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来,依旧是闲得发慌,徐八遂忽然想起自己那乱七八糟的芥子空间,便撸起袖子钻进去预备收拾收拾,也看能不能掏到什么宝。
芥子空间里积攒了许多历代魔尊留下的老古董,多是些稀奇古怪的法宝。彼时徐八遂为魔尊十年,跑去仙界四年,也捡来了沧澜的许多小玩意儿,直把芥子空间囤得满当。
这仓库里虽然东西杂多,但不至于混乱无序,装物件的小抽屉全按照年份列好,徐八遂边清点边把玩,玩心逐渐加重,直接略过了中间漫长岁月遗留下的东西,跑去看年份久远的老古董。
有好几个灵力构成的抽屉标着的时间是一千年前,徐八遂拉开了其中一个,里头飘出了一本封面写着“长生录”的书。
徐八遂本着好奇翻开,第一页看见了“魔尊七月”的标题,随即看到了七月和苍龙的字样,从因缘溯源,详尽到终结时,最后一行写的是“栖身于一猫,残魂无终老”。
徐八遂看得头晕脑胀,隐约明白了过来,这书是个与时俱进的话本类法宝,记载的是魔界的历代魔尊之世。
他揉揉太阳穴,好奇自己在不在这书上,便哗啦啦翻到后头,好巧不巧,正见一页密密麻麻的小楷:“周烬手持镇生剑,轻入徐珂心头两寸,剜回本属于他、同时由着徐珂温养了数年的暴虐灵核。”
徐八遂瞳孔一缩,下意识便翻过页去,眼睛还往上瞟,怔了半晌才低头去,这回的页面记载的是他们相聚的时候。当此时,正是周白渊神经兮兮地黏着他的时候。
他啼笑皆非地看书上的记录,换个视角看自己的故事,比自己亲身经历还有趣。
翻过两页,来到了魔界天象颠倒,复生之人归来的情节。
徐八遂想起神出鬼没的小叔与没能见上一面的母亲,吸了吸鼻子。他垂着眼看书册,准备翻页的指尖顿住。
良久后,那指尖仓促地往回翻,翻到魔尊徐惑的篇章,再倒回去看七月的篇章。
夏来,周白渊起床时魔尊还沉沉睡着,他舍不得打搅他,亲了几口便先出去巡视,顺便去看果蔬熟了哪些,鲜畜肥了哪些,预备挑食材回来晚上洗手作羹汤,征服下媳妇的胃。徐八遂向来不挑食,给什么喜欢什么,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小乡巴佬模样。周白渊倒是想把人养矜贵些,这样尝过他的好,魔尊方知世上没人能与他周白渊相媲美。
没过多久,魔尊夫人捞了尾新鲜的大鱼和活蹦乱跳的鲜虾,外加一堆佐料,兴冲冲地挎着一个满当的食篮往家里走。
八遂估计醒了,醒了便该饿了。
昨夜满月,他带着魔尊飞到屋顶上赏月,周白渊自己满眼都是月满人长久的满足,徐八遂却回想起从前他受冰咒折磨的满月夜,唏嘘不已地贴贴他。魔尊一露出心疼他的神色,周白渊便想欺他,呼哧呼哧地扯开了他的绯衣,叫他坐怀里稳住。徐八遂颤颤巍巍地抓着他肩膀快疯了,叨叨叨地说你这个铁肾,周七周日精。
周白渊轻车熟路地卖惨,徐八遂长吁短叹,终究还是心软,把自己送到了他面前。周白渊遂势如破竹地冲撞着,讨了个别开新意、心满意足的饱腹。
早上起来他去掀魔尊的被子,发现腰背以及往下俱是一片印子,看着便惹人疼。
周白渊想着他,不自觉地咽了几口,脚步便加快了些,谁知在快要回到家时,撞上了长出短发束了个小啾啾的小布。
小布急吼吼地背着一个药篓,见了他脸色大变:“公子!你可算回来了!主上他出大事了!”
周白渊吓得手里的鱼和虾掉了满地:“他出什么事了?!”
小布一脸见了鬼的样子:“他返老还童了!”
周白渊:“……什么?”
他家媳妇不是一直就是个小孩儿么?身娇体软嫩得能掐出水,心性也始终带点天真,咋就老了。
小布猛地一甩头,后脑勺的小啾啾十分有弹性地抖了几下:“他人跑了,得赶紧把他逮回来看看咋个情况!”
周白渊二话不说运起灵力,扣着心头灵核感知起徐八遂的位置来,和闻讯赶过来的几个大老爷们一同前去。
魔界人仰马翻了半刻钟后,魔尊夫人和四个男护法在魔界刚搭建不久的羊圈里,看见了抱膝埋头的小徐珂。
周白渊简直是眼前一黑:⊙□⊙?!
……那是真的小。
不知怎的,魔尊徐八遂倒长了回去,此时的模样看着就七八岁,蜷在羊圈的角落里像一只脏兮兮的小羊羔。他身上的衣服附了法术,人变小了也合身,那绯红的袖角还绣着七朵小小的白色雪花,正是他闲来无事自己绣的。
周白渊心都颤了,小心伸出手示意给他一个拥抱:“八、八遂,你还认得我吗?羊圈里头不干净,到我这里来,好不好?”
那小孩仰起头来一瞧,只见五个大人扒着羊圈,十只眼睛瞪得老大,吓得直后仰。他满面灰头土脸,明亮的眼睛尤为明显地颤动,两条小细胳膊胡乱挥舞起来,仓皇地左右张望:“我不认识你!你们都是谁?我爹爹还有娘亲呢?”
认弟雷达泽厚见了小孩大吃一惊:“哦豁!真的是他!缩水了还是怎么地?七尺半一下子倒缩为三寸丁了?啊没关系,小东西,来,告诉你,我是你哥,你爹娘他们……”
他犹豫了一秒没编好,旁边的寒天紧张地胡乱接了下去:“魔尊和夫人他们去度蜜月了,他们二位临走前再三嘱咐我们要照顾好少主你!”
小布和小拉挤着脑袋直点头,神情如出一辙。
小徐珂看着围在羊圈外的这几个汉子,吓得又往羊圈里躲,说什么都不肯出去。后来还是微城闻讯赶来,说了一通徐惑一家三口真实发生过的往事,又编了个他生了场病导致有些东西不记得的谎,好说歹说才把小家伙哄骗出来了。
小徐珂似乎对微城比较有安全感,紧张兮兮地拽着微城的袖子亦步亦趋地走路,没一会就被微城顺势抱上了肩头哄:“少主……不用怕,主上他们很快就回来,这里都是你的家人,没有谁会害你的。”
小徐珂趴在他肩头,眼睛望着一脸懵逼地跟在后头的周白渊,既想看他,又好像有些怕他,还歪着嘴断断续续地嚎了:“骗、骗人!”
那声音真是又尖又脆,像只叫人捧在掌心里的金贵雀儿,受到了难以言喻的惊扰。
泽厚先笑了,上前去没轻没重地搓了把他的脑袋:“骗你干什么呀?小家伙,我们这几个大老爷们里,五个是你的手足,一个是你道侣,个顶个的靠谱,护着你还来不及呢。”
小徐珂震惊了,扒在微城肩头傻傻地张大嘴巴,敏锐地抓住了重点:“道侣……道侣……我现在就有媳妇了?不可能嘚!”
嚎罢他就钻进微城怀里,缩着脖子哆哆嗦嗦。
泽厚见状不好意思再逗他,那跟在众人脚边的橘猫一跃而起,跳上微城的另一边肩膀喵了好几声。
周白渊猛然回神,赶紧传声给猫身里的两魂:“先生,前辈,八遂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
橘猫两只眸子都是银色的,以魂传声回道:“应当是某样法宝所致,白渊,你先别急,静观其变。”
周白渊急得要发疯了,好好的媳妇突然变成了认不得他的小孩,还静个锤子?!
他有些暴躁地想上前把小家伙抢过来,却听见微弱沉闷的抽泣从微城怀里传了过来。
周白渊眼皮一跳,仔细地听着他的声音,眉头凝住了。
众人簇拥着这骤然变回小孩的魔尊赶回了南柯阁,见到熟悉的场地,小家伙总算放松了些,从微城怀里跳下来,绕着宽敞空荡的南柯阁飞快地跑了好几圈。
橘猫趁机哒哒哒跑开,去寻找致魔尊剧变的东西。
众人的视线跟着这小飞毛腿,看着他最后跑回来,没刚才那般惊惶,就是有些茫然,大眼睛里酝酿着水雾:“我爹娘他们去哪度蜜月了?”
微城想了想,半蹲在他身前,两手轻轻托着他肋下:“他们前去仙界,度蜜月之余,顺便叩海镜,想尝试着越过海镜去妖界,寻找能医治少主的病的药。”
小徐珂下意识捂住了心口,紧张地反问:“你知道我的病?”
微城眸中复杂,有些难过地轻笑:“知道的。”
小家伙赶紧抬头看其他人:“你们都知道?”
泽厚和寒天点了头,不明所以的小布和小拉绷出两张严肃的脸也表示知道,唯有周白渊不动,他垂首看那小小的孩子,眼眶逐渐湿润。
小徐珂泄气地墩到了地上,抠着脚丫子,稚气地唉声叹气:“我的病不好治哇,那他们估计要外出好久。”
泽厚蹲他面前摸他脑壳:“没事,哥哥们照顾你,陪你玩啊。”
小徐珂抬头张望,看到周白渊时又委屈地比划起来:“那他、他干嘛戳我,老难受了。”
众护法倒抽一口冷气,纷纷转移目光看向他。
周白渊脸色忽青忽白,想到的便是当初拿剑对着他心口刺下去的旧事。
这时小布在一边唉声叹气:“害,公子,都说了某些事要节制的……”
其余众人点头表示附和,微城都扶额了,寒天清了清嗓子,也难得地发表了意见:“的确,主上有时白天精神不济,一副身体被掏空的模样,这,公子确实有时过度了。”
周白渊:“……”
他被众人抱以谴责的目光,只得半跪在小家伙面前,湿润着眸子低声:“不会了,我绝不会再伤害你,你信我么?”
小徐珂愣愣地注视了他半晌,眼睛里短暂地划过碎裂的光芒,但很快又变成了那副懵懂的神色,他忽视了些许无法磨灭的利刃,吸溜着口水呆呆地点头:“信,你长得真好看哇……”
其他人大多笑场,泽厚最恨铁不成钢:“肤浅!色胚!小东西我问你,如果在我们这些人当中选一个照顾你,你会选谁?”
小徐珂左看右看,毫无悬念地拽住了周白渊的白袖,还有些不服气地躲到周白渊身后,气咻咻地辩驳:“我不色,谁叫他长得这么好,不选他选你啊?”
这一大一小斗起嘴来,折腾了半宿的功夫,小布凭着他的医术把小魔尊检查了一番还是找不到个所以然来,只得接受主上突然变小的事实。
小布抓了抓他的小啾啾:“那什么,公子,万一主上……”
周白渊垂眼注视那一脸茫然的小家伙,抚过他那绣着七朵雪花的红袖:“无妨,我等他长大。”
众人缄默。
气氛忽而有些低迷,周白渊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调解,余光忽然看到橘猫蹲在南柯阁的角落里,一银一赤的瞳孔闪着幽暗的光。
“等等……”周白渊随口编了个借口,“我的心头血在他心口上,也许可以令他回想起些旧事,要不你们先避让,我试试施法。”
护法们只好寄托于他能死马当活马医,忧心忡忡地结伴退出去。
小徐珂侧首看他:“我为什么会有你的心头血?”
“因我喜爱你。”周白渊揉揉他脑壳,抬手将南柯阁封起结界,等那橘猫踱上来。
“先生,前辈,你们找到了?”
橘猫爪子一刨,一本书凭空出现在了地面上。
小徐珂只是瞟了一眼,骤然便晕过去,叫周白渊一手捞住了:“八遂!”
“他应当就是因为这个陷入执迷。”橘猫用爪子刨了刨那书,两眼都成银瞳,“这书现在叫长生录,原名叫如愿录,是九天上的司命星君最爱用的法器。这书会顺着持有者的身份不同而变换内容,里头的记载全部如实,看书的人就如同看自己的过往,若心志不定,产生想回到哪个过去的念头,那便会回到他奢望的时间点。”
周白渊摸摸臂弯里的小孩,低头与他额头相抵。
橘猫的瞳孔变成了赤色,爪子一下子变锋利,欻的把那本书抓出了痕迹:“也就是说,他自己沉溺在这个状态里了。”
“无妨。”周白渊抱着小徐珂低声喃喃,“他会醒过来的。当初大梦,不也从梦中跋涉回来了么?”
赤瞳的橘猫抬起爪子指向南柯阁穹顶的七千三百个绳结:“那再等个二十年?”
周白渊一抖,冷汗顿时淌了下来。
良久,空荡的南柯阁响起回答:“无妨……无妨的。”
周白渊正式开启他的带幼崽生活。之前曾在其他人的言语里得知魔尊小时候是个淘气鬼,他便也做好了被折腾的准备。果不其然,抛却了最开始的惶恐不安后,小徐珂支棱了起来,整天上房揭瓦,到处惹事生非,一见大事不好便跑,跑起来速度惊人,一不留神就易跟丢。但周白渊每次都能找到他,不管他一身滚得多脏,都是直接抱起来走回家。
路上遇到不明真相的魔界居民,大家齐齐震惊:“公子!这孩子,这孩子!长得和主上好像!难道是主上生的?!”
周白渊硬着头皮点头:“对……主上生的,主上生完、生完在休息。”
魔界的族人们哗然,然后竖起大拇指。
小徐珂对我当了我的儿子这个美丽的误会茫然不知,玩累了就趴在周白渊的肩头上打盹,每天都把他的干净白衣蹭得灰扑扑的。
周白渊什么都不在意,只是有一天深夜,夜半忽然听到小家伙蜷成一团啜泣,那样发自肺腑的切肤之感不该是从一个小孩的喉咙里发出来的。
他赶紧将人捞住,抱在臂弯里的身形还是小小软软的,那稚嫩的嗓音却惊惶地哽咽了一声“我无心”,随即沙哑地唤起爹娘来。
周白渊有如受雷霆重击,额头贴在小徐珂的脊背上,呼吸一同错乱了整夜。
这样的日子过了快半个月,这回他不打绳结,自欺欺人地想着,守着那小家伙长大也不失为一件幸事。
第十五天,小徐珂依旧在魔界里头东跑跑西跑跑,周白渊出了回神,回头去把小家伙找出来时,他人在一棵果树下挖了一个大坑,从坑里拎出了一坛酒。
周白渊心口直跳:“你怎么知道这里有酒?”
小徐珂拍拍酒坛上的泥土,眼睛里一如既往的天真与明亮:“那个摇扇子的大叔说的!”
周白渊啼笑皆非,理了理他一身的尘土,微不可闻地叹息。
“漂亮哥哥。”小徐珂把脑袋往他掌心里拱,像一只软乎乎的小兽,“我今天想去罪渊边上玩,你能带我去吗?”
周白渊踟蹰了片刻,小家伙从他的掌心底下抬眼看过来,目光又湿又亮,那股子恳求和讨好的意味呼之欲出,就像徐八遂从前在床榻上向他求饶的样子。
鬼使神差的,周白渊果断地把他抱起来往外走:“哪怕是去天涯海角逛一圈,我也带你去。”
小徐珂手里抱着徐八遂酿下的酒,蜷在周白渊怀里抽鼻子。
周白渊抱着这小家伙去到罪渊边上,对这灾难之地有些阴影,但小家伙硬是要下地,就蹲在罪渊边上,竟还低着头伸出手想去碰那永世不熄的熔岩。周白渊心往喉咙头一提,慌得要将他抱回来,就见那熔岩向两边退去了,没挨上,没伤到。
小家伙就蹲在罪渊边上划拉着手,念念叨叨不知道在说什么,周白渊上前去蹲在他旁边,便见他拨开那壶先前酿好的酒,没头没脑地往罪渊里倒了。
熔岩起微弱涟漪,像是品酒人的回应。
一壶酒倾尽,小徐珂蹲在边上久久才回神,眼眶里的泪水不断环绕,但就是憋着不淌落。
这一蹲,便蹲到魔界的太阳渐渐下山,残阳如血,罪渊翻火,穿着比烈火明媚的绯衣小孩把手围成喇叭朝罪渊底下吼:“我有心!我很好!”
罪渊起涟漪,罪渊起潮浪。
吼完,小东西扭头扎在周白渊的背上:“漂亮哥哥,我们回家。”
周白渊应了好,把他背起来往魔都回走。
日落月升,月光渐浓,背上有湿痕,有发颤。
“今晚是满月夜啊。”
背上有熟悉的声音。
周白渊顿住,大气不敢喘,不敢回头望。
“回家啦,还愣着干什么呀?”背上的大家伙亲了亲周白渊的后颈,“让我媳妇儿等急啦,今晚补偿你,好不好?”
周白渊眼泪上涌,委屈劲儿一泻千里:“你……这可是你说的。”
徐八遂环紧他,诶了一声:“我说的,以后不止满月夜,天天疼你。”
作者有话要说:番外写到这儿,结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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