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48章 玉碎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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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午,日头显得有些气短。刑部监牢的门从里头吱呀张出半丝缝,曹维仟那张土灰土灰的耗子脸挤出个下颌,不耐烦,“他妈的谁呀,大晌午的赶着趟……”话没说话,就被人一脚踹在了鼻梁骨上,话滚回肚子里大气不敢出一声,“小人该死,不想是大人的驾,小人该死该死!”遇着了掌管生死的阎王爷,一条小命就得赔上。

    洛央脚步未停,领着刑部侍郎邓勋一径往里去了。

    易安斜眼瞥他,冷笑道:“曹掌固,今儿大人高兴,赏你一顿美差。随着来吧,一会可莫要办砸喽!”

    他连声应下,跌跌撞撞地跟紧。入眼的是月白蟒袍衮边,再就是一尘不染的厚靴底,稳稳地踏在这条血腥弥漫的走道上。他走运,遇上活祖宗,大富大贵指日可待。

    章之淮盘膝坐在蒲草堆上,灰布条裹着花白的发髻,板正肃谨的面目无喜无悲,额角的皱纹倒是道出了一番心事,一颗忠君之心;一身囚衣穿出了几分淡出红尘的超脱感,到底是显赫两朝的老臣,便是这份稳当劲儿都教人刮目相看,可又做给谁看?

    锈蚀的锁歪歪扭扭地落了,邓勋俯身请人进去,轻柔和缓地开口,“章大人!”

    “怎么?邓大人引了自家的主人来,好忠的一条狗!”章之淮眼也未睁,出口尽是讽刺。

    “章大人谬赞!”邓勋闻言也不入耳,笑着拂干净一张凳子请洛央坐,外头的人递进来一杯茶,又捧到主子的跟前行了礼转身去了。

    “洛央与章大人同朝为官数十载,章大人如今身陷囹圄,洛央理该拜访。”谦和有度的公子,坐在这一处肮脏杂乱的所在,却也不见得辱没了半分清贵之气。

    章之淮神情平淡,只微微地掀了掀眼皮。眯缝着眼瞧着朝堂的敌手,乱臣的后裔,初见于牢狱,如今轮回报应,总算是圆满了。落到他手里不过是一个死,连虚以委蛇都省了,“来拜访老夫落魄的模样?洛大人这算盘也便是打错了!”

    洛央笑,如玉的手指衬着白瓷的杯盖,挑断了茶香,“章大人多虑了。章大人照拂洛央多年,用心之至,洛央心怀感激无以为报。如今,也是时候了!”他笑着,杀机四伏。

    易安笼着袖子低着头站在角落里,便觉得这章之淮好日子也算是到头了。

    “时候?什么时候?”章之淮掸了衣袍,不屑一顾,“你给老夫捏造的那些罪名老夫不认!老夫无罪,皇上圣旨未下,难不成洛大人你今日要屈打成招不成?老夫晓得洛大人权势滔天,可章家的事还未落案,你洛大人便不怕皇上怪罪?”

    “自然是了,章大人的案子未落,洛央也不敢。”他笑了笑,将茶杯递回去,从袖子里摸出个帕子净了手道:“可章大人若是招了,通敌叛国,满门抄斩,遗祸九族。那么洛央做了何事,陛下自然也不会过问!”

    “老夫若是有罪,也同洛大人脱不了干系!老夫忠心耿耿,无罪岂能蒙蔽圣听!”

    洛央淡淡地瞧了易安一眼,他行了礼一转身没了影子,“有罪无罪,这事当是要另当别论。洛央今日也不是来问罪的,单是请章大人看一场好戏。”必然精彩万分,毕生不忘。

    外头脚镣链子声闷蹬蹬的响,易安领来一个女囚。抬了脸是个十*岁的姑娘,抿了抿散乱的头发,白净净的面上横七竖八的灰,上好的古画如今也没了好价钱。眼睛里噙着泪,生生地把父亲二字逼回肚子收起来,大气不敢出一声,离了巢的幼鸟,战战兢兢。

    章之淮暗叫不好,洛央心狠手辣他是晓得的,可如今……再也作不出淡然的模样,愤然起身,一把将那女子扯到了身后,警惕地瞧着他,“洛央,你到底做的是何打算?你我男人间的算计何必牵扯到女子的身上?”

    洛央抬头,悠然自得,“方才便同大人说了,洛央今日来只请大人看一场好戏。甚的算计,甚的问罪?自然毫无干系。”又瞥了那女子一眼,看她畏畏缩缩地躲在章之淮身后,又淡雅地笑开,“这出戏的角便是章家的六小姐。易安,还不将章大人请回去安生地看戏,没眼色!”

    “父亲——”

    一出家破人亡,父女情深的戏码粉墨登场。洛央抬手,招了曹维仟过来,“曹掌固,听闻你昔日街市上偶遇了章家六小姐,见之不忘。可惜得很,你是个芝麻大点的,章大人记恨,赏了你二十鞭子。如今,本官也算做个媒人,还不去拜见岳父泰山!”

    曹维仟斗笠似的脸满是震惊,口涎落在衣襟上,还未从狂喜中回过味来,被易安一脚踹翻,磕头如捣蒜,喜滋滋地给章之淮见了礼,又给洛央行了礼。

    他瞟一眼被押跪在地上的章之淮,对曹维仟道:“瞧这模样,章大人不大乐意,你还不快些去伺候好六小姐,得教章大人瞧瞧,你这乘龙快婿也是有些手段的。”

    “洛央,你不是人!”章之淮急红了眼,两个身强体壮的汉子却也是压制不住,活生生地在地上磨出两道血印子,挣扎着向前,额角上的筋一鼓,便要破腔而出,杀了这个恶魔。

    身后便听着女子的惊叫,哭哭喊喊地推拒,“你是什么东西……滚……滚啊……”

    曹维仟得了天大的喜事,拜了岳父就要入洞房。千年难逢的小登科,日子地点不管不顾了,嬉笑着朝朝思暮想的姑娘扑了过去。囚衣本就破旧,二人挣扯,硬生生地撕下了衣带子,露出青色的内兜,衬着白嫩的皮肤,白得眼花缭乱,妄想大盛,眼中的火抑不住,手下的动作越发得快了。

    外头的人哭哑了嗓,里头的人熬干了泪,跪在地上磕头见响,“洛央,洛央……洛大人,我求你,你放过琛儿吧……你放过她,我认罪……我什么都认……”原是叫琛儿,好好的一块宝玉,碎了。

    洛央充耳不闻,修长的指勾着茶杯闻着袅袅的香,勾唇浅笑,地狱里出来的妖媚修罗,“章大人看戏便是好生瞧着,戏台上的角都有各自的本,谁也逃不掉。我哪能去救,又怎么救得了?”

    曹维仟急红了眼,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鹰爪似的黑手在那片白皑皑的销/魂乡流连忘返。身下的女子哭得出不了声,赤条条的身子倒在脏污满地的廊道上,满是青紫的伤。他光记着今儿是新郎官,天大的喜事;遇上个挣扎的新娘,这还了得,俯下身子驯服,“娘子娘子,大人做了媒,咱们就是正儿八经的夫妻!来,夫君好好服侍你,教岳父瞧瞧我也是个有本事的汉子!”

    谁是他岳父,哪个又是他的娘子。摔碎的玉,任谁都要来踩上一脚。她瞧见了父亲满脸的泪,跪在地上双手生生抠断了指甲,埋头在地上丢了魂魄。那人仍是挺直的背,安然独坐品茶,目空一切。没了,什么都没了,在父亲面前被人剥了干净随意践踏,她不能活着,只剩下一点尊严去孝敬父亲!

    毫无生息的躯壳灌了精气,一把甩开身上奋力的男人,伸手便要去夺地上的佩刀以证贞洁。洛央仍旧饮茶,似是瞧见了她的举动,嗤笑道:“章六小姐是个好骨气的,想死么?你爹爹还未去呢,不孝!”

    带了锋刃的话直往她心口里扎,当啷一声刀被人夺取,攥住了头发摔在了地上,噩梦重演,“洛央,你这个魔鬼——”她声嘶力竭地喊,浑身的同张牙舞爪地要去撕下那个魔鬼的面具。

    曹维仟的动静不小,直直嚷嚷地兴奋,疯魔了一般地折腾。枯哑的嗓子逢了春,点燃腐草,生机勃勃。旁的牢室犯人哪见过这阵仗,死灰复燃。纷纷挤出活鬼似的脑袋,争着向外找热闹看,临死前饱一饱眼福也不枉此生。牢头也是男人,这等机会怎肯放过,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谓法不责众,深谙此道。

    一槛之隔,洛央手中的茶水换了两拨,悠悠闲闲地瞥了地上的人一眼,模模糊糊叫嚷着放过谁,他听不见,也不愿听。只记得当年金戈铁马,血流成河,哪里管顾的上别处的哭叫嘶嚎,多好!

    可世事哪能如愿,扎在地里的章之淮奋力一挣扑倒了洛央脚下,充血的眼再不敢往外挪一点目光,“洛大人,我求求你,你放过琛儿,你放过琛儿……我认罪,我通敌叛国,祸乱朝纲……求你放过她……放过她……”身后两个凶猛的汉子一把将人摁住了,掰折了筋骨。

    “放了她么?”洛央笑,阴郁着眼睛扫了过去,“当年,我母亲,我妹妹也是求你放过她们,求那些男人放过她们,你们放了么?”他一把将茶杯掼在地上,哗啦啦的脆响里修长的指一把扼住了章之淮的脖子,漂亮的眼睛里全是杀气,裹天携地,毁灭一切,“你说,你放过了么?”

    他俯着身子,捏着手中的蝼蚁笑,“怎么,你受不住了?章大人,我可是看了七天。那么,今天的这出戏,大人自然也要从头至尾看个齐全,你怎么能这么快求死认罪,章大人!”

    他把手里残存的魂给扔在了地上,外头的动静小了,哭闹也没了音。就听曹维仟粗了嗓子道:“娘子娘子,我们成了正经的夫妻。你可是爽了?往后我日日伺候你,我的小心肝儿!”地上的人,埋在血汗堆里,瘫了身子流干了泪,脏透了。

    洛央冷笑,“原来曹掌固也是个没用的。得了,易安,去送掌固一程。”他转头,又瞧了那两个汉子一眼,“曹维仟是个瞧把式,怕是章六小姐没得着好,你们也同去吧!”

    易安收拾了曹维仟回来的时候,两个汉子正围着奄奄一息的章六姑娘来上第二回。他目不斜视一路到了洛央跟前,“人死了,就说是贪杯栽进了塘里,邓大人亲自派人打捞的尸首。”不入流的小角色,是个见利忘义的,妄想攀高枝,死前风流一会也算是补偿。

    “嗯。”他淡淡地应了一声,两手笼在一处,却摸着了袖子里新雕成的木相。哪里是柔软的头发,哪里是骄纵的眉眼,哪里是魅惑的唇……熟稔于心。他安静下来,冰凉的身体终于回过了暖意,一点一点地从心口伸出了芽,长出一朵俏生生的美人花,恣意地笑闹,娇滴滴地喊着先生跑远了。

    他心疼!

    外头进来裸着上半身的汉子,还带着淫/靡的汗味,不敢冒犯贵人,只站在角落里行礼道:“大人,人死了。”

    洛央转头瞧着瘫在地上的章之淮,浑浊的眼珠微微地动了动,留了泪,死气沉沉沉。他笑,“这出戏看得可还热闹?就是散的早了些,下面可怎么唱?听闻章大人家还有天真活泼的孙子,咱们这出戏接茬演,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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