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些年关于要不要多照顾帮助穷人, 有一场很大的争论。 有一些人认为,我们当初说好的是先富带动后富, 既然说到就要做到。 还有一些人认为, 穷人所以会穷, 是因为他们好逸恶劳, 是因为他们身上有恶习, 因为他们思想迂腐, 所以他们是罪有应得, 为什么富人要把自己用智慧和勤劳换来的钱财给这样的人呢。 季汐然以前一直认为后一种观点是对的, 穷人之所以穷,是因为他们身上有恶习,因为他们带了贫穷的原罪。 但是真正走到这么一个小山村里,真正体会他们过的日子,季汐然说不出这种话了。 站在上帝视角的人, 总是会轻易说出别人的不是。 这就好像一个瞎了的人, 不明白为什么人们要浪费金钱去点灯一样。 一个可以花几百块去喝早茶的人, 也不会明白为什么有人可以为了几十块钱,不惜冒着生命危险, 在几百米高的悬崖上采药。 季汐然来松樟村刚住了一晚, 就被这里的生活惊到了。 比如她们借住的阿婆一家,吃的竟然是从山颠上晒化了的粗盐,家里没有钱买米和蔬菜, 就用采的野菜和别人换糠,就着春天里晒干的椿树叶子, 拌菜吃。 季汐然头一次吃这种菜,粗砺的糠,在稍微北一点的农村,都是打过谷子不要的喂给猪吃的东西。 这边的人竟然靠吃这个活下来。 阿婆家里没有钱装电灯,蜡烛都没有,只有一个用破碗改造的煤油灯。但是几个人自觉的为了给阿婆省钱,晚上,她们早早就上了床。 齐之莹和祝棠口嫌体正直,明明嫌弃得不要不要的,头沾到床铺就睡着了。 季汐然枕着自己的书觉得有点硌,翻来覆去好几下都睡不下。 她浑浑噩噩的想了很多东西,但又觉得什么也没想,明明身体是在床上,灵魂却好像不是她自己的了,不知道飞到了哪里。 第二天大清早她哈欠连天的起了床。眼下的黑眼圈重得让人觉得她是过来Cosplay大熊猫了。 陈敛看见她这样,很担心的问,“汐汐你是不是不习惯这里的生活啊?” “没有,就是昨晚上有点认床。”季汐然摆摆手,不想让自己成为拖累。 陈敛叹气,拍拍她的脸,“别太勉强自己,身体最重要。” “部长,这话我要送给你才对。”季汐然看看陈敛那布满血丝的眼,“熬夜会猝死的!” “好了好了,咱俩王八对绿豆,谁也别说谁。” 陈敛投降,领着她们一块到方明之他们那伙男孩子汇合,大家一起到了距离村里最近的那间破教室里,都快要过年了,那里竟然还没放假。 松樟村里的孩子们最多的只能上到小学六年级,这里没有辅导书,甚至没有书,孩子们的知识多来源于老师。 越是缺失的东西,越是显得弥足珍贵,这里的孩子们都很喜欢读书,所以即使国家规定了有寒假,只要学校开课,她们不管是刮风还是下雪,都会过来上学。 方明之将他们分为两拨带到教室里,一拨教已经懂事了的大孩子,一拨教五六岁什么也不懂的小孩子。 来这边的很多人,都从来没教过别人,尤其是易末,她高中的时候不学无术,染发,纹身,抽烟喝酒,打架斗殴,恐吓别人,所有那种坏学生会做的事,她都做净了,所以等她站在用黄泥塑成的三尺讲台上,面对着许多用澄澈目光盯着她看的小孩子,看见他们干净的眼神和红红的小脸,她的眼窝不知道怎么就有点发热。 站在台上好久,才哽出声道,“我不是个好学生,你们长大了,可千万别学我,要认真的学习,知道吗?” 季汐然在底下坐着,不知道她以前是怎么样的人,不过看见她哭得那副惨样,觉得她一定是个心肠很软的女孩子。 她自己教了三年级孩子们语文,带着她们学《画杨桃》这一课。 她刚念完杨桃有可能是五角星的,底下就有个脸上生了冻疮的孩子弱弱举起手问,“老师,杨桃是什么,就是桃子吗?可是桃子怎么可能是五角星的呢?” 季汐然被问住了,她自己切过杨桃,她明白其中的道理,可是这里的小孩子根本见都没见过东西,怎么可能会明白? 那生冻疮的女孩子眼里对知识的渴求如此强烈,莫名让她想起了温欣妍。 高一的一个夜自习,她帮班主任整理全班同学的档案的时候,不小心看见她的档案上写着,金赁县。 那是全国有名的贫困县之一,整个县城被山围绕,县里百分之九十的人生活在温饱以下。她和她妈有次旅游路过的时候,见识过那边的人活得有多苦。 三岁的小孩子想吃零食家里买不起,她就只好跟在一对情侣后面,捡他们丢掉的果核吃。 把果核在嘴里品好一阵子,还不会丢,会小心翼翼的将没有果肉的果核放在贴身口袋里。她妈当时就和她说,那小孩子懂事,把果核带回去,砸了里面的核仁,聚少成多还能卖几块钱。 她一直理所当然的想着温欣妍的强处,却从来没想过,她背后付出了多少。 她不记得自己到底有没有回答那个孩子问题,意识回笼的时候,已经下课了,她走到一群人中间,听她们各自探讨一上午的教书心得。 “我感觉,我来这里是被灵魂审问的。这里的孩子都太不容易了,真不知道我以前都在干嘛。” 陈敛摇头,自言自语,“他们为了活着,太不容易了,太不容易了……” 她是在黑暗里苦苦挣扎的,她以为自己已经够苦了,没想到这世上还有比她活得更艰难的人,她不过是心里不好受,这里的人却是一辈子都在和贫困做斗争。 她们一起过来的十几个人都聚在一起说明白了自己生活的多么幸福,多不容易,要好好珍惜现在之类,颜絮站在远处看着,觉得有点可笑。 “说到底,她们还是把自己放得太高了,总是用怜悯的目光看着人家,殊不知她自己只是这些孩子生命里的过客,我们认为的苦,说不定在那些孩子眼里,只是一场别样的磨练而已呢。” 温欣妍站在她旁边没有搭话,离她们不远的方明之听见这话,摇头笑道,“有些人啊,嘴上永远这么说,明明想让人明白要珍爱生命和生活的人是她,为此还特意改了支教地方,嘴毒得倒是厉害。” 颜絮白他一眼没搭腔。她以为自己特意将支教的地方改成贵州没人知道的,没想到竟然被他推测出来了,现在她怀疑那个什么该死的四六级帮扶就是面前这混蛋搞出来的了。 下午四点,上完课,几个人依旧回昨天寄住的阿婆家。走到的时候,看见阿婆正在晒辣椒。 今天的太阳很不错,她颤颤巍巍的拄着拐杖出来,将干瘪的辣椒挂到门前灰败的柿子树上。 看着辣椒火红的颜色,她嘴角露出满足的笑,等六岁的小孙女跑到她面前的时候,她慢慢搂过她,指着那一堆辣椒絮絮叨叨说,“囡囡,你爸爸最喜欢吃这个,等他回来了,就给囡囡买肉,咱们一块吃辣椒炒肉,好不好啊?” “好。”小女娃脆生生的回答,头一抬看见温欣妍过来,惊喜地跑过来,一把抱住她的腰,“姐姐你回来啦。” 俩祖孙对她们很热情,几个人也不好意思吃白食,晚饭怎么也不让阿婆给她们做,而是想着自力更生。 不过等她们兴冲冲的拿着带来的米和腊物走到黑黢黢的厨房才傻眼了。 没有现代化的厨具,只有一个黄泥砌成被烟熏黑的锅灶和一捆树枝柴。 几人面面相觑,看看手里拿着的腊物,正在盘算要不要直接生吞了,关键时刻,温欣妍化身女神解救了她们,卷起袖子轻轻道,“我来,你们出去等着就好。” 温欣妍不愧是学校里每个男人no.1想娶的女人,在如此简陋的环境里,竟然还能弄出来三菜一汤。 齐之莹和祝棠吃着色香味俱全的爆炒腊肠,喝着热乎乎暖到胃里的辣椒黄花蛋汤,眼泪都快流下来了,口齿不清道,“呜呜呜……温美人,如果我是男的,一定娶你。” 连阿婆都夸她,“女娃娃做菜好吃。” 温欣妍不好意思的笑,将小女娃抱在怀里喂她吃饭。 季汐然只顾着看温美人如何贤妻良母了,等她反应过来,才发现那俩狼把菜都快吃光了。 顿时炸毛,“齐之莹,祝棠你俩是饿死鬼投胎吗!” 祝棠头都不抬,“姐妹情谊重,饭菜价更高,谁让你刚刚不好好吃饭一直盯着温美人看的,俗话说秀色可餐,你肯定也饱了。” 一老一小不明白秀色可餐是什么意思,一边的齐之莹和温欣妍不可能不明白。温欣妍神色不变给怀里的小姑娘喂饭,齐之莹则对她露出一抹邪恶的笑容,悄悄趴在她耳边道,“老季,别猴急哈,看今晚姐妹们给你创造机会,让你们生米煮成熟饭。” 季汐然一瞬间脸红到脖子根,直往外冒热气。 季汐然卒,享年十八岁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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