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末世番外

    徐灵篇

    很多年以后，她已成了归一宗千年历史以来唯一一位女掌门。她依在窗边，铜镜中的女人容貌依旧艳丽如昔，可眉目间岁月略过的沧桑印迹却是任何粉黛也无法遮掩——她已经老了，即使修真者只论修为高低，她也还是老了。

    “掌门。”她的大弟子徐兮恭恭敬敬立在门边，抬起头时那张轮廓有些凌厉的面容让她微微一晃神。像，真是越发得像那人了。眸子有一瞬的迷蒙与痴恋，她很快又恢复如常。

    “什么事？”收拾好纷乱的情绪，她冷冷问道。

    “三日后是宗门百年大典。”徐兮飞快看了她一眼，又垂下头乖巧应答道，“这次，是否还邀请两位师叔伯？”

    “请。”她轻轻说道，窗外归一宗的后山郁郁葱葱，一如儿时清新美好，“无论他们来不来，我都会准备属于他们的席位。”这是我欠他们的，也是他们该补偿给我的。

    徐兮沉默了会儿，应了声便退出房去。她还看着窗外的景色，看着她儿时爬过的苍天大树，看着那树上零零碎碎洒满的光点。

    是什么时候喜欢上那个人的呢？她已经不记得了。在没有遇到沈霖兮之前，徐灵一直以为她会喜欢上像大师兄那样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两人相敬如宾地过一生一世。然而她最后爱上的却是一个世界最绝情也最深情的男人。

    当初躲在柱子后面偷偷看着这个与她年岁相仿的俊俏男孩时，徐灵怎么也没有想到，沈霖兮这个名字会成为她一生的劫。最初缠着这个小师弟胡闹只是因头次当师姐的一时兴起，习惯了被大师兄照顾的她也想尝尝英勇保护别人的滋味。然而最终被人保护的却还是她。

    兴致勃勃地说是去后山捕捉灵兽送给小师弟作见面礼，却带着人迷失在山林间，更为倒霉的是，两个不过筑基中期的小弟子却遇上了后山被长老们不小心遗漏掉的开光期青狼，徐灵当时便被吓得连连后退。她已经不大记得清那头青狼长什么样了，她只记得那头无比巨大的狼张着尖利锐爪向她扑来时的恐惧与绝望。那时她以为她会死在这后山。

    可她没有。

    ——尹穆宁挡在她身前替她抗下那一爪，脖子上深深一条伤痕不断渗着血，血珠滴落与那深色调的衣襟融为一体。那时的少年身影很高大，削薄的唇线紧抿着，额上一层细密的汗珠，明明还不及她高的人，却让她感到分外安心，仿佛有了他的存在这世间的风雨便再无可能伤害到自己。

    徐灵心下一动，不再是初次见面因少年俊俏样貌的浅薄惊艳，有什么东西在心中滋生萌芽。很久以后徐灵才知道，那是她沦陷的征兆。

    幸好大师兄及时赶来将那青狼击毙，否则两人后果不堪设想。徐灵注意到，当少年看到那如神祗般从天而降的白衣男子时，眼睛忽然间亮得吓人。那明亮的目光让她微微一怔，心中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

    青狼倒下的瞬间，少年也摇晃倒下。正打算训斥二人的男人一闪身，准确无误地将他接过。白衣绝美如玉的男人，浑身浴血面容坚毅的少年，郁郁葱葱撒下的阳光下，徐灵有刹那的失神。这真是幅浑然天成的美景，男人蹙着眉紧紧抱住少年，目光中是掩饰不住的担忧，美人美景，仿佛二人天生便该如此般配。

    回去后她被罚在思闭堂面壁思过半个月，而尹穆宁为救她受伤，也由大师兄悉心照顾了半个月。

    半个月过后，等她焦虑地从思闭堂跑出来找小师弟时，看到的便是那个平时沉默不语的少年对白衣男人笑得一派明媚，就像个故意想博得他人注意的孩子一样。她从没有看过那样的小师弟，他对她从来都是一言不发，像是在看着她，有时又像她从没有入过他的眼。

    脚步发缓，徐灵感到她的心有些发疼。

    她想那时的她是嫉妒的。嫉妒他会对大师兄灿烂地笑，嫉妒他对大师兄那样的好。

    她还是一如既往地缠着他，她每天都会和他一起跟在大师兄的身后，一人蹦蹦跳跳，一人闷声不语。他的话本来就不多，因此往往都是她絮絮叨叨向两人抱怨父亲最近有多么讨厌逼着她穿她不想穿的粉色衣裳，哪个师兄又移情别恋喜欢上了隔壁峰的某个师姐。有时她也会扯着大师兄的袖子撒娇，大师兄满脸无奈却宠溺顺着她的心意。她发现，只有在那个时候沈霖兮才会将至始至终停留在大师兄身上的目光转向她。不是没有看到了他瞳孔中的幽冷，微微瑟缩了下，她却还是将大师兄的袖子抓得更紧。

    直到那日她一时好奇，推开了沈霖兮大敞的房门，微风紧跟着她飘入房中吹散了桌上堆积的画纸。有几张飘落在她身前，她愣了愣，手指发颤地拾起其中一张。画上之人白衣胜雪，凤眸含情，潇潇洒洒地依在树下弹琴，当真是无线风流。拥有这等风姿的人，普天之下也只有一人。

    一张又一张。

    她蹲下身，木然地翻看所有的画作，毫无例外都是同一人，有师兄树下回眸温柔浅笑的，有师兄对月独自酣畅迷茫的……而最后一副画作，却是衣衫不整眸含□□，半眯着眼满面羞红与看不清面容的少年妖娆缠绕在一起的大师兄。手一抖，拾起的画作顿时震惊散落。

    “你在做什么？！”沈霖兮又怒又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颤抖地转过身。啪嗒——有什么滴落在纸卷上，渲染了一片墨汁。徐灵低下头，这才发现是她在哭。“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她哭着问。

    沈霖兮没有回答。

    “你是不是……喜欢大师兄？”她仔仔细细注视着沈霖兮脸上的表情，自然是没有错过对方听到某个称呼时面部细微的变化。“沈霖兮！”她声嘶力竭地叫道，“你这个变态！你怎么能喜欢男人呢？！”她捂着脸跪倒在地，泪水顺着指缝流淌，“我可是…我可是真的喜欢你啊……”从来都那么骄傲任性的她，第一次为一个男人学会了卑微。她以为她会赢，可她还是输得一塌糊涂。

    她输给了一个从来都没打算与她争夺的男人。

    几日过后她找到大师兄，像从前那样天真单纯地向师兄倾诉。本只是想试探，她却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心声。她嫉妒秦连，一直都在嫉妒。凭什么大师兄对小师弟不冷不热百般抗拒，小师弟却死心塌地地爱着他。凭什么她为他做了那么多他却从来不会多看她一眼。

    她故意问大师兄，“师兄，你喜欢他吗？”她看到了师兄脸上的惊恐与慌乱，那是心底秘密被揭穿的无措。原来大师兄也不是毫无感觉的啊。她的心缓缓下沉。

    如果…如果这两人可以相爱的话，大概师兄也会爱上小师弟的吧，无论从哪方面而言，他们都是那么的般配。她想，不！那样绝对不可以。沈霖兮只能是她的！神色一凌，徐灵近乎恶意地逼迫温文尔雅的男人承诺不会喜欢上沈霖兮。

    她别有用意地告诉师兄，她会向沈霖兮告白。虽然她早已知道了告白的结局。师兄笑着祝福他们，那笑容间带着几分苦涩与勉强。他很清楚地知道他们不可能在一起，世俗不允许，天道也不允许。徐灵笑颜如花，内心感到一阵快意，却又莫名觉得越发悲伤。接着她故意让父亲知道她对沈霖兮的心意，她相信父亲那么疼她一定不会让她失望。

    果然，父亲将小师弟与师兄唤来询问两人的意见。徐灵知道父亲是怎么想的，这个向来马虎的男人以为师兄弟俩都深深爱着自己。徐灵躲在门后面，闭着眼嘲讽地勾起唇。父亲怎么也不可能想到，真正相爱的是他的两个徒弟，而她呢？她不过就是渴望被爱的可怜虫。自己得不到所以宁愿拖着所有人一起毁灭。

    ……

    “师兄觉得这门亲事如何？”

    “这门亲事自是极好。”

    “师兄既说好，那霖兮便同意了。”她听到沈霖兮沉默了会儿后波澜不惊地说道。她的心痛苦地颤抖着，这次却是为了这个在大殿上平静得异常的少年。

    她一直觉得她是可怜的。而现在她发现原来他们都是一样的，一样的爱而不得，一样的遍体鳞伤。沈霖兮跟她一样卑微可怜。这个认知让徐灵激动得浑身战栗，带来的兴奋远远超过了沈霖兮愿意与她订婚的消息。她的泪水再次落下，父亲指着满面泪水的她说道，“哟，这丫头居然激动得哭起来了。别哭，你啊，以后一定是个有福气的。”

    有没有福气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这福气一定不会在现在到来。他们俩的订婚典礼办得声势浩大，宾客如流。

    那天的沈霖兮很配合，难得愿意与她保持一定的亲昵。徐灵也在微笑，笑得得体而大方，他们俩人扮演着这世上最幸福甜蜜的情人，都只为了给想看的人看。她其实一点也不喜欢这场大典，即使大师兄已经撤去了一部分，这宗门内也到处都是紫藤竹。挺拔修长色泽醉人的紫藤竹很不得她喜欢，她喜欢白玉兰。

    她曾经试图喜欢过这被称赞颇有仙人雅士风姿的长条。因为尹穆宁喜欢，他在与大师兄同住的院子里种满了这种竹子。可后来徐灵知道，真正喜欢紫藤竹的其实是大师兄。只是他很懒也很忙碌，没有闲心去照料这竹子。

    而所有的噩梦都是在那一天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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