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59章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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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

    四年后。

    ——

    又是一个六月。

    天空碧蓝如洗, 没有一片云。天气有些闷热,吹过的每一丝风都是燥的, 街道两侧栽的梧桐树蓊郁繁茂, 一如当年。

    方璃吃力地抱着两幅沉重的布面油画, 抽不出手撑伞, 只能低垂着头, 海藻般的长发从脸颊垂下,遮住小脸, 让自己尽量少晒一点。

    她走得很慢很慢。

    高跟鞋落在人行道灰红色的地砖时,发出哒哒哒的声响。

    路过H大门口,目光一顿, 看向古老的大门。缠绕在灰色石砖上的藤蔓愈发浓密,近乎快挡住遒劲的字体。

    远处有穿着学士服的学生们在拍毕业照,扔帽子的, 抛书的, 双脚离地使劲蹦的,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好不青春热闹。

    她眼神有些飘忽,视线牢牢黏在他们身上。

    像是回忆到过去的日子。

    那个时候,真好啊。

    无忧无虑,什么都不用想。还有梦想, 有追求。

    看了一会,方璃轻叹口气, 低头看向怀里的油画, 抱紧。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钻戒, 在阳光下,更显得璀璨明亮。这么扫过一眼,眼睛像被灼到。

    匆忙移开视线,到马路对面拦车。

    靠在计程车的座椅上,歪过头,望向窗外。H大越来越远,尖顶图书馆,灰色教学楼,老军营宿舍……直到最后,被远远抛在身后,再也看不见。

    也像她的青春,一点点,走远。

    去年毕业后,方璃和周进按照规划,领证结婚。

    从三年前开始,在兢兢业业,全年近乎零休假地跑中低端线后,哥的事业渐渐有了起色。两年前,自考了S市最好的海事学院,终于符合国际海事组织IMO的要求学历。从水手长到三管轮,再到三副。薪资有了一个明显的拔高。

    老房虽然迟迟未拆,但是靠着哥辛苦攒下的薪资,还是付下了一套婚房的首付。

    那是在方璃大三快结束的时候。

    哥仅有的五天休假,他们跟打仗一样看房,拍定。

    她还记得,哥当时喜欢市中心的房子,虽然小,但安全便捷。

    可最后还是选了她喜欢的一套。

    地理位置较偏远,但是胜在环境安静清幽,小区建筑精致漂亮,设施良好。

    方璃最喜欢新家卧室的飘窗,还有客厅弧形的、能看见远处山脉起伏的落地窗。

    但此刻,方璃看着堵成一片的高架桥,有点后悔了。

    她应该听哥的话的。计程车像蜗牛般往前爬着,方璃有点晕车,难受地倚着后座。

    手机响了,是陆思思的一条微信。

    【晚上要不要出来玩?】

    【不去。】

    【为什么不去啊,反正你也是独守空房,出来陪陪我呗。】

    【今天太累了,算了。】方璃回复。

    毕业后,陆思思被安排到自己家公司上班,很闲,也养成爱的习惯。偶尔会叫上她一起。哥大半年不在家,方璃一个人在家待久了,去解解闷也是挺好的。

    只是今天,她真没有什么心情。

    从下午堵到傍晚,方璃总算回到家。

    装修是她亲自装的,也考虑了哥的感受,浅灰色墙纸,木质地板,原木家具,风格简约明静。靠近卧室的一间书房,被她改成了画室。推开门,里面有大大小小的画作。写实风景、人像、静物,有的被细心裱好,有的还贴在画板上。

    她把今天这两幅靠在墙边。蹲在地上,仔细瞧着。

    这是她被画廊退回来的两张画。

    也是她被退回来的,第……多少张画,记不清了。

    从大三开始,她就将画放在画廊寄售。那时价位标得低,一副也就两三千块,真真是廉价了。但一年半载,也能卖个四五幅。当作零花钱。

    毕业后,算上颜料画布成本,算上时间,标的价格自然也高了。

    但从毕业到现在,只卖出过一副。她现在还记得,是日常的一张练习。静物,亲近的平视,白色瓶罐,斜插几支百合,旁边还有一副木质碗筷,光线宁静和缓。

    她自己觉得,有点匠气。

    标了七千,卖得竟出奇的快。

    剩下的却无人问津。她在四家画廊都有寄卖,因为长期卖不出去,前阵子都将她的画退了回来。这是最后一家,她学生时期长逛,就在H大附近,老板和许教授相熟,多给她延长一个月。

    但今天,还是被退回来了。

    方璃是亲自过去拿的。

    也没有跟许教授说。这几年,从比赛到毕业创作,再到毕业后帮她牵线画廊,参加双年展,已经带她许多了。她很感激教授,但有些事情,还是得一个人来。

    午后画廊也就一两个人,她去老板办公室抱起画,面上也没说什么,很快离开。心里却失望低沉,出门时还差点撞到一个人,像个狼狈不堪的逃兵。

    方璃越想越闷。

    原本想继续画完手上这幅,可因为这件事情,整个人都恹恹起来。坐在画架前,烦躁莫名。松节油的味道熏得头痛,攥着画笔慢慢静下心。

    这幅也是静物,和过去卖出的那张类似——随之时间流淌,她也渐渐妥协。

    梦想和追求都是虚的。

    她现在心浮气躁,急需被人认可。

    画笔蘸了颜料。

    一笔两笔三笔,小雏菊花瓣规整中又加了点散,笔触甜美,还有点缀的满天星……清透的玻璃瓶,柔和的微微模糊的光线。

    凝神静气,对的,她可以的。

    脑海却回忆起老板说的话——

    “咱们这卖的画,不是挂在新房里,就是挂在酒店里,图个兴致。你自己想想,中产阶级,中年男女,喜欢什么样的。”

    “不要什么想法,没人看得懂。干净,清新一点。博斯查尔特那种知道吗?精细,工艺,漂亮。你一小姑娘,不是应该很擅长画这些吗?”

    “不要那么灰,亮,亮一点。”

    ……

    为了更好的光影效果。画室挂了厚重天鹅绒窗帘,把自然光尽数挡在窗外。顶灯是冷光源,衬得射灯光线愈发刺眼。看久了,视线有些花。她摇摇头,手插进头发里,拨到脑后。眯了眯眼,还是眼花,胃里隐隐作痛,漫上一种深入骨髓的饥饿感。

    居然能饿到头晕眼花。

    方璃放下画笔,撑着走到厨房,冰箱里只有几块冷硬的切片面包。她也懒得加热,囫囵几口吞进去,干硬无味。

    转身出门,看着没有开灯的客厅,空荡,冰冷。

    傍晚是最冷清的时候,落地窗窗外,群山之上,灰蓝色的天幕压抑窒闷,一轮弯月模模糊糊,更显伶仃空旷。

    世界好安静。

    再回到画室。

    心里忽然升起绝望之感。倚在门口,看着画面。

    画这种匠气的画,会不会越画越不好;可是不画成这样,一副都卖不出去。

    那些卖不出去的,耗费心力的画静静地躺在家里,像冷宫里的美人。无人欣赏,无人喜欢,比她还寂寞。

    好可怜。

    方璃盘腿坐在木地板上,忽然很想找人说说话,可是又无人可以说。

    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烦躁地关上画室门,回到客厅,盯了一会座机,转开视线。

    她不再是那个一遇见事情就想找他倾诉。如果他不回应,还能打一串日志的少女。

    这几年,好像越来越习惯一个人。

    而且……算算日子。

    那边快赶上飓风日期,哥也应该快回来了。

    坐了一会还是胸闷,什么都做不进去,心浮气躁,背后沁出汗珠。方璃有点后悔没跟陆思思出去了。或许,她真的需要去放松放松。

    蹲下,拉开橱柜下方的抽屉,静了几秒,翻出一盒烟,打开,抽出一支。

    这还是上次哥留下来的。最近他们有了些钱,但哥节约惯了,还是只抽这种最廉价的。十块一包,很烈。

    上次画被退回来,她偷摸试过一次,呛得她眯起眼睛。但过后,心情真的振作了一些,比咖啡管用不少。

    她蜷着腿坐在沙发上,咬着滤嘴,等烟灰结成长长一串,才伸手弹了弹。

    手机忽的响了。

    是陆思思微信,一个短视频,卡座,一堆洋酒,镜头一转,是舞池边晃动的男人女人,气氛迷离。像是知道她最百无聊赖似的,说:【一个人好无聊,来来来陪我呗。】

    踌躇了半个小时。

    在凄凄凉凉的家里和热火朝天的酒,心一横,选择了后者。这些日子,把自己逼得太紧,已经很久没有休闲娱乐了。一个人都快疯掉。

    【地址给我。】

    烟头碾熄在烟灰缸里,去卧室换了衣服化了妆,出门。

    ——

    绷紧的弦在喝下第一口伏特加后放松了,她倚在陆思思肩上,看着放纵的男女,什么话都不想说。

    “你怎么了!”陆思思是吼的。

    她摇头,“没事。”

    “你老公还没回来?!”她问,见方璃不说话,继续吼:“所以说你老公就打算一直这样?!让你独守空房!?”

    方璃继续摇头。

    “所以说你到底为什么要那么早结婚啊!”以为方璃听不见,揪着她耳朵,问。

    方璃笑着拿下她的手,晃晃酒杯,又喝一口。

    除了哥不在身边的寂寞,更多的还是画卖不出去的失意。

    但后者碍于自尊心,她不想提。

    毕业时,她是那一届最优秀的毕业生。毕业创作入选深圳双年展,广受好评。四年学习期间获得一个全国性比赛银奖,国际类大赛铜奖。

    业内好评是多,只可惜并没有人买。那副毕业创作倒有人感兴趣,但开价太低,她实在狠不下心。

    现在毕业一年,只退不进。

    闲谈一会。

    陆思思约的两个小帅哥到了。三人聊的热火朝天,方璃很久没社交,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来。”见陆思思他们去舞池跳舞,另外一个小男生朝她伸手,“我们也一起?”

    方璃摇头,左手拿起酒杯,慢慢啜了一小口。光线幽暗,但无名指上的钻戒闪闪动人。

    小男生盯那戒指几秒,不说话了。过了一会,看着女人秀丽年轻的面容,还是忍不住,吞了口吐沫:“你…你结婚了?”

    “嗯。”

    “现在都流行早婚吗?”看着这姑娘,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

    方璃笑笑,右手轻抚戒指,不再说话。

    确实是早婚。很早。

    这一局玩到凌晨三点才散。

    又去KTV唱到六点,吃了顿早餐。陆思思还要赶着回家洗澡上班,只叮嘱那小男生务必把方璃送到郊外的家。

    方璃终日画画,过得确实是黑白颠倒的生活,倒也不困,只是喝了点酒,有些昏沉。

    原不想让他送,但早高峰太难拦车,男生又很积极。

    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差点吐出来。

    她住九楼。

    男孩一直把她送到电梯口才离去。

    电梯内部的镜中倒映出她的面容,妆容残败,浓密长发凌乱,只余下唇边一抹殷红,更衬得肤色苍白,带着宿醉后的颓丧糜烂。

    电梯叮一声打开。走到902前,看见门口地垫上有半只大脚印,混沌迟缓的大脑也懒得去细想,翻出一串钥匙。钥匙相撞叮叮咚咚的声音更弄得她心情厌烦,找了半天才找到大门钥匙。

    还未插进锁孔。

    防盗门嘎吱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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