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见到杨源, 是秋天的一个下午。 红枫一直纳闷,为什么不是春天, 夏天,冬天,偏偏是枫叶红茂的秋天。 那天红枫跟寅双在看电影,电影具体讲个啥,叫啥名字, 他通通不记得了。 他就记得里面有一句台词, 人是人他妈生的, 妖是妖他妈生的。 听到这句话, 他立刻气得掀桌,他是妖, 可是他没妈!这是在歧视他吗!他的这颗小小的玻璃心碎了一地, 分分钟想把电视机的屏幕捶个稀巴烂。 不过他也就想想, 最终就捶爆了几包薯片发泄发泄。 寅双在旁看着一地的薯片, 心里边吐槽他败家,边想这大爷又哪里不开心了, 怎么发作也没个预兆。 他细细想来, 这大爷上次生气是因为小拾说他不美了,把他气得把甘苏家院子里的鱼全部抓来烤得吃了, 可那是因为那天他非要跟他去踏春,结果摔了一身泥。 有人问,千年老妖精也会摔跤?那是肯定啊,在他面前嘚瑟起来, 可不就摔了个狗吃屎嘛。 再上上次生气,是因为李胡子说他黑了,把他气得半天没说话,可那也是因为他偷偷用王阿姐的面膜,没洗干净,又戴个铁面具,回家洗完之后脸还是白白嫩嫩的嘛。 寅双嚼着薯片瞥他,这大爷自诩美得惊天地泣鬼神,不许别人说他一句坏话,不对,应该是不许说他的脸一句坏话。 寅双怯生生说:“怎么啦?因为主角比你帅?” 红枫转过脸恶狠狠瞪他一眼,重重地“哼”了一声。 寅双一张困惑脸。 红枫拿起沙发上的面具,又往外走,“我走了,别找我。” 这爷自个儿跟自个儿生气,离家出走的戏码已经上演过不下百次,寅双象征性地眨眨大眼睛挽留了一下,然后继续啃薯片,看电影,等电影结束了,再去找这大爷,他就会乖乖跟着回家了。 别说寅双这小白兔怎么就变成了门儿精的大灰狼了,那也是被红枫给锻炼的。 想当初这大爷第一次离家出走,可把寅双急得恨不得上房揭瓦,结果这爷几小时后屁颠屁颠自己回家了,手里还提着热乎乎的炸鸡。 “咔嚓,”寅双泄恨地咬一口薯片,这些年还真被他骗了不少眼泪。 * 红枫这次离家出走,想了半天也没想好去哪儿消遣。 刚巧,路边有人发传单,红枫两指嫌弃地捻起一张,上面写着新的主题公园开业,瞧了眼天花乱坠的宣传语,红枫决定去见识见识这上天入地天下第一的主题公园。 公园刚开业,来这儿的基本都是一家三口,多少带个伴儿,红枫这又给气得,就他孤零零一个人。 他气呼呼随便朝个方向走,顺带便买了几根烤肠,边走边吃,来到了一片枫树林,好巧不巧,秋天落叶,红色映满了天际。 红枫呆了呆,忽地叹口气,早知道带寅双来看看了,他一定喜欢。 他站在原地,把最后一根烤肠吃完,十分爱护环境地把垃圾扔进了垃圾桶,拍拍手决定回家把寅双带来这里逛逛。 结果刚转身,就像寅双爱看的八点档狗血剧里演得那样,他看见了那个他曾经日思夜想的人。 红枫愣在原地,看着那个背影,哪怕烧成灰他都认得。 他一步步走近,十分忐忑,他怕自己看错了。 在他快要走到那人身边时,那人转身了,视线在他这个方向停留了下,又继续着手里的活儿。 红枫咯噔一下,方才与他视线相触的一刻,他差点要哭了。 千年老妖精的眼泪稀罕吗?那可不稀罕死。 但他是妖,他施了妖术,别人看不见他,那他面前的这人,自然也看不见他。 “杨源……”红枫轻声念。 红枫没有离他特别近,而是在他离他几米的那个红棕色长椅上坐下,支着脑袋,打量起他的样子。 和以前一样呢,没有什么变化。 红枫发出感慨,也稍稍安心,看来死而复生之后没有缺胳膊断腿。 看着杨源手里的调色板、画笔、颜料,红枫猜测他现在是一个写生画家。 那他日子过得好吗?还……记得自己吗? 带着疑惑,红枫一直这么注视着他,天渐渐黑了。 杨源停下手里的活儿,收拾着准备回家。 红枫站了起来,他双手握拳,前所未有的迷茫,该跟上去吗,还是就此别过。 红枫垂眸,看着手腕上绑的蛊链,立在原地没有动。 而杨源已经收拾好东西,朝他这儿走到,越来越近,直至擦肩而过,向着路口而去。 “你还要看到什么时候?” 正在红枫发杵的时候,寅双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红枫猛地回头看他,有些心虚,寅双则面无波澜。这一刻,红枫觉得他长大了,不是一开始他认识的那个天真不谙世事的魅了,懂得隐藏清晰,叫他也看不懂了。 红枫盯着他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你什么时候开始看他,我就什么时候来的。”寅双特意压低了点声音。 他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他在发呆,本想吓吓他,可走近才发现,他根本不是在发呆,而是终于见到那个魂牵梦绕的人了。 寅双叹口气,当时他对着御守许愿,换得杨源死而复生,他就该猜到有这么一天,红枫和杨源,迟早会相遇的。 寅双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是转过身说:“你想去就去。” 话音刚落,人就消失了。 红枫皱起眉头,顿了半晌,回头朝着杨源的方向追去。 * 寅双虽然嘴上没说,但用实际行动表明,他生气了。因为红枫没来追他,所以他也要离家出走。 可他能去哪儿呢? 想了半天,也只想到一个地方。 寅双拿着青瓷杯,一小杯一小杯倒着王阿姐给他热好的酒,温酒下肚,没那么烈,也暖和了肠胃。 王阿姐笑着看他:“怎么啦?大晚上来我这儿找酒吃。” 寅双抬眼看她,又摇摇头把脑袋低下去。 王阿姐把温酒抢到自己面前:“我可是辛辛苦苦把你救回来,让你能够回到肉身,和红枫那人开开心心过日子的。你现在倒好,糟蹋起你自己啦?” 话语也没有责备的意思,反倒是不少的心疼。 王阿姐轻摸了下他的脑袋,“你跟我的孩子一样,跟我的亲人一样,又有什么不能跟我说的呢?” 寅双头埋得更低,半晌抬头,笑问:“那我跟顺函,谁跟你更亲呀?” 王阿姐看着他红扑扑的脸,温温柔柔说:“你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寅双把脑袋搁在桌子上,盯着她。 王阿姐慢慢说:“顺函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是我的孩子,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而你呢……是赖家气骨凝成的魅,是我万万不能舍弃的,是骨血。” 门被悄声推开,李胡子抱着一个熟睡的婴儿进来,王阿姐起身走过去,把婴儿抱进怀里,又叮嘱了李胡子几句,李胡子看了眼寅双,笑着点点头便又出去了。 王阿姐把孩子抱到寅双面前,她坐下,说:“寅双,你看看他。” 寅双捂住嘴,怕自己酒气熏到孩子,“真可爱。” 王阿姐笑说:“寅双,你和顺函,也会是心意相通的,他会像我一样对你好。” 寅双看着熟睡的孩子,点点头,“嗯……” 王阿姐轻轻摇晃,哄着怀里的孩子,她问:“寅双,你跟红枫发生什么了吗?” 寅双嘀咕:“我自己作的孽,我也无话可说……” “你作什么孽啦?” “我……”寅双提起精神,又泄气趴下。 王阿姐耐心:“嗯?” “我之前不是许愿了嘛,所以才会变成之后那个样子……”寅双越说越轻。 王阿姐盯着他无精打采的样子,看破说:“杨源?是杨源回来了?” 寅双点点头,“嗯,红枫他遇到杨源了。” “遇到就遇到嘛,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追上去了。” “老朋友见面嘛,追上去叙叙旧也是应该的。” 寅双抬眸,眼里有委屈,“可我也走了,他没来追我……” 王阿姐语塞,这就有点复杂了。 寅双别过头,有些自怨自艾道:“也是,杨源是谁,是一个可以让红枫为了与他的誓言舍弃妖身的人,是一个死后红枫连名字也不记得却要天天惦记的人,是一个连照片也要被红枫藏在箱子底的人,是红枫爱过的人……” “我又是谁,是一只魅,因为情蛊与他扯上关系的魅……” 这话他说得沮丧的很。 “来了来了,烤串来啦!”李胡子嚷嚷着推开门,把一盘子烤串放在寅双面前,他拍着他的肩,“寅双,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根草,是不?” 王阿姐瞪他一眼,把顺函放入他手中,眼神示意门。 李胡子佯装生气:“明白明白,走喽,宝贝儿子,你妈嫌弃我们了。” “哇——”怀里的婴儿被彻底弄醒了。 王阿姐无奈瞪他眼:“好啦,你别闹,快带儿子去睡觉。” “好嘞。” 门被关上,王阿姐坐下,“吃点东西,你肯定什么也没吃。” 寅双拿起根羊肉串,慢慢吃起来,吃着吃着,心里就贼他妈委屈,就越吃越快,他这是得罪谁了,之前红枫没来撩拨他的时候,他也很能摆正自己的位置,可现在呢,他整个人都泡在醋缸里了。 王阿姐看他边吃边掉眼泪,可也不吭声,于是说:“寅双啊,红枫不是与你说清楚了嘛,能陪他走下去的,只有你。” “那是……因为……那个时候……他还……还没见到杨源……”嘴里塞满东西,还在哭,话都说不利索了。 而且他从来没有说过爱他,陪伴和爱,终究是不一样的啊…… 王阿姐看着也心疼,寅双会这样,是因为他在这段感情里太卑微了。 “那不管怎样,还是你有胜算,你想想啊,情蛊在你和红枫身上,再不济,他也只能同你在一起。” 寅双失落:“也只能是因为情蛊了……” 王阿姐叹气,她自己也是感情失败者,该怎么劝,现在能有这样的幸福日子,也是因为有李胡子在。 三瓶热酒下肚,本就不怎么喝酒的寅双早就醉的不着天际了。 王阿姐寻思着找条毯子给他盖上,等抱着毯子回来了,寅双身边站着个人,一身红袍,面具下的脸探不出神情,就那么盯着趴在桌上醉成烂泥的人。 红枫:“打扰了。” 王阿姐:“没事,他心情不好,喝多了。” “嗯。” “带他回去。” 红枫颔首,二话不说把人扛着带走了。 王阿姐笑笑:“这不是来追你了嘛……” 跟她说话的时候,眼神就没从寅双身上移开过。 红枫将寅双接走了,王阿姐揉揉脖子回到房间,看了眼摇篮里熟睡的儿子,王阿姐才躺上床。 她睁着眼说:“大胡子。” “嗯?”李胡子困得要命,撑着精神回答。 “一个假设性的问题,如果我前一个男人现在想吃我这棵回头草,你怎么办?” 李胡子“蹭”一下竖起来,又“蹭”一下躺下,把手臂和腿都横在王阿姐身上,“那不行,他敢来,我跟他拼命!” 王阿姐歪头咧嘴笑:“果然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李胡子闷闷道:“如果红枫真的选了杨源,那也是寅双的命……不过应该没啥可能,他和寅双之间有情蛊呢。” 王阿姐赞同,这可能是绑住红枫唯一的法子了。 李胡子搂紧王阿姐:“睡觉睡觉。” 王阿姐贴着他:“嗯。” * 第二天寅双睁眼,就知道自己回家了。 至于怎么回家的,一点印象都没有,可能是王阿姐联系红枫,让他把自己带回家的…… 寅双撑着起身体,酒的后劲挺大,他这么只魅都招架不住。 他又低头看了眼,衣服都帮他换好了。 又扭头看床头柜,红枫留了片枫叶,寅双拿起来,上面就简简单单几个字——出门办事。 寅双垂眸,他这只千年妖精,从来都没有事可干,现在有事干了,还能有什么事呢。 寅双苦笑,掀开被子,懒洋洋穿上拖鞋去浴室,换了衣服也一身酒气,那就洗个澡,再换身衣服。 进了浴室,把睡衣扒拉下来,他觉得不对劲了,这脖子上,胸前的红印子…… 寅双握拳,个狗东西,趁他睡觉轻薄他! 冲完澡,随便套了两件衣服,他舒展地躺在沙发上,让透过玻璃的阳光照在他身上,这样他的才感觉暖和些,心也暖和些。 “叮咚——”门铃响了。 寅双皱眉,家里门铃就没怎么响过。 开了门,寅双有点懵。 “您好,是美……美先生吗?这是您的外卖。” “我……没点外卖啊……” 不过听见老板叫他美美,他也知道是咋回事了。 魅魅,谐音美美,红枫这个千年老妖精贱兮兮的时候就会这么叫他。 外卖员又拿出张纸条:“我是楼下鱼庄小炒菜的老板,这是那位先生留给您的。” 寅双接过,看了眼上头的字,撇起嘴。 ——好好吃饭,不许再喝酒! 这狗爬字! 其实字写得非常好看,可以称得上书法大家了,就是寅双现在看他不爽,连这字也看得不爽。 寅双又抬头看外头站着的老板,怪不得他没穿黄黄蓝蓝的外卖服,“谢谢,麻烦了,他还说什么了吗?” 老板老实说:“那位先生让我一个小时来一次,如果一直没人开门,就一直来,直到有人开门为止,还好,我这运气好,第一次敲门您就开门了。” 寅双冷冷一笑,示意老板把外卖放桌上就好。 老板动作麻利,摆好就离开了。 寅双对着桌上的菜,还是气不过,但也乖乖地坐下揭了盖儿开始吃了。 * 寅双一个人从白天等到晚上,红枫也没回来。 他望着墙上的挂钟,脑补了无数个红枫和杨源拥抱泪目的场景,但是却没有出去找过红枫一次。 脚步声…… 寅双警觉看向大门,这个点,这么陌生的脚步声出现在他家门外。 “叮咚——”门铃响了。 这次寅双没有直接开门,反倒是开了门边的显示器,他看着屏幕上印出的脸,愣了愣,随后立即开了门。 门一推开,外头的小子喊他:“寅双哥哥。” “柏叶,这大半夜的,你怎么来了?” 外头站着的是柏叶,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人跟竹子一样窜着长,高了好几节。 柏叶跟着寅双进门,顺势往沙发上一坐:“有事跟你说,就来了。” 寅双洗耳恭听:“你说。” 柏叶问他:“魅过往生,入轮回的事情,你知道吗?” 寅双微怔,点点头,他知道,但是这只是一个没有依据的说法而已,当年他跟着赖阿伯,没有实现,后来自由后就一直跟在甘苏身边。 可是怎么突然跟他提这个…… 他盯着柏叶。 柏叶犹豫着,终于说:“寅双哥哥,你现在可以转世了。” 寅双还在发怔,被他这么一句话给惊到:“你说什么?!” 柏叶拍拍自己的胸口,突然这么大声,吓他一跳,“我说,你可以过往生路了。” 寅双眼内有欣喜,可也就片刻,他的神色又黯淡下去:“哦……” 柏叶不解:“你不想吗?不开心吗?” 寅双张了张嘴,没说话。 很久之前,红枫还嘲笑过他,魅怎么可能入轮回,现在他可以去嘲笑他了。 柏叶盯着寅双看了会儿,心中也有数了,人世间停留了这么久,总是会被绊住脚的。 柏叶从卫衣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塞进寅双的手中,“这个拿好。” 寅双瞧着手中的真丝白布条,上头银丝绣出了他的名字——寅双。 “这是什么?”寅双问。 柏叶叹口气说:“今天从往生路那头飘过来的,是那头的恩赐。很久很久以前也有过两次,一次是黑布金线,一次是红布绿线,而寅双哥哥,你是第三个。” 寅双把真丝条翻来翻去:“颜色不同……有什么区别吗?” 柏叶慢慢说:“黑布是罪,是要强夺那人生命送去那头受罪的,红布是恶,也是要过去受地狱之火的。” “那我……”寅双用力握住白布条。 柏叶替他开心:“这是你千年来行善得到的奖励,谁说魅不能过往生入轮回的!你看,你不就可以嘛。” 寅双低着头,握着摆布的拳头在颤抖,赖阿伯交代他的话,他一直都铭记在心,也终于应验了。 可偏偏是在这种时候…… 柏叶看他许久都不出声,叹口气起身:“那我就先走了。” 寅双急忙喊:“柏叶!” “嗯?” “如果我……我放弃了这次……还有下次吗……” 柏叶摇头:“不知道。” 寅双焦急:“那可以给我多长时间考虑呢?” 柏叶指指布条:“等到上面的银丝没了,时间就到了。” 寅双微微颔首。 柏叶又忙道:“忘了说,如果想走了,点燃布条就可以,我就会来接你了。” “好。” 柏叶又看他一眼,便转身去门口换鞋,穿上鞋,推开门,外头电梯“叮”的一声。 寅双心跟着一跳,竖起耳朵听外头的声音,赶紧把白布条收起来。 柏叶向外走,“红枫叔叔。” “嗯,柏叶,这么晚了,怎么来了。” “没事,就来逛一圈,寅双哥哥好像心情不好。” 外头沉默了下,又叮嘱道:“早点回家。” “好的。” 过了会儿,红枫进门,他看着空荡的客厅,皱了下眉,随后视线又投向卧室。 脱了鞋,他一路就向卧室走,摘下面具随便扔在地上。 卧室门没关,里头昏昏暗暗,没开灯,红枫走到床边,低头看着整个人埋在被子里的寅双。他伸手抓住被子,准备掀开,寅双却死死拽住,不让他动。 红枫问:“今天有好好吃饭吗?” 寅双闷闷的声音传来:“吃了。” “几顿?” “……”寅双没吭声。 红枫用力掀开被子,“你不吃饭想死啊?” 寅双坐起来:“我死的了吗?” 红枫随手扔下被子,语气柔和些:“你怎么了?” 寅双欲言又止,也不知该怎么说。 红枫盯着他:“我跟你说了我今天要出去办事。” 寅双瞥他一眼,沉默。 “是因为杨源?”红枫在床边坐下,“是吗?” 寅双轻声问:“你今天去干嘛了?” 红枫偏过头:“去见杨源。” “然后呢?” “跟了他一天。” 寅双扯回被子,重新躺下:“我要睡觉了。” 红枫看着他:“你真的没其他想问的?” “没有,睡觉!” 红枫叹口气,这人是被他宠坏了么,怎么就突然发脾气了…… * 寅双一夜没睡,其实他也不需要怎么休息,他是魅,本就无休无眠,现在跟红枫呆在一块儿,才开始尝试过人类的生活。 红枫起床,寅双转个身看他,看着他慢慢穿上衣服,又这么正式,又是去见杨源。 红枫察觉到背后的视线,转过头看他,寅双还沉溺于自己的思维当中,等察觉到周围渐失的阳光,才瞧见红枫那张妖艳的脸在自己面前放大,他下意识别过脸,吻落在了他的侧颊上。 红枫直起身,目光沉沉,“我今天去找杨源。” “哦……” 红枫又深深看他眼,才转身离开去洗漱。 “喂……”寅双叫住他。 红枫停住脚步,回头看他。 “能不去吗?” 红枫想了想,“今天最后一次了。” 寅双望着他,话从肚子里绕了几圈,鼓起勇气说:“如果没有情蛊……你还会搭理我嘛……” 红枫愣了下,忽地轻轻笑了。 看见他的笑,寅双觉得刺眼,起身就砸了一个枕头过去,“你走!” 红枫:“我……” “我不想听你说话!”寅双卯足了劲儿吼。 红枫看他气呼呼的样子,只好作罢:“回来再跟你说。” 寅双低头没应,可是碎发遮住的眼早已红了。 听着红枫的在卫生间里捣鼓了一番,又探头看了他一眼,便出门了。 寅双终于倒下,把被子遮住脸,哭了起来。 在一起这么久,一直是他说着喜欢他,有时候缠不过他,也会恼羞成怒说爱他。 可他从来没有说过,他只唯一一次说过的,便是“情蛊是我跟你种的,现在,我就只有你了”。 就像不得不做的选择,他根本没得选,走投无路才选的他。 在他想七想八的时候,王阿姐的电话打来了,寅双接了起来,“喂,阿姐。” “寅双,帮我去买点孩子用的尿不湿,我拍照发给你,孩子他爸今天有事出门了,我实在腾不出手。” “好的,马上来。” * 寅双戴着帽子,跟普通人一样,穿梭在母婴商店里,除了尿不湿,阿姐还让他买了其他一些东西。 付完钱,提着袋子,他就准备坐自动扶梯下楼,抬头扶了下帽子,结果就在二楼瞧见了红枫,还有他右侧的杨源。 两人对着店铺指指点点有说有笑的,寅双迅速低头,生怕他们看见他。 走下扶梯,他看了眼商场的布局图,二楼都是卖珠宝首饰了,他垂眼想了想,走去了洗手间,关上门,化作了魅的形态,去看他们在做什么。 就像他想的那样,他隔着几扇圆形的安全玻璃,远远地望着两人在挑戒指。 戒指…… 寅双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空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 * 寅双给王阿姐送完东西,在她家呆到下午,便又回到家,蜷缩在沙发上,等着时间过去,盼着红枫回家。 又是大半夜,大门才被打开。 寅双向门口看去,红枫按下门口灯的开关,问:“怎么又不开灯。” 寅双低声说:“不想开。” 红枫去厨房看了一圈,“你今天又没吃东西?” 寅双不想搭理他。 “你这两天怎么了?一直不吃东西,还想当个人吗?”红枫又是凶巴巴的语气。 平时,红枫用这种语气说话也没什么,现在就像是戳着寅双的脊梁骨了,寅双像受了惊的兔子,压抑着情绪说:“我是人吗?我又不是人!” 红枫被他呛得也气了:“你这两天怎么回事?问你你也不说,是因为杨源?是的话,我可以说给你听啊!” 寅双声音高出一截:“不需要!” 他不敢听,怕听到他最害怕的话。 几句拌嘴,换来了寂静。 寅双偷偷摩挲手指,小心翼翼问:“你有什么要跟我说吗?” “没有。”红枫答得快。 寅双耷拉下脑袋,点点头,边转身回房边说:“我今天吃饭了,在阿姐家……” 红枫皱起眉头,那把这话好好跟他说不就行了,他也不会凶他了。 寅双走几步,停下来,回头看他,问:“你很想我做人吗?” 红枫不明所以,也不知道怎么答面前人心情才会好些。 “你自己也是妖,却想我这只魅做人吗?”寅双又接一句。 红枫才下去的火气又上来了,这说的什么话,他就是想让他好好照顾自己,怎么到他那里就被曲解成这副鬼样子了。 红枫抬手舒展舒展眉,“你今天找骂啊?” “魅陪你的时间更长,人就很短了,这样你也愿意?” 红枫停下手里动作,答:“无,所,谓。” “我知道了……” “你……”红枫话还没说完,寅双就把门“砰”得一关。 红枫喃喃:“知道什么了你……” 只要是他陪着,他无所谓是魅是人。 * 红枫不知道,这是寅双对他说得最后一句话。 第二天清晨,红枫被心脏的刺痛感惊醒。 “寅双!” 他下意识摸了下枕边,空空的,被窝都凉了。 寅双不见了,从来没有过不跟他打招呼就闹消失的,唯一一次还前天喝醉酒那次。 红枫想着寅双能去的地方,套上件红袍就出门了。 他去到罗城赌街,敲甘苏家的门,开门的是丑金,他问寅双的下落,丑金揉着眼说没见到他。 于是他又去了王阿姐家,把李胡子从床上惊醒,“咋啦?着火啦?” “寅双呢?看见寅双了吗?” “没啊,怎么啦?”王阿姐担心问。 红枫捂着心脏,靠着柱子。 王阿姐瞧着他的模样,“你情蛊噬心了?不是很久没犯了嘛,怎么今天突然……是寅双出事了?!” 红枫面具下的脸无助:“我找不到他……” 王阿姐:“寅双跟你闹脾气呢。” “为什么啊?” “因为杨源,”王阿姐也来气了,“我也想问问你,寅双在你心里什么位置,你是把他当成玩具了?因为情蛊,他会一直陪在你身边,所以你不担心他会离开你,是吗?” 红枫红色的眼眸觑着王阿姐,王阿姐虽有些惧怕,但好歹也见过世面,撑得住。 “你们都是这样看我的?”红枫问。 李胡子插嘴道:“你要是心里真的有寅双,你总得让他知道,反正你稀不稀罕他,我一点没看出来,寅双倒把你当个宝贝似的护着。” 王阿姐赞同:“不管怎样,你还是跟寅双说清楚点好……” 夫妇俩一唱一和的,红枫的心更疼了,他的心思没人明白吗? 如果旁人都看不明白,那寅双怎么能明白他的心意吗? “柏叶……”红枫眼神颤晃,“柏叶……” 那天柏叶来找寅双,一定说了什么! 红枫夺门而出,留下一脸疑惑的李胡子和王阿姐。 李胡子问:“寅双那孩子没出事?” 王阿姐思忖:“应该没有,气骨未断。” * 等红枫来到柏叶家,他瞧着天际变色,鬼门大开,他往里头看去,才想冲进去,柏叶已经从往生路那头往回走了。 柏叶远远看到他有些惊讶,等他出了门槛,鬼门关上,天边才现朝阳。 “红枫叔叔。” “寅双呢?” “入轮回了呀。” 红枫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寅双哥哥入轮回了。” 红枫情绪激动,抓住柏叶衣领,“你说的什么屁话!魅怎么可能入轮回!” “是真的!是那头给他的恩赐。” 红枫颤抖的手松开,心口的刺痛更甚,“柏叶,你跟我开玩笑的……” “红枫叔叔,寅双哥哥没跟你说吗?他说他跟你说过了的呀。” 红枫单手覆在他的面具上,恨不得掐出血痕来。 跟他说过了,他苦笑,昨天随口问了两句,就算跟他说过了吗?! 红枫震怒:“你把门打开,我去找他说清楚!快打开!” 柏叶:“可寅双哥哥已经喝了孟婆汤,过奈何桥了……” 红枫愣了下:“他把我忘了?!他居然敢把我忘了!你把门打开,他喝了孟婆汤本大爷能让他吐出来,过了奈何桥也能让他原路返回!” 柏叶摇头:“红枫叔叔,你死了这条心,门,我是万万不能开的。” “你——”红枫已然气得说不出话。 柏叶手插在卫衣口袋,问:“红枫叔叔,你难过吗?” “难过个屁!” 红枫转身走人,刚背过身就一口血欲夺喉而出,可是愣生生被他吞回去了。 柏叶摸着兜里的东西,琢磨着该啥时候给,寅双哥哥叮嘱过了,要看到红枫叔叔难过了,才能给。 * 寅双是典型的不在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中爆发,暗搓搓地干了这么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让红枫这个千年老妖精卧病在床大半年没起,也让小拾手忙脚乱着把他所管的两辰暂时交给别的时打理。 为什么说暂时呢? 因为寅双这次入轮回,只有一世,这一世过后,他又会回来的。 当然,这是红枫病得半死不活的时候,柏叶告诉他们的。 柏叶个死心眼的,还在红枫床前问:红枫叔叔,寅双哥哥走了,你伤心吗? 把红枫又气得一口血吐了出来,要不是旧时好友的崽子,估计早被他提起来吊打一通,磕头叫爷爷。 王阿姐算是看明白了,柏叶这孩子还有话要说,她拉着柏叶好说歹说,声泪俱下说着这片千年老枫叶在你寅双哥哥走后都快病死了,能不伤心吗,都快伤心死了。 这阵仗,吓了李胡子一跳。 柏叶这才勉为其难点点头,十分悲壮说:“那红枫叔叔,我有东西给你。” 柏叶从兜里拿出一段白布条,一头已经烧黑了,他把布条塞进红枫手里,如释重负说:“这是寅双哥哥留下的,他说要等你伤心了才能给你。他还说不求你爱他爱的死去活来的,但至少让他知道你心里是真的有他的,这样他也就满足了。他还说,他就想给你个教训。” 红枫又气得吐了口血,心想这教训可真够大的。 柏接着说:“点燃白布条,你就能找到寅双哥哥了。” 红枫暗戳戳激动得脸上的面具都要掉了。 结果柏叶又来了个转折:“不过,要十八年以后才可以,不然点了也没用。” 红枫心又凉了,让他守寡十八年是,真够狠的。 知道寅双给他留了段布条,红枫这高兴的,心也就不疼了。 一开始想想十八年真久,可时间长了,又觉得,其实也不久,他都是千年老妖精了,不就十八年嘛,还怕熬不住嘛。 * 大概是时针绕着钟表转了无数圈后,红枫终于在深秋的一个午后点燃了白布条。 红枫站在一家网的角落里,看着对面电脑屏幕前打游戏正欢的那人,气得掉头就走,可没几秒,又回来了,舍不得,等了十八年才见到的,气也就消了。 少年摘下耳机,结束一局游戏,走人。 红枫跟在他身后,看着一群女孩追上他,给他塞礼物,又给气着了,掉头就走,结果又没几秒回来了。他都不记得了,还跟他计较什么。 跟了很长一段路,四周都没人了,红枫才现身喊住他。 “喂。” 少年回头,被眼前人的面貌惊到,说实话,他觉得自己帅,但他面前的人,真的是帅出天际了好嘛! “有事吗?” 红枫看着他,示意自己有话说,少年也不急,耐心等着。 红枫酝酿好了开口:“我跟了杨源两天,就想看他是不是真的过得很好。看他跟未婚妻日子平淡幸福,我也就放心了。” “不过我没想到他记得所有的事情,所以我跟他聊了很久,像是对过去正式告别。那天下午,他要送未婚妻戒指,说自己眼光不好,我就陪他去挑了。晚上,我和他以及他的未婚妻一起吃了顿饭,他说他要去美国定居了,我说不送了。” “我是爱过他,他曾经给了我一个容身之所,但那已经过去了,因为你给了我一个家,永远的家。” 红枫看着已经一脸懵逼的少年,继续说:“我爱你,这是你一直想听的,我一直不说,我以为你明白,结果好像没人明白。” 少年正摸不着头脑的时候,红枫已经把他的脑袋按在胸前,“也不知道你现在能不能明白……” 少年缓过神来,使命推他,红枫不为所动,“别乱动!让本大爷抱会儿,之后你自便,你爱怎么泡妞就怎么泡妞!” 少年从他怀里抬头:“你谁啊?!” “你上辈子爱的死去活来的男人!” “狗屁!” “叮——”红枫手腕上的蛊链响了。 少年安静了,红枫松开他,少年胆大抓住他的手腕,“这个我好像记得……” 少年抬头问他:“这是什么?” “我们的定情信物。” “狗……屁……” 半晌,少年觑着他艳红的眸子,歪着脑袋,眯起眼说:“你再说一遍,我最想听的话。” 红枫挑眉:“你爱我。” “…………” 少年甩开他的手,气呼呼转身:“我去泡妞了!” 红枫望着他的背影,笑意满满,胆肥了,翅膀硬了。 少年回头,气势很足:“再给你一次机会!” 红枫笑意更深,几步上前,阳光把影子拉得老长,风刮过,地上的枫叶打转。 “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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