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70章 七十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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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要对神人诸国追根溯源, 就会发现,他们与那上古反叛凶暴的兵主蚩尤有着不可断绝、千丝万缕的关系。

    蚩尤部族共有八十一个,名为九黎,其后人亦在逐鹿之战前就分散在洪荒大地之上,继承九黎的种种奇异血脉,被称为东夷。

    神人国的前身,就是东夷。

    因此风伯和雨师才要投身在神人国内潜伏, 并且选择辅佐神人国中天赋最为强大的不死国作为领头羊,好为日后的大战铺垫。

    现在神人诸国的兵力倾巢而出,一时间组成了一个短暂的联盟, 皆为了在钟山围追堵截应龙,但让封北猎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半路居然会杀出一个有阿修罗族撑腰的苏雪禅,通过烛龙教会妖族解除奴隶禁制的方法, 又挑动起他们反叛之心。如今神人国内既没有足够的军队压制混乱,也没有足够的劳力维持都城内的日常建设, 雪片一样的帛书不断从各国飞递至战场,都是为了找联盟的统领者,不死国讨要说法。

    封北猎将手中的酒杯轻轻顿在桌上,四周嗡嗡的议论声顿时停了一瞬。

    纹川硬着头皮道:“国师, 国内的信件催得越发急了……”

    封北猎笑道:“哦,那可怎么办呢?如今逐鹿近在咫尺,我纵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一下将十万大军送回你们的国都内啊。”

    他这话一出, 四下都为他无所谓的态度惊哗一片,底下有早已沉不住气的将领站起来道:“国师大人,你未免太不讲道理了!你说要出兵,我们出了;你说要来钟山,我们来了;你说要打应龙,我们打了。你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可现在,我们又得到了什么?”

    “我们的军队在敌人手下损失一部分,在烛龙手下损失一部分,跋涉万里,现在还剩下多少人?我们诸国倾其所有,就是为了你口中所说的‘一统霸业’,但要是连自己的家乡都保护不了,还说什么宏图,说什么天下?”

    站起来讲话的是厌火国的将领,在他身前,正坐着不动声色的彦昭。

    这些话似乎很得周围人的认可,他一说完,四下里便又升起噪杂细碎的讨论声,不少人频频点头,面上也现出义愤填膺之态。封北猎身后站着的雨师眉头一皱,立即冷声喝道:“肃静!”

    座下都是神人各国位高权重,平日里说一不二的人物,然而雨师虽为女子,却是个昔日跟随蚩尤四方征战,历劫万年的大能,她的话语里自然也含着一股不可阻挡的威严,这两个字犹如初绽春雷,将整个大营炸得一片寂静,亦令那些神人统帅闭上了嘴。

    封北猎四顾一圈,这才朗声笑道:“不错,这几日我也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你们在外漂泊,家乡却纷扰不断,你们忧心亲眷也是人之常情,我想了一下,虽然我不能将十万大军送回,但是开辟一个通道,将你们的家人送至逐鹿,让你们阖家团聚,还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什么?!”他话音未落,底下就似炸开了锅一般,纹川便遽然色变,“国师大人,这万万不可!”

    封北猎好奇道:“有何不可?”

    纹川道:“国师大人明鉴,战场上刀枪无眼,如何能让亲眷来此?更何况,在场诸位大人的亲眷或为金枝玉叶,或身居要职,国中本就无人,他们再要离开,那更是群龙无首,要天下大乱了!”

    封北猎若有所思:“唔,有道理,然后呢?”

    “然、然后?”纹川张口结舌,“什么然后……难道这个理由还不够吗?”

    封北猎笑了。

    他轻声道:“我记得,你们各国的王位,都是世袭的?不管那一代出了如何英明神武的旁支,王族的子嗣又是如何不堪重用,你们的血脉还是在冠冕下闪闪发亮,一个轮回接一个轮回地传承下来了……是这样?”

    纹川虽不明白封北猎为何要将话题忽然转到这个上面,但还是勉强答道:“是的,这是祖辈的规矩。”

    “所以你们看,”封北猎压低了声音,“我难道不是一直都让他的后裔站在权力的最顶端吗?我维护你们的优越性,我把你们当做天选之人来培养,我将权杖放在你们的左手,将屠刀放在你们的右手——我给你们无上的荣光,让你们能够一直凌驾在妖族头上,享受被人捧起来的待遇……”

    “这一切是为了什么?”他的声音徒然阴冷,“你们不知道吗?”

    无匹的威压如山岳沉沉笼罩在所有人的心头,令他们呼吸困难,就连血液似乎都在身体中沸腾翻滚,仿佛感召到了远古的先祖就站在时光深处遥望着现在,目光冥冥奥秘,不可言说。

    “因为你们是他的后人,”封北猎道,“因为你们是他仅存的血脉。他渴望成为天下的王,但是他失败了,所以就算是为了他的遗愿,我也要让他的后裔站上洪荒的顶端!你们这群比猪狗还要蠢笨的东西,究竟能不能明白这一点?!”

    “现在我们的计划就要成功了,只差最后一步,他就能重新睁开眼睛,再度君临坤舆了,可你们作为他与这个世界唯一的连结,居然还在想着什么故土,什么家眷?!将所有王族召来逐鹿,我不会允许他君临的仪式有一丝一毫的瑕疵!所有拥有东夷血统的神人都要在场,但凡有一个没来……都会被认为是叛族的死罪。”

    他一字一句,目光狠戾地盯着下方瑟瑟颤抖的神人:“你们都明白了吗?去传信,两日后我会开辟通道,将诸国王族统统送过来的。”

    “——现在,还不快点去!”

    狂风咆哮,将营帐内的所有神人于刹那间轰飞一片,封北猎喘着气,望着满地的桌椅狼藉,神情冰冷而阴鸷。

    “你当真要这样做?”羽兰桑沉声道,“王上不会高兴的。”

    封北猎喃喃道:“没了龙胎,用后裔的血脉也是一样的。王上要是知晓我们一片拳拳之心,嘉奖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为了一点血脉怪罪我等?”

    羽兰桑沉默片刻,道:“……但愿如此罢。”

    傍晚时分,黎渊站在钟山顶上,疲惫地遥望远处大片如血颓艳的霞光,凤凰站在他身边,容光比霞色更艳。

    “应龙,我明白你在想什么,”她道,“但是别犯傻……你知道现在千钧一发,你就立在悬崖边上,进则生,退则死,没有回圜的余地。”

    黎渊的面色仿佛冰雪苍白,夕烧的火光映在他脸上,就像是浅薄的光照在冻结深渊的冰面,没有温暖,也没有生机。

    “你还没找到凰吗?”良久,他轻声问道,“下一个涅槃快来了,若是还没有找到,你们就要错过一整个轮回了。”

    凤凰的鬓边垂下一束金红的翎羽,她顿了一下,方道:“我……我寻遍了所有的羽族,只要她的凰血还在体内,还能鸣叫飞翔,我就一定可以感应到她……”

    她摇摇头,这一刻,她不再是高傲无情的苍穹君主,她只是一个仓皇无措,为情痛苦的凡人而已:“她明明没有死,但我就是找不到她……”

    凤凰乃是世间双生一体的百鸟之王,凤为雄,凰为雌,在千年一次的涅槃中,他们不停变幻着性别和容貌。有时他们同为男性,有时她们同为女性,有时他们则是芸芸众生中最普遍的异性夫妻。凤性情刚硬,心肠铁血,凰性情温和,柔软慈悲,他们于无数轮回里共同组成天地间的阴阳混沌,彼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是除了比翼鸟外另一种纂刻在姻缘玉册上的神鸟。

    但就在上一个千年,凰在逐鹿后的妖族大劫中身受重伤,还未等到涅槃就重伤消散在天地间,而凤则一直在苦苦寻找,不肯放过一丝一毫的线索。

    她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你难做,然而你没得选,你先手失利于风伯雨师,导致现在洪荒灵脉断裂,要对抗蚩尤,无疑要更加艰难。我会尽我所能地帮助你,可有些事……就算你是应龙,也逃避不了。”

    “先手失利?”黎渊的唇边微微扬起笑意的弧度,虽然他的眼神冷漠如昔,“无非是一半一半罢了,接下来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晚风吹荡着他黑色的王袍,黎渊遥望远方,喃喃道:“你们大可放心,只要是他的愿望,只要是他所期盼的……无论我有多么不愿,我都会拼命为他实现——哪怕他想为这天下而死。”

    “他爱我,他看着我的时候,眼睛里都是带着笑的,我……我现在再想,我那时是如何看他的,却想不起来了。他对所有人都是那样,又温柔,又坚韧,他心里是有爱的,我的心里,却全都是恨……和杀意。”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得甚至像是无意义的呓语:“我没有资格阻拦他。我想保住他的命,因为我爱他,他想去赴死,因为他也爱我……我们彼|此相|爱,却阴差阳错地分开这么长的时间,皆是我的偏执造成的过错,我伤了他……是以哪怕我不甘至极,也只能在他面前低下头。”

    凤凰叹了口气,道:“你当时就应该杀了风伯和雨师。”

    “冥冥中……自有天意,”黎渊按住腰间的昆吾雀,眼中闪着恍惚的,痛苦的波光,“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

    他这边记挂惦念着苏雪禅,然而就在千里之外,舍脂等人也遇到了一个大麻烦。

    不为其他,这几日,苏雪禅的肚子就像是吸足了水的海绵,以惊人的速度膨胀起来,过去几个月都没有显怀的孕相,此刻却爆发得如此突如其来。舍脂已经不敢让他骑鹿了,她让苏雪禅平躺在树荫下,慌张地抱着他,替他擦去额头上不停溢出的汗珠,旁边的钦琛已经惊呆了,他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呆呆道:“我前两天就想问了,他……他究竟生了什么怪病?”

    舍脂回头怒吼:“还不快点取水来!没见过怀孕的是不是?!”

    钦琛大惊失色,他的嘴张了又张,在原地团团转了几圈,最后还是转身一头扎进林间,想必是去寻水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舍脂叫苦不迭,“怎么突然……前几天不是还好好的,这怎么就……!”

    苏雪禅浑身是汗,乌黑的乱发黏在雪白面颊上,连呼吸都有些费力,他勉力道:“我没事……别、别担心……”

    舍脂气得眼睛倒竖,嗓子都尖了:“这叫没事?你……你这人怎么这么不珍惜身体啊?!”

    她用手贴着苏雪禅滚热的面颊,嘴里不停抢天呼地地乱骂,风伯雨师被她骂了个遍,又来抢白黎渊:“黎渊呢?他既然知道你的身体是这种情况,就该先来找你,而不是去逐鹿!真的我跟你讲,男人都是狗!”

    苏雪禅哭笑不得,他喘息着道:“我……没有告诉他这件事……”

    “你没说?”舍脂愣住了,“你……你为什么不说?”

    “我还没说这件事,都要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能劝他不要拦我,若要让他再知道这个……”他摇摇头,“那就更不得了了……”

    舍脂懊丧地重重叹气,正不知道说什么好时,钦琛也满身乱树叶子地从林间钻出来,手里捧着一个装满水的木碗,舍脂急忙将手巾浸湿了,拧干敷在他的额头上,“这洪荒究竟哪里好了,要让你这么舍命去救?!就算天塌下来也有个子高的顶着啊,你这又是何苦……”

    “天下……天下不值得……”苏雪禅笑了,“可你们……你们值得啊……”

    听了这话,舍脂几欲落泪,而钦琛依旧呆滞不已,他在一旁观看了好一会,还是按捺不住疑惑,犹豫着问舍脂:“他的孩子究竟是谁的?你……不会是你的……”

    舍脂如遭雷殛,瞬间大怒,一下子就从先前伤春悲秋的氛围中脱身出来,还未等钦琛把话问完,就厉声咆哮道:“给老娘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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