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汐拿不准这人什么性格，却也不愿放弃机会，便叉手行了一礼，将事情始末和自己的疑惑全说了一遍。话罢就看到那管事脸色有些不好看，将那个有些哆哆嗦嗦的堂吏手里的玉璧一把夺了来。

    每年的这个时候胡忠流最为春风得意，因为这些从凡界选入的新晋弟子的分配权都归出云堂管辖。他资质平庸，但对宗门忠心耿耿，修为到金丹已经再无寸进，便被派来做这出云堂的管事。宗门对于出云堂的运作自有一套规矩，胡忠流一向自诩把出云堂打理的井井有条，对属下也是颇为放心，基本也不怎么过问弟子的分配情况。

    因此，当他心血来潮查看了一下情况，发现竟然有人徇私坏了规矩后勃然大怒。先是把那个犯事儿的堂吏劈头盖脸地训斥了一顿，当场将其逐出出云堂，又唤来宗刑堂的执法弟子将人押走。随即又亲自核查，重新分配了叶汐的去向。于是叶汐依旧被分配到了焚天峰的小丹崖中做了一个外门弟子。

    所幸此事一波三折终还是没落个太差的结果，叶汐也稍微松了口气。转念想到初来乍到便树敌不少，心中还是染上一丝烦闷。从小丹崖的出云分堂内领到自己的身份铭牌后，叶汐被分派了一份在寒崖洞中取冰的差事。这份差事，相对来说还算轻松，只是所处环境差了些。

    小丹崖虽然带一个小字，但是作为焚天峰这种主峰的炼丹一脉，门下弟子也不少——核心弟子十一人，以郁道宽为首，拜在丹崖子门下修习丹术；内门弟子三十三位，外门弟子近百。小丹崖坐落在一处风景秀丽的山谷内，山谷位于东域与西域交界处，地下千米处流火涌动，被人设置了阵法汲取火气，上设炼丹阁；谷中遍布火心木，四季如春，溪水潺潺，药田千倾，灵草郁郁；清晨薄雾胧紗，晴昼花海烂漫，弟子们居住的草屋散落其间。

    不过外门弟子的地位虽然比起记名弟子来要高一些，但是与正儿八经的内门弟子相比，修行资源还是有些捉襟见肘的。非但如此，内门弟子不需要接手宗门杂务，但是外门弟子却是不得不做的。所幸外门弟子虽然地位不高，但是起码还能一人分得一处草屋和一亩药田，这让叶汐心中颇有些欢喜。

    进入小丹崖外门已经三月有余，叶汐也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他上午在药田中侍弄灵草，下午趁着日光较好的时候在寒崖洞中取冰，晚上回自己居住的草庐练习丹术，打坐修行。自那次在弟子甄选会后，叶汐也再也没见过那位大师兄郁道宽。他也找人打听过楚燃的行踪，但是据说那人早在十年前就闭关了，至今未出。

    这一消息让叶汐很是费解，一年前他明明就在下界见过楚燃，那人还两次救下了他的性命。眉间那一丝隐约可见的淡金色业火痕迹仍在，他的腰间还系着楚燃的那块身份铭牌。从打听到的消息来看，楚燃如今的处境竟是十分危险的。即使那人一身修为全是修行得来，不用吞服含有火毒的丹药，但他本身所修炼的功法残缺才是造成体内火毒泛滥的罪魁祸首。

    虽然楚燃当时没有跟他提到过，叶汐也大概可以猜出楚燃独自下界的原因——那里布下的阵法就是最好的证明。楚燃于他有恩，但是叶汐对于楚燃，不过是一个有些缘分的朋友罢了。性命攸关之事，血亲都未必可靠……又有谁会妄言生死？

    小丹崖每月都会为外门弟子开设讲坛论道，前来教授的大多都是内门弟子，偶尔会有一两个核心弟子讲道。叶汐的炼丹基础不够牢固，这些讲道正好补了缺。每个人入道之门五花八门，讲授过程中的心得体会更是迥异。不过叶汐也算是两世为人，比起别的修士来也多了一分了悟，一分沉稳，在成就金丹之前的修行相对还是比较顺利的。

    叶汐当时由于灵根排布为木火灵根，被误判成五品资质；虽然拥有先天之体，但大乘以下修为的修士又辨不出，差一点做了记名弟子。幸而遇上了郁道宽，不但在他顿悟的时候多有护持，而且还将他送入小丹崖外门。小丹崖谷中灵气充裕，杂役轻松，自然进境飞快，不出三月叶汐已经稳固了筑基中期的境界，d随时准备冲击后期了。

    不过外门弟子资质不算太弱，在入门之前筑基成功的弟子就不算少，因此叶汐的修为便也不是太过乍眼。但是比起修为来，叶汐的丹术进境才真正让人侧目。负责教授众弟子丹诀的是一位留着长须的中年廖姓修士，黑面冷语，脾气极差，经常把一众弟子训地头都抬不起来。

    对于每个炼丹师而言，掐丹诀的准确度和韵律感都是非常重要的。现如今丹诀符文已经失传，掐丹诀的手法只能靠死记硬背，初学者如果不熟练的话，修习起来简直痛苦不堪。叶汐早就将丹诀符文记得滚瓜烂熟，掐丹诀的时候自然是一点就通，准确度一上去，韵律感自然就有了。廖修士对叶汐简直满意地不得了，经常将他从人群中拎出来做示范，每次看着他的时候一双眼睛都笑地要眯起来。

    外门弟子大多都一心向道，但也不乏一些与修仙宗门有些亲厚关系的本土修真家族的子弟。这些人都出生在灵气浓郁的修界，但是灵根算不得太好，资质和家族的核心弟子相比差了太远，以后至多修成个金丹回家族做个供奉或者在宗门熬成个小管事。他们性格散漫，怠于修行，动辄被廖修士臭骂，自然对作为正面榜样的叶汐怀恨在心。

    叶汐本就性子冷清，这一世又是家中遭变，孑然一身，更是不苟言笑，自然也谈不上合群。这些外门弟子基本找不到什么机会为难叶汐，就当着他的面冷嘲热讽，令他难堪。其中也有几个被分派了在寒崖洞里取冰的，也径自占据了几个外围能照到日光的好位子做事，对叶汐爱答不理。

    对于畏寒的人而言，寒崖洞可不是个什么好去处。叶汐本就在离元小秘境中阴差阳错地将一道冰气化入了经脉之内，在寒崖洞内行走倒也不觉得有多冷，取冰的时候甚至还可以徒手握着冰冷的铁器干活，自然不可能畏寒。他又随身带着一只爱玩爱闹的雪魄兽，也乐得清静，一个人在寒崖洞最深处的寒潭边上挖冰。

    雪魄兽喜寒，既眷恋叶汐身上的气味，又喜欢蹲在寒潭边捉里头的白鱼儿吃，经常一会儿蹿到这儿，一会儿蹦到那儿，两头跑的很急。叶汐虽然不怕孤独，但是雪魄的陪伴也清扫了不多的寂寞。夕阳西斜，穿透层层冰壁，将一挂垂落的冰瀑也映照地流金一般。雪魄突然警觉起来，小耳朵高高竖起，黑黝黝的眼珠一瞬不转地盯着寒潭中突然出现的一抹红色。

    温暖的光点在冰洞中跳跃，寒潭中的白鱼儿四散逃开。叶汐抬眼望去，水面上□□铺展，黑发中一缕鲜艳夺目的红色，里头混杂着不少冰渣。一个男人仰面漂在水上，面色苍白，鼻尖上凝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双眼紧闭。眉间的业火印记已经不复初见时候纯正的淡金色，夹杂着几丝妖异的黑红色——竟然是当日离元小秘境一别后再也未能见面的楚燃。

    叶汐的手一抖，铁器砸在冰面上的声音传的老远。时间已经不早了，寒崖洞中取冰的只剩下叶汐了一人。涉水将楚燃拖上岸来，将手指放在这人的鼻翼处。气息很微弱，带着深重的凉意，但却是平稳的，叶汐终于将提起的一颗心放下，小心翼翼地摘掉他发间的一粒粒冰渣。

    叶汐的手速很快，也很稳当，看不出任何的慌乱。只有他自己知道在看清楚燃模样的时候，脑海中骤然出现的迟滞感，宛如五感被剥夺的瞬间，对于外界的感受全都远去。雪魄兽露出疑惑的表情，有些好奇地闻了闻楚燃的袖子，又露出嫌弃的表情，用小爪子使劲儿一抓，唰地就撕下来半挂袖子。楚燃的手暴露出来，皮肤已经变成了赤黑色，将冰面都灼出些白汽来。

    小兽的表情一呆，忙不迭地想将布料甩到一边去，但是丝线缠在爪钩上，急地嗷嗷叫。叶汐扫了它一眼，伸手抱过和布料滚做一堆的雪魄兽，将它从里头剥出来。小兽讨好地舔舔他的手指，尾巴摇地可欢。叶汐低下头，弹了它一脑崩儿，抬眼却对上了楚燃的目光。

    “嘶，竟然睡过头了……小家伙，看来你已经是万火神谷的弟子了。哟，还是咱小丹崖一脉……这么算来你还得叫声师兄了。不过……没外人的时候还是叫大哥吧。”楚燃整个人平躺在冰面上，形容有些狼狈，但是面上带着笑，表情没有半分不自在。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被火焚烧过的嘶哑感，语意十分轻快，任谁都能听出来他心情很好。

    叶汐却笑不出来，他面无表情地盯着楚燃。此刻蹲坐在冰面上都能感觉到一种刻骨的凉意从脚底传上来。这个人，是从寒潭底上浮上来的。连他这一个新晋的外门弟子都知道寒崖洞里那处寒潭的恶名，那里暗无天日，曾经是万火神谷的一处刑场。或许，他从一开始知道楚燃瞒着他就不怎么高兴。一个月的相处两人足矣称得上是朋友，他理智能够理解，但是感情上还是有些挫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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