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月清空,倏而炸起了数道惊雷。 其声轰轰阗阗,撼天动地,在这孟冬之夜,尤显不同寻常。 室中有人在说话,约是被突然响起的雷声惊到了,言语不由顿住。 “周文曷可有异动?” 这一声询问让说话之人立马回了神。 “周文曷处事圆滑,吾等一直没能抓到其把柄。不过……”是几分迟疑,“其府上近日有些不宁,说是……邪祟惊扰了内帏。” “邪祟?”疑问的口吻似有些许意味。 “正是。周府暗中寻了几名僧道,意欲做道场。” 言谈不过几息功夫。 雷声未歇。 忽有一道身影,飘然如飞,逼近了敞开的轩窗。 便是窘迫的嗓音响起—— “真不好意思,我躲一下就走……” 乌发玄袍,是一面相在十七八岁的少年。 他看起来十分狼狈: 衣袍乱飞,像是随时会散开一般;长发披散,天生带着卷曲,便更显得乱糟糟了。 倒是不同于其话语之间的急切,殊丽的面容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一脸平静。 奇怪的是,屋中二人仿佛没看到这位不速之客一般。 说话的人还在汇报周家的事。 “吾知道了。”坐在首位上的男人道。 正要越过窗口的少年稍稍顿住了脚步。 寻常时候,他从不是这般无礼之人。 然而…… 等不及少年再犹豫,一道声势浩大的紫色雷电骤然炸在了轩窗口。 炸得少年不能自已地闷哼了一声。 卷曲的长发更是乱飞。 不敢再滞留,少年果断跑进了室内。 不可避免,完全进入了室内二人的视野内。 但,无论是坐在首位、一看就很有威势的男人,或者站在下首、一脸恭谨的青年,无一人搭理不请自来的“客人”。 被惊雷搅得手忙脚乱的少年一时没发觉异常,为自己的冒昧行为,嘴中频频道着歉。 “对不……” 因着跑得太急,差点撞上墙柱的少年,急急地刹住步子,一只手下意识地撑在了前方墙壁。 落了个空。 未表达完的歉意卡在了喉咙,险险稳住身形的少年,木木地盯着自己“落空”的右手。 其面目是一如既往的平静,然则细看其双目,眼神是显而易见的迷茫—— 疑惑。 渐变,迟疑。 忽是一片惊色,透着惶恐与几分惧怕。 后知后觉。 傅藏舟这才觉得眼下的情况有些不对。 不,是非常的,不对。 好像在一瞬间拂去了迷雾,记忆回笼。 他,明明是在家呀。 正值暑假。 就跟往常一样,一大早他吃了饭,趁着太阳不烈,坐在楼顶吹着晨风,沉迷地玩着一款今年新推出的游戏。 然后…… 然后怎么了? 一阵头疼。 傅藏舟忍不住抬手揉着太阳穴。 便又是一愣。 扶墙时落空的手,在这时有着明显的“存在感”。 他不由得再次盯着手看。 虽然一直被女孩子们羡慕皮肤又白又好,但,他可以确定自己没有白到这种程度。 苍白到有一种病态的美感。 当然,作为一个向往硬汉的热血少年,傅藏舟全然不觉得肤色白到这个程度有什么“美感”。 第一反应是:死白死白的,太吓人了。 想到“死”这个字眼,眼神顿时又变了变。 他…… 想起来了。 玩游戏玩到兴头时,他好像听到了雷声。 也想着赶紧离开楼顶的,转瞬间便是头脑一木。 麻木又剧痛的感觉眨眼便传遍全身。 好一会儿才反应过了,他被雷劈到了。 就下意识地跑起来——居然还能跑——想要躲开雷击。 继而,脑子像是锈钝了一般,对骤然变幻的环境全然没有反应。 明明是白天,此刻却为深夜。 明明人在楼顶,莫名来到了一座宅院。 大脑放空,凭着本能行事。 看到了灯光,慌不择路地就冲了过去。 想到这,傅藏舟侧头看向他“越过”的窗户。 窗户是敞开的,但显然,他没做什么翻越的动作,而是直接…… 穿墙而过。 于是他这是,死了吗? 还,变成了鬼? 信息量太大,整个人木呆呆的,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直到一道声音响起:“丹婴传讯他找到一味药圣秘方,主上您的眼睛或许很快便能复明。” 被唤“主上”的男人,浑然一副不在意的姿态,只淡淡地应了一声,遂道:“无事便退下罢。” 下首的青年应着“是”躬身退出了厅室。 傅藏舟醒过了神,没错过两人话语里的信息。 思绪混乱,不知所措之下,反而干脆啥也不想了。 看到应该是给上司汇报工作的青年离开了,他就跑到还坐在首位没有动静的男人跟前,好奇地在对方眼前晃了晃手。 “你看不见吗?” “啊,不对……就算看得见你也看不见我?” 前言不搭后语。 少年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试图与男人交谈:“这是哪里?你是谁?我怎么在这儿?诶,你穿着古装呀……” 突然想到什么,傅藏舟猛地揪了一把自己的长发,眼神呆了呆。 少刻。 低头,他望着自己被换的一身衣服出神。 之前他穿的是背心和裤衩对? 他昨天才剃的板寸头对? 这都是什么事? 重生? 不对,是借尸还魂,或是……穿越? 他……还是他吗? 也许是弄错了。 他肯定是在做梦! 对,做梦! 有时候人在做梦的时候是知道自己在做梦的,就像他现在一样是! 静坐的人终于有了动静。 傅藏舟闻声看向站起身的男人,喃喃地吐出一句:“好高,”快一米九了,“好……” 那一张正气的脸,男人味十足……好帅! 额角至左颊有一条疤痕,真是酷毙了! 是因为向往成为这样的硬汉,所以他才会做梦梦到吗? 傅藏舟胡乱地想着。 这时男人朝内室走去。 少年留在原地,转头看向窗外。 不知几时,雷声已经消隐了。 稍刻的迟疑。 傅藏舟没有跟在男人身后,反而朝着窗户而去,试探了一下下,便飘然离开了屋子。 哪怕是做梦,毕竟感觉又挺真实的,不经允许就涉入陌生人的私人领域,实在没礼貌。 没了雷劈,也是该离开了。 可,虽然离开了,不知道该往何处去。 院子里,少年漫无目的地乱逛着。 逛着逛着,一阵凛风骤然刮起,刮得他整个人飘了起来。 仿佛身体要被风吹散了。 吓得他“啊”了一声,又觉得这样子太怂,赶紧咬牙闭嘴。 飘啊飘,就飘出了院子。 恍惚之间,仿若有一道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 努力控制着身体不被“吹散”的傅藏舟已经无暇去在意了。 风远,声寂。 夜深沉,万籁俱静。 钦州,是为定安府路治所。 城池坐落陵江航道畔,船来船往、人进人出,极是热闹繁华。 又有一艘船舶停靠岸口。 伴着船家的吆喝,旅客们陆续登上了岸。 人群间,有一人格外地引人瞩目。 他慢吞吞地走着,大晴天的,却撑着一把油纸伞。 恍若未觉无数投向他的奇怪目光。 当然,纳闷归纳闷,也没谁真会多管闲事说道什么。 少年面白无瑕,显而易见是娇生惯养大的。 那一身玄色道衣,布料一看极是不凡;红色暗纹,十分精美,做这衣服的绣工技艺定然了得。 看在路人眼里,只觉其人绝非普通出身,寻常人等不敢轻易得罪。 “绝非普通出身”的傅藏舟,背着一个与他周身气质不相符的麻布包裹。 左手撑着伞,右手托着一个小小的陶土盆; 盆里有一株平平无奇的野草……或许是野花也说不定。 傅藏舟没在意一路上各异的目光。 尽管,无论是抱着野草行路,还是晴天打伞,绝非出自他本意,想搞什么特立独行,而是……不得已。 此刻他没心思想这些琐细,只一门心思的,将注意力投放在钦州城门的守卫身上。 悬着胆子,小心翼翼地打量。 进城的人们排着四五不整齐的队伍。 过城门的时候都要掏出证明身份的文书,路引什么,或者其他的公验。 守卫们动作麻利,没多久,傅藏舟便到了跟前。 “姓名。从哪里来的?” “傅、傅白,来自嘉南。” “嘉南?那离钦州有数千里,跑这么远做什么?” 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的少年,面上却是应答自如:“在下原籍建安府,在嘉南考中了禀生,需要回京才能参加乡试……这、这是小生的路引……” 守卫看了看傅藏舟匆忙拿出的路引,又对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 “可以了。”其人态度由强硬稍变得柔和了些,“相公请进城。” 傅藏舟暗暗舒了口气,转而听到“相公”这一称呼,心里顿时囧囧的。 好,文科不咋地的他能猜到“相公”什么的应该是敬称,但…… 经过现代各种古装剧的“熏陶”,被一个汉子唤“相公”,感觉头皮有些发麻! 算了,没必要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傅藏舟很快高兴起来了。 看来他差不多可以摆脱“黑户”身份了,只要别作死真跑去参加乡试就没问题。 毕竟,“傅白”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 可惜…… 幽幽地轻叹了声,傅藏舟微微低头,瞄了一眼陶土盆里的未名野草。 少年秀才死在他乡,化作孤魂野鬼,不得不衣托一株野草“苟延残喘”。 可怜,可怜。 同情完了这个同姓同龄、甚至跟自己长相也有四五分相似的书生,傅藏舟暗自摇了摇头,心底苦笑—— 其实他没资格说别人可怜。 自己的情况,也不比傅秀才好多少。 好歹傅秀才死在自己的国家,而他呢…… 这些天下来,他已经不能继续用“做梦”自我催眠了。 在这个陌生的时空,他傅藏舟不过是一个无所依归的异界来客。 不知前程、没有来路。 甚至连自己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都不清楚。 人不人、鬼不鬼。 要不然这冬天,晴日晒着人身体多舒适啊,他用得着打伞“遮阳”吗! 还不是因为被太阳晒到,整个人感觉受不住。 没到影视小说里常见的那种,见了太阳就魂飞魄散的程度。 但是,太热了! 不用伞挡一挡,走在日头下,感觉像是三伏天的午后,晒得皮肤焦灼,五脏六腑都是热气蒸腾。 关键是,还流不出汗。 不至于真的被热死,但对没吃过多少苦头的少年人来说,忍耐的滋味实在不好消受。 “客官可要住宿?” 跑马的思绪顿时收回。 傅藏舟定了定神,微微抬头就看到了客栈的招牌。 住宿…… 现在完全可以不需要睡觉,但作为活人的习惯一时半会儿不可能抛弃。 也没打算改变。 好几天没怎么睡过觉,只觉得精神疲倦极了,是要休整休整了。 得个喘息,刚好也要思考,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办。 哪怕穿越了,变成现在这副见鬼的模样……再如何茫然,他还是想要活下去。 好好地活下去。 没有犹豫,在堂倌热情的邀请与引领下,傅藏舟踏进了客栈的大门。 陡然又想起一个关键问题。 “请问店家,在这住一天多少……”钱? 忽如其来的一道机械音,截断了他的问话。 脑内响起了一声“叮咚”,眼前仿佛出现了一行文字: 【检测到一条支线任务。】 【请先激活‘鬼王养成系统’。是否激活?是/否。】 咦? 哦…… 原来,还有个系统的吗? 傅藏舟感到十分意外。不过…… 鬼王养成什么,这个系统的名字真够粗暴而直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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