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枫叶从树上落下。

    顾阳和楚今夜走在校园的小路上，他们走进一个美丽的花园，花园装修的非常漂亮，栽种的花朵在这个季节依然绽放，散发着淡雅的香气。

    “那里有一个音乐喷泉，每年的校庆上，都会被启动，因为它的声势很浩大，所以平日被暂时搁置。”楚今夜说到这里，眉眼微挑：“你猜猜这华而不实的东西是谁捐赠的？”

    “不知道呀。”

    “是卫余。”他面无表情地揭晓了答案：“他以前也在这所学校读过书，第一学期就把能挂的课全挂了，卫老夫人捐了一大笔钱，才让学校允许他继续读书。”

    “他在导演界混出点名堂来之后，就给学校捐了这个，说是‘想让他们也感受一下鸡肋的滋味’。”

    “真像是他的作风。”

    “小肚鸡肠的家伙，到现在都还在记恨我数学课的成绩比他高。”

    “哈哈哈……”顾阳有些好奇地看过去，忽然发现学校的很多雕像，景观的隐蔽处都刻着一些名字：“那都是校友捐赠的吗？”

    “回报母校，是圈子当时的一种风潮，也是学校引以为豪的一项收入，白给的东西，名声又好听，干嘛不要，只不过其他人都做的比较低调而已。”

    “您也捐了东西吗？还是单纯的……给了一张支票？”

    “不。”楚今夜说：“我父亲在我入学时捐了一栋楼，就是你刚刚看到的那栋大楼。”

    “……”

    “我毕业之后，又捐了一个花园，就是你现在站着的这一块地，其实这个学校以前没这么大。”

    “……”

    哪怕顾阳并不是在意金钱的性子，这一刻，也油然而生了某种敬畏，要是秦绍在，保准冷笑一声，吐槽这些该死的有钱人。

    “楚家一直在校成立了基金会，为一些需要的学生提供帮助，代价是他们毕业之后要进入我们的企业工作，在这所学校里，这样的基金会就那么几个，因为其他人不敢和我们抢人，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阶级分化的很严重，学生们都相当敬畏我。”

    “他们会排挤您吗？”

    楚今夜微微笑了一下，笑意有一些冷。

    “……他们不敢。”

    记忆回溯中的学园生活，就是一张张敬畏的，恐惧的，拼命想要掩饰这点的脸。他们畏惧着他，像在畏惧洪水猛兽。偶尔和家世相当的学生一起喝茶，对方在和他交流几句，意识到他所掌握的知识和力量之后，也会露出相同的，掩饰的更好的神色。

    好像楚今夜这个人就是天生被人群排开的，需要特殊对待的。

    “同学们虽然客气，可是该交往的时候也会交往。”

    如果他需要人办事，没有人能拒绝。

    “老师们都很耐心，遇到不懂的就会热心为我解答。”

    然后就会露出一样的，惊恐的神色，因为他的家世毕恭毕敬，又因为他这个人的能力而产生畏惧。

    “每年秋天，学校都会举办盛大的舞会，绅士们穿上西装，女士们穿上晚礼服戴上长手套，像维多利亚时期一样迈入舞池，翩翩起舞。”

    那也是盛大的交际会，豪门之间的联姻会，会有无数个想要成为楚夫人的女孩子强忍着畏惧，言笑晏晏地凑到他身边，企图向他搭话。她们不知道的是，她们的资料，早在前一天，就被送到了楚家，却被眼高于顶的楚夫人一口否决。

    “舞厅里的灯光很美，布置也很好看，就和泰坦尼克号电影里的舞厅那样相似，男孩会邀请心仪的女孩子跳舞，一直跳到天亮。”

    至于在交际舞结束以后，会不会出现什么私生子之类的事……嗯，楚今夜想了一下，决定还是不告诉顾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就让结局停留在童话那里好了。

    “总之。”他说：“我的大学生活……还比较精彩？也许。”

    顾阳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无奈地笑着说：“虽然这个时候不要揭穿会好一些，可是我一点都没从您身上感到开心呢。”

    “您很寂寞吗？”

    楚今夜怔住了。

    他凝视着少年清澈的，干净的，却把什么都看透了的黑色眼眸。再一次感到了窒息，什么都瞒过不他，他什么都知道。

    一阵风吹起，席卷着落叶，吹起少年的额发，吹动男人的领带。

    风又停了。

    “我的高中生活，您大概也不知道。”顾阳主动地说：“嗯，就是我在我姨妈家的时候，我在当地的一所公立高中上课，因为那里愿意给好的学生免去学杂费，我的成绩一直很好，在年级能排上前三名。”

    他想了想，又说：“我们学校挺小的，不过该有的设施都有，有一颗很大的银杏树，在操场旁边，每天跑操的时候，我都会从那里路过，它长得很大，也很挺拔。”

    “我们有一个音乐教室，里面有一架很好的钢琴，老师会教我们弾，虽然真正能上音乐课的时间很少，因为大多数时候，我们都会准备高考，学习主课。不过……偶尔我会装病，跑到那里去，那个音乐老师很粗心，总不记得锁上门。”

    楚今夜的眼前就浮现出这样一副画面，穿着洗得发白的宽大校服的少年，像灵巧的小鸟一样躲过老师的视线，偷偷冲进没有关严实的教室，抚摸那架已经旧了的钢琴，他的眼睛忽然就酸涩了起来。

    顾阳没有觉察到，继续说：“我们学校的老师都很好的，上课都很认真，同学也很友善，食堂里的菜也很好吃，虽然天天都有番茄炒鸡蛋，做的特别甜。”

    “不过我喜欢吃甜的。”他说着，又笑了起来：“那也没什么不好。”

    “嗯。”楚今夜温和地望着他，轻轻地说：“阳阳，你也很寂寞啊。”

    这次怔住的，换成了顾阳。

    过了许久，少年才轻轻地，轻轻地嗯了一声。

    高中的生活，在遇见楚先生以前的生活，现在回想起来，竟然也记得不大清了，同学的面目都是模糊的，记忆最深刻的，竟然是学校的景物，树。

    当时的他，也恍恍惚惚的，好像和什么人的关系都不远不近，亲近不起来，心的距离隔得很远。当时有一个语文老师，她很喜欢顾阳，有一次曾经刻意找他谈话，对他说，你要入世。

    入世，走入人世间，不要隔绝自己，飘渺如浮萍。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无所谓。

    其实，他也是有在意的东西的啊，就像他和赵少野说的，他有讨厌的东西，喜欢的东西，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他也是会生气的。

    可是。

    可是。

    能遇到楚先生，大概是他生命里，最好的一件事了，他积攒了那么多年的运气，就是为了这一天。

    最美好的一天。

    年轻的男孩子笑了起来，他笑的那样好看，明丽的令人难以直视。楚今夜注视着他的笑脸，轻轻吻了上去。

    甜美的味道。

    当天下午，他们又去了附近的一些好玩的地方，有古玩店和钟表行，楚今夜用在古董里长大养成的极毒辣的眼力，平平静静几句就让老板浑身冒冷汗，把最好的东西拿了出来。

    其中，有一个很漂亮的首饰盒，镶嵌着祖母绿的珠宝，是伊丽莎白时期的，顾阳好奇地看了一会儿，单纯地觉得很好看。

    “你喜欢吗？”

    “嗯，很漂亮。”

    “这样。”楚今夜想了想，说：“那等回家以后，我把母亲收藏的那些珠宝找出来给你，我们家里放了很多。”

    “！伯母不会介意吗？”

    “没事。”男人轻描淡写地说：“那本来就是她要传给儿媳妇的。”

    顾阳的脸，就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垂下了头。

    一旁的古董店老板：……

    做个生意已经很不容易了！为什么！还要吃！狗粮！

    气到炸裂！

    走出古董店以后，他们准备找地方休息一下，去吃个下午茶，这个时候，街上的人已经多了起来，顾阳没有带墨镜，险些被认出来，他赶快拉着楚今夜，跑到了一处僻静的公园里。

    公园里有一个打扮考究的小男孩和一个漂亮的小女孩，看衣着应该是上流社会人家的孩子，正惊讶地睁大眼睛，看着他们。

    顾阳想了一下，走到他们面前，蹲下来，礼貌地说：“小朋友，可以麻烦你们不要告诉别人我们在这里吗？”

    小女孩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问：“你是小夜莺，还是公主殿下？”

    顾阳怔着了，不等他反应过来，小男孩就插话说：“肯定是小夜莺，公主殿下身上有好多珠宝的！”

    “可是小夜莺没有公主殿下那么美！”

    “可是小夜莺很可爱！”

    “公主殿下！”

    “小夜莺！”

    “公主殿下！”

    两个孩子就这么吵了起来，最后，小女孩气呼呼地盘起了手臂，用圆滚滚的下巴比着顾阳，说：“你看清楚，他这么好看，除了公主殿下，谁能这么好看！难道一位公主，没有了珠宝，就不是公主了吗？”

    小男孩盯着顾阳看了一会儿，似乎被说服了，心不甘情不愿地哼了一声，他走到顾阳面前，亲了亲他的手背，跌跌撞撞地行了个骑士礼，奶声奶气地说：“放心，公主殿下，你忠诚的骑士会守护你的安全的，我会把那些企图伤害你的坏人都拦截在外面，不让他们进来。”

    “……”顾阳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温柔地说：“谢谢你呀，小骑士。”

    “……”小男孩恍惚地盯着他的笑容看了好一会儿，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地说：“我相信你是公主了。”

    “不。”小女孩反而提出了反对意见：“应该是小夜莺，公主殿下笑得不会那么甜。”

    在顾阳成功演出了《夜莺的玫瑰》《莎乐美》之后，他的名字已经在M国戏剧界如雷贯耳，这些家庭条件良好的小孩都会被父母带去观赏戏剧，自然而然看过他的表演。在他们幼小的脑袋中，尚且不能对演员这个词有很清晰的认识，从把小夜莺和公主殿下当做两个人来看，就可以说明这一点了。

    不过，这也能证明少年表演的厉害程度，难怪《vogue》决定选用他担当这一期的封面人物，这位从东方来的少年，以神秘莫测的力量演绎着两个截然不同的角色，让众人为之倾倒。他即是善良无私，心甘情愿为他人献出生命的夜莺。也是冷酷暴虐，一言不合就砍下爱人头颅的任性公主。

    这两者的共通之处，就是因为爱情，他们都变得非常美，虽然一面是善，一面是恶，一面是无私，一面是自私，可正是这样，恰恰验证着爱情和人性的两面。这也是这两出戏剧最能打动人心，引发戏剧狂热的原因。他们就像芭蕾舞里的著名曲目——《天鹅湖》。黑天鹅和白天鹅互相映衬，两相照应，美得无与伦比。

    这两个角色，各有各的魅力，组合在一起，就光芒四射。看了前者的，会想看后者，看了后者的，也要去看前者。所以说约翰尼真是精明的商人，通过这一手把剧团和黄金剧团联系了起来，又大大提高了票房。

    不过，在现实生活中，这两者的魅力，被恰到好处地融合在这个男孩子身上了。从他的眉眼，肢体里迸发出来。就好像现在，顾阳想了想，从口袋里找出两块糖果，他有随身携带糖果的习惯，因为他本身有一点低血糖。

    他蹲下来，摸了摸小男孩和小女孩的头，把糖分给他们一人一块，微笑着说：“谢谢你们，你们真是可爱的小绅士和小淑女，糖是草莓味的，喜欢草莓吗？”

    面对近在咫尺的美丽面孔，两个小孩子都僵硬了，他们对视了一眼，磕磕巴巴地道谢，接过了糖果。

    “他……他即是夜莺也是公主殿下。”

    “我……我也这么觉得……”

    “他真的好漂亮啊……”

    “公主殿下，你是在和王子约会吗？”小女孩抬起大眼睛，看着站在一旁的男人，好奇地说：“你的王子看上去好凶啊。”

    顾阳：……

    他忽然不敢回头，默默祈祷楚先生没有听见。

    “不过公主殿下喜欢就好啦，我们也会喜欢的。”小女孩轻快地拉起小男孩的手，对着顾阳晃了晃脑袋：“我们就不打扰公主和王子约会了，要玩得开心哦！”

    说完，两个小孩子就嘻嘻哈哈地跑走了，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话。

    “早熟的小鬼。”楚今夜似笑非笑地评价了一句，看着少年，低笑道：“托你的福，我还是头一次被人当成王子。”

    “那以前是什么？”

    “大魔王。”

    “……噗。”

    他们又在公园待了会儿，去一家饭店吃了晚饭，再出来的时候，星星已经点缀在夜空上了，如黑天鹅绒上的钻石一样闪烁着。

    楚今夜说：“我们再回学校一趟。”

    顾阳没有异议。

    奇怪的是，晚上，校园里很安静，一路走来，几乎没有碰到人，他们走着走着，又走回了上午看到的音乐喷泉那里。

    楚今夜望着那漂亮的艺术品，淡淡地说：“虽然卫余一贯是个花架子，可有的时候搞出的东西还有点看头……来看看。”

    “！！”

    不等顾阳反应过来，眼前的喷泉忽然就亮起了光，伴随着悠扬的音乐响起，喷出数十道华美的水柱，伴随着节奏，从左到右从右到左，一排灯光照得人眼花缭乱。

    顾阳被眼前磅礴的美景给震撼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地问：“这……不是只有在校庆的时候……才可以用吗？”

    “学校会给一些校友行个方便，我答应明年给他们的赞助多加百分之二十，他们就同意让我今天晚上获得它的使用权。”

    “不过，这不是重点。”

    楚今夜后退了一步，灯光照在他的脸上，把男人深邃英俊的五官照得一清二楚，他弯下腰，朝顾阳伸出手，说：“你愿意和我跳一只舞吗？”

    顾阳屏住了呼吸。

    男人微笑着看着他，是安静的，期待的。

    好像在那个时候，在他在盛大的舞会上百无聊赖的时候，他就想过，该有这样一个少年出现在他的面前，他会弯下腰，躬下身，以最大的诚恳和爱意，邀请他和他跳一只舞。

    爱情的舞。

    少年抿住了嘴唇，他的眼睛里有泪光闪过，他的脸笑了起来。

    “——好的，楚先生。”

    他的手握住了他的，两人在华丽的喷泉之下对视，缓缓地跳起，那一只迟到了多年的舞。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楚先生能和阳阳一起长大，大概会很不一样，以后番外会考虑写一下这个设定。

    卫余：？？？你用我的喷泉，还怼我的人，好过分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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