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0
他们一起坐飞机回去的,红眼航班。机场人来人往,吞吐着巨大的客流量,她在进去的时候已经困的昏昏沉沉,连电话响了都不知道。
褚望秦轻叫了她两声,楚爱甜也没有反应。等看到来电显示上的名字后,褚望秦犹豫片刻,拿起电话替他接起。
“喂,阿姨……好。”
“诶?那个,手机主人呢?”
“她睡着了。”
褚望秦侧头看了看睡在身边的人,空着的那只手忍不住轻柔地拨开了她额前挡着的碎发,无声笑了笑。
“到哪都睡啊这孩子。”兴许不是楚爱甜接的,关荷反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轻松起来,言语间也有些放松的意味:“她这孩子一直都是这样,到哪都没什么警惕性,说睡就睡,还真是麻烦……”
那边忽然停住了。
褚望秦无奈地想,不会是现在才听出来?
还真是。
关荷怔愣了好半天,才有些磕绊地开口:“你,是小褚?”
褚望秦也下意识愣了一秒:“我是。”
这个称谓还真是特别。
那边听着是倒抽了一口凉气:“你们还在一起的吗?”
一个‘是’字的事。褚望秦却好久才回答。
看着小窗外恍惚的夜色和停着的飞机,他几乎错觉这是一个梦。
“对。伯母,”褚望秦深吸了一口气:“我们还在一起。”
关荷好半天没说出话来,最后直接挂了电话。
褚望秦看着手机,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这个时候还能轻笑的出来。大概是因为难得遇见敢挂他电话的人。
楚爱甜在睡梦里不舒服地哼了一声,看着像是想转身,但位子能完全放平就不错了,怎么可能兼顾宽度,所以她只能在座位里烦躁地扭了扭身子。
“很困吗?”
褚望秦垂眸落在她睡颜上,很没出息地靠着看了很久,他连时间都没记,只觉得这张脸,自己大概能看到飞机降落为止。
等真正起飞的时候,空姐来提醒他们暂时收起椅背,却看到这两人头倚着肩相叠着睡熟了。
飞机进入平流层的时候,被硬叫起来懵逼中的楚爱甜恢复了点清醒:“对了,你下飞机是不是直接去……唔……”
嘴里感觉到一阵微凉的酸甜,她扭头看了眼褚望秦,嚼了嚼,眼睛一亮:“草莓。”
“喜欢吗?”褚望秦也挑了一个给自己尝,“挺甜。”
楚爱甜边张嘴吃东西边抽空问道:“对了,我是想问你,要直接去医院吗。”
“嗯,先去看看哥那边。”
褚望秦又笑了笑:“不过,他心理素质好的不得了。一个原因,这也是第四次了,某种程度上,也算久病成医,不太慌。另一个是,他比上次心情好,看我终于接了苦力的棒子,估计卸了担子比谁都轻松。”
“那叔叔也会去吗?”
她拆了包杏仁,递给褚望秦一颗,他没接,指了指自己的嘴,楚爱甜瞪了他几秒,还是妥协了,一颗给他塞进去。
褚望秦吃坚果类的食物很慢,慢悠悠地速度,也不急着回答,等喝了水才说话:“我很久没见他了,也懒得去想。”
为什么……楚爱甜脑子里刚滑过这三个字,答案很快就自动浮上水面。
“渊哥的事?”
“嗯。”褚望秦侧过头把遮光板拉了下去,侧脸透出他的不愿多言。
挣扎着翻滚的心已经过了最开始焦虑的阶段,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他已经把它们都克服了。
对吴子行来说,褚珲,包括褚家的人,只是资料和报纸上的名字,而且还是害他失去的罪魁祸首。
可那是他这十几年来朝夕相处的人……家人。
褚望秦很难相信,仅仅是因为褚珲拜托自己在军中的兄长‘去调查下这孩子’,一直对林渊看不惯的某个上级,会根据连指示都算不上的一句话,捏出那样一个莫须有罪名安在他头上。因为太聪明,因为太刺头,因为迟迟逗留不肯走……为了救两个线人吗?呵,哄谁呢。更何况,人已经死了,一个怀疑,足以压死人。
本来只是想查他亲哥,查出了这个结果,褚珲觉得也没有必要跟褚望秦再开口了,怕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给他。
总医五楼的走廊里,褚望秦靠在雪白的墙上,听到这几个字,忍不住笑了,眼里却浮上一层很重的悲哀。
“不好的影响……您是指什么呢?通敌叛国吗?”
褚珲坐在最右边的长椅上,整条走廊只有他们两个人,还有那亮着的‘手术中’的灯。
“当年我们是朋友。宋绍梵托付过我,两个孩子,至少要救一个。我带两个回来没问题,但是我找不到你哥啊。”褚珲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疲态,“或许是缘分,天意,我把你当儿子,到真的觉得你是我一点点拉扯起来的,中间也是要时间的。你真的是,太皮了你知道吗?你总觉得因为你哥的,啊,我说的是望祺,他的病,我只是想培养个接班人,所以抗拒这件事,但不是的。我就是希望你能好一点。你暗中查你亲哥的事,无论真假,他在部队待了十年,中间的种种,旁人说不清。我不想让你查出来觉得失望,但你也不说,我也没什么立场阻止。我真的没想到,当年托你大伯先查,查出来这幺蛾子。不过林渊那个上峰……”
当年那个乱猜的长官早已革职,最近还突然不见了踪影。
不用想都知道是谁干的。
褚望秦在墙上磕了磕,抽了一根烟叼在唇边,刚想拿打火机,又想起这是什么地方,只能用食指中指把烟夹着,淡淡道:“我干的。把人给林渊的一个朋友了,以前他们同个部队的。”
“我猜也是。”褚珲轻叹了一声:“我知道你怪罪我。我无所谓,但是宋家当年的意外,真的不是我,他当年虽然是我对手,但也是我朋友,很好的朋友,我不会干那种猪狗不如的事。”
褚望秦笑了,连他自己都觉得诧异竟然笑得出来:“不是,我们非得在我哥生死时速的时候说这个吗。”
“只要我哥的事不是你就行了。”
褚望秦低头,把香烟捏在手心里,“你坐着休息一会儿,想回去也行,我出去一会儿。”
饮料机在楼梯角一上来的第一个拐弯处,他记得是这样的。
但还没有到投币那一步,褚望秦就不争气地扶着机子一路蹲下了。
累。
太累了。
心就一颗,还得分两边给吗。
他自己都觉得矫情逼真可怕,可就是他妈的……忍不住。
想休息,想抛开所有,躺在大地中央,闭上眼睛,什么都不用管。
叮。
选项的灯被投币声弄得暂时灭了。
站在他身后的人摁了一个键,可口可乐那一栏。
楚爱甜挑着易拉罐环打开,递给他,顺便也蹲了下来,两个人就跟守着自动贩卖机的年兽一样。
“你想怎么解决?”
楚爱甜懒得绕弯子,单刀直入地问道,语气很轻:“吴子行不会善罢甘休的,对不对?”
褚望秦看着红色的罐身:“他想要什么,你知道吗?”
“如果我是他,”楚爱甜两个手臂搭在膝盖上,仔细思考了几秒:“我想要我的人回来。回不来,我就找让他回不来的人,打一顿。”
褚望秦喝了口可乐,瞥她一眼,说不清什么心情:“怪不得你俩聊得来。”
楚爱甜伸手拍了拍他的背:“大哥,这样都要吃醋显得你怪小气的。”
“我本来就小气,你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
褚望秦面无表情说完这句话,楚爱甜直接笑喷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笑。
“行行行。小气鬼。”
最后三个字带着连她自己也察觉不到的宠溺,她转头看了会儿褚望秦,忽然伸手搂过他的肩,像个大姐大一样:“会好的,这不是我安慰你。事情到了低谷的时候,你就想着再低一点,低到不能再低的时候,它总得往上走了。”
褚望秦过了好久,才道:“褚望祺这次要是好了,我希望他别把所有公事都推给我了,”只有楚爱甜听见,他很轻地叹了口气:“我他妈快要被压死了。他可赶快好起来。”
“他会的。”
“如果他好起来,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什么?”
楚爱甜也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地就屏住了呼吸。
“把你房间里路至忱的海报撕了。”
楚爱甜:“……”
她辩驳了一句:“新家你还没去,你知道个毛线。”
“就你租的那房子?”褚望秦嗤笑了一声:“你所有行李都不带,也不会忘了他海报?等我哥出来了,一起回去,看看你贴了没?”
楚爱甜语塞:“呵呵。”
俩人就这样从饮料机蹲到了墙角,望着天花板天南海北的聊,和平时并无二致。
就像早知道结果一样。
手术会成功,一切顺遂,他们爱的人都平安。
* * *
褚望祺喝了一个月的的猪肝猪心猪骨头汤,喝得他床也不想卧了,只想跳窗逃院。
据说都是楚爱甜的妈妈做的,他想拒绝……褚望秦威胁他说也要为弟弟的幸福考虑考虑。
真是新的一天,新的窒息。
望着又一碗猪肝汤,褚望祺叹了口气:“褚望秦,你不觉得你有点过分吗。”
坐在病床前负责监督的人耸肩:“不觉得。”
“你至少帮忙喝一半?”
“不用。”褚望秦翘着二郎腿,皮笑肉不笑道:“托某人的福,我最近活得很充实,没时间吃饭,经常去她家吃夜宵。你吃的我都已经吃过了。”
“我还有几天就出院了好不好,”褚望祺无奈瞥了他一眼,“出去就回公司,行了。”
“得了得了,等你完全休养好,总得给我腾个休息的时间出来去办下其他事。”
“嗯,行……哦对,你们俩的,”褚望祺是后来才听说的,楚爱甜挑了个阳光明媚的中午若无其事地讲完,他一口水差点没呛死:“结果,出来了吗?”
褚望秦拉开椅子站起来,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你问过我几遍,我说的什么?”
“……那就当我想知道你到底准不准备开启不|伦之恋,”褚望祺揉了揉太阳穴:“因为你亲哥那事,爸都不敢劝你这事,但跟我你就别藏着掖着了。”
“不是。”
褚望秦丢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除了她以后会出现在户口本上这层关系以外,我们没关系。”
但是未来户口本上的这位同志,已经放了他三天鸽子了,换言之,他们已经三天没见面了。
楚爱甜没时间。
为了找个人,她都冲回原来供稿的那间杂志社找总编了,结果对方说席越也是‘上头推荐,突然回来又突然离开’。
席越的消失,就像他的出现一样。
……莫名其妙地来,莫名其妙地走。
她终于跟吴子行交代了,说了席越认识林渊的事。
约在离她现在公司不远处的茶馆,那晚她和席越坐在这里喝茶吃东西。
“反正就是这样,你也见过一面,那次,你帮我搬家那次,”楚爱甜在空中比划着,“席越还突然出现,说要帮我找工作的时候,你忘了?那张脸,你有没有印象,在哪里看过?”
吴子行点了一壶龙井,顺着她的话仔细想了想:“没有。”
他想得很快,答得也很实诚。如果不盯着细看,那握着壶把的手微抖只是个一闪即逝的动作。
楚爱甜长吐出一口气,满腹疑惑:“他到底怎么认识渊哥的,你说要是部队的人,你也不可能不认识啊。这么大个活人,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
她嘀咕着:“想告诉他他说的是对的来着。”
“他应该会知道的。”
吴子行倒了一杯茶推过去:“你说的,他这么了解你,还有……林渊的话,总会知道的。”
“是这样吗。”楚爱甜将信将疑,一看是茶杯,顿时皱眉了:“他家的咖啡比较好喝。”
吴子行:“这里是茶馆。”
楚爱甜:“好。上次席越就点的咖啡嘛。”
“对了,还要再问你个事。”楚爱甜敲了敲桌子:“褚望秦死都不跟我说,你们俩查出来林叔叔存的什么私人财产了?”
“是存在瑞银吗?”
吴子行笑得很淡:“私人财产……什么私人财产啊。”
唬人的东西,骗了那林家多少外戚。
看着楚爱甜离开的时候,吴子行招来服务员叫来了一杯咖啡,冰美式无糖无奶,抽掉吸管一饮而尽。
茶馆里点翻牌率最低的,是他的爱好。
席越是谁……吴子行心想,他怎么会不知道呢。他比谁都清楚。
但,也仅限于此了。
楚爱甜回公司的时候,走路都有点S形,飘得慌。
明明吴子行说话没有什么修饰,甚至都没有太多的语气感情,总是平铺直叙,冷感地好像和他没任何关系。
之前和林家做邻居,看不出来林叔叔温和淡然底下竟然这么,这么……
楚爱甜实在找不到形容词描绘自己复杂的心情。
还投了保。为一个可能永远都找不来的人,为收养的林渊。
她心绪复杂地想事,眼神落到写字楼外的银灰色轿跑上好几次,都没有意识到那是谁。
当然,也有车主背对着她的原因。
这个时段正是一两点,进进出出吃午饭的上班族非常多,频频回头看那辆车的多是男性,疯狂往车旁的人身上瞟的多是女性,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声音不断传进她耳膜。
“我靠,那帅比是谁啊?从来没见过啊。”
“神tm没见过,你们娱乐部之前不是写过他的稿吗,上次还满城风雨地登报求爱来着,褚家的小少爷?”
“对对,他怎么跑我们这来了?不会是寻仇的?”
“……姐,寻仇也太晚了点?都过了个把月才反应过来吗?反射弧也太长了!”
楚爱甜没过耳地听着,但下意识觉得不对,抬头仔细看了看,被光线拢着的那人除了褚望秦还能是谁?
她在走过去打个招呼和目不斜视地走过去之间权衡了几秒。
褚望秦却像心有所感一样,本来是面朝着大楼的旋转门,此时忽然福至心灵地回了头,不出意外地看到了她。
他向楚爱甜招了招手,唇角微微一勾。
楚爱甜在许多好奇的目光底下,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她之前瞎诌的重名,这谎到现在还没给戳破呢。一定要在今天吗??
“走了楚楚,办点事。”
褚望秦绕到驾驶座那一边,朝她又挥了挥手:“来。”
楚爱甜深吸一口气,大步走过去,步伐快得几乎相当于正常人小跑的速度。
上车后,她系好安全带立刻往下错了错身子,轻咳了咳:“喂,你能把车顶合上不。”
褚望秦本来都要发动了,听她小声说了句什么,又俯身过去:“嗯?”
楚爱甜绝望地推开他的脸,感觉到一道道视线都快把她灼瞎了:“你,别废话了,快走。”
飞驰在路上的车追着风跑,她开了一点窗户,感觉到扑在脸上的凉风,因为穿得多,没觉得有多冷,反而觉得舒服。
“听说,那个保险箱里装着你的……”
“你这几天那么忙吗……”
她迟疑后的问话,和褚望秦带着些埋怨的声音同时响起。
褚望秦安静了两秒:“你先说。”
他这么一说,楚爱甜反而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
褚望秦把顶蓬慢慢合起来,很轻地笑了笑:“保险箱的事?你问吴子行了?对,里边是我照片,和林渊一起的,九岁、十岁上下,记不太清了。还有当年……收养我前的留念。”
他一边说着,把手机已经掏出来,随便点了几下,滑到相片里递给楚爱甜。
楚爱甜接过来,双手拿着手机低头看着,是小时候的他。年幼的褚望秦,单腿踩在台阶上,扬着眉头,沉沉盯着摄像头,黑眸里满是不耐,身旁站着的是青涩的林渊,比褚望秦高出一小截来,笑容满面,没心没肺的样子。
往后滑,像是很多年前的幼儿园内部……不对,是福利院,墙上那一句话写得是‘珍视每个生命’,那些床也太小了,一看都是不满一岁两岁的孩子。
楚爱甜微微睁圆了眼,并不是因为照片里躺在床上的孩子,是因为那张照片里有清晰地两个婴儿床,还有编号。
“哪个,是你?”
楚爱甜准备去打印出来,把属于他的那部分材裁下来贴床头。
“呵,”褚望秦单手扶着方向盘,笑了出来:“说实话,我不知道。”
那就随缘,剪左边这个。
再往后,是张三人合……哦,准确说,是五人合影。
宋家夫妇,四岁的宋渊,和抱着的两个孩子。
楚爱甜觉得头有点晕:“这怎么有两个?”
褚望秦看着前面的红绿灯,缓缓踩下刹车。
“因为另一个是女孩。但是两年后有个朋友很想要孩子,宋绍梵就把那个孩子过继走了。宋渊在这里写,” 褚望秦伸过右手,帮她把屏幕滑了一下,“这一页日记,写了他崩溃的心情。”
“不过,他后来慢慢也接受了。”褚望秦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自觉紧了紧,“因为可以跟……妹妹见面了。”
楚爱甜失语了很久。
久到褚望秦停车停了很久,都是在等她缓过劲来。
窗外冬日的暖阳洒在窗上的光线,带着动人心魄的温暖。他坐在驾驶座上,靠在方向盘上看着她,看了好久,忽然默不作声地扣过楚爱甜的后脑勺,吻住她的时候舌尖抵着牙齿扫过去,纠缠在一道。
这个漫长的吻结束的时候,楚爱甜眼角的湿意都自己飞了。
“切,”她咬牙切齿地,半哭半笑着,“什么啊。是不是我们遇到这些事,只能消化半小时?因为要工作,要顾忌我们的家人,还要告诉他们,啊,我们挺好,别他妈担心。你撒谎也没关系,我知道是为了我,为了……”
褚望秦捧着她的脸,轻轻在她唇上亲了亲。
“是的。如果它存在的话,躲避不如面对,伸头缩头都是一刀。”
“我妈早就知道。”
楚爱甜还是没绷不住,抹了抹眼泪:“她知道我们俩没什么关系,可不告诉我。她不告诉我。”
“那不全是阿姨的意思,她和叔叔是基于现实考虑,觉得我们……可能没法长久。”
褚望秦话音刚落,楚爱甜哇地一声就哭了。
他都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了。
“阿姨也不是,不是……”褚望秦无奈地叹了口气,把她搂在怀里,“无所谓,你先哭完我再说。”
半小时后,褚望秦喂了两次水,吃了两块凤梨酥后,楚爱甜收势:“我,嗯,差不……多了。”
“好。那你能看清,这是几吗?”褚望秦随意比了个三。
“……”楚爱甜泪眼朦胧地瞪着他。
褚望秦被她逗笑,把一个薄本子拿出来递给她:“看看,阿姨给我的。”
楚爱甜接过来,翻开的时候还有点迷瞪:“她给你我家户口本干……”
她猛然抬起头来,看见男人靠近,垂眸轻笑,满眼都是一个她:“因为我要结婚了啊。”
冬日的疾风里,阳光竟然还能这样耀眼。耀眼到让楚爱甜觉得,无论未来还有多长,她都会记得当下的这一双眼睛。
他们相爱。多好的词。
多好啊……这世界。
有的事,当时突然袭击看着很浪漫,民政局门口,四十分钟,出来就都不是单身贵族了。
楚爱甜很快意识到,跳过了求婚、两家会晤、前期准备,这张证简直跟烫手山芋一样。
当然,最重要的是……求婚,求婚呢??被土狗吃了?!
褚望秦在一个小时后,两人随便找了家火锅店吃饭的时候,用两块新鲜的烫毛肚蘸料安抚了她:“我怕再出什么变故,上次你跟我说分手的时候,我就想要求……婚来着。结果……”
结果她知道。
楚爱甜没话说,低头默默啃毛肚。
不过以他们俩这心大的个性,什么狗血都接受了,也不差这一点不循规蹈矩的行为。
“求婚可以没有,” 吃到一半,楚爱甜抬眸幽幽看他一眼,“戒指不能没有。”
“有。”褚望秦骄傲地挑眉,砰一下扣开了易拉罐环。
楚爱甜出火锅店的时候,转着无名指上的银色罐环,感慨道:“褚望秦,你应该感谢老天。”
褚望秦余光扫见她一件毛衣加外套还是打了个哆嗦,上前两步用大衣裹着她往前走:“遇到你吗?”
“不是。给你了这张脸,”楚爱甜斜睨了他一眼,“不然你真的活不到现在的。”
“我知道。”
褚望秦点了点头,在她耳垂上蜻蜓点水地亲了一口,冷不丁道:“以后房间里不能贴路家那傻逼的海报。”
“……再说……”
“再说什么再说……”
褚望秦也很委屈。
两个人吵着闹着,不自觉地拐过了一条又一条街道,走到块熟悉的区域。
是个公园。
那晚遇到他,坐秋千的公园。
楚爱甜想起什么,从他怀里挣出来:“噢,对了,后来每个月我欠你的那个,是我先转给我爸,他转给你你收到没……”
“收到了,那我给你的,你收到没?”
褚望秦不经意道。
“什么?”
楚爱甜不明所以地跟着他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哑然。
他们登在一小块陡坡上,距地面垂直四五米,下面就是公园里最大的沙坑,直径宽度都够两百个小孩翻滚。
此时是周五下午,本该热热闹闹的地方,沙滩却被完全铺平,像作画一样,被勾出了繁复的花纹和图案,里面嵌着四个字,汉字。
嫁给我吗。
楚爱甜看着这作品,忍不住就笑了:“真是,这工程真漂亮,你做的吗?”
褚望秦摇了摇头,诚实道:“我写了那几个字。”
这种求婚,也就没有创意的土老帽喜欢了。
楚爱甜无奈地想,所以她才这么喜欢。
领了证的求婚,好像挺奇怪的。
但如果是面前这个人,顺序什么的,大概也无所谓了。
她转着手上的铂金戒指,唇角欣慰地勾了勾。比起褚望秦以往的风格,可以说已经十分朴素了,内里嵌刻着他们的首字母:C&C。
你不如直接刻个Chanel。
楚爱甜拽过他,踮脚便吻了上去。
没有白日焰火,未来看上去也不是一帆风顺,可……他们是同类。
同类多难遇啊。
不纠结于现在,昂头往前,一脚踢开所有令自己不快乐的障碍,这样的人是他们的爱人。
褚望秦觉得幸运,并且清楚地知道楚爱甜也是。
风渐渐吹模糊了刻着的印迹,但那又如何。
反正就这样大步往前走,你看桥都坚固,隧道都光明。
--完--
☆、番外
番外
其实林渊不太愿意做军人。
为的是遂愿,但这愿不是他的。
林渊考进国防大学那一年,林父高兴地连摆了三天席。
父亲经商。
虽然是养父。他们在山下救起遍体鳞伤的他,送到了医院,后又接回了家休养。
林家那时候家大业大,腾个房间和阿姨出来照顾他不是什么难事。
他后来想想,奇怪的是他们竟然会做这件事。
一个陌生人,再怎么样都接近少年了,但凡存有二心,可能招致给林家夫妇多少麻烦,不言自明。
妈妈后来说,因为一见面就觉得面熟,怜爱心疼什么的撇去不说,只有一种强烈的愿望,就是自己要真像病床上刚起来那时候说的,失去父母,没有家了,她想给一个。
“反正我们也没有孩子。”
这是过了很多年,林渊也无法完全说自己理解了,的事情之一。
他只是很努力的,想要当好这个儿子。
林渊性格本来就好,原先当哥哥的时候,耐心又有威信。出事那天,正值一个宴会开场,他们偷偷逃出来是因为听到宋家父母在开玩笑,说宋秦太皮了,要不把他送回去。
他弟听到了,穿着一身小号的正装,梳了个油头,蹬蹬蹬蹬就跑过来找他了,直接哭成了狗。
他估计父母是开玩笑,可还是哄着宋秦说那哥哥带你出去玩,逃到很远的地方去,好不好?
初衷只是想溜出去玩一会儿,结果没想到就是这一会儿出了事。
警察最后定案,说是后厨的一个女佣蓄意纵火,本来只是想报复厨师,后来没法扑灭,这才无法收场。
他和宋秦被人掳去也是事实,但是林渊那时拼劲全力带着弟弟逃出来,没想到还是弄丢了。
从山下滚下去的时候,他明明护着弟弟的,但一睁眼在医院,已经没有了。
而且不仅没有了弟弟,分明是什么都没有了。
当林渊一当很久,久到快要超过他当宋渊的日子。
其实在最开始考学校的时候,他就知道这是一个近乎自杀的行为。
因为除了他自己,谁都不知道他的性向。
和吴子行……也是个意外。
如果延伸开来,林渊觉得他们之间那点从看不顺眼到互攻的过程,可以写出《安娜·卡列尼娜》的长度来。
世间的事就是很奇妙,说起来千回百转的,趟过重重又重重后,最后却又可以一锤定音的把它总结为一件事。
比如说他们之间,结果就是,
相爱。
每天争取比对方早醒一屁股把对方踹下床,白天给他‘奖励’加一组负重跑,林渊都能当这是为了表达爱意的独特甜饼。
抖M无疑了。
吴子行曾经跟他说过,说渊哥。
林渊比他大三个月,经常压着吴子行头逼他叫自己爸爸,但吴子行宁死不屈,那是他第一次叫‘哥’。
也是他们第一次放假一起回城里,嘿嘿嘿嘿嘿。
当时林渊正在摊子上满嘴流油地啃骨肉相连,闻言一口差点没呛死自己:“渊啥?”
吴子行没理他:“你之前问过我,我们以后会怎样,对?我想了很久,现在可以回答你了。”
林渊差点没激动地把摊子掀了,带着两串肉就想逃跑:“没有没有,我昨晚说的梦话,你别当真啊傻逼……”
是担心的。怎么会不担心呢。
说是环境开放了一些,或许有些父母能接受,但这条路最终还是要靠自己的实力走。
但他们不一样,他们不是做着自己小生意的个体户,不是在学校里早出晚归的老师,林渊清楚,他们的职业决定了只要想继续干一天,就得死命地捂着这个秘密。
维持多久,哪边的天平先塌,成了他惶惶不可终日的最大源头。
“我喜欢我现在做的事,这你知道。”吴子行坐那没动,又启了瓶酒,“说着挺那什么的,以前小学不是都写作文吗,要不科学家,要不警察医生什么的,保家卫国。再大一点,再说这个是不是就像个傻逼了?可我真是这么想的,”
夜市很吵闹,流动的霓虹灯和渺渺消失的烟雾里,林渊看得清吴子行的眼睛。
看得很清楚,特别清楚。清楚得他心里狠狠一酸。
“而且,这也是我能心无旁骛走得一条路。从穿上这身衣服开始,我就不属于我自己了。”
吴子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紧张,他灌了一口冰啤酒,低头说完了下一句话。
“我属于我做的梦,我为它活。”
“可渊哥,你知道吗,只要我想一想,” 吴子行抬头看着他,笑了笑,“哪怕只想十秒,想到失去你的可能性,想到可能总有一天我要在我最爱的事,和人之间做出一个选择,抛弃另一个,我觉得我就跟死了一样。”
林渊是怎么回答他来着?快忘了。
后来有一段时间,他没日没夜,不成人形,踩在生与死的边缘线上,像是被丢进了一千米的深海,却还要继续往下沉,一直沉,身边一个活物也没有——其实是有的,想要把他救活的,医护人员。
朦朦胧胧地,他想,医生好幸福啊。
他们宣誓的时候,誓词说无论至于何处,遇男或女,贵人及奴婢,我之唯一目的,为病家谋幸福,并检点吾身,不做各种害人及恶劣行为,尤不做诱奸之事。凡我所见所闻,无论有无业务关系,我认为应守秘密者,我愿保守秘密。倘使我严守上述誓言时,请求神祇让我生命与医术能得无上光荣,我苟违誓,天地鬼神共殛之。
他们在任何时候,不用考虑立场,不用挣扎,不用考虑溃败或者胜利,不用压抑着自己动恻隐之心,那就是他们为之存活的根本。
可是……
他也很幸福。
勉强活下来了,但是受了重伤,经过手术后,移植了一部分皮肤。一年后被另一个秘密王牌部队收编,他们之前就跟他原来的部队做过工作,但那时候他不愿意走,原来部队也不会放人。
做退居二线的工作,还可以时时用以往的记忆来犒劳自己。
后来有个任务从铺线到收网,长达三年。在这个过程中,他的身体状况也反反复复,因为部分皮肤移植的排斥反应,有时会陷入昏迷。频繁的高烧,输液,呕吐,药物。但是幸好,他还有一技傍身。在指挥部的技术人员里,林渊的脑子是最好用的之一。
主治医生问过他,为什么不休假。
林渊觉得没有必要。他本来想的,后来辗转打听,听人说……吴子行已经退伍了,因为和上级发生了冲突。
“幸好我们是独立编制的,他们管不到我们,不然就你这个小身板,叫那群大老粗弄回去调查、写报告,我看你也撑不了几天。”
医务人员里有个嘴特别欠,但是活特别精细的,叫顾乾,她有一次一边给他吊水一边嫌弃道:“你的心理素质太差了。别的不说,就你现在,其实跟正常人也没什么差别。容貌算个diao,爱你的人不会在乎这些的。”
林渊坐在床沿上笑,笑完了轻轻扯了一个笑:“嗯。”
嗯,算一个什么回答呢?
后来主治医生给上头建议,说他必须去外面透风,不然心理会出现很大的问题,到时候再干预就晚了。
他不想去。
顾乾知道他在想什么,大半夜的把他弄晕了,从基地拖回了自己宿舍,亲自动手给他展示了一项绝技。
那一层面具……看上去比普通面具精细了数倍,和脖颈处的皮肤也没有色差地融合。
“市面上你能买到最贵的,都没有我的厉害。”
顾乾冷笑一声,“这可是我们家传的牛逼活儿。但我可得跟着您老一起去,这每天卸下来都巨麻烦!身份我会去打个申请,让人给你解决”
林渊看着镜子里的人,犹豫了一下,答应了。
幸运的是,吴子行没有认出他来。
第一次,他站在搬家公司的员工旁边,吴子行没有看到他。
第二次就在半小时后,他笑眯眯地凑了过去,跟楚爱甜说话。
中间还见了褚望秦,他大概以为自己在追楚爱甜,上来就是一拳,印堂都气得发黑。当时林渊心里就警铃大作,诧异过后竟有踏实感。一脚踏回人间的感觉。
当然,回去免不了被顾乾痛骂,说他是不是不想活了,送上脸给人打。
林渊龇牙咧嘴的,笑得很无奈:“我弟嘛。力气挺大,厉害的。”
顾乾没再说话,但他看见了,她眼眶红了。
她和她教授都以为他不知道,其实这身体是他自己的,好坏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能撑这么久,我挺六。”
林渊那晚给顾乾买了瓶很好的干红,有一定年份了,花了他快一个月的奖金。
顾乾接过酒的时候,听到他这么说,拿杯子的动作都愣住了。
“说实话哈,”林渊自顾自和她碰了碰杯,仰脖喝了个干净,“我要是知道能撑这么久,我三年前就不待这了。就,后来这项目要跟三年,还麻烦你和成教授这么久……”
顾乾咬着后槽牙,不知道该说什么,也跟着干了。
“如果,如果那时候出来了呢?你要干嘛。”
林渊拿着酒杯,喂了自己一颗花生米,笑眯眯道:“我要知道还能活这么久,我就去找他啊。唱歌跳舞呗。”
把他的梦抱紧呗。
两个月后,吴子行接到楚爱甜电话的时候,他正在古都X市的文化节上。这里的城墙和建筑,每一块城砖都诉说着历史。就是……办个什么活动灯一挂,一条街就给堵到水泄不通了,热闹的不得了。
电话那头,楚爱甜整个接近崩溃,那声音吓了他一跳。
“吴子行!我跟你说,我去查了三圈,一直追到我小学班主任和席越最后的去向,他和家人去了日本,然后,五年前就因为白血病过世了!那跟我说话的是谁啊,我是不是在做梦呢?!”
吴子行对着听筒也放大了声音:“这里太吵了,我听不清,等安静了再说!”
挂了电话后,刚好,漫天的烟花无休无止地散开来,在天空中用光和色彩填满这个黑夜,人群的惊呼和兴奋让人也不禁跟着沉浸其中。
吴子行把手放到外套兜里,深深呼了一口气,望着天空很轻地笑了。
渊哥做事都有理由的。他等着他来找,等到……等到的那一天。
烟火大会持续了半小时,在漫天的烟花消散之时,吴子行触及不到的五千公里外,有人也在念着他。
顾乾看着他带笑走的,最后都在试图安抚她,口型那么清楚,声音却听不到了,他说你别哭了。
林渊闭眼前,突然有点难过。
---- 哪怕只想十秒,想到失去你的可能性,想到可能总有一天我要在我最爱的事,和人之间做出一个选择,抛弃另一个,我觉得我就跟死了一样。
他怎么可能忘记自己怎么回答的呢?
他大力抱了抱那个混蛋,答应他,说我陪你,我们一起瞒。
这条路,我本来不喜欢的,但是能遇到你,我非常超级无敌庆幸。
所以愿你一生顺遂啊。
记住我,不要记很久。
忘记我,忘记要很长。
麻烦了,吴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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