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黑暗并未让诺雷惊慌失措，他淡然扫了圈四周,勉强分辨出浓度不一致的轮廓,这是个没有灯光的圆形通道,高度足有四米,光滑的地面上淌着没过脚踝的水位,初步判断,这可能是段下水道。

     

    这是换地方了么，诺雷淌着水朝前走,不知道又会碰到什么场面。

     

    顺着圆形水路拐了一个弯，地面上的水位下降了不少，露出湿漉漉的石板，就在这时，熟悉的咆哮声钻入耳际,诺雷脚步微顿,立刻奔了过去。不远处，昏暗的空间里匍匐着一个痛苦扭曲的身影，痛苦的呻/吟从他咬紧的牙关里泄露出来。

     

    听到他的声音，诺雷心弦一紧,摸索着加快了步子,就在他就要靠近的时候，一股猛烈的力道抓住他的小腿直接拽了下来。

     

    诺雷卸了防御顺着那股力量滑到地上，他支起脖颈保护后脑勺没和地面来个亲密接触，可下一秒，他的脑门就撞上了对方硬邦邦的额头，他晕了会儿，顿时落入一双金色兽瞳的视野中，脸上满满都是对方的吐息。

     

    “你是谁？”诺雷的四肢被牢牢钳住，隐忍着痛苦的声音隔着不自然的停顿传入耳际。诺雷心疼了阵，想伸手揉一揉这条龙的头发：“你没事吧，菲尔思？”

     

    菲尔思愣了下，抑制不住惊讶问：“你到底是谁？！”

     

    诺雷不知道这个跳跃的时光圈是不是有联系，壮着胆子说：“我在宿舍见过你，你说过，我有一双和金一样的眼睛。”

     

    菲尔思沉默了会儿，忽然松了松手上的力气，就在这个节骨眼，他漏出一声痛吟，无意识的抓着诺雷翻了个身，这下姿势可就尴尬了，趴在菲尔思身上的诺雷无语了阵，坐起身用力将人拉起来抱在了怀里。

     

    比自己大了一圈的龙手感不如小时候的软萌，诺雷废了老大功夫才把这个倔强的龙搂住，已经适应昏暗环境的眼睛瞥到龙身后躺着两具尸体，他们穿着法师学院的见习法师的长袍，看上去没什么异常。

     

    诺雷拍着他的脊背问：“刚刚发生了什么？”

     

    “这两个人……被侵蚀了，他们——”菲尔思哽咽了声，忽然放下架子紧紧抱住面前的人，仿佛这样能够缓解他神经传导来的痛苦，可是接下去的话他却不敢如实告知，就在刚才，他中了圈套，也被种下侵蚀的魔气。

     

    就在菲尔思天人交战的时候，抱着他的人若无其事地问：“你也被侵蚀了吧？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不是龙么？独一无二桀骜不驯的生物，怎么会败给这种东西，对不对？”

     

    菲尔思僵了下，他第一反应是这个家伙是那两个的同伴，可听到诺雷接下去说的话，他又犹疑起来，如果是同伙，不该这样安慰他吧？

     

    “你怎么知道我是龙？”菲尔思提高了警惕，他侧过头对准诺雷的脖子，直勾勾盯着他的动脉，等着他漏出马脚时就咬下去，可接下去他听到的回答却超出他想象。

     

    “唔，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看着你长大的。”诺雷感觉到怀里忽然僵硬的龙，毫无心理压力地说，“我见到你的时候你被封印在一个山谷里，那时候的你已经被侵蚀，依靠自然之灵进行净化，但是后来出了意外，你还是个蛋的时候被放了出来，我带着你到处跑，只可惜，你长得太快了。”

     

    菲尔思一反常态地安静，偶尔他会加重环抱的力量，诺雷一声不吭地捱了下来，他知道，那是菲尔思在抵抗魔气的缘故。

     

    感觉不到菲尔思的排斥，诺雷的陈述越发流利，他轻轻揉着菲尔思的头发低喃：“我认识的你虽然被侵蚀，但依旧是头无以伦比的龙，没有人能胁迫你，奴役你，没有人会拥有比你更坚定的意志。”

     

    菲尔思沉默片刻，忽然贴着诺雷的肩膀扭过头看向他，金色的瞳孔准确无误地捕捉到那人的五官，还有那双掩在睫毛下的绿色眼睛，沉敛和冷静是他所向往的。

     

    “你能帮助我吗？”菲尔思开了口，“虽然你对我充满信心，但我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到什么地步。”

     

    “怎么做？”

     

    看到诺雷毫不迟疑的态度，菲尔思露出得逞的笑容来：“订立契约吧。”

     

    喂……怎么又是契约，我要跟你定下几个契约你才甘心？诺雷深刻反省自己之前为什么会觉得这头龙傻，他分明精明得很！

     

    “什么……契约？”

     

    菲尔思垂下头掩饰住眼底狡黠的光芒，故作可怜地说：“一个简单的契约，和我分担痛楚，你……愿意吗？”

     

    “可以。”都已经签了伴侣契约了，同甘共苦什么都小意思。

     

    诺雷爽快的回答让菲尔思愣在了当场，他闷闷压抑着自己的声音，自言自语道：“你真是……对他倾尽所有……”

     

    他？主语是不是弄错了？还没等诺雷弄个明白，一股侵入脑髓的疼痛开始作祟，他豁然张大眼睛流下应激泪水，他紧了紧手臂却发觉怀里的人空了。

     

    他怔忡片刻，面前黑漆漆的下水道空间也扭曲起来，撮合进亮光变成一道道颜色浓重的油彩，须臾，他又回到了法师学院的广场上，极光般的魔法光线一瞬间被抽干露出透明的玻璃地面，乍看去，仿佛被囚禁在高空中。

     

    广场上围拢了一批面色迥异的法师学徒，他们冷眼旁观着跪在地上备受煎熬的诺雷，双手紧紧交握摆在胸前，仿佛在进行隆重的魔法仪式。就在这时，一个光球高高升起悬在诺雷头顶上，光球幻化出高贵女子的形象，形象与法师佩戴的徽章一模一样——是默语女神。

     

    发着光的女神沉默不语，她扬起手幻出文字清晰地呈现在诺雷眼前，随着文字的出现，人群中响起旱雷般的声音解读女神的文字：“你已被侵蚀，根据裁定你将被执行死刑，你还有什么话说？”

     

    眼前的状况隐隐让诺雷联想到什么，紧随而来的疼痛让他恍惚了阵，他狠狠咬了咬舌尖，硬是扯回了涣散的精神，他挺起胸膛单膝跪地着承诺：“我……可以保持理智。”

     

    没有女神的指示，粗暴的声音直接驳斥了诺雷的观点：“你连话都说不清楚，怎么证明你能抵抗住侵蚀？！”

     

    “凭我的……意志。”

     

    “你的意志值几个钱？你以为自己是神灵吗？”

     

    “就算是神灵也抵制不住魔物的侵蚀，大陆北方的龙神早已堕落，难道你觉得你的意志会强过龙神吗？”

     

    庞杂的质疑声在诺雷的耳畔此起彼伏，比身体里积聚的痛楚还要难挨，诺雷不改姿态，平静地说：“不试试怎么知道。”

     

    女神默然不语，她挥手变换了文字：「没人能抵抗侵蚀，你觉得自己能成为特例吗？」

     

    “我不知道，但我必须这样做。”诺雷望着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女神，轻轻回答，“我没有退路。”

     

    「我钦佩你的决心，但是现在并没有机会摆在你面前，你想要坚持自己的道路，就得自己创造机遇。」

     

    “我该怎么做？”

     

    「给我们看到你强于侵蚀的意志。」女神忽然又换了文字，汇出一句让诺雷惊骇的话，「不是你嘴上敷衍的说辞，而是即便你此生都和向导无缘，也能保持住自我的坚持。」

     

    “你怎么知道……”向导的事？

     

    女神漠然又问了遍：「这样你觉得自己还能办到吗？」

     

    「没有向导的疏导，没有退路。」

     

    「只凭自己的意志，能办到吗？」

     

    诺雷定定看着在眼前变化的文字，渐渐忽略了耳旁无休止的质疑，他望着透明通道下渺小忙碌的世界，脑海里浮现出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有他的姐姐，他当佣兵时的朋友，还有他那艘没还清贷款的护卫舰……

     

    可最后，那一幅幅画面变成了复苏之地，坚守己任的艾德老爹，口硬心软的维斯特，不苟言笑的骑士阁下，妖娆护家的海妖……还有，那强硬霸道的龙。

     

    脑中定格在这一瞬的刹那，诺雷仰起了头：“我可以。”

     

    默语女神微微扬起嘴角，第一次发出感慨的叹息：「我感觉到了，你的意志。」

     

    倏地，广场与数之不尽的法师学徒全部消失在眼前，一个年轻的身影缓步朝他走来，他推了推歪在鼻梁上的黄铜眼镜，温和地问候：“恭喜你，通过了考验。”

     

    “这世界是你创造的？”诺雷并不意外地看着柯林·金的出现，他捂着已经麻木的胸口说，“痛感够真实的。”

     

    金被他这句话给逗笑了，抿着唇说：“这是我创造的时光圈的一部分，保留着我学生时代的回忆。”

     

    “所以……你和菲尔思确实是朋友。”诺雷淡然地说，“我曾听过你的声音，你就是把他封印住的那个人吧？”

     

    “你说的没错，至今我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对说错，但有一点我敢肯定，我对他感到抱歉。”金走到诺雷面前，搀起他说，“现在有你在他身边，我就放心了。”

     

    诺雷倒吸了口气，不解地问：“为什么这痛感还没停止？”

     

    “你忘了自己身上的沙罗梭梭还没去除干净吗？”金拍拍他的肩膀说，“现在让你难受的可是那个东西。”

     

    “有解决办法吗？”

     

    “如果没有，我岂不是又要对不起我的昔日好友了。”金狡黠笑了下，双手迅速编织出金色魔法阵，拉开魔法阵的同时，一柄熟悉又陌生的武器出现在诺雷面前，猩红的枪柄上多出一条盘旋凶猛的红龙，它收拢着翅膀，锐利的目光盯着刀刃的方向。原本银白色的刀刃变成岩浆的颜色，时不时跃出流线型的能量波动。

     

    “龙枪？”

     

    “埃勒里龙枪，原本是属于红龙埃勒里的武器，它在战场上从不畏惧魔物的侵蚀，因为它的火炎可以净化一切，最后这条龙被那些侵蚀的同族杀死，而龙枪也再没能发挥出自己原有的力量，现在，你愿意接受龙枪的红炎洗礼，摆脱沙罗梭梭的影响吗？”

     

    这还用怀疑吗？当然是愿意！

     

    诺雷看了眼横在面前的龙枪，毅然握住了龙枪。

     

    纯粹无暇的红炎瞬间裹挟住诺雷的身躯，无声无息地侵入他的肌理骨骼，顺着他的血液流淌向身体的每个角落，诺雷的意识海也变成了一片火海，他失声喊叫，霸道的红炎比沙罗梭梭的冲击要猛烈得多，根本没给他做好准备的时间。尽管意识恍惚，他并没有松手。

     

    感觉到他的意志，龙枪兴奋地微微颤抖，不间断地发出嗡鸣。柯林·金后退了步，含笑的脸上流露出寂寞的味道：“我的任务完成了，接下去就看你自己的了。”

     

    他重新扬起手，金色的时光圈再次环在诺雷身旁……

     

    随着时间流逝，等候在魔法阵外的几人噤若寒蝉，魔法阵里的沙漏每每覆盖上薄薄的一层，不耐烦的龙就会在阿沙邦里转一圈，他不能毁掉魔法阵，就靠摧毁遗迹发泄，连守护风狼都无法阻止他的举动，只能眼睁睁看着东一边，西一边塌了好几块。

     

    它愤怒地起身绕着魔法阵转悠，瞪着菲尔思恨不得将他撕成碎片，而菲尔思巴不得有人站出来让自己揍一顿，风狼看穿了这点，哼哼唧唧地盘起尾巴继续圈着魔法阵，它才不傻，它的力气要留着守护阿沙邦，谁要跟这头蠢龙一般见识！

     

    就在菲尔思的耐心再次告罄的时候，魔法阵发出红色的光芒来，风狼警惕地站起身，而菲尔思的速度更快，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将刚刚显露出轮廓的人拽了出来。

     

    握着龙枪的诺雷穿过光芒出现几人面前，众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可看到诺雷紧闭双眸没有清醒的模样又绷紧了神经。天知道那头疯龙会不会迁怒到自己身上！

     

    抱住失而复得的诺雷，菲尔思整条龙都冷静了下来，他像个自私的孩子紧紧搂住诺雷，不肯与别人分享。

     

    风狼嫌弃地跺跺爪子，没好气地哼了声：「抱的这么紧，就不怕把人勒死吗……」

     

    菲尔思横了一眼，默默松了松怀抱，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诺雷并没有清醒，刚刚压制下去的焦躁又升上心头：“怎么回事？”

     

    「哼……有人会向你解释的。」

     

    风狼退到后头，发光的法阵再次运转，显露出一个半透明的人影，他穿着实习法师的长袍带着黄铜眼镜，连同他脸上的雀斑都是辨认出他身份的特征。站在后边的维斯特和贝缇斯诺直接愣住了，而菲尔思直接狰狞地咬紧了牙关：“是你——”

     

    “许久不见。”

     

    菲尔思直接略过寒暄质问起来：“你把诺雷怎么了？！”

     

    金叹了口气，无奈地说：“他没事，只是净化完成的后遗症，需要好好休息几天。”

     

    “呵，天知道你会不会再骗我一次！”

     

    “你不是和他订立契约了吗？你为什么不检查一下呢？”

     

    菲尔思踌躇了下，他还记得之前所有的呼唤石沉大海的感觉，他不敢承认自己在胆怯……他小心翼翼地撩开诺雷的留海，谨慎地贴住他的额头，靠上去的一刻，他就感觉到了变化。

     

    诺雷的意识海无条件向他敞开着，原本贫瘠的土地变成自然的美景，河流蜿蜒过绿意盎然的平原，一条红龙静静俯卧在岸边，它将鼻翼藏在双翼下，平稳地呼吸。菲尔思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抬起头捧着诺雷的脸亲了又亲，爱不释手。

     

    金苦笑着说：“看来你已经确认过了，那我也该功成身退了。”

     

    “谢谢，”菲尔思抬起头，犹豫了下说，“但以前的事，我依然不会原谅你。”

     

    “我明白，”金的表情凝重了下，“我不得不提醒你，小心北方的我。”

     

    菲尔思挑了挑眉，露出无所畏惧的表情：“你觉得，我放在心上过吗？”

     

    “我早该知道，这才是你的性格。”金的身形淡了下去，情不自禁地低喃，“再见，我的朋友。”

     

    我们早就不是朋友了。菲尔思抿了抿嘴，并没有回应。

     

    遗憾的叹息声中，金彻底消失，魔法阵又恢复成平常的朴实模样。

     

    目睹一切的维斯特终于控制不住喊了起来：“我刚刚没看错吧？”他拽着旁边的骑士问，“那个人是柯林·金·温格？！那个老头子？！”

     

    「胡闹！你怎么敢这么称呼这位尊敬的*师！」风狼不满地吼了声。

     

    维斯特不服气地说：“我小时候去温格家玩的时候，这个老头儿还开玩笑说要把我嫁给因诺，那么为老不尊的家伙……”是*师就算了，居然还认识这条龙，那这条龙……得多大啊？

     

    「这是*师的灵魂碎片之一，代表仁慈，能帮助我净化同胞。」风狼话锋一转，看向菲尔思，「但别的地方就不同了，比如北方，镇守在那儿的灵魂碎片代表审判，他不会对你手下留情的。」

     

    “我不需要。”菲尔思满不在乎地说，他把诺雷重新安置在魔法毯上，抚摸着他的脸颊，克制不住上扬的嘴角吩咐道，“诺雷需要休息，找个舒适的地方给我。”

     

    「这是遗迹！你以为是公爵府邸吗！」风狼恨恨地说，「沙瓦丁，带他们滚！别再出现在阿沙邦！」

     

    “这地方你求我我也不会来。”菲尔思不客气地说，“术士，带路吧。”

     

    “额……您打算去哪儿？”迫于先祖的淫（yin）威，术士认命地问。

     

    “离这儿最近的地方。”菲尔思不怒自威地问，“你说去哪儿？”

     

    还能去哪儿，只有瓦格纳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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