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姝的邂逅暂且不提,月亮谷里又起动静,一人一骑由远而至。
人在突然遭遇了重大的变故之后第一个反应就是回家,华劭也不例外。他的年纪尚小,从来没有离开过月亮谷,对突发的事情没有足够的应变能力,缺乏一定经验,何况知情的张阌死了,去皇城也跟着失去任何意义,所以当他从小瓦屋里出来,几乎没有过多的想法,立即驱马回到离开了仅仅几天的月亮谷。
一路上,华劭心急如焚,恨不得插上两只翅膀直接飞回月亮谷。
月亮谷静得出奇,似乎在寒冷的黑夜中沉睡,对华劭这个夜归之人毫不防范,但是空气之中漂浮着某种不祥的气味和信息。
那些气味和气息令人不安和压抑。天冷,人冷,心更冷……
华劭的心情突然由迫切变成了恐慌。他也分不清自己在害怕什么,随着离家越近,这种恐慌越演越烈。
今天是爷爷的寿诞,谷里应该很热闹才是,而他也可以很快扑进爷爷的怀里痛哭一场,为积累在心底的恐慌委屈无助找到宣泄口。可是,为什么会有这种更加的恐慌和不安的感觉?
人近乡,情更怯?
不想了,不想了,快到家了,华劭已经无暇理会这个,他的不眠不休,连续奔跑了两天两夜,饥寒交迫,生理和心理都是疲倦至极点,整个人伏在马背上,两眼紧闭,陷入了半昏迷之中,直接被马带进了谷里。
万籁俱静,没有人来迎接华劭,身下的马驮着华劭进了东院大门后也疲惫不堪地倒在地上,华劭几乎是从马上摔下来的,正好摔到一个僵硬的东西上。那东西又冷又硬,似乎被布块包裹着。
意外的钝痛牵动了华劭的神经,昏昏沉沉地从地上爬起来,点亮随身携带的火折子一看,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摔到在一具无头的尸体上,看那具尸体的服饰,正是谷里的家丁。离这具尸体不远的地方又有一具无头尸体,也是家丁的服饰。他们的头颅掉在了几尺开外的地方,尸身下各自一大滩血,血水像蛇一样向四周蜿蜒流淌。
他们死了!?
从倒落在一边的两把钢刀来看,这两名家丁显然是在巡夜的时候发生的意外,可是他们的尸体堂而皇之地倒卧在院子里居然无人过问,华劭手一软,手中的火折子掉在地上,熄灭了。
又是头颅被砍下的尸体,两名家丁被杀的情景与南岭小瓦屋发生的情形极度相似……
强烈的不安和恐惧笼罩了华劭,他突然打了一个冷战,彻底从昏沉中清醒来过来,拔腿就朝东院的主厢房跑去。
“爷爷,出事了,巡夜的家丁被人杀了。”
华劭毫不迟疑地闯进华太爷的房间。
屋里没有灯,也没有月光,依稀可以看清里面的情形。华劭的看到床前的青帐大开,华太爷躺在被窝里一动一动,并没有被他的大声叫嚷和卤莽惊醒。
“爷爷,快起来,出大事了……”
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华劭不得不惊动华太爷,一阵风似地刮到床前,上前用手推华太爷的被子,想叫他起来。
“砰——”
由于华劭激动加上惊慌万分,走得很急,一下子把持不住脚步,膝盖用力地撞在床沿上,把床撞得激烈地震动一下,发出很大的声音。
华劭的膝盖重重地撞了一下,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顿时痛得两眼冒金星,整个人朝前扑去,扑在床上躺着的华太爷身上。
华太爷依旧一动不动地躺着,大概睡死了,华劭弄出这么大的动作也没有醒来。
“爷爷……”
华劭忍着膝盖的剧痛,挣扎地从华太爷身上爬起来,伸手朝床上摸去,想把爷爷叫醒。他摸了几下,摸到了华太爷的头发,再往下又摸到了华太爷的脸。
华劭的手接触到华太爷的肌肤的时候,发现华太爷的脸僵硬和冰冷。
“爷爷!”
华劭的心突的一下停止了跳动,摸到华太爷脸部的手毫无预兆地往回一收,被华太爷凌乱散在枕边的头发扯了一下,竟然一下子把华太爷的头带到一边。这样就形成了华太爷的头部与身体扭成了一个很不自然的角度,那个角度已经超出了正常人能够弯曲的角度。
华太爷的头颅与脖子根本就没有连在一起!
华劭在黑暗之中看不仔细,但也明显得看出了这一点。华太爷早就在他回来之前就被人在梦中杀死,也和院子里的两名家丁一样身首分离。
华劭惊骇得连连后退,身体一沉跌坐在地上。
不!
华劭迟钝地摇了一下头,咬紧牙关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朝门外跑出。
爷爷居然被人杀死在床上!
华劭全身冷汗,牙关打颤,想叫叫不出,只是疯一般地朝前跑。他跑出了华太爷的厢房,迷迷茫茫不分方向,见路就跑,他不停地跑,一直跑,穿过了回廊,穿过了通道,扑开一间厢房的房门,直到自己一脚绊在门槛摔倒在地上。
华劭傻了似地趴在地上,悲伤惊慌的情绪一涌而来。他认定这绝对是一个噩梦,噩梦醒来的时候,他还躺在阳光明媚的早上,他从来都没有离开月亮谷,等一下他去向爷爷请完早安之后就去坪地上习武。
睡一觉,好好睡一觉。因此华劭在潜意识当中想回到自己的厢房,然后蒙上被子大大睡上一觉,把刚才在华太爷房中看到的一切甚至在南岭小瓦屋里的一切遭遇忘却,又或者想让时光重来不会发生刚才的一切。
厢房的摆设很熟悉可不是自己所有,华劭定下神,发现这是华靖的厢房。他明白过来,他想回自己的厢房,无意闯入了隔壁华靖的厢房。
华靖的厢房空无一人,被褥也折叠地很整齐,没有半点就寝的痕迹,但是他的人不在。
在这个危机四伏充满险恶的夜里,华靖人不在厢房去了哪里?华劭的心情又紧张了起来,他已经失去了爷爷,不能再承受失去另一个亲人的疼痛。
“靖哥!你在哪里?”
辛酸的泪水一涌而上,华劭大声叫唤,然后站在屋子中间等待华靖的回答。
没有回应。
靖哥去了哪里?
“靖哥!”
华劭又叫一声,转过准备出门找。
华劭转过身的时候,立即就看到了华靖。华靖站在门后,依墙而立,手里拿着一把华丽的宝刀,他一手拿着刀鞘,一手拉着刀柄,似乎想把宝刀拔出来,但是他的动作就这样停止了,显然是因为看到了华劭。
华劭认得他手中的宝刀,那把宝刀正是他想送给他的那一把。
“靖哥,是我……”
华劭朝华靖走去。宝刀在下一瞬间就要脱鞘而出,但是华靖保持刚才的动作看着华靖,脸色苍白,神情很惊讶。
华靖大概是回到房中刚想就寝,然后听到了有人进来的动静,就从墙上拿下挂着的宝刀躲到门边,想将不速之客一刀杀之,没想到看到是华劭。
“靖哥,发生了什么事情?”
华靖仍保持了刚才的动作和神情一动不动,甚至连眼睛也不眨一下。黑夜里,屋里的光线太暗了,华劭只觉得华靖的动作十分僵硬,脸色苍白得像涂满了一层厚厚的脂粉,有一种说不出的诡秘。
在华劭没有进门前,华靖也很紧张吧,他到底听到了什么,知道些什么才会拿刀自卫?看到最亲的亲人,华劭从混乱和惊慌中理出一点理智的思绪,又是一声低低的呼唤:“靖哥……”
华劭很想扑上去紧紧地抱着华靖,用与他的抱头痛哭来驱散心中的惊慌,但是当他看华靖一触即发的模样犹豫了一下。此刻的华靖何尝不是另一只惊弓之鸟,随时拔刀相向,华劭怕在他慌乱中失措随时把刀向他砍来,一边提防着,一边朝华靖伸出手,按住了华靖手中的宝刀。
华劭刚刚接触到宝刀,华靖整个人朝华劭扑过来,倒在华劭身上,他倒在华劭身上的那一刻,头颅从脖子上掉了下来,滚到了华劭的脚边。
“啊——”
华劭惊恐万分,发出了一声惨叫,连忙推开华靖早已僵硬的身体,跑出了门外……
华劭从华靖的厢房里出来之后,像一只无头的苍蝇在月亮谷的里扑来扑去,从东院到西院。他惊骇地发现,华家主仆共两百多人,从老到幼,从男到女,没有一个不是身首分离,或死在床上,或死在地上,或死在院子里。离开前还十分热闹的月亮谷已经没有一个活人,变成一个阴森森的死亡之地!到处是血迹,到处是身首异处的尸体,与南岭小屋如出一辙,惨不忍赌。
华劭冷汗渗渗,脸色变青,口唇发白,手脚发寒,心底完全被震惊恐惧占据,原本就已经疲惫不堪的身体更加不负重荷,摇摇欲坠。
“这不是真的,这是梦,这是梦……”
所有曾经与他朝夕相处的家人仆人全部罹难,华劭心中大恸,全身颤抖不已,支撑身体那仅有的一点力量和意志也从身体里游走。
华劭胡乱地在月亮谷里行走,他的神识昏沉,视线模糊,忽然又清晰起来,他发现周遭的环境起了很大的变化,不再是月亮谷熟悉的布局,高大的楼宇精美的回廊复杂的院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间间低矮简陋的房舍,这里也是满地肮脏的血污,穿着深蓝色衣服的尸体身首异处,一具接一具地倒卧在地上……他似乎从一个残酷血腥的修罗场瞬间来到了另一个残酷血腥的修罗场。
这是哪里?华劭怀疑自己两只眼睛发昏,看到的东西不确切,不可置信地用手背用力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看,仍是低矮的房舍和满地的血污尸体。
梦!可怕的梦魔又来了!
华劭头痛欲裂,双手抱着自己的头,痉挛的十个指头插入发间,狠狠地抓住自己的头发。他向仰天大叫,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啊——
华劭两眼一黑,意识飘飞,昏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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