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1章 落胎〔修〕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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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际雾沉沉的墨云翻滚,蝉知趣似的敛声静气,这夏末秋初的第一场雨任性地不肯给个痛快,吊足了胃口。清凌殿外溶月桥下,半池五子莲在微风中嫩蕊凝珠,扬起醉人的清香,映着殿阁间花草高木浓郁苍苍,越发显得秋意不胜寒。

    今儿是个好日子,乃是当今温贤皇后的千秋寿诞,臣工眷属们各自依照惯例携了厚礼入宫。这清凌殿本是当今圣上避暑纳凉的所在,殿阁外头用湘妃竹架起一座精致的长廊,自清秀怡人的莲池上飞虹而过。

    如今长廊上早已坐满了命妇眷属,长幼有序,纷纷衣着纤巧华丽,明媚夺目,恰如三春迷眼的繁花,锦绣繁茂争奇斗艳。

    殿阁尽头的主座后头架起一座凤还巢的大叶紫檀屏风,秀丽的纱绢上工笔细描富贵牡丹的图样,候着这母仪天下的贵人的芳踪。

    众人彼此见过礼,闲闲地攀谈了几句,望着屏风前的主座旁特意摆放的另一张绣榻,不由得有人按捺不住低低地交谈。

    “哎,听说了么,今儿个,她入宫了。”压得极低的声音,像是从胸腔里头拼命挤出来似的,带着万分的压抑和小心。

    旁边有人不明便问道:“谁?”

    “还能有谁?当然是那一位,京城里头号的魔障。”先前说话的女子用团扇半遮了脸,眼神悄悄地瞟了瞟主座那处多出来的绣榻。

    旁边那人顿时明了,极是不甘地道:“我道是谁呢,她呀,这京城里头那个不知谁家不晓,不就是仗着洛大人的宠爱,端的无法无天……哼!”

    前头说话那人也露出记恨的神色,“仗着洛大人的宠爱?笑话!若不是她娘……”

    她还没有说完的话,已然在几个长者的呵斥中戛然而止,“说的都是什么话,满口胡沁,洛大人是由得你们几个小蹄子碎叨么,还不快住嘴!”

    这满京城的人都晓得偶尔议论议论天子朝臣左右也没得多大的事情,天子重病卧榻,太子监国,柔软的性子像极了转世投胎的活菩萨,就是在这朝堂上也不敢说出一句重话,左右逢源,活脱脱一尊娇贵的弥勒佛;再说这温贤皇后尽管是个泼辣的主儿,脾性上来了就甩鞭子抽人,再怎生的厉害说到底也是不过是个深宫妇人,夫主一撒手人寰,逃不了寡妇的可怜命……这世上哪个人又是说不得的呢?

    可偏生便有了这么一个人,碰不得说不得连多瞧上一眼呐,都是天大的罪过。

    他便是这赫赫有名的摄政大人洛央,人人只道是洛大人,名讳最多仅能在嗓子口打个转,转眼又吞回到肚子里好生收起来。

    这么个位高权重的人物,府中却养着个当今圣上的外甥女、前鲁国公的遗腹子-千娇百媚的清河郡主秭姜,骄纵成性。就连洛央的侍妾,陈留郡王之女益阳乡君谢甄都被她张口要去,留在房里做个贴身的丫头。说是洛央的义女,偏要一声声婉转柔肠的道着先生,尊敬非凡;说是弟子,要是谁敢给了个不痛快,娇娇娆娆地道着一声声洛央,端的叫人心里头舍不下丢不掉,捧在掌心里头哄着惯着,还生怕宠的少了。

    这京城中的世家贵胄,哪个不知道秭姜的存在,只是她近年来常伴皇后左右,宠爱异常;偶有回到洛府也便是深居简出,鲜少露面,衬得人越发的矜贵。

    候了快半个时辰,天色沉沉笼着一腔的雨勾得人百般难耐。

    又过了一刻钟,才偶有缠绵的雨丝谨慎地敲在桥下平静的水面上,断断续续试探着摇曳起水面上优雅的清莲,涟漪四起,漾开小小的纯色水晕。本是相携而坐的女眷们,听得桥上传来脚步声,不约而同地举目望去。

    青翠芳郁的竹桥上走来一位体态纤侬合度的少女,万缕柔顺的青丝梳成繁复的髻簪了珠玉,身上一件天水烟青纱的长裙,里外双层浅碧和深青的宫纱重重叠叠,叫人以为携了那桥下的莲,邀了那山涧的水,走动间恍若波光摇曳的一汪清泉,玲珑剔透,活色生香。

    “贵客盈门,我却来迟了!”

    皎洁如月的美人微微抬头,十四五岁的妙龄少女,无暇美玉似的一张脸,俏丽的像是饮露的桃花,墨瞳晶亮,含着三春温凉的笑意,唇角弯了一弯,不知是笑还是娇恼,却叫人不忍挪开眼。

    这便是秭姜。

    被当今皇后和洛大人放到掌心里头纵着的女子。

    众人懵懂间无意识地退后了些许,恰好让出一条空旷之路。秭姜淡然相对,嘴角噙着笑,道了一声客气了,施施然接受着众人的打量便径直从那条坦途上缓步而行,走到尽头主座旁的那张绣榻上坐下。

    “舅母她喜爱调香,便叫秭姜便去寻了那些物什,教众位久等。如今舅母传下话来,且教我等赏玩片刻。”说罢,秭姜也不管众人的眼光,又招了招手将被挡在外头的宫女给唤进来,那些宫装女子手捧着红漆托盘,上面齐整地摆着精致的香盘、香筥、香箸、香篆等物,小心翼翼地一一呈在案头。

    纤细的手指在那些用具上优雅地移过,沉默的死物像是活了一般在她手下雀跃张扬,细腻的香粉自香匙上徐徐而下,落雪般在香盘上铺成开来密密厚厚的一层,百蝠贺寿的香篆倾轧其上,循序燃点,小小的空间里香云缭绕,燃起沁人心脾的风流韵味。

    谁也没瞧见,托盘里原先模样相同的六只香筥不知何时却剩下了五只。

    香意袭人,入骨三分,便觉神清气爽,感叹上苍怜惜众生,赐得这等趣味供人把玩。

    暴雨不经意间倾盆而下,电闪雷鸣。

    在座的娇客以扇掩面,惊叫堪比滚滚天雷:“哎呀!血,血,快来人呐——”

    秭姜身侧不远坐着的是柔弱的太子侧妃,生得一副西子的病娇模样,闲来无事便要捧心作三分苦意,皱着眉头若暴雨中的独枝梨花,险险地折断了腰身。如今却半软着身子躺在紫檀的大椅里,苍白着巴掌大的脸,下唇都被咬出了血,初绽红梅似的落在雪白的衣衫上。正一手捧着微凸的腰腹,一手紧紧地攥着椅子繁复的花纹,骨节都泛了恐怖的白色。再瞧瞧平静如水的雪色裙摆,急速地氤氲开来一片殷红的血。

    长廊上先是一派寂静,待到反应过来惊作一团。

    最后年迈的太医还是被护卫的侍从慌慌张张地请了来,施了针用了药才道:承徽娘娘腹中的子嗣便已经殁了。

    皇家是富贵之地,却向来福薄,有孕便是了不得的事情,恰恰这生养却远比有孕来得更难一些。到底是个没福气的,又一个未成形的孩子丧在了这样的阴雨天。

    秭姜顿时觉得有些气闷,便要起身离去。

    不料那太医语出惊人,“承徽娘娘此番落胎,便是误食或是误闻麝香及夹竹桃花粉所致。”

    太子承徽有孕是前些日头天大的喜事,这么惯会看眼色的女眷自然不敢在衣物上留下什么令贵人着恼的香气,更不必提这种麝香花粉之类的。仔细检查一番未果,众人便将目光投向了斜着身子负手靠在榻上的秭姜身上。

    “一炷香消火冷,半生身老心闲,我瞧着,想要偷闲都有一股子骚意挥之不去?这位太医,你说是也不是?”秭姜并未起身也未抬眼,长长的睫毛在玉面上投下一对淡墨色的弧线,含着微冷的阴暗,便叫人浑身一颤。

    “郡主恕罪,郡主恕罪,微臣只是实话实说,冒犯了郡主,郡主恕罪……”

    一声声的郡主恕罪堪比寒冬腊月的冰棱子直往人的心口里戳,说的左右不过是她仗势欺人,依着皇后和洛央的名头为非作歹、戕害人命。到底姜还是老的辣,这么以退为进,倒是惹来了众人的非议,更有几个勇气可嘉、跃跃欲试,细声细气地落井下石,“为非作歹,害人抓着了还不肯认罪,不见棺材不掉泪!”

    “可不是的,这会子看谁还能帮她!”

    好好的寿宴出了人命,早早地便有人报到了坤宁宫温贤皇后跟前。

    急喘的小宫娥还未来得及调匀了气,入的门来,一眼就瞧见了屋里头那一位芝兰玉树的陌上公子,长身玉立,眉眼清明,与生俱来三分风流七分贵气。隔着摇曳生姿的珠帘,她不敢看那人的脸,便瞧着一双修长的手执了碧管狼毫立在案前,款款地提笔,柔缓地描摹,专心致志、柔情似水,仿佛编织了一张无形的网让这世间的孤寂之人心甘情愿地沦落。

    “回皇后娘娘和洛大人的话,清凌殿内承徽娘娘落了胎,太医说是郡主焚香所致,已经闹起来了。”

    “那丫头嘴是不饶人的,她可吃不了亏。”风韵犹存的贵人抬手止了一丝不苟工笔般的公子,一只莹白的腕子妖娆魅惑地搭上一柄玉如意,侧过脸,红艳艳的唇衬在如玉的手上,勾起万千似水涟漪,“本宫疼她,舍不得她受苦,娇滴滴的姑娘,可疼人了。你代本宫去瞧一瞧!”

    “微臣去去就来。”

    雨下的越发得大了,在地上激起了深深的水坑,被人匆匆地蹋之而过,那仅剩的泡影便顺即覆灭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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