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颐 遗憾的是,神天没有蜂蝶传粉,金盏再美,也只有一季寿命。 楼雾起还被弟弟关在鞘外,他一直等到听见弟弟睡醒的动静,才敲了敲刀鞘。 难为云中君一把开过刃饮过血的刀,竟也能像一条小狗一样地出一点鞘探头探脑,活脱脱又是一个奶狗一样的楼岚起,难怪见过云中君的人都不认为楼岚起是刀主人。 云中君哪能受这种委屈? 楼雾起捏住了云中君近镡处的刀刃,楼岚起很配合地“啊呀”叫了一声。 楼雾起忍笑问他:“我弟弟乖不乖啊?” 楼岚起“哼”了一声:“不乖,超凶。” “哦…”楼雾起又问,“那我超凶的弟弟给不给开门啊?” “不开不开我不开,哥哥没回来,谁来也不开。” 楼雾起失笑:“来。不玩了,出来。” 云中君又出了一点鞘,小光团咕噜咕噜地滚出来,在半空嘭地一下变成一个楼岚起,被楼雾起稳稳接住。 楼雾起刚要说话,楼岚起抬头看到兄长身后的雕像,转身又要往刀鞘里钻。 楼雾起眼疾手快地按住弟弟:“跑什么?” 楼岚起一边挣动,一边哼哼唧唧道:“那是什么呀…你就骗我出来…” “怎么骗你了?”楼雾起轻而易举地压制住弟弟的挣扎,“你不是喜欢金盏花吗?花儿要谢了,我们去买花种去。” “不去…”楼岚起显然不情愿,“我又不会种…” “喜暖喜阳,通风透气勤松土,水肥适量,覆土勤添。”楼雾起说,“我没记错?” 楼岚起神情恹恹,无精打采地“嗯”了一声。 “种花人不在了,你便不喜欢花了么?”楼雾起叫他,“小岚,我教过你,遇事如何处理?” 楼岚起小小声道:“不退,不避,力所能及就要用尽全力。” “力所不至呢?” “找哥哥。” 楼雾起点头:“很好。既然你还记得,那么你如今是找不到哥哥,还是不认我这个哥哥?” 楼岚起惊慌失措:“哥…” “哥哥在这里,你害怕什么?”楼雾起肃声道,“我教过你什么?再说一遍!” 楼岚起努力提高音量,但那发颤的小尾音却给他的坚定大打折扣:“遇事不退不避!力所能及用尽全力!力不能及哥哥撑腰!” “对了。”楼雾起摸摸弟弟的头。 楼岚起差点被吓哭,低着头偷偷地吸吸鼻子:“阿雾真的很严格。” “还敢直呼兄长姓名。”楼雾起掐了一把弟弟的脸,对弟弟示意一下一旁的雕像,“自己进去,我们下界。” 楼岚起睁眼说瞎话:“我觉得这个完全就是雾起本雾啊,真的超像的,连头发丝都一模一样。” “真的吗?”楼雾起说,“我有这么矮吗?” 楼岚起愤愤道:“我也很高啊!” 楼雾起把弟弟按下去:“不要偷偷飘上来。” 兄弟两人磋商许久,最终决定由楼岚起操控雕像活动,云中君挂在雕像腰间,一大一小两个光团依旧挤在鞘里。 楼雾起负责指路:“左拐,再走一段就到了。” 楼岚起一边操偶,一边分心随口问道:“哥哥怎么知道地方?” “是东君说这家花种好。”楼雾起语气平淡,“东君不说我也知道,我也来过。” 楼岚起干巴巴地“啊”了一声,没有说话。他其实有很多问题想问。楼雾起是什么时候来的呢?跟着叶鸣蝉一起吗?楼雾起在云中君里,其实是可以感受外界的么?楼岚起想问楼雾起,问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问他:你觉得叶鸣蝉怎么样呢? 楼雾起像是看破了弟弟的心思,不咸不淡道:“他花种得不错。” 楼岚起有些迷茫,不知道楼雾起说的“他”,究竟是哪一个“他”。 买过了花种,楼岚起仍然心不在焉,他操纵着雕像离开,踏出花店门口时,突然想起隔街似乎就是绿蚁醅。 楼岚起终于回复了一点心情,小光团在刀鞘内挤了挤大光团,挤了挤,又挤了挤。 “干什么?”楼雾起故作冷淡问。 “我们去隔壁街嘛?”楼岚起一边说着,一边吃准楼雾起不会生气,操纵着雕像就往前走。 “希希特别好。”楼岚起和哥哥絮絮叨叨,他像一个离家日久的孩子,见到家人的的喜悦稍退后,迫不及待就要兴致勃勃地分享起路上的见闻,可能是一朵很好看的花,一棵很奇怪的树,一株很精神的草,或者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楼雾起安静地听着,隔街的路太短,楼岚起还来不及说完殷希声百分之一的好,绿蚁醅已经尽在眼前。 楼岚起操纵着雕像一步刚要跨进店,却又收住脚,或许是近乡情怯带来的几分理智,他一时福至心灵:归明已是殷氏家主了,绿蚁醅为何没有更换商号? 楼岚起这么想着,雕像便也随着他的心思把话问出了口。站在近门处的掌柜闻言抬头,看见一张绿蚁醅人人牢记在心的昳丽的面容:“楼小公子有所不知,绿蚁醅早在主人卸任家主时脱出殷氏了。” 楼岚起大惊失声:“为何?” 掌柜向店里偏了偏头,楼岚起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那是角落里的一副桌椅,带着历久的岁月痕迹,却仍干净又整洁,周遭一圈半掩屏风,将它与店中众人隔绝。 楼岚起得意地向哥哥炫耀:“你看,那是我的桌椅…每一家绿蚁醅都是一样的…那个位置…永远是我的…”他说着快活的话,却流着汹涌的泪。 然而雕像是不会流泪的,掌柜只能看见一个神情木然的美人。掌柜心生不忍,宽慰道:“楼小公子安心,绿蚁醅如今与转朱阁为伙,即便脱出殷氏,十年百年内,绿蚁醅还是一样的繁荣。” “他呢?”楼岚起急急追问,“殷希声呢?” “主人四海云游,归期不定。”掌柜说着,突然一拍脑门,“您稍等,主人给您留了东西,小的快去快回,给您寻来。” 掌柜说着,转身离去,然而说是快去快回,他却去了颇久,回返时候,手上捧着一个酒坛,红绳封口,焰纹为饰——是红泥。 掌柜道:“还有一物,尚不到交付时机,劳烦楼公子,三日后再来取,可否?” 楼岚起点头:“可以。” 雕像捧着酒坛,木木然地走出绿蚁醅。刀鞘内稍大的光团挤了挤小团,楼雾起问:“回么?” 小光团抽动几下,若换成人形的楼岚起,这个动作大概是吸了吸鼻子:“我们去五十州走走?万一…”万一能遇见他呢?殷希声是那样的好,楼岚起无论如何也想让兄长见一见,让兄长知道:你瞧,我在龌龊人间里,遇到过这样的朗月清风。 楼雾起沉吟半晌,最后道:“我也想尝尝红泥。” 楼岚起操纵着雕像,把酒坛抱在怀里,向前走去:“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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