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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后的老刘瓠羹店, 前些日被砸毁的窗户, 用木板堵着,窗外寒冷的空气还是会从缝隙钻进, 往店里灌。

    “刘掌柜, 赶紧叫个人修窗户, 这冬日没法子过啦。”

    袁六子搓搓冻僵的手,把手掌捂在瓷碗上, 他捧起大碗, 呼呼喝着热羹汤。

    “老头我都不觉得冷,枉你是武将之后, 就这身子骨。”

    老刘坐在灶火旁, 烤得浑身暖洋洋。

    “我家乡, 冬暖夏凉,压根就没有冬季,不下雪。说来京城样样都好,就数冬天不好。”

    袁六子身为一位祖传三代的琼州南蛮子, 畏冷。

    老刘似乎没在听袁六子说话, 他打量自家铺子, 语气难免有些惆怅:“南橘这一走,还真是需要再招个伙计。”

    “六子,你说他会不会是位上京赶考的书生?”

    老刘觉得李南橘温雅,样貌又好,约莫是位来京求功名的书生。只是这书生倒也有趣,来他老刘店里当伙计。

    “不是, 是位商家子。”

    袁六子说得很肯定。

    “我两日前在城东书肆买书,正见他坐在周家珠铺与人交谈,穿着打扮像位商贾。”

    “你会不会是看错了?”

    “错不了,就是他。”

    李南橘这么秀美的后生,他的模样、仪态,袁六子记得清清楚楚。

    “那你说他为何到我这里当伙计?有什么企图?”

    “我琢磨着,恐怕是为寻人。”

    袁六子也是猜测,可惜他和李南橘相识日浅,若不倒可以亲自问问他。

    袁六子是琼州袁都监之孙,本名袁琦。他来京城已有一年,名义是游学,实则他无心功名。他是武官子弟,文才一般,行为荒诞,在京城也没结交上几个高官子弟,能称为好友的,大概也就柳学士之子柳叔瑀。

    可惜这人秋时出仕鄂州,袁六子在京城便觉孤寂、无趣,好在还有老刘家的瓠羹店相伴。

    自秋以后,袁六子便常告假,他也不怕明年被学官撵回家去。他闲来无事,四处游荡,这也才会在城东,见着李果。

    自从,街头那家张舟瓠羹店使坏,把老刘瓠羹店的窗户砸了后,并未消停几日。

    一早,袁六子经过木桥,见老刘夫妇在店门口打扫,地上一片鲜红的液体,看着怪恶心。

    “怎么回事?”袁六子走来询问。

    “还能怎么回事,非报官不可!”老刘十分愤慨。

    “这是羊血吗?”

    袁六子蹲地上嗅了嗅,腥味充鼻。

    “得把土铲去,要不还是有味儿。”

    袁六子起身,心里恼怒,他也就只剩吃瓠羹这么点爱好,还不能让他好好吃一顿,简直找死。

    午后,袁六子到街头的张舟瓠羹店旁溜达,想着对于张舟这个无赖,总得想点法子对付。

    两家瓠羹店,一家在街头,一家在街尾,一家生意好,一家生意不如,看着眼红。

    张舟是个地痞无赖,行事又隐秘,捕抓不到他的踪迹,况且干的事,报官也没用,官府总不会因为有人在地上泼了一滩羊血,就去抓人。

    袁六子双手插袖,站在张舟的瓠羹店后打量,不想,见巷子里走出一人,正是李南橘。

    “南橘,你怎么在这里?”

    袁六子见到李果,显然很开心。

    “我闲来无事,四处走走。”

    李果所住的街心市井离这里很近,穿过一条曲折、长长的巷子,便就走到这里。

    “袁郎,倒是你在这里做什么?”

    老远就看到袁六子在人家屋后鬼鬼祟祟,李果这才过来探看。

    袁六子便将今早老刘店面前被泼羊血的事说了,李果听后也十分气愤。

    为免被张舟的人发现,袁六子领李果出巷子,到国子监附近的一家茶坊交谈。

    悠然落座,品茶,袁六子打量锦服端庄的李果,啧啧称奇: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实在愧疚,将你欺瞒。”

    李果也知道,他今日这副装扮和之前粗布跑堂的模样是天壤之别,任谁看到都要猜疑他。

    “我猜猜,你隐匿身份,到老刘店里当伙计,可是为了寻人?”

    袁六子在琼州,曾有个同窗和位邻家女私定终身,后来那邻家女沦落,到州学外的一家酒楼卖唱多时,就为和士子相见,也算是一桩奇谈。

    李果点了点头。

    “要寻的人,可是赵子希?”

    袁六子呷口茶,抬眼看李果脸上的神情变化。李果虽然不语,但难以遮掩他的惊讶。

    “你辞工后,赵子希的书童,来瓠羹店问你去向,这是其一;其二是,我知道赵子希曾在刺桐住过,而你又是刺桐人。”

    袁六子不爱卖关子,也不打算吓着李果。

    “还望袁郎勿要宣扬,这纯粹是我一厢情愿之事。”

    李果苦涩一笑,摇了摇头。

    李果也怕被外人知道,流出什么有损赵启谟名誉的谣言。

    哪怕至此时,李果也并不怨恨赵启谟。虽然心中那份炙热之情,已渐渐冷却。

    “我不好说人闲话,再则,我与你也是心有戚戚。门第之见,实在恼人。”

    “不说这些啦,小二,将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来一份。”

    袁六子点上许多点心,摆满茶桌。

    看着一堆精致、可口的佐茶点心,李果想,竟是遇到一位同好。

    袁六子和李果在茶坊里吃吃喝喝,挨坐在一起闲谈。

    先是谈怎么对付张舟的瓠羹店,让他再不敢去找老刘夫妇的麻烦,两人商议一番,敲定一个法子。后来聊着聊着,又扯谈起廉州来。

    袁六子告诉李果他在琼州长大,李果则在廉州待过,两个地方相邻,往来便捷,风土人情也一致。

    “廉州珍珠,名甲天下,你在廉州,可曾去珠肆逛过?”

    “大小珠肆都去过,还曾跟随蜑人入海采珠呢。”

    “那你水性必然很好,我潜至三四丈深,便游不动。何况深海之下,危机四伏,我听闻采珠人常为刺鲨所伤,南橘,看你模样温雅,却不想如此勇猛。”

    李果言谈朴实,不像会唬人,若是换做其他人,告诉袁六子下海采珠,袁六子大概要以为是在说大话。

    “那时鲁莽,不知海中的惊险,若是知晓,必然不敢下去。”

    刺鲨在李果大腿上留下一片创伤,即使伤愈后,疤痕仍是触目惊心。

    李果不喜欢向别人展示伤口,由此便也不说他被刺鲨咬伤的事,爱美如他,大腿上这么一个丑陋的伤口,他只会好好掖着藏着。

    两人相谈甚欢,离开茶坊时,已近黄昏,国子监的监生出院门,三五成群,行走在街道上。

    李果为免于遇到赵启谟,匆匆和袁六子相辞,从小巷里离去。

    目送李果离去,袁六子回头,正对上赵启谟的目光。看他目光所望之处,正是李果离去的小巷。晚霞披洒在他身上,他仪貌肃然。

    “子希。”

    袁六子拱手,与赵启谟问好。

    第二日清早,张舟瓠羹店外聚集一群乞丐,臭头脚流脓、臭气冲天,食客捂鼻避走。

    张舟好不容易将乞丐赶走,到午时,又是两个市井小子,在店外闹事,把食客拦在店外。

    到黄昏,以为也该消停了,被整得疲惫不堪的张掌柜,又见那群乞丐前来,赖在店外求施羹。

    夜晚,袁六子派出一位老仆拿帖,到四方馆见李果,约李果相会谪仙正店。

    李果正和周政敏在商议珠铺的事,听馆舍仆役说有人找,李果差遣小厮阿小去开门。

    自来京城,阿小便被李果留在周政敏家数日,顺便服侍腿脚不便捷的周母。阿小毕竟是刺桐人,李果怕阿小获知他和赵启谟的事,因此将他支开。

    “小员外,递来张名帖。”

    阿小将名帖交给李果,李果拿起一看,连忙将老仆邀请进来。

    待老仆说明来意,李果将周政敏一块带上,前往谪仙正店。

    以李果对袁六子的熟悉,袁郎并不在意他人身份高低,而周政敏是位值得一交的朋友。

    袁六子家境殷实,一出手便是京城最好的酒楼。

    李果在老仆的引领下,登上二楼,还未走进雅间,便和三四位贵胄子弟相遇,这些年轻子弟,趾高气扬,雍容华贵,并且赵启谟夹杂在其中。

    李果见到赵启谟,想也未想,把头别开,去问老仆:“还劳老仆指路,是在哪一间?”

    老仆领人,要往右边的雅间走去,抬头一看,袁六子正朝他们走来。

    袁六子过来招呼李果,并且也和赵启谟及他那群友人寒暄,显然都相识。

    李果心绪烦乱,唤上周政敏径自进入雅间。

    李果始终未看赵启谟一眼,所以他也没发现,赵启谟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目送他离去。

    雅间里的酒菜早已备好,李果招呼周政敏落坐,周政敏拘谨地说:“怎会有如此多的贵家子弟,一会该不是都要进来?”

    李果想,要真是这样,他只能避席离开。他不想见到赵启谟,也不想和他这些优越、自负的友人相处。

    未几,袁六子进来,独自一人。老仆跟随在后,还将雅间的门拉上。

    李果嘘口气,这才安心,想着袁六子,果然不会这么胡来。明知他和赵启谟有些过往旧事,还把赵启谟请来。

    “也真是巧,不想在这里遇到子希他们。”

    “咦,南橘,你好好介绍下,这位朋友是谁?”

    袁六子看到坐在角落里的周政敏。

    周政敏连忙起身,行礼做自我介绍,说他和李果是在廉州相识的朋友。

    袁六子热情招待两人,对周政敏果然一见如故。

    袁六子和周政敏谈笑风生,李果默默喝酒,话语不多。袁六子见他心事重重,知晓大概是因为在适才遇见赵启谟。

    李果虽然不曾跟袁六子提起他和赵启谟的事,袁六子倒是有一番猜测。

    这两人幼年在刺桐相识,可能是玩伴。长大后李果前来京城,然而这位旧友却不大肯照拂。

    这本也是人之常情,幼时纯真,不懂身份之别。长大后思虑多了,交友无一不是经过细细挑选,又怎肯再搭理幼年的市井玩伴。

    这般想着,不禁对李果多出几分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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