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稿里只提到了枣子地驻扎的几个连队, 苏妙问了负责人, 计划拜访写稿子的研究员。 几番周折,总算是在天黑前,约到了这位研究员。 “你好,我是革`命根据地研究所的。”来者是位年轻的姑娘, 看起来和苏妙差不多大。 “你请坐。”苏妙说,“我们是星星之火基金会寻找老兵项目的负责人,是这样的, 我们接受了一个委托, 想要寻找曾经在枣子地和他一同战斗过的战友,但是因为对方年事已高, 许多事都忘了, 我们能了解到的信息很有限, 就只有地点和连队撤退前的大概情况。” 苏妙把她抄录的连队信息转给研究员看:“我们去了纪念馆,看到您写的文稿,您了解得多,或许能帮我们找到老人的战友……” “枣子地当时有三个连驻扎,依然是老番号。”研究员说,“情况都不好,三个连几乎全部阵亡, 我们这边也是去年筹建纪念馆时,才在国家档案馆找到了张六一连长1952年写的回忆录。” 苏妙一愣。 “张……六一连长?” 研究员:“我拍摄的有影印本照片,你看。” 确实不假,这是经过整理后的回忆录, 由某参谋团七连连长张六一口述,1946年枣子地战略撤退战役的战况回忆,第一页就介绍了。 苏妙把图片放大后,瞳孔乍缩。 “……牺牲了?”她看到,张六一的简介中,标记着他牺牲在1952年。 研究员道:“嗯,情况特殊。枣子地战役后,这位连长和幸存的战士们又参加了援朝战,回国后由参谋长带领,进驻戈壁滩参与了两弹核基地建设工程……之前,戈壁滩的核基地建设是保密的,前年才公开。” 苏妙又是一喜:“也就是说,他这个牺牲年份是虚假的?” 研究员愣了愣,说道:“为什么会这么理解?” “不能说,所以设置了一个假的牺牲年份……” 研究员怔愣:“不是……这个牺牲年份是真实的。张六一连长在1952年参与核基地建设时牺牲,只不过资料是这几年才公开而已。以前是隐姓埋名保密阶段……” 晁冲开口:“枣子地其他的幸存战士呢?” “根据他的回忆录,可能幸存的还有三个。”研究员指给他们看,“这段是张连长回忆援朝战争时说的,他说邓康,陆光明,还有他们的政委,是跟着自己从枣子地打出来的好战友铁战士,他可以死,但他们一定要撑下去。” 晁冲:“邓康,陆光明,还有一个政委……” “可能是因为口述的原因。”研究员说,“有些太琐碎,最后也对不上。张六一连长跟着当时的参谋长王行峰援朝时,参加的就是著名的下坝岭战役。看他口述,他带领的是新七连,最后活下来的只有两个人。” “一个邓康,还有一个政委。”研究员说,“大家都提名了,但这个政委却没有提名。” 研究员指着最后一段:“张连长说,参谋长问他们回国后想去哪里,政委要邓康去上学……你看这段。” 回忆录原文中,连长张六一这样说道:“参谋长说活着的大家都要打起精神,好好活着,加把劲活。他问我们回国后有什么打算,我说,政委说过,让邓康上学去。参谋长问我,那你呢?我就说,我和政委跟着参谋长干!王参谋长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连说了三个好,说,不要辜负他,不要辜负他们。” 研究员说:“但奇怪的是,这个政委我们不知道是谁,因为当时连队并没有政委,如果指的是连队指导员,那不管是枣子地还是下坝岭,指导员都牺牲了……” 苏妙一个激灵,按下心中的想法,问:“关于张六一连长的资料还有吗?” “没有了,这是回忆录最后,根据我们推断,可能是援朝战争刚刚结束,回国前口述给记者的。”研究员说,“最后一页的后记是整理回忆录的记者在1965年备注的,交待了一下张六一连长1952年牺牲在了戈壁滩,为国家两弹核工业事业献出了生命。” 苏妙咬着指头,沉思许久,说道:“您能把当初给您看这份资料的军事档案馆负责人电话告诉我吗?” 回程路上,苏妙说:“我有个想法,司令的名字会不会是自己记错了。他说他忘了连长的名字,其实是忘了自己名字,记住的反而是连长的名字。” 卓忘言道:“他的姓是真的,卫。” 鬼王给她看了符。 “我能看到他的生辰八字和姓氏。” “为什么不能看到名字?” “因为无处能提取他的名字。他自己不记得,周围也没有人记得的话,我就无法抓取到。” “还能这样?什么原理。”苏妙好奇。 “魂核……就像你们的电脑信息承载芯片,魂核有出厂时间,也就是你们的生辰八字,名字是出生后主人自己认同的名字,名字会根据自己的意愿刻在魂核的生机中,也会传播到其他人的魂核中,有生机有名字,我就能知道。司令的魂核受损,生机中只有一个他的姓,其余的名字,都不是他的……” 苏妙:“我懂了。” “记住了自己的姓,把一直记在心中的连长名字六一当作自己的名字?” “应该是这种情况了。”晁冲道,“该死,我闻到了悲伤的气息。苏总下一步打算去哪?” 苏妙说:“找到张六一的埋骨地,带司令去……祭拜战友。” 三天后,司令上了柳仁安排的专机。 “破费了……”苏妙说。 柳仁道:“应该的,这是大家都应该重视的事情,我一直在想自己除了钱财还能帮上什么忙,后来想,我来保障您出行效率,这方面对我而言并不麻烦,也不破费。” “小柳真会说。”晁冲瞥到了卓忘言的脸色,说道。 大家诡异沉默了许久。 苏妙说:“我……之前,会觉得羞耻。自己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一直在受大家的各种帮助,尤其是卓忘言,我经常会问自己,是不是在倚靠他才走到今天的……” 卓忘言惊道:“不可能……” 苏妙笑道:“后来我想通了,我并不是躺着自己享受果实啊?这不就是团队合作吗?不否认任何一个成员的功劳,不拒绝任何一人的帮助,为什么我要为接受帮助感到羞愧?大家都在各司其职,都在发挥作用。哪怕只有一句话,一句鼓励,也是在发光。” 晁冲:“我今天才算松口气……妙妙你是不知道啊,老卓也是这么个想法。他总觉得你身边的人都在发挥作用,只有他是在浑水摸鱼。” 卓忘言不语,但表情已代表一切。 他的确是这么想的,所以他才会抓住一切机会秀自己的作用。 比如风中飞舞的那几页纸,他抬抬手就回来的事,却偏要自己亲自飞身下去。 他不想被苏妙冷落,上一世……上一世因为目盲,他的作用有限,他也不了解人,加上缤纷复杂的混沌世让他无法看穿身为人的花神,所以积压在心中的无用感后期令他焦灼不已。 这一世,他用力过猛,只是想让自己的存在感强烈些。 可万万没想到,苏妙也是这么想的。不仅苏妙,连柳仁也是这么想的。 人……真的很奇怪。 一直沉默的司令说:“战场上不管你开枪击中了多少个敌人,你都是为胜利作出贡献的士兵。胜利是大家一起努力挣来的,只要不是临阵逃脱的逃兵,那么参与作战的每个人都有功……” 苏妙:“就是这样!所以司令也是个英勇作战的英雄。” “临走前,我教育了那个臭小子。”司令骄傲道,“老子掰正了他,能说出死的逊,没死在正面战场所以不是英雄烈士的,全是他这种毛没长全的小崽子。国家危难之时,为拯救国家贡献力量的,全是英雄!死在敌后战场的不计其数,难道他们不是吗?那些情报英雄,那些战士上前线,妻子在后方避难保护家庭孩子的,难道不是英雄吗?” 苏妙:“司令说得对!!” 司令道:“我这么教育了那小孩一顿,告诉他,黑暗时,努力燃烧自己发出亮光的,就是值得尊敬的英雄。不管那光是能与日争辉还是比萤火还弱……” “司令……”苏妙心中隐隐约约有了个猜想。 司令并不是满嘴他娘的粗话将军,他是个文人。他想记住的,并不是自己,而是他战友的影子。所以在他遗忘后,他把自己活成了战友的样子。 司令一直很会说话,道理也懂得多,他是读过书的人,再粗鄙的语言,也遮掩不住。 飞机转绿皮火车,绿皮火车转越野车。 太阳快下山时,苏妙站在车顶,高高举着电话,终于拨通了表哥的电话。 “我们好像快到了,但没看到来接的人……你战友呢?太阳快落山了。” “在路上。”冯天说,“三个小时前就出发了,放心,不会让你在荒漠里飘荡。” 苏妙把老兵圆梦计划告诉了曾经在某支援部队服役的表哥冯天,冯天一口答应下来,帮忙联系了戈壁滩驻军。 太阳落山前,苏妙终于看到了前来接应他们的车。 “来看张六一?” “嗯,我们受到老兵委托,来看望一下张六一同志。”苏妙递上名片。 “张六一是七连的。”开车的军人说道,“七连是英雄连。当初我们要在这里自己研究两弹,建设基地,工程和人都需要水,七连,六连,三连分头去找水。水找到了,但七连没有回来……” 苏妙怔了怔,涩声道:“他们……是牺牲在找水的路上?” “这里气候恶劣,现在还好,装备技术都上去了,没那么辛苦,还有找水仪器设备。”来人低声说道,“当时我们设备简陋,全靠人一点点找,牺牲了许多人才找到水源。这片大漠,一旦失踪,基本就没有生还可能了……七连就是失去了联系,后来搜救队只找到了两个空掉的水壶,我们就把水壶埋在了基地,建了个纪念碑。” 苏妙看向司令。 太阳即将沉入地平线,天色赤如血,然而暗下来的沙漠,入目却是苍凉的颜色。 司令的帽檐压得很低,看不到眼睛,只有一道血痕蜿蜒而下,缓缓的,安静的。 卓忘言转过头,向窗外望去。 晁冲小声问:“怎么了?” 卓忘言没有说话,他轻轻一指,凤凰带着煞气飞向天地交接处。 夜晚,苏妙和司令到水壶纪念碑前祭拜。 司令飘上前,摸着碑上的名字,鬼影忽明忽灭。 “张六一……”他喃喃道,“张连长……张六一。谢谢你,撑过了枣子地……” 他们没有因为他而牺牲在枣子地。 他们南征北战,最后,为这片热土贡献了短暂一生。 那个时候,哪里不是战场呢? 苏妙听到,他低声自语着:“连长,我找到你了……那我……我又是谁?” 我念念不忘的,是你的名字。 我找到了你的名字,可谁来告诉我,我是谁? “妙妙。”卓忘言走过来,凤凰安安静静站在他的肩头。 卓忘言说:“这片沙漠里,有游魂。” 苏妙半晌没能回过神。 “游魂?” “扛着旗帜的一个游魂。”卓忘言抬起手,指着远方,“很远的地方,有一个扛着七连旗帜,穿军装的游魂。” 司令愕然转头:“你是说?!” “他被困在荒漠中,天地风沙吹出的阵,困住了他的游魂。”卓忘言说,“已经许多年了。” 司令挣扎着起身:“找他!!快,找到他!” 作者有话要说: 国名就算了,不写也对应不上时间,地名我虚构了,会用一些谐音。 这些事迹依然是有参考无原型,真实中加了点虚构,意为纪念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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