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72章 何欢首页

关灯 护眼     字体: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宋致朗与华滋的马车刚驶出没多久,蒋老爷等一干人就气冲冲赶到了孟府。

    厅堂里吵吵嚷嚷闹成一片,几个年轻的世家子在封黎山撺掇下叫嚣着一定要孟华滋给个说法。

    李夫人不知道事情经过,急得手足无措,只是重复华滋临走前交代的话:“我们毫不知情。”

    众人诘责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李夫人不禁红了眼圈,颤着声音说道:“你们这是要逼死我才甘心吗?府中上下皆不知情,况且华滋也不可能做这样事情!”

    蒋老爷见李夫人孤立无援,又被众人这样逼问,心下有些不忍,正要说些什么,只听见“哒、哒、哒”,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

    “大晚上的是要拆了我这孟府?”老夫人在丫鬟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在场其他人皆是老夫人的晚辈,众人不敢造次,声音渐渐低下来。

    “怎么,来找我孙女儿?她出门了。”老夫人走到人群中央,一字一字说道。

    又有人急了:“她这不是心虚是什么?大家在外头拼死守城,怎能放她一个内应在城里?”

    老夫人就着灯光看了那个年轻人一眼:“你们有何真凭实据?凭着夷寇一封信,你们就咬定华滋投敌,那若是夷寇给你们人人各写一封信,那岂不人人都是内应?”

    老夫人突然提高声音:“你们不就是要个说法嘛,我今天把话说明白了,若是有朝一日华滋,或者我孟家任何人卖城求荣,莫说你们,就是老太婆我也不会放过他!”

    长夜未央,马车颠簸。掀开窗帘,连绵群山融进黑暗之中,如同交错的犬牙。华滋的怀里抱着孩子,茜云、挽春依次坐在她旁边。许锋义在外面赶马车。尽管寒风扑面,他挥鞭起落,面色惶急,额头上竟隐隐起了汗珠。

    借住的地方是宋致朗的远亲家里,房舍虽然不多,也能匀出两间给华滋一行人住下。

    安抚孩子睡下以后,华滋和宋致朗走到外面。

    一钩残月挂在树梢,漫天繁星璀璨,天空低垂似乎触手可及。华滋依偎在宋致朗怀里,想起即将到来的分别,不知为何隐隐有不安之感。

    “你给孩子起个名字吧。”华滋轻轻说道。

    宋致朗偏过头来盯着华滋笑:“怎么,终于肯承认了?”

    华滋轻声一笑,压在心上的重云似乎散出一道口子。

    “叫念之好不好?”宋致朗的手挽上华滋的腰:“不枉我念了你这么多年。”

    华滋悠悠叹了一口气:“我也许真的做错了很多事,活到今天才知道身不由己,无可奈何是何等深重的现实。我一直觉得自己聪明过人。”说着,华滋冷笑了一声,似是在嘲讽自己:“却原来不过是自作聪明。以前,我以为只要狠下心,没什么办不到,可现在对这天,真有几分敬畏之心。他愿意给我的,不用我强求。他不想给我的,我费尽心机也筹算不到。可是,有些东西,我放不开手,孩子,还有你,这样,算不算所求不多?若是连这点希望也不给我留下,那要这天何用?”

    “我有时候想,你若待我坏一些,老天就不会嫉妒我,会让你一直留在我身边。所以我也不要待你太好,因为我想一直留在你身边。”

    宋致朗摸着华滋的头发,手指不禁有些颤动:“我曾经让你孤身犯险,怎么算得上待你好?你还记不记得那年空中烟火璀璨?我找了好多师傅,所有人都摇头说造不出桃林一般的烟花。其实到点燃烟火前,我们都没有成功过。当时我就想尽人事,听天命,若是漫天烟火烧成灼灼桃林,我就非你不娶。后来,那也许真的是奇迹,夜空烟火宛如桃花盛开。你看,我们果然是被神祝福的。”

    夜色由浓转淡,天光微亮。宋致朗骑上马,手里抓着缰绳。华滋立在下面,想笑,却弯不出弧度,只能借着浅淡日光,一遍一遍去看宋致朗的脸,看他眉眼的深意,看他玄色大衣在马鞍上的褶皱。她要永远记得这画面。

    宋致朗扬起鞭,却轻轻落下,终究从马上俯下身,吻了吻华滋。

    蜻蜓点水的一碰,两个人的嘴唇都有柔软的凉意。

    那一点肌肤相触的温度是长久不衰的鲜明记忆。

    宋致朗戎装上战场,华滋留在山里过起了农家生活。

    时日突然变得简单。不再有算计,不再有忧愁。山风微甜,华滋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小女人,只要照顾好孩子,等待良人归来。

    岁月归于安静,等待缓缓流过。

    因为战争,一切在悄然改变。肉从饭桌上消失了,五道菜变成三道,最终只剩下一碟咸菜。柔软的绫罗开始发白陈旧,粗糙布衣与皮肤逐渐相合。

    战争的獠牙终于咬到每一个人头上。

    夷寇被挡在大山和碧水江外,一步不得前进。浓荫覆盖的山林被炮火轰得光秃一片,江面上时常泛起血红。

    尸骨,尸骨如山。

    梧城人悍勇。新军从两万到五千,又被补充回两万。他们的□□与弓箭在夷寇的炮火前化为齑粉,他们的血肉之躯堵住了每一条前进的路。

    于是户户挂起白幡,因为家家都有英灵。

    那日午后,华滋在树荫下坐着,低头补一件衣服。低头低得久了,脖子有些酸,于是将衣服顺手放在地上,自己站起来,扭了扭脖子,四处走动走动。

    顺着土路往前还有两三户人家,平日也曾见过。今天却看见一个陌生的身形远远走来,等走近了,才看见是一个落拓的中年男人。

    由于甚少看见陌生人,华滋不禁多大量了两眼。只见那人穿着看不出颜色的破旧衣裳,走路略有些佝偻,大半张脸都覆在面具之下。华滋思索这人怪异,倒是多看了两眼。

    没想到那人却迎了上来,对着华滋鞠了个躬:“姑娘,讨碗水喝。”声音如被烧焦的琴弦,只觉沙哑难听。

    华滋克制住心里的异动,微微一笑:“先生进来坐,我去拿点喝的,吃的。”

    中年人感激涕零地看了华滋一眼,就在院中石凳上坐下了。

    也没有丰盛的食物,华滋拿来的只有一大碗白米饭还有一盘小菜,那人却如同见了珍馐美食般,狼吞虎咽起来。

    “不是有意简慢,只是如今各家过的都是这样日子。”

    中年人喝了一大口水,摆摆手,一副明白的神情,继续大口吃起来。

    华滋也笑笑,拿起衣服继续补。

    那中年人吃得随快,可是丝毫不闻碗箸吞咽之声,并不让人觉得粗鲁。吃完以后,他诚心诚意说了一句:“多谢姑娘。”

    华滋收了碗筷进去,又端出一壶茶。

    中年人再次道了谢:“看姑娘不像这山林中人。”

    “来这里借住一段时间。先生如何到的此处?”

    中年人指了指远处群山:“翻山越岭而来。”

    “为何要来这里?”华滋心下有些奇怪,而且从山路进梧城根本就是九死一生。

    “战火绵延,天下哪里不是一样?”

    “先生从外面来,可知道如今战况到底如何?”

    中年人重重叹了一口气:“这天下,十之*已落入夷寇手中,所以梧城抵抗这么久,却没有一个援兵到来。各处皆在打仗,谁能顾得上这个偏居山林的小城?梧城有天险可据,易守难攻,加上士兵悍勇,是以夷寇攻不进来。可是这城能守多久?不过我听说,梧城久攻不下,牵扯了夷寇一部分兵力,省城那边的战事可能是要胜了。梧城军队最大的问题在于武器不够,动不了夷寇筋骨。”

    华滋突然心神一动,又打量了中年人一眼,禁不住落了两行泪:“先生颇似一位故人。”心里的酸楚简直让她不能呼吸,当年那个丰神俊朗的公子怎会变成如斯模样?那曾经是她心中不惹尘埃的神。

    中年人却连连慌乱摆手:“在下容颜丑陋,为人粗鄙,想来姑娘多心了。”

    华滋添上茶:“这茶叶不好,他最爱春天第一次摘的毛尖新茶。”

    中年人的手抖了抖,没接话。

    “他负过我,我亦伤过他。现在想来,这些仇恨都可以放下了罢。”

    中年人一双浑浊的眼睛狠狠闭了一下,再睁开,泛起了红血丝:“若是有来生,他一定会好好待你。”

    “若是有来生,我情愿不遇着他罢。”华滋轻轻说着,心底那面湖荡开一层层水纹,这是我心里最后关于你的风景,深情无关风月。

    中年人偏过头去,眼泪一颗颗掉下来。当华滋对着众人说,他杀了司令。当他被迫逃亡,骨肉分离。当他听闻梧城战火,亲手毁了自己容颜声音,只为了改头换面再次回来。他恨过华滋吗?也许他宁愿恨自己,怎会让彼此如此不共戴天。他们,剜过彼此的肉。

    “今日遇着姑娘是有缘。”他说着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哆嗦着递给华滋:“若我遭逢不测,请姑娘转交。”

    龙飞凤舞的笔迹,那么熟悉,熟悉得一瞬间好像时光倒流。黑色字迹像要烧了华滋的眼,过往种种在眼前一一浮现。

    鹧鸪声里数家村,□□逢故人。那是云澹教她的词。

    挥羽扇,整纶巾,少年鞍马尘。他跟她说男儿马上建功,征战沙场自是别有豪气。

    如今憔悴赋招魂。可如今,这是不是最后一面?

    华滋接过信:“她们都很好,各生了一个儿子。”

    中年人点点头,伸出污黑的手,拨了拨华滋的头发:“你保重。”

    华滋终是没忍住,眼泪打在中年人的手背上。他只觉得一阵钻心的疼痛。他转身离去,佝偻的背影像沉重的过往。

    斗转星移,时日堪堪而过。

    许锋义去城里探听消息回来。他一路快马加鞭,进屋看见茜云在院子里晾衣服。。

    茜云见他闯进来,手放在嘴上嘘了一声,眼角含笑:“孩子们在歇中觉。”

    许锋义一把拉过她,神色惶急,压低了声音说道:“听说宋公子和一队士兵陷入了重围,如今下落不明,生死不知。你说要不要告诉小姐?”

    “咣当”一声,华滋怀里抱的满盆的衣服全部摔在地上。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