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竺得知宝贝女儿又跟着周家那小子跑了的消息,当然很生气。
不过这气又不能对着女儿撒,于是只能用杀人的微笑看着身为从犯的小儿子。
“说好了你看着颜颜,你这是看空气去了?”
明远撇嘴。
“又不是杀人犯火,人家小情侣要出去约会你要我怎么拦啊?妈你能不能换位思考一下,假如有人,哦不,也不有人了,我就直接说,假如你年轻那会儿,爷爷天天严防死守,不准你和爸爸出去约会,你会怎么想?”
说完不等明竺回答,已经自行给出了答案,耸耸肩道:“妈你大概会直接从爷爷手里把爸爸撬走,而爸呢,大概还屁颠屁颠地跟你走,被卖了还美滋滋地帮你数钱。”
路过的朱方敏停住脚步,有些无奈:“阿远,你这怎么还编排起我和你妈来了?”
明远举起双手,表情无辜:“我只是举个最贴近的现实例子。”
明竺微笑,杀气腾腾。
“既然你这么有理有据,那这个月的零花钱也能凭自己的有理有据赚来对。我这个不讲理的妈,就不拦着你这个都二十出头的好大儿出去赚钱自给自足了。”
话落,踏着高跟鞋哒哒哒走远。
徒留原地的明远发出一声惨叫。
“别啊,妈,妈——我错了!你救救孩子施舍施舍孩子!妈!”
朱方敏摇摇头,追上去。
夫妻俩一起上楼。
他斟酌着语句:“阿竺,颜颜的事……”
明竺停下脚步,表情有点冷:“你也想劝我?”
朱方敏摇头,拍了拍妻子的肩:“你知道的,这么多年,我一直都站在你这边。”
妻子在某些方面的强势与固执与父亲如出一辙,朱方敏并没有要改变她们的打算。
只是,他也想说出自己的想法。
“颜颜喜欢游泳的事是周家那个孩子说的,还有那个新来的厨师,我没猜错的话,也是越云那孩子找来的。看颜颜这些天欢喜的样子,就知道那孩子对她了解有多深观察有多仔细,哪怕知道她只是回来小住几天,也不想让她受半分委屈。”
“阿竺,我说这些,不是想指责你。”他轻轻拥住妻子,“我们错过了颜颜前十九年,这十九年里,这两个孩子共享了彼此近乎一半的人生,亲近与照顾已经融入骨血,这不是他们的错。你只看到那个孩子精明冷血的一面,这对他来说并不公平。”
怀里的妻子睫毛轻颤,显然心绪并不平静。
“孩子们已经长大了,最小的颜颜也快满二十岁了,她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人生。我爱你,也爱我们的孩子,更希望你能和孩子们,用合适的方式爱彼此。”
原地安静了一会儿,明竺忽而将他推开,冷笑道:“我好像也没说不准她和那小子在一起,你们这一个两个的,都给我扣帽子、把我当成王母娘娘要拆散有情人了是?”
真要说起来,这些天留下祝颜,也只是为了提防太早同居而已。
要是想阻止这两个人在一起,她早就阻止了,哪会用这么优柔寡断拖拖拉拉的法子。
她走向书房。
“不过你说得也对,颜颜已经长大了,有些事……也应该告诉她了。”
这就是妥协了。
朱方敏松口气,又有些好笑。
他的阿竺啊,向来最是嘴硬心软不过。
于是祝颜在几天后,得知了一件近乎快遗忘的事情的真相。
——幼年时的她被假死和掉包的事,查清楚了。
是熟人作案,明家人和外人联手做的,而原男主傅明祁所在的傅家,旁系的一个女孩正好嫁进了明家——属于明竺竞争选手那边,并在其中出了很大力。
不然明家也不至于什么也查不到,毕竟,c市是傅家的老巢。
把一个孩子带走容易,弄死却难。
傅家不愿意沾染这桩冤孽。
最后阴差阳错的,反而流落到了人贩子手里。
二十年过去,所有涉及这件事的人,都早早地得到了自己的报应,就连原着中气运最为鼎盛的傅家,也在周越云手里付出了代价。
如今再翻起这些陈年旧事,也平白让人生出一种无力感。
祝颜就问,怎么查到的?
明家人沉默了一会儿,选择了告诉她真相。
他们顺着福利院留下的那个名字和手印,找到了那个送幼年祝颜去福利院的女性流浪者的老家。
女人前些年因病去世,家中哥嫂和侄儿倒是仍在,在明家表露出会给钱的意向后,飞快地把能交代的都给交代了。
事实并非如女人当初跟老院长所说的那样,她只是在桥底下碰巧看到了这个婴孩,心生不忍才把人送去福利院。
在外边流浪了七八年,她天天住的是天桥,睡的是公园长椅,饿死的冻死的都没少见,哪来的这么多的同情心?
可这个孩子不一样。
这是她花了三千块咬牙从人手里买下来的。
是想养来给自己养老的。
女人早些年被丈夫家暴流产过,没法再生育了,后来从家里逃了出来,自身又没什么文化,就成了靠捡垃圾乞讨过活的流浪者。
在外飘荡四五年,年过五十了,她才恍然惊醒,自己需要一个孩子养老。
福利院孤儿院收养门槛高,以她的生活水平完全不具备收养资格。老院长所在的福利院,她曾眼巴巴去看过许多次,每次却也只能望洋兴叹。
好在流浪者本身就身处灰色地带,通过和其他人交流,她很快找到了能□□的渠道。
她省吃省喝,攒了三年,好不容易攒够三千块,换回了这个孩子。
说实话她其实最开始想要的不是这个女孩,她的生活太糟糕了,这孩子才不到一个月大,脆弱而娇贵,她心知肚明,她养不活。
可是,看着女婴漂亮的眼睛,弯起来的笑脸。她莫名就心软地一塌糊涂。
等反应过来时,她已经付完钱,带着孩子站在了空荡荡的桥上。
家里有了个孩子,生活好像突然有了点希望,她更加努力地捡垃圾,想要养活她们母女俩。
可她真的高估自己了。
女婴本就脆弱易碎,这孩子还是早产儿,先天就不足,时常大病小病不断。
她带着她走了几个城市,吃尽了苦头,最难的时候几天吃不上饭,饿得满嘴都是铁锈味儿,看见流浪狗嘴巴里的东西都想抢。
她终于放弃了。
她承认自己养不活这个孩子。
她灰溜溜地回到c市,回到那座熟悉的桥下,把孩子用布条和破棉絮包好,然后悄悄走开,等待好心人把她带走。
一天过去了。
两天过去了。
三天过去了……
没有人,没有一个人对这个孩子报以哪怕一丝一毫关注。
她愤怒又不齿。
这些人怎么能这么冷血?
那是一个活生生的孩子啊!
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她偷偷给孩子喂了几次牛奶和稀饭。
可还是没用,孩子肉眼可见的越来越虚弱,脸上变得青紫,嘴唇开始干裂。
她又着急又愤怒。
最后在突然降温的那个冬天,她抱着她,在空荡荡的天桥底下流泪。
那是那年c市的第一场雪。
她记得很清楚。
她抱着孩子,跌跌撞撞地走进了自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却一次也没有踏入过的福利院,流着泪说:“这个孩子快不行了,求求你们,帮帮她。”
签字,按手印。
稀里糊涂地走完了所有程序,连她自己都不记得她说了什么。
孩子终于有了新家。
生了病,会有人治。
饿了,会有老师抱她起来喂奶。
也许,在将来的某一天,会有一户很好的人家收养她,抚养她平平安安长大。
读大学,嫁人,生儿育女,安安稳稳度过一生。
至少,至少……不要像她这样,书没读过什么,连自己的名字也只勉勉强强会写一点,嫁了个除了抽烟酗酒家暴别的什么也不会的老公,最后,漂泊一生,晚景凄凉。
她失魂落魄,跌跌撞撞地离开福利院。
女人姓李。
说这话时,李家人又哭又嚎。
“我可怜的妹妹啊,几天好日子也没过上,却是为这孩子吃尽了苦头,临到死,也没能见上她一面啊……”
明家派去的人闻言只是冷笑。
“真要这么舍不得你妹妹,还会让她在外边当黑户流浪十几年有家不能回?当初又是谁为了彩礼钱让她嫁给家暴的老男人,自己扭头屁颠屁颠盖起新房子娶老婆的?李先生,做人啊,心里得有点逼数。”
李家人被怼得哑口无言。
他们最后给了一笔封口费。
然后,带着这位李女士的骨灰和遗物,一并迁到了一个临海的墓园。
听说李女士从前最大的愿望便是去海边看看,如今,也算是了了她的心愿。
祝颜得知此事后,默然良久。
忽而落下几行泪。
她默默擦干净眼泪。
中元节那天,阳光明媚,蓝天白云,李女士所葬的海滨城市天气格外的好。
因为不知道李女士喜欢什么花,她特意买了好几簇,有玫瑰,百合,丁香,和向日葵。
陵墓上照片里的女人轮廓陌生,神态沧桑,望着镜头,眼神有些怯怯的,似是下意识想躲的样子。
这是李女士生前唯一留下的照片。
祝颜跪下,安安静静地给她嗑了三个头。
然后起身。望着远处碧蓝的海岸线与雪白的沙滩发呆。
阳光正好,碧树红花。
这个世界的所有精彩才刚刚展开。
可有些人,注定永远看不到了。
祝颜缓缓开口。
她说:“哥,你知道吗,人鱼有一个特别特别不人性化的制度,不,也不能说是制度,也许是一种夙愿。”
她缓缓开口:“人鱼一生只能拥有一个爱人,一见钟情,一眼,便是一生。任何一方死去,另一方也绝不独活。”
说着,少女眼底露出一点晶莹来,却还在努力开玩笑。
“其实我比你大来着,算上这几年,我活了都快五十年了。”
身旁一直安静的男人忽而伸手,将她拥进怀里。
于是她靠在他怀里,很轻很轻地开口。
“我现在还记得,我阿娘,是在我十四岁那年走的。”
于是,在那一年里,她同时失去了父母。
而人鱼的十四岁,对人类来说,是四岁。
他用力地抱紧她。
祝颜没再说话。
可是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不停地落在他的肩头,很快,把那一块打湿得不成样子。
他说:“我不会比你先走。”
人生那么长,生命那么脆弱。
生命就像一簇万花筒,所有的一切人和事,都在不停更新、重组,从来不给我们停留的机会。
可也许所有人都会慢慢离你而去。
我不会。
我会抱着你。
目送你的魂灵安详离去。
而后,紧随你而去。
我们会永远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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