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话的两人都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跪吓了一跳。

    其实宋往并不是故意的，一方面是身体原因，另一方面则是太过震惊，但跪都跪了，宋往就顺势喊出了口，毕竟他爸爱面子，这样一来总不会装作没看见。

    三个人就这么两站一跪，面面相觑，无言以对。周围路过的扫墓者纷纷向他们投来困惑的眼神，有几个甚至还停下脚步，做出围观的打算。

    于是宋往他爸果然走到他面前，淡淡道：“先起来再说吧。”

    宋往与许彦庭跟着他爸重新来到宋往母亲的墓前。

    宋代年带了很多东西，吃的喝的，一大包锡箔元宝，还有一束栀子花。末了宋往又看见他从包里掏出一套书来。

    封皮上四个大字写意风流，明晃晃地摆在宋往面前：琴心剑胆。

    他的《琴心剑胆》。

    宋往尚在木愣愣地盯着那本书看，许彦庭已经很自然地上前接手去帮忙了。

    宋代年看了许彦庭一眼，又低下头继续布置：“谢谢。”

    宋往连忙也上前去。

    没多久，火盆烧了起来。

    他爸看着宋往道：“我有话单独和你妈说，你们先去外面转转吧。”

    宋往傻不愣登地点了个头：“哦。”随后很忐忑地拉着许彦庭在不远处的树下看着他爸。他不敢离得太远，总觉得他爸和他妈说完话，有很大可能会一声招呼都不打就直接走人。

    许彦庭知道他紧张，安抚地握了握他的手：“我在作者大会上看到了你爸，他坐在我旁边，应该是特地去看你的。”

    “……”宋往震惊地看着转过头看着他，“他也是大夏龙雀组的？”

    “他是从属猫的阿洛组换过来的。”

    “哦……那就是沈洛搞的鬼……”宋往的语气机械而僵硬，总觉得信息量有点大，一时间难以消化，但同时又稍稍安下了心。

    “对了，我觉得他可能已经知道我们的关系了。大会过程中他一直在看我，而今天我又陪你来扫墓。”许彦庭沉默片刻，平静地问，“他能接受同性恋情么？”

    宋往：“……大概不能。”

    他一秒前才安下的心立刻又给提起来了。

    过了半个多小时，宋代年收拾了东西朝他们俩走去。

    宋往不太敢看他，别扭地开口：“爸，我们……找个地方……说说话？”

    宋代年看向他，面无表情地问：“不回家么？”

    宋往简直受宠若惊。他这次嘴上说得挺轻巧，但心里其实是做好了八年抗战的准备的。却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能进家门。那再想到许彦庭说的作者大会的事……这是不是代表，他爸其实也是想和他和好的呢？

    宋往已经有八年没回过家了。走进门，他发现除了家具老了旧了，其他并没有多大改变，柜子上还摆着当年全家福的相框，那是一张十五年前的旧照，色彩已经有点黯淡。十五岁的他站在各自笑得和蔼的爸妈中间，表情中二又装逼，直冒傻气。

    “干站着干嘛，”宋代年冷硬道，“坐。”

    宋往看了他爸一眼，笔直又僵硬地坐下了，他的两手老老实实地放在膝盖上，是个像小学生一样的坐姿。

    “喝点什么？龙井？铁观音？”

    “我来！”宋往又咚地跳起来，接过宋代年手里的茶壶就往厨房冲去。

    一切果然还如当年一样，连厨房的摆设都没有变化，宋往从左手第二个柜子里拿出茶叶泡上，再回到客厅，就听见他爸问道：“你们两个是什么关系？”

    “我们……”许彦庭话说到一半，居然卡壳了。

    许彦庭一向是直来直往的，他总是诚实简单地说出自己的想法，甚至会不太在意别人的心情，如今说话却开始有了顾忌，宋往知道都是因为自己。他走到客厅，努力保持语气的镇定平静：“爸，我们是情侣。”

    “哦。”宋代年并没有多大反应，“你这次来，是想和我说些什么？”

    宋往愣了愣，低下头，“我是来道歉的……爸，对不起……当年是我错了。”

    “嗯，那好，”宋代年点了点头，“如果我说要你们分手才肯原谅你呢？”

    宋往想过他爸可能会不接受，却没想到他会直接这么说。一时之间觉得难以置信，他猛地抬起头，“……为什么？！”

    “既然你承认了错误，就说明承认了我对你的期望与控制是正确的，那我对你接下来的期望，是希望你能有更普通平常的家庭，有妻子，也可以有孩子传宗接代。宋往，不要做少数人，就算是现在这个时代，同性恋也很辛苦，你们考虑过将来吗？”

    “我……”

    只说了一个字，宋代年就打断他道：“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一个礼拜。”

    “那应该还没来得及考虑未来，”宋代年说，“他家里知道吗？”

    “……知道。”

    “怎么说的？”

    “……不同意。”

    “为什么？”

    “他爸希望他能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给企业带来利益。”

    “哦，还是个富家子弟。”

    宋往这时终于狠了狠心，郑重道：“爸，他对我非常重要，我没有办法选择。或者你让我去做医生吧，我可以重新去报医科大学。”

    宋代年顿了顿，又看向许彦庭，“你怎么说？”

    “在二十一世纪有一个很著名的问题，妻子会询问丈夫说，如果她和她丈夫的母亲同时落水，丈夫会救谁？”许彦庭说，“这个问题很难答，您把宋往也扔到了这个左右为难的境地。”

    宋代年看着他，眯了眯眼睛：“你是在责怪我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诚实地表达这个问题的艰难程度。希望您能为他考虑。”

    宋代年笑了笑：“如果是你爸逼迫你回答同样的问题呢？”

    “我的情况不同。我不需要做什么权衡就能够选择宋往。但他下了很大决心才来到这里，也有许多话想对您说。希望您可以给他一个机会。”说到这里，许彦庭想了想，“您不接受我不要紧，我可以先告辞，但不是说我放弃了。以后我会再来打扰您，直到您认可我。”

    说完，他从座位上起身，随后对着宋代年微微鞠躬，接着抬步往门口走去。

    “行了——”宋代年在许彦庭走到门口时开了口，“坐回来吧。”

    许彦庭转过身，表情略有些惊讶。

    宋代年看向同样惊讶的宋往：“事情过去这么多年，连你都知道长进。我难道就永远是那个思想古板的控制狂吗？”

    “爸？”宋往的声音变得惊喜。

    “我只是想看看你们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态度在交往，”宋代年叹了口气，“比我想得要好。”

    宋往一愣，继而小心翼翼地问道：“那这是代表……你原谅我了吗？”

    宋代年沉默了一会儿，语气很缓慢地开口说：“当年的事情……我也有不对的地方。”

    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人比宋往更能懂得宋代年示弱的难得了。在他记忆里，他爸总是强势而且专横的，所以听到这句话，宋往居然觉得鼻子有点微微地发酸，“对不起爸，都是我先不好，我不该瞒着你跑去s市，真的。我也早就该来了，都怪我。”

    “行了，”宋代年别开视线，声音有些暗哑，“今晚一起留下吃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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