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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人香浴,粉肌酥胸。满屋子弥漫着白茫茫的雾气,细嗅之下竟透着一股浓郁的山茶香。那是常年用晒干的山茶花沐浴,形成的香馥味道。闻之令人神往,心生爱慕。雾气之下,是腐朽与陈旧的木桶边缘,堂堂洛阳张氏嫡女,扬州庐陵郡周府外孙女竟然穷到用磕磕巴巴的木桶洗澡,只能说在府中地位低下,或不受重视。但张星月丝毫未被影响,沐浴后用一大块棉布细细擦拭墨发上的滴滴水珠,雪白修长的手指灵活穿梭,一黑一白对比浓烈。

    乳母王氏打帘进来,夜风将屋里的雾气吹散了些,星月刚泡过澡,额头渗出一抹细汗,咋一吹风,忍不住打了个冷颤。王氏赶忙将帘子放下遮严,取来心衣伺候她穿戴。大红色的心衣干净整洁,正面用银色丝线绣了一幅蝶戏山茶图,星月有些诧异的看了眼王氏,“哪里来的钱?”

    这不怪她。寄人篱下十四年,再好的亲戚也成了仇人。周府平时分给星月她们的衣食布料,甚至不如周府的家养奴才好。看得见的曲裾深衣就已破旧不堪,看不见的心衣里衣更是补丁累累。主仆两人只好做针线活贴补开销,像这样好的一块平织绢,刺绣精致,是绝不会拿来自己穿的。

    王氏没有搭话,又将一件茄紫色绣白花的曲裾给星月套上,并细细捋平前襟与下摆,才满意的端详起星月来,星月五官明艳,脸型瘦削,行动如弱柳扶风,却不给人病恹恹的感觉,反而能激起人强烈的保护*。

    见王氏不搭话,星月扯着她的袖子不依不饶,乌黑的眼珠向右狡黠的转了转,一个念头忽然冒出来,“你不会是去求周管家了吧!”乳母王氏长相秀美,虽年过四旬,仍风韵犹存,周管家经常趁着分配衣食之际对王氏打诨揩油。

    意识到这一点,刚还默不作声的王氏连忙摇了摇头,“没有没有,姑子马上要去洛阳,怎么也不能穿着打补丁的衣服叫人看笑话。这布和银线是奴婢做了两个月的绣活换来的,干净得紧。”

    “哪里嫌你不干净,”张星月只恨自己不争气,不得外祖母恩宠,让身边的人都跟着被人轻贱,“只是不想你那么辛苦罢了。这么好的平织娟,肯定费了不少钱,晚上你又舍不得点烛,一双眼睛都要熬坏了。”

    星月这样说,王氏哪里不感动?“不要紧,只要姑子能得郎君青眼,奴婢就是熬瞎了眼也值得。”

    两人正说着体己话,一个婢女闯了进来。张星月住的院子破旧潮湿,常年散发着一股木质腐朽的霉味,周府的奴婢无不避之不及,哪次传话不是隔着院门嘶喊。这个婢女估计是新来的,才会如此冒失的闯进来。潮湿的雾气呛得她一连打了几个喷嚏,但并不像姐姐们说的霉臭欲呕,空气中的山茶味反而有些甜,让她的人和鼻子都为之一震。张星月直直的看着这个闯进来的异类,这么晚了又要整什么幺蛾子?

    小婢女名唤小翠,将将进府两月,知道张星月在周府不受待见,但还没来得及生出一双势利眼,恪守着主仆的礼仪远远对着星月一拜,算作施礼,声音细如蚊叮:“老夫人请姑子到前厅去,洛阳张府的人到了。”

    张星月主仆本就对小婢女深夜传话心生警惕,听到洛阳张府的人到了,脸上凝重的表情顿时一松,感觉所有的磨难和隐忍都到了尽头。

    “是父亲!父亲派人来接我了!”正和乳母说着去洛阳的事,没想到父亲派来的人就到了,星月显得十分激动。立刻就要往前厅奔去。还是王氏尚存一丝理智,拉住星月的手道:“姑子慢些,待奴婢替你绾好发再去不迟。”

    星月这才发现自己还披散着半干的头发,对王氏害羞一笑,乖乖坐在凳子上让王氏绾发。因为星月还未及笄,王氏给她绾了个双螺髻,配合身上的曲裾,发髻间嵌进一根同色丝带,行动间好不灵动。

    待主仆收拾妥贴到前厅,已是两刻钟后。周府的当家主母夏氏着一身深灰色长衫,外披一件枣红色比甲端坐上位。她下首坐着星月的大舅舅周寅,周寅的对面则坐着一位管家模样的陌生人,星月猜想他可能就是父亲派来接她的人。

    “外祖母,”张星月走上前去对夏氏一拜,又转向周寅的方向道:“舅舅”。夏氏嫌星月耽搁太久,眼珠子不自觉的向上翻了翻,右手轻轻扶了扶髻上的深桔色珠玛瑙步摇,但脸上却看不出喜怒。她随手指了周寅下首的位置让星月坐下,王氏则站在星月身后。

    夏氏抿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才开口说话。“星月,这是你父亲派来接你的人,你快过来拜见一下。”

    张星月忙起身对着陌生管家一拜:“张管家一路辛苦。”

    张管家在空中虚扶一把,对张星月道:“老奴不敢。郎君吩咐要尽快将姑子接回洛阳。”转身又对夏氏道:“还请老夫人割爱。”

    夏氏闻言一笑:“既是父女情深,老身也不会过多阻拦,只是张郎君打算如何接回星月?”言外之意,当年将星月母女丢在庐陵郡,十四年来杳无音信,如今休想凭一句轻飘飘的话就将女儿接走。

    “是啊,想当年我妹妹可是美冠扬州,多少名门望族的郎君上门求娶,那聘礼可谓十里飘红,跟了张郎君倒好,一个名分没有,还帮他白白养了十几年的女儿。”周家一向以夏氏马首是瞻,周寅是夏氏最得宠的儿子,极会察言观色,夏氏有意敲诈张郎君,他索性狮子大开口。

    坐在一旁的张星月闻此心头一紧,早知道贪财的外祖母和舅舅不会那么轻易放自己离开,但想不到两人的胃口如此大。再看张家管家,表情虽淡定,但眼角却闪过一丝不可察的厌恶,听说父亲近年颇得圣上恩宠,饶是如此,星月也不确定张府有钱抑或是否愿意花那么多钱把自己接出周府。

    另一边,张管家也在偷偷打量星月,临行前郎君已经将此行的重要性说给他听,也将如何处理周府要求的方法尽数教予。说实在的,在见到张星月前,他一直搞不懂郎君为何要花那么大代价将她接回府,现在看来,星月光丽艳逸,端美绝伦,日后必将出落成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思及此,多日来的阴郁一扫而尽,张管家从容接过周寅的话头:“姑子是张府的嫡女,郎君视若珍宝,自然是当作大小姐迎回去。”

    语毕,张家随从抬上两口大箱子,那箱子似乎十分沉重,八个大汉抬了好一会,放下的时候俱松了口气。

    张管家接着道:“当年走的仓促,以致夫人和姑子都未能带回洛阳,这是郎君一点心意,还望老夫人笑纳。”打开其中一个箱子,里面赫然金光闪烁,只见一层满满金叶子上,压着一支晶莹剔透的红珊瑚。”

    在场的人无不露出惊愕之情,要知道这珊瑚生于海底,极难取得,何况眼前这珊瑚足有孩童般高。夏氏嘴角扬起一个不可察的弧度,为遮掩又端起茶碗抿了口茶,嘴里说着:“张郎君太客气了。”眼珠子却使劲往珊瑚上瞟,估量其价值。她的大儿子周寅可不像她那么沉得住气,早在箱子抬上来的时候他就蠢蠢欲动了,如今看到这稀世宝物,恨不能甩开身份搂在怀里细细把玩,口中急道:“另一个箱子是什么好东西?”

    张管家笑道:“礼已经送出,周府的东西周郎君何不自己查验。”说完还做了个“请”的手势。这时周寅还有什么好避讳的,走上前去就把第二个箱子打开了,这一打开不要紧,里面的东西就连夏氏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只见厚厚一层金叶子上,压着一支和前面一摸一样的红珊瑚,色泽莹润,通身流光。

    传闻张郎君升任给事黄门,颇得圣上恩宠,如今看来是真的,意识到这点,刚刚还有些自命清高的夏氏换了副嘴脸,起身走到张管家面前,连连陪笑道:“张郎君真是有心,在京城做了大官还不忘惦记老身!”

    张管家道:“郎君一直惦念老夫人和姑子。”

    “是是是,只可惜我女儿福薄,没能给张郎君生个小儿郎。”夏氏说着假意抹了抹眼角,缓了一会想起张星月还在一旁,忙招呼星月上前,抓起她的手道:“这姑子娇妍聪慧,老身从小带在身边教养,如今就让她随管家回去,与张郎君尽享父女之情。”夏氏温热而厚实的掌心轻轻摩挲星月娇嫩的手背,可星月感受到的不是柔软却是如老树皮般摩擦的坚硬,常年的讥讽和侮辱如萧索秋风呼啸而过。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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