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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何时寒风卷着雪粒子而来, 打在人脸上生疼生疼。    士兵已经开始清扫战场, 逝者已去,不管生前如何,死后总得有个容身之处,来来往往的人脸上一片肃穆, 沉的就像是此时的天。    阮青烟冻得麻木的手被那人紧紧地攥着,疼, 她闭了闭眼, 转身弯下腰来, 看着他胸口那抹刺眼的红, 声音干涩:“先去看大夫, 流了这么多血……”    顾明照此时耗费了太多的力气,只想好好睡一觉,可又怕眼前的一切是一场虚无的梦, 固执地抬起眼皮盯着眼前的人,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没,没事。”说着他手上的力气又加重了几分。    阮青烟瞪了他一眼,他扯开嘴角笑了笑, 不再出声,只是依旧不愿放开她的手。    阮青烟抬头看向站在城楼上神情凄楚的傅雪, 天幕低垂,雪越下越大,那身鲜红的嫁衣不曾有半点喜庆,反而有种莫名的惨烈, 黑发乱舞,衣袂翻飞,如花容颜有种即将凋零之感。    “傅雪,我本不愿与你有过多交集,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逼迫我,如今梦碎了,滋味不好受?我阮青烟虽然没什么本事,可也不会让你好过。说来也多亏你,我竟不知他愿意为了我连性命都不要,如今他的命在我手里,我不会让他死,可惜了,让你白忙活一趟。想死?没那么容易,我要你睁眼看着,我和他会长命百岁,白头偕老。”    傅雪怒极:“你们欺人太甚!”    阮青烟冷冷地笑道:“傅小姐未尝不是如此?若不是你,今儿我怎会在这里?你亲手酿的苦酒,不管多少年你都得自己喝尽,这是你应得的报应。”    都把她当成不会抱怨且没骨头的傻子吗?傅雪最恨的无非是顾明照全心全意向着自己,让傅雪就这么死了岂不是太便宜了,她偏就要让傅雪好好地尝尝什么才是生不如死的味道。    一辈子想而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抓心挠肺的痛苦之后所剩的是漫长的寂寞。    世人只知看着仇人死与自己的剑下才觉得解气,殊不知时间才是折磨人最好的利器。    傅雪想要从城楼上跳下去,让她看着这辈子最恨的两个人在一起,无疑于千刀万剐一般,她早已经千疮百孔,强撑着才挺到现在,只怕再难承受。    只是老天被没有听到她的渴望,当她被人从城楼上拖下去的时候她陡然发现自己眼前的这片天黑了,也许以后再也不可能见到太阳光了。    后悔吗?她从不后悔。    傅雪只知道自己不过是个再寻常不过的人,长辈肮脏的用心打乱了她的人生,慌乱无助,无人可依,她能相信的也只有自己。这一辈子,她也想为了自己博一把,有什么错?为什么老天不能可怜她一回,她已经不要顾明照的爱了,只想和他葬在一起,也许下辈子他眼睛里能看到的就只有自己了。    可是偏偏……最后还是被阮青烟给抢走了,这个该死的女人凭什么毁掉她的梦?    她失魂落魄地被人拖着往前走,嫁衣的裙摆拖在地上,沾染了雪水变得脏兮兮地,这是她特地挑选的最亮眼的颜色,可照旧只能归于暗淡。    “狼心狗肺的东西,我养你这么大,自问不曾亏待你半分,你何等用心,竟然想要我儿子的命。我真是后悔,当初怎么就被蒙了心,做出这等追悔莫及的事来。如果我儿子有个好歹,我饶不了你。”    傅雪冷眼看着宛如疯了一般捶打自己的傅夫人,突然发现自己竟然连笑都笑不出来,许久以后,她红着眼眶,喃喃地说:“娘,我疼,疼的快死了。你看看我,在你们的眼里,我算什么?只是一颗随意摆弄的棋子吗?我的亲爹打了我一巴掌,说是永远都不会认我,我娘与我有多少情分?为的不过是想让我攀附权贵,好让她出着一口气。顾家从一开始就没有我的容身之地,我已经无处可去,连你都要怪罪我,我要怎么办?”    傅夫人抹着眼泪,抱着她痛哭:“明照,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十月怀胎的苦,你怎么会明白呢?你是我带大的孩子,我纵有千般不好,也不会伤害你,可是你为什么要去动明照的心思呢?”    傅雪嗤笑一声:“他不会认你们的。而且怎么能说是害他?我帮了他啊,他不过挨了一刀,却得到了他求而不得的。我呢?我费尽心思,不过是成全了别人,怎么看都是我更可怜,不是吗?”    她们都明白,闵王已经成为阶下囚,一切都将回到正轨,而他们这些跟错人的人都将受到应有的惩罚。而风光没多久的傅家,只怕会是头一个。    阮青烟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待醒过来,入眼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耳畔还有妙春欣喜的声音:“小姐,您可醒了,真是吓死人了。”    她挣扎着要起来,却不想才动了下,又重新跌回去,浑身酸痛,就连头都昏昏沉沉,张开嘴想说话,喉咙却有些疼:“我……妙春,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我这是怎么了?”    妙春气愤不已,从桌上端了水过来道:“奴婢昨儿就回来了,小姐那会儿发烧说胡话,自然不知道。那么冷的天,您穿得那般单薄在外面待了那么久,大夫说得亏您身体结实,不然真不好说。那傅家小姐真是心眼够坏的,不在自己身上找毛病,反倒全赖在您身上,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不讲理的人。您觉得好些了吗?一会儿还得喝药。”    阮青烟即便不问也知道,这会儿总算是安稳了。闵王就算有再多不是,他首先是皇上的儿子,多年教养,养出这般的人,皇上该是有许多话要说。    “他呢?好些了吗?”    妙春伺候着她喝了水,叹口气说道:“靖王爷特地备了府邸让明先生养病,也不许外人探望,这会儿也不知道如何了。之前倒是听说,第一天夜里很凶险,差点要了性命,后来再打听不到消息了。”    妙春见小姐挣扎着要起身,急道:“您身子还没好,起来做什么?”    阮青烟手撑着床沿坐起来,低头边穿鞋边掩着唇咳,待平复下来,略显苍白的面颊染上几抹绯红,眼睛里泛着水意,一副娇弱病美人的模样:“我去看看他,说好要活着,他不许死了。”    阮青烟知道他不会死,可是心里却还是有些担心,心口上扎刀子又流了那么多血,在十分落后的古代,稍有不甚便能送了性命。以往死咬牙不打算和这人有瓜葛,不管他遇到什么事情,她都无动于衷,可这一次在傅雪的逼迫下,她心里最后的顾虑也被打破。    人也许只有在被逼到生死抉择的时候才愿意正视自己心里最为真实的渴望,不会口是心非。    “小姐,眼下您自己还病着,即便去了,若是见不到人岂不是白跑一趟?您安心躺着养病,外面的事情奴婢帮您盯着可好?想来明先生也不愿意让您记挂担心。”    妙春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将人给劝住,哄着她喝了药重新入睡总算能松口气。    外面哪儿能太平?闵王的同党见势不妙,想趁人不备偷出城逃命,殊不知靖王早已经设好网等着他们,不过短短的几日功夫,听说被抓进天牢的人无数,那些都是平日里趾高气昂,富贵无比的官爷官太太,一个一个面若死灰,难看的很,真是活该。    妙春不过是个小丫头,她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也会亲眼看着这天下权势更迭,哪怕只是一点点伤筋动骨已经快要将她的胆子吓破,惟愿经此一次,此后只有太平。    阮青烟躺在床上当了小半个月的药罐子身体这才好了些,阮老爷只要得空就来陪她,只是不知为何,每每她想过问顾明照的事情,爹就会故意岔开话题:“我昨儿去了趟魏府,听魏相说皇上只怕大限将至,已经拟好了传位昭书。清庭在靖王面前也是露了脸的,眼下城里的人都争相与他结交,整日里忙得连个人影都不见。要我说,他再怎么也不过是个孩子,还是再多念两年书,把心再收收的好。魏夫人本想来看你,这阵子忧思过重,见到魏公子心才算踏实下来,紧跟着也病倒了。”    “哪儿有让她来看女儿的道理,我这身子养的也差不多了,明儿就去瞧她去。当初说好要从北地带好皮毛回来,谁知道却是这般狼狈,还连带着她为我担心。爹,不要再避着了,顾明照,他到底怎么了?是死还是活总要有个话,让我心里有个底。”    那日发生的事好似随着那一场雪被全数掩埋,但只要有心,多少还是能知道的,再加上那个生死未卜的人说不定将来还是自家的女婿,便托魏相给问了一声,说暂且保住了性命,只是人还未有醒的迹象。上次避开了重要部位,而这次是他自己朝着自己捅刀子,又狠又准,倒像是不想活了,养起来自然也难。    “这会儿虽性命无忧,人还没醒。你想清楚了?他对自己都能下这么狠的手,爹相信他的真心。不过,我们都不逼你。”    阮青烟笑了笑:“想好了,他都愿意把命给我,我自然得接着。且看您的女儿是如何手握家中大权的,他若是敢对我不好,不管他当多大的官,我都饶不了他。不过一年的光景,已经变作了这般模样,好在我们一家人还好好的。当初是我太固执,总是看不开,有时候想想,我与他的纠葛也不算短了,他尚算是知根底的,换做别人我也拿捏不住。这世上能比他还好看的人也找不出几个来,如此说来也不亏。”    阮老爷被女儿的一番话说的目瞪口呆,最后还是笑了笑:“他先前背着我求了许久,只要我把你许给他,他什么都能做。我曾问他,即便是交出性命也愿意?现在我还如何不信?爹这儿是没法子反对了,你做主便好。”    阮青烟垂头笑了笑。    妙春有点看不明白,听老爷的口气,待明先生病好以后小姐嫁过去好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既然这样,那阮家对未来的姑爷应该多上心,得网罗天下名医救人啊。小姐却是一副稳坐泰山的模样,也不和先前那般急着去看姑爷了,整日里不是煮茶赏梅就是看账簿,悠悠哉哉地好像个没事人一样。    直到在北地见过的韩耀找上门来,不知道说了什么,小姐这才披上大氅跟着出去了。    韩耀是粗人,他与顾明照相识也是偶然,为不负主子赏识之恩,他愿意一辈子效忠,只是做惯了打打杀杀、探听跟踪的事儿,冷不丁地接了个劝未来夫人看看主子的活儿,倒是把他难了个够呛。    索性这位阮小姐倒是没有为难他,听他说主子不太好,便跟着去了。    只是一路上的谈话让他捏了把冷汗,若说她只是阮家的小姐,他倒是不惧的,横竖不是自己的主子轮不到她来管,可现在自家主子心心念念的都是这人,若是他真不小心被这位夫人给记住了,万一主子一个昏头向着夫人找自己算账,那可真是无妄之灾了。    “在北地,你该是出了不少力,不然清庭还真没那么大的能耐跑得出去。”    韩耀没敢辩解,直接认道:“害小姐担心,是韩耀的错。”    阮青烟笑了笑:“不怪你,现在才发现,那时候的我眼界太过狭小。看他在短短数月里变得成熟起来,有了大人的样子,我也高兴。这该是顾明照的意思?他倒好,闷声不吭地连我家里的主都给做了。”    韩耀笑道:“小姐真的多虑了,我们和主子会和以后,主子就将阮少爷带在身边手把手的教,阮少爷也争气,将先生的真传学了个七分。连靖王爷都说这世上难找主子这般尽心尽力的好先生了。”    阮青烟笑抿嘴笑道:“他倒是有心了。”    韩耀想了想还是止不住为自家主子辩解道:“这话原不该我个做奴才的人来说,只是我家主子做这么多,为的还不是小姐。处处都想着拉阮家一把,只希望您能少恨他一些。这会儿有些事也不必再藏着,闵王势必会反,谁都看得出来,主子离京之后一人去了北地,本来心如止水,一心忙正事,直到看到京城送来关于您的消息,他便成了那热锅上的蚂蚁,转个不停歇。您到北地之后,心更就收不住了,一得空就往您跟前跑,哪儿还是那个有决断的人?我家主子待小姐的心从未变过,您瞧,这回为了您连性命都豁得出去。”    阮青烟嘴角的笑意没有落下,长舒一口气:“看来你家主子是无碍了,不然你也不会有这等闲心来说这些话。”    韩耀尴尬地笑了笑,没好在说下去。    阮青烟掀开帘子看了眼马车外面,正巧从宫门前经过,虽说隔着老远的距离,但她还是一眼就看到站在宫门前不住朝里面张望的是谁。做了那么多年的母子,分开的这阵子竟是连半点情分都没留得住?顾明照命悬一线是被谁所害?而她这个母亲只惦记着亲生女儿,未免太过凉薄。    靖王给功臣备的宅子自然不俗,站在外面便觉得气派,待走近来,富贵又奢华,每一处都布置得极为讲究。顾明照也是在蜜罐子里泡大的,想来该是很合他的胃口。    院子里伺候的都是手脚麻利的小厮,冲着两人行过礼便匆匆退下了,韩耀在门前停下来:“小姐您进去。”    阮青烟未犹豫掀开帘子进去,率先入鼻的便是浓的让人不适应的药味,她没忍住小声地咳嗽了两声。床上的人听到了声音,想动但是奈何没什么力气,手微微抬起,最后还是因为疼痛而垂落下去。    看到此她大抵能想的出那次他也该是这般虚弱无力,走近了看到那张惨白的脸,心还是抽了下,不过数日不见,他瘦了一大圈,像是只要风轻轻一吹就能倒。    顾明照看到她脸上满是激动,伸出手眼巴巴地想要她回应自己,像个等着给糖吃的小孩子一般。    阮青烟将自己的手放在他掌心里,他轻轻地握住,嘴角才露出一抹笑,连声音里都透着虚弱和无力:“你来了啊,我等了好久。”    握着自己的那只手也无半点血色,见惯了他意气奋发的样子,在床边坐下来,不冷不热道:“这天底下只怕也没别人了,养个病闹出这么大动静。你疯了不成?若是这一刀下去要了你的命,你便是怎么悔恨,阎王爷也不会心软放你还魂阳间。”    顾明照摇摇头:“赌一把,你看我还是赢了,我知道你不会那么心狠。你看着强硬,其实很心软,是个善良的人。我知道自己不会看错人,所以我敢赌。”    阮青烟微微攒眉,突然笑起来:“傅雪曾与我说她做了个梦,我那时不知地厚,一眼瞧中了你,不顾一切地想要拆散你们,手段比傅雪残忍很多,几次要取她的性命,如果那个梦是真的,你还会这般看我?”    “外人说什么我不管,我只相信自己看到的,你不会做那种事,我知道的。”    阮青烟撇了撇嘴,低下头笑起来:“是啊,我不会做,我躲你们都来不及,怎么会自己去找麻烦?你我若是不曾相识,这会儿不知是什么样子。”    顾明照用力地握了下掌心里的手,不悦道:“你不会后悔?你答应我的,我的命是你的。”    阮青烟认真地打量着他,突然笑起来:“你还是我认识的先生吗?顾明照,在我面前这般放低自己的身份,值得吗?这天底下比我好的女子无数,她们会全心全意的伺候你,而我不会顺从你,往后真成了亲,你必须听我的,这样你也愿意?我知道你是靖王眼中的红人,往后封侯拜相自是少不了,让天下人知道你万事听我的,岂不是平添笑柄?”    顾明照敛去嘴角的笑,似是在积攒力气,而后一本正经地说道:“那又如何,外事是外事,家事是家事,我乐意,让他们笑着就是。”    “你真受得了?”    “男子汉大丈夫,怎会怕这等事?我已经当了一回假世子,那些身外物,我早已经不在意。青烟,我从没觉得像现在这般累过,往后我只想和你一起好好过日子,至于其他都不管,成吗?我再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只有我一个人,我会好好待你。”    阮青烟微微侧头,有些不解:“顾明照,为什么是我?”    顾明照自从醒过来从没有像今天这样说过这么多的话,身体承受不住,有些喘:“我早在梦里就见过你了,你是老天送给我的夫人,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嫁给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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