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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方又偏僻,怕是不容易打到车。

    “别急,”那修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一会儿我送你。”

    我默然点点头,和那修一起站在窗前看雨。其实在整个四合院里,属这后罩院最雅致,院子不太大,还栽种了不少花树和几株芭蕉,日头好的时候,芭蕉可以遮阳,下雨的时候,听着雨打芭蕉的声音,却带着几分诗意。

    杜牧有诗云:芭蕉为雨移,故向窗前种。怜渠点滴声,留得归乡梦。

    赵叔说这里是那家的老宅,建成已逾百年,想来当年那拉荣祥和妻子很可能就住在这里,那时候这里是否有芭蕉,芭蕉带着雨声又进入了谁人的梦里?

    那修的声音突然响起,在雨声中显出几分悠远:“其实这后罩院本来是我母亲住着的,她是南方人,很喜欢芭蕉,所以我父亲就亲手为她栽种了这几株芭蕉。”

    “看来你父母的感情很好啊。”我感慨。

    “他们的好是做给人看的。”那修的表情一寸寸冷了下来,浓黑的睫毛垂下来盖住了眼睛。

    我有些不安,那修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原来是赵叔打着雨伞来了,手里还拎着一个沉重的食盒。看见我,他似乎很高兴,我问起小金,赵叔说下雨前已经打发她回家了,因为知道我来了,他一直在厨房里忙着,所以现在才来。

    我有些意外,没想到赵叔竟然还会做菜。即使是有这个认知,当看到赵叔拿出的饭菜摆满整个书桌,我依然被震撼了,那些菜虽然不十分精致,但看上去就觉得好吃,而且足足有七八样,热气腾腾,香味扑鼻。

    下班后我即刻被那修拉到四合院,别说,肚子还真的饿了。我悄悄地咽了咽口水,这边那修已经开始吃上了。

    “快吃吧,一会儿雨停了我送你回去。”

    赵叔打断了他的话:“少爷,我看今晚别让洪灵回去了,刚下完雨,路不好走,就让她住在上次住的屋里,明早再走不迟。”

    那修瞥了我一眼,我也不知为什么心里突然大窘,一张脸羞得通红。

    “赵叔,这样不好吧。”我低声道。

    “有什么不好的,就这么定了。”赵叔爽朗地笑了。

    这时我突然想起那修先前说赵叔腰疼病犯了,于是急忙把赵叔拉到椅子上坐下,他腰疼还为我们做这么多菜,我心里十分过意不去。

    赵叔连声说不妨事,吃完饭后,我帮着赵叔把书房收拾干净,他说要上正院帮我拿新晒的被褥,于是我拎着食盒跟他一起去了,那修仍然留在书房里没出来。

    雨势已经慢慢转小,不用打伞也不会淋湿。我边走边想,那修明明也很关心赵叔,可是外表却对他十分冷漠,这是为什么?

    后来我忍不住问了出来,赵叔连连叹气,说那修是从小养成的性子,越是关心的人越是冷漠。这原本要归咎于他的父母,那老爷是个成功的商人,二十五六岁的时候娶了当时才十九岁的那夫人,两年后生下那修。那老爷性子古怪,虽然心地很好,但是对那夫人的态度总是不冷不热,要说他心系于别的女人,可是又不像。

    那修天生性子冷淡,幼小的时候更是深受那老爷影响,不过他很爱他母亲,每天放学后哪儿也不去,总是回家陪伴母亲,可纵使是这样,那夫人仍然在那修十一岁的时候抑郁而终,那时候她不过才三十出头。那夫人去世后,那修有一段时间很消沉,成天只是坐在他母亲的房间里看着母亲的遗物发呆。后来他突然消失了一阵子,大约有半年多时间,回来后那老爷竟然没有问他为什么玩失踪,还是像以前那样待他。从那之后,那修每年都会消失一两个月,谁都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听着赵叔的话,我不胜欷歔,没想到那修冷淡的性子由来已久,只可怜他的童年这么悲惨,要是我能在孩提时认识他就好了。我忡愣,就算那时认识他,我也是个孩子,能为他做什么呢?

    陪赵叔拿完棉被,我又回到了书房,那修仍然在书房找资料,看他肃穆的表情,我突然很心疼。那么小的孩子,是怎么在没有父亲关爱的情况下熬过丧母之痛的?其中的苦楚,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吧。

    怪不得他曾说这里像一座坟墓,是没有温暖的地方,即使再奢华也只能让人感到冰冷。

    我小心地掩饰住自己的情绪,对着那修微笑:“还在找什么?用我帮忙吗?”

    那修摇摇头:“我自己来就好,你去休息吧。”

    我低头瞅了一眼腕上的表:“才七点多,回房间也睡不着,不如在这里打发打发时间。”

    那修低下头看书,不经意地说了一句:“中午山子来了一趟,说你找我,我都忘了问你有什么事。”

    那修不提我还真给忘了,原来那修的突然现身真是山子帮了忙。

    我垂下眼睑:“山子没跟你说吗?”

    那修莫名其妙地看着我:“说什么?”

    看来山子没把我们涉及命案的事告诉那修,他是怕赵叔担心吗?

    我跟那修把最近遇到的事大概说了一遍,虽不指望他能帮什么忙,但是能有个人听我倾述也挺好的,心里那块一直压得我喘不上气的大石,分量顿时减轻不少。

    那修的眉头几乎拧成一个疙瘩:“你既然不是洪贵兰的后人,为什么还能接连遇到这样多的事,难道中间有差错?难道当年洪贵兰真的没死?”

    我摇摇头:“我不关心自己是不是洪贵兰的后人,我只想能早些回到平静的生活。”

    “咱们先不说你是不是天人后裔这个问题,单说你和山子遇到的这件事。你觉得问题出在碧玺手串上吗?”

    我想了想:“很难说,碧玺手串并没有让我感觉到丝毫不适,而且陶西然和张福全都说过,手串驱过邪,到底问题出在哪里我也不知道。”

    那修不说话了,我是当事人都搞不清,他这个局外人就更难了。

    “我觉得这件事的关键也许并不在陶西然或者张福全……”过了半天,那修突然说了一句。

    我吃了一惊:“你的意思是……”

    “老林才是知道一切的关键人物。”

    “可是,”我迟疑了,“老林正在被公安部门通缉,早就藏起来了,现在到哪儿去找他?”

    那修低头闷声不语,半天抬起头来:“张福全一定知道,洪灵,你找机会再去探探他的口风……”那修停顿半刻,“不,你还是不要去了,这件事说不定有危险,还是我来想办法吧。”

    我感激地看着那修,那修淡淡一笑:“这件事牵涉到你和山子,我不会袖手旁观的。”

    我又和那修聊了几句,就回房间休息了。我仍然住在上次住过的房间里,这间房几乎没有变化,只不过在角落里多出一面半身镜,镜子镶嵌在铜质的雕花镜框里,古典雅致,和房间里的摆设很搭。

    我欣喜地站在镜子面前照了照,镜子里的人嫣然一笑,倒也有几分明眸皓齿。我突然想起赵叔最后跟我说的几句话,他说那修从小看着父母的例子,所以对于男女之情从来都不热衷,我是那修第一个带回家的女孩,他希望我能和那修好好相处。

    我明白赵叔的意思,可他不知道我和那修根本不是那种关系。我承认对那修有好感,可是感情是要两情相悦才美好,一相情愿会很痛苦,就像那修的父母。

    而且赵叔并不知晓山子和我相熟,山子对我的心意我多多少少能察觉到,可是感觉是骗不了人的,我只能和山子做朋友,就像那修只能跟我做朋友一样。

    其实这样也挺好。

    我走到床边睡下,思绪渐渐模糊,突然我看到自己睡的床上出现一个身穿湖蓝色清装的女人,她正在低着头哭泣。

    我惊骇之余,却连动都动不了,难道见鬼了?

    这时房门一响,一个男人走了进来,他的面孔白茫茫一片,只见他走到床边停下脚步,目光似乎正在瞧着那个女人。

    男人的嗓音低沉中带着一丝沙哑:“别哭了,小心哭坏身子。”

    女人并不理他,只是一味地嘤嘤而泣,手上还拿着一件不知何时出现的衣服,看样式和大小,应该是四五岁女孩穿的衣服。在衣袖和下摆处用粉色的丝线绣着许多蝙蝠和小小的“寿”字,想来是取福寿之意。

    男人长长叹了口气,颓然坐在床边,几乎压到我的胳膊。我就这么夹在他们中间,僵硬得像块木头。

    女子突然出声:“听秀菊说你又去悦君楼了。”她的声音带着哭过的沙哑,又带着几分令人心怜的颤抖,似乎是想得到答案,却又不忍卒听似的。

    男人没有说话,半天才怅然一笑:“你到底是不信我,我去或不去又有什么关系呢?”

    女子的眼泪簌簌而下,落在白皙的手背上,晶莹得仿佛梨蕊上的露珠。

    “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怪我,可是馨儿也是我的女儿,我不想这样……”

    “馨儿她……既然走了,那是她的命,我不会怪谁,更不会怪你。”男人的声音中充满了疲惫。

    女人似乎还有话想说,可终究还是忍住了,她把手中的衣服贴向脸颊,眼中的泪水蜂拥而下。

    “荣祥,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或许你的生活会轻松些吧。”

    女人的话一出口,立时将我雷了个外焦里嫩。眼前的男女竟然是当年的那拉荣祥和洪贵兰?那他们口中的馨儿一定是他们五岁就夭折的女儿了。

    回答洪贵兰的是一个巴掌,巴掌落在她的左脸颊上,淡红色的掌印就像是烙印一样,在苍白的脸上是那样让人触目惊心。

    洪贵兰慢慢地将身体扭过去,我看不清那拉荣祥的脸,不知他是一副怎样的表情,是痛心疾首还是追悔莫及。

    洪贵兰和那拉荣祥的身影逐渐模糊起来,慢慢淡成了烟。我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转头看过去,床上哪有洪贵兰和那拉荣祥的身影,刚才竟是我的南柯一梦。

    我起身打量着屋内的陈设,和梦里的差别不大,难道这个屋子竟是当年洪贵兰的寝室?可是那拉荣祥是那拉家的长子嫡孙,照理说他的寝室应该设在正院才是。后罩院一般是给家里的晚辈住的,这里很可能是馨儿的居所,那个可怜的,才五岁就离开人世的女孩,洪贵兰的悲恸和那拉荣祥的愤怒应该都是为了她吧。

    我心里微微有些伤感,赤着脚站在房间中央,重新打量着这个地方。那修的妈妈也曾住过这里,在百多年的时间里,有多少人在这里上演着生老病死,又有多少悲欢离合,多少的爱恨情仇。如今这些人都离开了,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房间,还守着旧日的一切!

    脸颊上一凉,我伸手一触,竟摸到一把眼泪。

    我走回床上,将凉被拉到脖颈处,心中感慨万千,慢慢地又睡着了。

    这一次我睡得非常安稳,直到门外传来拍门声才惊醒。我迷迷糊糊地坐起身,大门被人一把推开了,不多时屏风后露出了小金的脸,那张脸上满是对我的厌恶。

    “赵叔让我叫你起床!”小金的声音恶狠狠的,仿佛和我有着深仇大恨。

    我十分不快,不过并没有显露出来,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知道了。小金转身走了,我依稀能听见她嘴里嘀咕着什么,似乎在说我比猪还懒。

    我看向腕表,立时感到羞愧不已,难怪赵叔让小金叫我,原来已经七点半了,昨晚那一觉实在睡得太沉了些。

    我用发射火箭的速度洗漱完毕,然后到前院匆匆吃了几口饭,可是这期间并没看见那修,赵叔说他一早就出去了,走时只交代帮我叫一辆出租车。

    我脸上一红,突然间感到很窝心,那修其实是个很体贴的人,只有跟他相处久了才会明白。

    当我赶到公司的时候,才发觉自己还穿着昨天的衣服,因为在四合院不方便,所以我并没有洗澡,衣服上微微泛着一股发酵的汗味。我硬着头皮往公司里走,几乎有逃跑的冲动。

    刚进入办公室,我就被几个女同事给围住了。

    一个挑眉看我:“一脸疲惫,神色慌张。”

    一个“啧啧”有声:“眼带春意,眉梢含情。”

    一个围着我转了一圈:“衣衫不整……”她低头一嗅,“身上还有汗味,昨夜一定很激烈吧。”

    第四个直接把我按在办公桌上:“说,什么时候认识个极品帅哥,也不介绍给姐妹们!”

    “四位大姐饶命啊,小的比窦娥还冤,话说我跟昨天的帅哥只是泛泛之交。”

    “泛泛之交能被人霸气地押上车,泛泛之交能待在一起一夜不回家?”

    我几乎语塞,刹那间脑中灵光一闪:“真是误会了,几位大姐。我说实话,昨天的,昨天的帅哥是我表哥呀。我大姨腰疼病犯了,我表哥有急事出门,所以我去帮他照看了一夜。”我慢慢站起身,装模作样地捶了捶腰,“不说还好,这一说……哎哟好累啊……”

    我边说边偷偷觑着周围几个人的神色,她们似乎相信了,只要搞定了有名的“八卦四人组”,我以后就可以安然无恙了。我心中偷笑,有时候善意的谎言也是必需的,只是涉及那修的妈妈,实在是有点儿迫不得已。

    可接下来的一幕却让我有些始料不及,开始“八卦四人组”只是将信将疑地看着我,我一直坚守立场,神情坚定,她们其中一个突然神态扭捏地向我问起“表哥”的名字,而另一个则大胆地问“表哥”有没有女朋友。有了沈小珍的前车之鉴,我很干脆地告诉她们,“表哥”已经有女朋友了,而且马上就要结婚。

    看着她们失望的表情,我神态自若,为了往后的安宁,我一定要撒谎撒到底,送佛送到西!

    办公室终于恢复了宁静,我浑身紧绷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半天才松弛下来。话说撒谎真是个技术活儿,不仅费脑还耗费体力。

    开始工作了,我在皮包里寻找U盘,手指却碰到了那张皮革,不禁忡愣了半晌,下班后我一定要马上回家把石钥找出来,好好研究一番。

    这一天上班时间最是难熬,好不容易等到下班时间,却被主任告之要加班,我心里怄得几乎吐血,却不得不乖乖留下来加班,等我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一天一夜没回家——虽然那里只是出租屋,但我竟有种想念的感觉。

    沈小珍不在家,不知道是上晚班还是出去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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