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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警发现她有抑郁倾向,还联系了心理辅导老师,努力为她开解。他们趁攀谈的时候,偷偷通知了她的父母,原本在外地的家人连夜赶到D市。    凌晨,看到他们出现在派出所里的时候,贝佳哭了。    她忽然明白,就算全世界的人都讨厌她,她父母也不会真的不要她。他们嘴上骂得再凶,可是心里总是装着她的。    她一直追逐着心里的太阳,可其实太阳一直都在她身边。    民警恳切询问她的心事,她做出情绪好转的样子,只说是和朋友闹了矛盾,一时想不开。    林沛然迷迷瞪瞪从被子里钻出来,套好衣服,锁门下楼。    一出门栋,台阶的扶手上立着个迷你又小巧的雪人,脸上脏兮兮的,红豆做的两只眼睛丑得可爱,正举着两根牙签手、咧着扭曲的嘴巴对他笑,不知道是哪家小鬼的杰作。    林沛然一时兴起,就从包里掏了块眼镜布,叠成长条的样子,在它脖子上裹了一圈塞好。    林沛然手指头摸着它的小脑袋,跟它说:“天冷,别受凉了。”    小雪人咧着嘴望他。    白玉于是就说:“用我的卡。”    他还补充道:“在医院直接熬好的那种便利包,药效比不上自己煎的,你不在郑……他跟前了,可以在我家煮没关系。”    林沛然止住了步子,好奇看他,“这是赔本买卖,不值当的。”    “值不值当是我自己觉得,与你无关,”白玉说,“不吃药会很痛苦……药还是要吃。都最后了,就别让自己太辛苦,能轻松一点是一点。”    林沛然便没再跟他推搪客气,乖顺应道:“好。”    “晚安。”林沛然决然道,“……再见。”    他挂断了电话,不再去想郑文轩那边是如何光景。    无论是郑文轩还是贝佳,从此刻起,都与他无关了。    他把手机扔到了床上,嘴角的笑容一点一点冷却。    不是不喜欢了,是不想再喜欢了;不是不爱了,是没命再爱了。    D市也下了雨,白玉没有说错,在发现林沛然失明之后,也许是老天成全了他平生难得的谎言,给了人间一场放肆的暴雨。    林沛然听着雨声,心就平静下来。    白玉知道他视力下降得厉害,从他开始抓不住药的时候,他就发现了,只是一直什么都没说。林沛然行动很不方便,白玉弄来了一架轮椅,让他醒着的时候,自己也能到阳台去。    林沛然喜欢晒太阳,白玉也不愿他连生命的最后,都被困在被窗帘阻断的昏暗里。    林沛然是真的没心劲儿了。    人和人之间的缘分,大概就是这样,年少时的惊鸿一瞥,顷刻间生绿叶绽春华,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然而待熙攘的人潮涌来,被繁华冲散的彼此,隔着往来的人海对视的那一瞬间,也只是灵犀转灭,一个回头一个眨眼,就终生再寻不见。    他生命中好像失去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又好像生活并没有什么变化。    他看到郑文轩的动态更新了。    他不愿在车程上多浪费时间,能够不延误、不受冻的出门才是最好的,他现在的状态,每在外头多待一分钟,都会害怕自己出意外。    他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装了个小箱子,又把郑文轩的家里打扫得干净整洁,叼着今天份的药袋坐在沙发上等雪停的时候,就看到博物架上那个他熬了几个通宵拼出来的高达。    林沛然本想拿它出来把玩一下,但想了想,又收回了发痒的手,只在橱窗外欣赏了它半晌。    他最近都在断断续续的发烧,烧得脑子乱糟糟的,动两下就觉得全身的骨头都散架了,整个人也懒得不行。他找了条被子,把自己裹起来,抱着被卷呆呆坐在沙发上,闭上眼睛,仿佛就能听到时间静静流淌、窗外漫天的落雪柔柔软软、悄悄落在窗台上的声音。    那声音很轻,每一片雪花落下,都好像直接落在他心尖儿。    他静静听了一会儿,目光沉静下来。    只点了小台灯的房间里,晕黄的灯光把影子拉得很长。林沛然垂下眼睫,脸上随之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他眼中含着温软的笑意,安静又温柔。    大约觉得郑文轩八成睡熟了,他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试探着喊郑文轩:“……蠢轩??”    听筒里除了鼾声,没有回音。    林沛然浅浅笑了,悄悄跟他说:“我最近,总觉得时间不够用,有好多事情还没做,不知道该怎么安排。我想在有限的日子里多看看你,趁我眼睛还看得见,脑袋还记得住你的样子……你说我能去D市看你吗?……”    “没、没有,听人说的……”郑文轩支支吾吾的,颇显得欲盖弥彰。    林沛然挑了挑眉,有意加重了音节:“郑文轩,你可不许骗我。”    “……”郑文轩憋了半晌,咕哝着服软:“那什么,就、就一次……”    他生怕林沛然误会,用一种近乎悲愤的语气吐槽道:“我刚毕业那会儿,就纯粹好奇……只是好奇去见识见识!你不知道,我靠,我还没进去,就只在斜对面的巷子里站了一会儿,结果撞了个一米九的糙汉,上来就问我一晚上多钱?”    “我还没寻思过来我难道性取向写脸上?结果他就一脸性冷淡的样子跟我说,‘你看着一脸正气,应该是上面的?我在这附近逛了三个月了,一个一都没碰上’……我靠,他妈的他一米九的大老爷们儿,居然是找我上他?!因为我看起来一脸正气???”    郑文轩顿时感觉心口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他拿到食物,迫不及待跑回林沛然身边,献宝似的把小碗送给他,将他逗出层出不穷的傻笑。    林沛然像这样傻乐的时候,郑文轩才觉得他身上泛起生人的气息,才落进了凡尘,是可以揽得住、拥得到的存在,而不是某种一阵风过就会吹散的东西。    小吃凉是真的凉,林沛然浅尝了几口就不敢再放纵。但他舍不得郑文轩辛辛苦苦排队买来的东西轻易扔掉,所以双手捧着碗装作若无其事的走了好久,晶莹晃动的半固体在手心慢慢融化,手背上的余温却沿着皮肤烫进心底,好像连他也一起融化了。    真好啊。    林沛然笑了笑,回他:“我想说太凉快了。”跟火炉B市比起来,D市的太阳简直不要太温柔,浓绿的树荫将街道遮得严严实实,到处都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清凉感。    打车去宾馆的路上,热情的司机师父把他当成了放暑假出来旅游的学生,口若悬河把D市大小景点和美食都介绍了个遍,还直夸他运气好,来的前一天这里刚好下过雨,太阳的火力打了个对折,清爽不热,最适合出去玩儿。    林沛然觉得这是个好兆头。    他顺利抵达了住处,将乱七八糟的行李堆好,刚捞起手机,郑文轩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我已经在路上了,一会儿就能到。”    “就算你不打算再治,也难不保有什么突发情况,我跟你没有任何亲缘关系,如果你真的出事,我还是得找叔叔阿姨来才有用,那样你不就前功尽弃?”    “去公证处,证明你神志不清的时候,我可以有资格代替第一责任人签字。医院在这方面还是挺死板的,提前公证,有法律效力,我才能真正按你的意思去做。”    林沛然倒是没想到这层。白玉在医院工作,果然还是比他更有经验。    他几乎是立刻就答应了,“听你的。”    ……    林沛然心里觉得没这么简单,嘴上却还是装作不在意笑话他:“怎么?来接我跟私会小情人似的,还得藏着掖着?”    “瞧你说的,”郑文轩啧了一声,“工作和私生活分开而已,没别的意思,就是不想难得的周末被别人打扰。”他之所以同意林沛然这个时候来,就是因为知道现在的贝佳没空盯着他。    不过安全起见,还是谨慎些好。    贝佳因为那些说她有病的风闻自顾不暇,光是跟同事搞好关系,就要占去她一大半的精力。她精神状态不稳定,导致最近头儿们对她的表现也很不满意,陆陆续续找她谈话了好几次。要不是贝佳后台过硬,换别人来早被开除了。    她正在风口浪尖,巴不得自己的行为举止再小心一点,更不敢出一点纰漏让人抓小辫子,现在的她手头正接着一个挺重要的项目,这个周末怕是会泡在工作堆里忙得不可开交。    他睁开眼睛,却只能看到满室的沉默。    郑文轩翻身下床,从抽屉里拿出那枚戒指,套在自己手上。    戴上的那一瞬间,心好像才被什么东西稳住,好像和千里之外的什么产生了联系,被一根脆弱的无形的线拴在了一起。    林沛然,你看,他回来了,他凯旋了。    深冬已经过去,春天来了。    他忽然笑了一下。    “贝佳,你大概搞错了,”他说,“没有林沛然,你连被我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他从未对一个女士说过如此过分的话,但他还是说了出来,他早已变成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样子,什么底线,什么道德,什么礼貌……    时间的磋磨将他推进深渊,将他染黑,他早就不是什么发光发热的太阳,又何必执着于一点虚伪的“仁善”。    “我听你的话,是因为不想你动林沛然;我和你虚与委蛇,是因为你情绪稳定才不会对他做过分的事;我这些年不敢和你撕破脸,是因为我是个懦夫,我害怕失去工作、害怕穷困潦倒……我怀着全然无用的大男子主义和自尊,觉得身为主导位就该像个男人,而不是靠着林沛然的收入吃软饭,所以无论如何不想赌上事业……”    他频繁请假,找人代班,只为多腾出一点点的时间,稍微再陪一下林沛然。    但其实,林沛然醒着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    他瘦得形销骨立,眼睛也几乎失明,每天脑子都痛,痛到最后变成一种麻木,分不清是在痛还是不痛;他不能吃东西,一吃就吐,一吐就是黑色的血;他的肚子有时也会痛,像被一万根针碾着扎穿,每到那时,他就紧紧抱着自己,嘴里低低地喊着什么。    白玉后来总算读出来,他喊的是“郑文轩”。    白玉问他:“放下了吗?真的解脱了吗?还会难过吗?”    林沛然关了灯,却又睡不着,辗转反侧,被窝里缩了半天,然后实在没忍住伸出手来,悄悄在黑暗中摩挲着无名指上的银环。    微凉的触感让他的心里又酸又甜,晚上的那些画面浮上心头,醉眼的灯火、牵着的双手、郑文轩虔诚又认真向他许下余生、为他戴上戒指的样子……一桩桩一幕幕,在脑海里萦绕不休,怎么都挥不散。    林沛然默默地想,不知道究竟哪一天,他才能看到郑文轩大胆牵着他在人潮里穿梭的那只手上,戴着和自己一样的对戒……    要是能看到就好了。    “你看,你们就连相遇的缘分,都是我施舍给你的。”    “…………”贝佳脑内原地炸裂,就差当场升天了。    若非林沛然不在她面前,她可能会像条疯狗那样直接咬上来。    林沛然听到听筒里噼里啪啦地一阵巨响,还有贝佳分贝过高的怪叫,他既没感到快意,也没觉得有什么值得骄傲。    他最后跟贝佳说:“姑娘,别把自己弄得太卑微。爱情是两个人的事,强求不来。你可以出于同情心或是善意,心甘情愿做同妻,但若将自己的后半生都拴在一个只把你当工具人的男人身上,不值得。”    林沛然飞速回了个“嗯”。    图片发过来了,郑文轩的朋友圈里,是一组蓝天草地的照片。照片里的贝佳穿着婚纱,抱着捧花,笑得像是最纯洁无瑕的百合花,郑文轩一身燕尾服,骑士般陪她出现在镜头前的每一个场景里。    鲜红的玫瑰刺伤了林沛然的双眼。    他的双手无法遏制地颤抖起来,连手机都拿不稳,截图随着屏幕的晃动而在空中留下一道道残影。    林沛然如同忽然被没顶投入深邃的海底,身边的一切声音、事物都在刹那间离他远去,唯独只剩下郑文轩朋友圈配图最上方的一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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