干呕，立即将她拢紧怀里，双手叩住腰身和腿弯横抱了起来，送到莫俊凯刚席地铺好的毯子上。    “是夜里感着风着凉了么？”莫俊凯不好走得太近，隔了几步站在毯子边。    柳卿卿柔柔弱弱的倚在曹幼祺的怀里，见一众人都围了过来，她扶着曹幼祺的臂弯想起身，曹幼祺哪舍得让她受累，恨不得一整只捧在手心才好。远处的洛思怡和莫珂都下了马车往她们走来，柳卿卿越发羞窘，脸蛋上泛出一点儿绯红，看着倒比方才好了些。    “太急着赶路累着了。”曹幼祺浅蹙着秀眉替她答道：“这几日总看她好倦的样子，昨儿个打尖的时候，我拿了热粥回来，卿卿都累得睡着了。”她一面说一面接过小丫头递来的热水，喂到柳卿卿的唇边。    柳卿卿红着脸，弱弱的道：“我自己来。”    曹幼祺避开她的芊手，虎着脸要她就着手里的杯盏抿了水，漱了口。    “让思怡给柳姑娘把把脉。”莫珂屈膝半坐在毯子上，温声提议。    柳卿卿摇摇头，缓过这一阵，她已经好些了。“不必麻烦洛大夫。天色不早了，还是启程。天黑前要赶到君山上呢，莫耽误了大家的行程。”    “什么耽误不耽误的！我们找个小村子歇一歇，晚点到明儿到都不打紧的。你这般难受还要赶路，我不愿意！”曹幼祺搂紧她，一副誓不起身的样子。    看着小混蛋耍无赖，柳卿卿既窝心又好笑，她捏了捏曹幼祺的手心，柔声低语道：“我知道你心疼我。只是第一次来君山拜望长辈，我不想失了礼数。何况我现今也好多了。要前边村子还不知要走多久，不若一鼓作气上了君山，我们……我们到你家里再歇息。好么。”她说着长长的眼睫扑闪了一下，像一双小翅膀似的划过了曹幼祺的心田。    曹幼祺看着她渐渐泛起红晕的双颊润润的薄唇，好想亲一口。可身边都是人，她拽了拽拳头，克制住了。    柳卿卿见她的视线一直流连在自己的唇边，两眼烁烁，略低头便猜到她心中所想，心中羞涩越盛，还盛着一点儿不曾言说的欢喜。    远处孤村飞鸿映彩霞，身旁轻烟老树渡寒鸦，柳卿卿乖乖的倚在曹幼祺的怀抱里，任由她抱上了马车。等俩人在车座上坐好，马夫将车门合拢的一刹那，她勾着她颈脖抬起身子，在曹幼祺的嘴角印上轻轻一吻。蜻蜓点水，旋即退开。    曹幼祺微微一怔，续而眼眉弯弯的拥着柳卿卿，用脸颊蹭蹭她额头，心疼的道：“歇一会，我守着你。”    秦诗语前几日便收到了楚城大宅送来的书信，掐着莫俊凯递信出门的时间，算准了他们今日当回到君山。是以从昨晚开始，她就盘算着怎么给未来儿媳妇一个下马威。    虽说她一直对苏哲爱愈亲生，吃穿用度与曹小槑从无二致，可在心底深处，和真正亲生的女儿到底还是有那么一丁点区别的。    更何况！这位柳姑娘还未拜见公婆，就把她的宝贝女儿拐得三过家门而不归！哼！    秦诗语越想越愤愤不平，她昨夜里辗转反侧已经想好了一二三四五，等她们回来了要先给她磕头认错，还要敬茶，敬茶要跪满一炷香！！嗯，接下来定婚期，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要准备的事儿太多了，还没数完呢曹沫生就给她翻身翻得不耐烦，问她榻上长虱子了么，被她一脚踢到小肚子上。    秋日里天高气爽，秦诗语醒得早，用了早膳就去了前堂大殿，随手翻看账本不动声色的等着。燃鹅……    用过了午膳歇过了晌午，眼看日头都偏西了还没见着人影。原本还气恼的，到后来都成了担心。好在夕阳漫天时锦媛从外头进来，脸上带着喜色的回禀：“夫人，杨叔派了小子上来，说小姐回来了，浩浩荡荡好几辆马车，已经到山门了。”    秦诗语坐正了身子，忽而又放松神色，掀着眼角继续翻账册，半晌方漫不经心的道：“回就回。也值得你这般高兴。跟后厨说，今日起小姐房里只准用白粥。不许加菜。”    锦媛叹口气，在心里对即将归家的两个人表示了诚挚的同情。    又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秦诗语板着的脸都快僵了，殿外才传来一片喧哗声。秦诗语挑挑眉，想着一会儿要怎么教训孩子。忽然大殿外的脚步声乱成一片，一群人乌压压的进来，秦诗语给唬了一跳。当先看到一个锦衣少年，双手横抱着一个极美的女子，神色焦急。秦诗语定睛一看，她女儿什么时候变成儿子了？？？    曹幼祺也见着她/娘亲，急喊了一句：“娘！卿卿她晕过去了！”    秦诗语：？？？    什么情况？我还没给她下马威呢！    当真人算不如天算。秦诗语见她急得声调都变了，不由得也紧张起来，吩咐锦媛道：“快！去药炉子那边看看，范老爷子在不在，若是不在就让人到后山去找。”锦媛应声去了，还没出门又听到夫人追了一句：“多派几个人！快去快回！”    洛思怡款款的走过来，温声问：“要么，我先给柳姑娘把把脉？”    莫郡凯立即跺脚附和：“对对对！嫂嫂快帮柳姑娘看看。”说着又压低了声音给师娘和小师妹解释：“这位是太医院洛御医的千金。”    曹幼祺当然知道这位女郎中医术了得，自个儿的伤还是她给医治的，只是方才急得都给忘了。    众人退开小半圈让出了位子，洛思怡从随身的小药箱里摸出脉枕垫在柳卿卿的晧腕下，闭目细心号脉。渐渐的渐渐的，她的柳眉蹙了起来，十分不确定的样子。曹幼祺越等越心焦，想问还不敢问。    过了片刻，她睁开眼睛，大殿上十余个人都眼睁睁的瞪着她，她行医近十年，还真没有这般纠结为难的时候。    “卿卿她……到底怎么了？”曹幼祺的声音轻轻的，可凭谁都听得出，那声线里都快漫出哭腔了。    柳卿卿倚在曹幼祺的肩头，长长的羽睫颤了一颤，极其缓慢的睁开了双眼。    “卿卿……”曹幼祺抱着她。    她迷迷糊糊的困倦又疲累，缩在曹幼祺的怀里，糯糯的问：“我怎么了？”    于是众人的目光，再一次落在了洛大夫身上。    洛思怡无可奈何，小小声，却很确定的道：“柳姑娘……有喜了。”    曹幼祺：……    柳卿卿：？？？    秦诗语：我女儿厉害了！    “这不可能！！！”曹幼祺和柳卿卿异口同声的喊！柳卿卿的眼圈都急红了，在曹幼祺的臂弯里挣扎着要起来。    秦诗语忙扶着儿媳妇，声音都变温和了：“慢一点慢一点。”    柳卿卿哭道：“这不可能！！曹幼祺！！！”    曹幼祺立即哄着她：“我知道我知道。我们日日夜夜在一块儿我怎么能不知道呢。就算有喜了那也肯定是我的啊！”    柳卿卿气得又哭又笑：“你胡说什么呢！”    “怎么不可能？有喜了不好么。”秦诗语顾了她俩一圈。    柳卿卿这才反应过来，呀，这位是……    曹幼祺撒娇道：“娘亲。。。”    “呵呵。”秦诗语不想理她：“你眼里还有你娘啊。”    “呀！”柳卿卿一听更紧张了，扶着曹幼祺的手臂勉强起身，正要行礼，秦诗语又扶住了她，用着完全不同的语气和蔼道：“你别动。让小槑抱你到屋里歇会。我让厨房炖了汤，一会儿给你补补身子。”一壁说着一壁往她尚还平坦的小腹上望了望。    柳卿卿满脸通红：“伯母，我真没有……”    “曹小槑！柳卿卿！你们可回来了！”一个欣喜的声音打断了柳卿卿的话，屋里的人一齐望出去，只见苏哲扶着薛挽香，正小心翼翼的跨过门栏。    秦诗语嗔怪道：“怎么这时候过来了？挽香现今身子重，太阳下山路不好走，你们还往前堂来。”    众人又都一愣，视线齐齐的落在薛挽香已微微隆起的小腹上。薛挽香给他们的目光燥红了脸，偏过身子藏在了苏哲身后。苏哲笑嘻嘻的搂着她到环椅上坐好，曹幼祺磕磕绊绊的问：“薛……薛姐姐……她……”    苏哲不乐意的扫她一眼：“你叫挽香什么呢？二师兄没和你说我们俩成亲了？”    “啊？”曹幼祺被今日的事儿炸得一愣再一愣。    莫郡凯摸摸脖子有点心虚。秦诗语淡然道：“是我不许他说的。”    一干人：……    “娘亲……”曹幼祺扶着柳卿卿走到秦诗语面前，双双跪了下来。    秦诗语没做声，大殿里瞬间安静了下来。曹幼祺和柳卿卿一同曲身，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秦诗语面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美滋滋的：儿媳妇挺好看啊。我女儿有眼光。往后孩子生出来不管像谁都好看。    “今晚你睡书房。卿卿呢，就跟我回主屋，先住厢房。”    “娘！！”曹幼祺脸色一变，抱住她//娘亲的大腿。    苏哲和薛挽香对望一眼，从彼此眼中都看到了促狭的笑意。    从前她俩成亲前，就给师娘领着一府的人这么闹腾过一回。光阴似箭，大半年过去，她们俩连小包子都有了，师娘还是这般贪玩。    “哟！好生热闹呀！”殿外有人乐呵呵的唤了一句，随即曹沫生和范明光前后脚走进了大殿。    秦诗语没顾上女儿，先扶起了儿媳妇，脸上一派喜色：“老爷子，快来给我们卿卿瞧瞧，方才这位洛郎中说是诊出喜脉了！！！”    三日后，曹幼祺和柳卿卿大婚。    柳卿卿已知自己确实怀了身孕，是她和曹幼祺的孩子。曹幼祺高兴得都快疯了，柳卿卿也喜极而泣。还是秦诗语拉着她的手说了许多梯己话，不许哭，要多补身子，母子都平平安安的。    成亲当日，府里上上下下张灯结彩，热闹非凡。新娘子已日月入怀，众人都不敢太胡闹，只灌着曹幼祺喝酒。    依旧是大师兄的媳妇充当喜娘，在婚房里将一众毛头小伙子笑斥了一顿，屋里才勉强安静下来。曹幼祺举着喜秤紧张发颤的挑开了新娘子的红盖头，柳卿卿略垂着首，倾国倾城的娇容羞涩愈盛。曹幼祺弯起眼睛没忍住，在她的唇畔“唧”了一口，满屋子“哗”的一声哄笑，柳卿卿脸色发烫，抬起小粉拳捶在她肩头。    筱筱捧着一只大红漆盒走进来，盒上放着一个热盅，喜娘掀开盅盖，用一旁的汤匙勺出一只胖乎乎的饺子，喂到新娘子嘴边。    柳卿卿微启红唇咬了半只，岂知那饺子半生不熟，她不好意思吐出来，只得用水袖遮着半张脸蛋，勉强咽了下去。    喜娘笑问道：“生不生？”    柳卿卿不疑有他，乖巧的答道：“生。”    曹幼祺想是被秦诗语嘱咐过了，眉开眼笑一下子拉住了柳卿卿的手。满屋子的人听着喜娘欢快的声音嚷嚷道：“新娘子说，生！！”    柳卿卿这才听出了言下之意，“呀”的娇呼了一声，羞红着脸蛋咬着唇，又藏到了曹幼祺的怀抱里。    曹幼祺拥着她笑得眉眼弯弯。    夜色苍茫，君山上灯火灿烂，苏哲护着薛挽香，遥遥的望着她们，笑意盈盈。    此生长，此生短，我何其有幸，能与你相伴。此生短，此生长，我何其有幸，愿与你地老天荒。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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