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

    汐走出偏殿的门口，迎面扑来一阵冷清的气息，不是鲜花和泥土的清新，而是源自石头的冰冷与灵气。

    那是地府宫殿特有的气息。地府的宫殿的布局与人界的宫殿大同小异，如果说尚有一点不同的那就是整个地宫的宫墙庭院柱子全部用灰白色的石头砌成，浑然一体，挺拔坚固。

    汐身处的偏殿名曰白云殿，是地府宫殿无数个大大小小的宫殿之一。白云殿的外围是一个大花园。花园在这里显得别有深意，因为冥界中除了彼岸之花曼珠沙华，什么花卉也无法生长。

    花从何来？园中的花草树木都是用精美的石头或晶莹剔透的冰块雕刻而成，独特别致。正因如此，亦是地宫永远的遗憾。因为，无论是石头还是冰块做成的花儿，纵使巧夺天工也是冷冷冰冰，没有生的气息和缤纷的色彩偿。

    汐沿着用鹅卵石铺成的石径信步朝园中走去。

    白云殿内外及花园中没有没有侍卫，没有侍婢，形单影只。看的出这是暗月的刻意安排，她将汐安置在这个偏殿中，特别限制鬼仆的进入，不要打扰她的清修撄。

    路过凉亭的时候，汐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华劭独自一人坐在花园的凉亭中，对着寒气四冒的水池出神。十八九岁的少年尚未完全褪去孩童的心性，他的坐姿势并不端正，高高地坐在栏杆上，双手放在身体的两侧扶着栏杆，两条修长的腿低垂在栏杆边上，一边想着什么，一边轻轻地悠荡。

    千年寒冰砌成的池塘终年冒着半人高的白色水雾，不断地向四处延伸飘散。

    雾里看水水如烟，变幻莫测，谁能看清池塘里面的景况？万般事物，唯有化作片片白云。汐忽然明白了这里为什么称为白云殿。

    潮湿的池塘边上不时飞过一些黄绿色的萤光，一闪一闪地移动着，像天上的星星，更像地上的萤火虫。

    地府中也有萤火虫吗？

    汐心中升起了一丝温暖，缓缓地朝池塘走去。

    听到汐的声息，华劭转过脸看着她，脸上和眼中都十分的平静。他的目光一直放在汐身上，当汐走到他身边的时候，他也没有从栏杆上下来，只是停止地双腿的摇荡，规矩地坐着。

    华劭不在自己的殿中歇息，到这里来恐怕不是为了看白雾迷茫的池塘。他在等她？看他的模样似是等了很久，而且还要更久地等下去。

    汐有点内疚地说：“等了很久？”

    华劭的脸上依旧没有表情，也没有否认。

    从水域回来，汐在白云殿中运气调息了近三个时辰，华劭就在凉亭中等了三个时辰，幸而不是地府一日世上千年，否则的话，静静等等的这三个时辰，不知道要耗掉世间的几百年。

    在这等待的三个时辰中，华劭想了很多很多，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会有朝一日会静静地坐在地府中为异客。地府是人死后才来的地方，而他竟然就来了，而且心仍在跳，血还在流——或者这就是所谓的际遇吧。

    他说：“我想了很多。”

    汐的眼皮下垂，掩住了眼中异样的光彩，轻轻地说：“我知道。”

    华劭顿了一下，看着池塘自嘲般地一笑：“可是想到最后，什么都不想想了。”

    汐接着说：“人活着，就必须走下去。做过什么，想过什么，已经不在乎了。不是吗？”

    “我必须活着。”

    华劭平静地说，从踏出月亮谷的那一刻起，他就无法回头。

    汐无语。她何尝不是如此，从踏入冥界的第一步起，她亦无法回头。自从犯下杀业，汐以为自己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恢复正常的心态，断断没有想到在三个时辰的调息以后，当灵气在她的身体畅通无阻的时候，难受的心情也被驱赶得无影无踪。

    人的适应能力真的是很强。汐的唇边浮现了一丝苦涩的微笑。

    两人一坐一站在池塘边，刚才是华劭看着池塘出神，现在是两人一起出神。华劭不想说话，只想与汐静静地呆着就好。汐也不想轻易打破他们之间的沉默，乐得享受这难得的清净。

    几点黄色的微光从汐的眼前飘过，忽暗忽明。

    “萤火虫？”

    汐伸手一抓，抓住了其中的一个亮点。

    “啊，不，是鬼火……”

    华劭还没说完，汐的掌心已经传来一阵微痛。打开手掌一看，鬼火已经熄灭，白嫩的皮肤上被磷火灼了一个小小红色的斑点。

    “疼吗？”

    看到汐被灼伤，华劭慌忙伸出手去触摸。

    “没事。”

    汐的手指轻轻地拂了拂，掌心的小斑点顿时化为虚无，皮肤恢复了光洁。

    华劭微微有点不自在，手指停留在距离汐手掌不远的地方顿了顿，无声无息地收了回去。

    “你怎么知道那是鬼火不是萤火虫？”汐的唇线形成了一个向上的弧度。

    “刚刚我也抓过，所以知道得比你早一点。”汐脸上的笑意冲淡了华劭的尴尬，他抿了抿嘴，“不是早很多。”

    “我以为你不会像我这么笨，指鹿为马。”汐歪着头，一本正经地看着华劭。

    华劭笑了一下，不作回答。

    又是一个黄色的小亮点飞近。这一次，汐没有用手去抓，而是用手掌托起了鬼火，鬼火随着她手指移动的气流跳跃着，她的玩心大起，让那点鬼火停留在自己的手掌上面，随着她手指的引导盘旋飞舞。

    “鬼火比萤火虫好玩，看，多听话。”汐看着掌心那点被她随心所欲的鬼火笑道，“在人界，萤火虫最多的地方是夏季的墓地，萤火虫往往和鬼火纠缠在一起，分不清哪是萤火虫，哪是鬼火。”

    “萤火虫虽美，却是一种不祥的东西，它们喜欢潮湿，亲近死亡。”

    “人间的萤火虫和地府的鬼火有什么不同？”

    说话间，汐又将一些飞近身边的鬼火纳入掌心。

    “没什么不同，物以类聚。”华劭轻笑，“萤火虫迷恋坟墓，鬼火留连尸体……”

    汐将双手举在眼前，掌心的鬼火越聚越多，成了一个圆圆的光球，微微地发出黄色的亮光，将两张年轻的脸映照得格外清晰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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