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东西?你不是在精细化对接方案么?你不是在做计算么?”唐跃瞠目结舌,“其实你一直在看小母猫?” “这是一只公豹猫。” “居然还是一只公猫!”唐跃简直要痛心疾首了。 “你在瞎嚷嚷些什么,这只是我电脑显示器的屏幕保护,图片来自《国家地理杂志》,工作站正在进行后台运算。”老猫随意地敲击键盘,满屏的数字和图表闪现出来,“但这项工作非常困难,我设计了很多方案,在可行性论证阶段就被推翻了……不得不说,你们这真是人类历史上最艰难的婚礼,最难跨越的一百公里。” 唐跃带着午饭坐下来,拆开饼干的真空包装,啃了一小口。 “丫头,你吃饭了么?” “吃了一点点。”麦冬回答,“我不太饿。” “氧气和淡水呢?” “氧气还能支撑二百八十个小时,淡水也还足够。”麦冬说,“你不用担心我,我一定可以坚持到天舟飞船抵达的。” 她这么说的时候,联合空间站正从火星地表之上掠过,刺眼的阳光从她身后的地平线上迸发,又是一个黎明,但半个小时之后,太阳就将落山。 在近地轨道上,黎明永远都在追逐黄昏,随着空间站高度的下降,黎明终于抓住了黄昏的尾巴。 “唐跃你说,你相信平行宇宙的存在么?” “平行宇宙?” “嗯嗯,我很早以前看史蒂芬·霍金先生写的《果壳中的宇宙》和《时间简史》,书中说宇宙可能不止一个,这个世界上存在许许多多互相平行的宇宙,有些宇宙或许会非常类似。”麦冬说,“你说存不存在一个地球没有消失的宇宙呢?” 唐跃咬了一口饼干,平行宇宙是否存在谁也不知道,更无法证明,当然也无法证伪。 “我认为存在。” 反正是没有理论依据的瞎掰,不如浪漫主义一点。 假如地球真的是被什么外星文明一枪串了糖葫芦,那么在其他宇宙里,是否存在这一枪打歪了的情况?枪口偏离了原本角度几个微分,所以子弹与地球擦肩而过。 唐跃接着往下想,既然存在地球完好无损的宇宙,那么肯定也存在如下情况: 一枪爆掉了四分之一个地球的宇宙。 一枪爆掉了半个地球的宇宙。 一枪爆掉了四分之三个地球的宇宙。 在同一时间,地球在正无穷个宇宙中被爆了正无穷次,而唐跃和麦冬则处于这正无穷个情况中那个地球被完全爆掉的宇宙。 “如果说真的存在地球完好无损的宇宙,那么在那个宇宙中,我们应该已经回到地球了。”麦冬说。 “是的。”唐跃点点头,“我们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如果地球没有消失,那么唐跃和麦冬之间的关系到火星任务结束就为止了。 “不不,我们可以把时间再往前推一些——假如平行宇宙诞生于选择之中,比如说你现在要拿到面前的水杯,你用了右手,那么宇宙在这一刻分裂,会出现另一个宇宙,在那个宇宙中你用左手拿的杯子。”麦冬摇摇头,“你每做出的选择都会诞生很多很多平行宇宙……那么总会存在这样一个宇宙,在那个宇宙中我们会再次相逢。” 唐跃一怔。 “我出生在广州,唐跃你出生在什么地方?” “安徽合肥。” “好,那么我在广州,你在合肥。”麦冬伸出手指在空中虚点,仿佛点在了一张看不见的地图上,一个在广州,一个在合肥,两个城市,相距一千两百公里,“然后呢……我在广州越秀区上小学,这个时候你在哪里?” 唐跃努力回忆,“庐阳区。” “我在越秀上小学的时候,你在合肥市庐阳区上小学,我们都是小学生,每天背着书包上学放学,你不知道我,我也没见过你,咱俩素昧平生。”麦冬笑,“后来小学毕业,中学我去了华附。” “那时我在合肥四十五中,而且比你高一级。” “那么这个时候我们都是中学生了,你读中学的时候出过远门么?”麦冬问,“有没有去过广州?” “去过三亚。” “我去过青岛,唐跃,你相不相信,我们曾经可能擦肩而过?” 唐跃愣愣,他不清楚麦冬去青岛是哪一年哪一天,但广州去青岛是北上,而自己去三亚是南下,谁能知道他们是不是同一天处于同一条铁路上?唐跃回忆起年幼的自己当时坐在高铁的椅子上,好奇地趴在玻璃窗上往外望,洁白的高速动车从对面迎头而来,呼啸着驶过,在对面的车厢里,会不会同样有一个年幼的小姑娘,正趴在窗户上望着自己? “后来高考,我的第一志愿是浙大。”麦冬说。 “我也报了浙大,可惜没考上。” “肯定会有这样一个宇宙,你睡过去的每一节课他都认真听了,你没能完成的每一项作业他都完成了,你做错了的每一道题他都做对了,然后成功考上了浙大。”麦冬说。 “那这个可能性可就太低了。”唐跃笑。 “但它仍然是存在的。” 唐跃也禁不住地遐想,他和麦冬的邂逅在另一个宇宙中可以完全是另一个故事……他们甚至不必再是参加火星任务的宇航员,他可以是迎接新生的学长,站在学院门口接过短发姑娘慌慌张张递过来的材料,他也可以是社团里的前辈,在百团大战上给茫然的一年级学妹发传单,然后拍拍她的肩膀说欢迎加入,他甚至可以在某个没有课的下午出门瞎溜达,东张西望不看路,迎面撞上了某个背着书包捂得严严实实的性别不明人士。 “你走路不长眼睛么?” “明明是你先撞我的!” 天风吹过柳絮,黑色短发下露出一双淡褐色的透亮眸子。 穿越十五亿人的茫茫人海,相距一千多公里的遥远距离,亿万条岔路口,总会有一个唐跃与一个麦冬,做出了所有正确的选择,在某个宇宙中重逢。 ------------ 马上高考 马上就要高考了。 虽然没我什么事。 但作者君还是得准备准备……今天晚上做几套《三年高考五年模拟》找找感觉,看看距离清华的分数线还差多少。 以上。 ------------ 第三百二十七日(8)必须办到 谁也无法证实平行宇宙是否存在,对于一个无法证实也无法证伪的东西,只要你相信它存在,那么它就存在——所以说不定会有这样一个宇宙,地球安然无恙,唐跃和麦冬可以过上平安喜乐的生活。 老猫这么说。 它还说:如果平行宇宙的数量真的是正无穷多的,那么唐跃与麦冬不止会邂逅一次,他们会在整条时间线上的每一个普朗克时间相遇。 “那么……他们会有孩子么?”麦冬小声问。 “如果你们的生育能力正常,那么显然会有后代。” “不是我们……”麦冬纠正,尽力保持语气平稳,反正她在空间站上脸红冒蒸汽谁也看不见,“是他们。” “他们就是你们。”老猫纠正回来。 “那……他们会有几个孩子?” “你希望自己有几个孩子?”老猫问。 “说了是他们是他们是他们,不是我啦。”麦冬摘掉了面罩,把脸埋在宇航服里,脸颊在冰冷的空气中发烧。 老猫莫名其妙。 平行宇宙的麦冬就不是麦冬了? “好,那麦冬们希望自己有几个孩子?麦冬小姐你作为代表请回答这个问题。”老猫改口问,这里的麦冬代指所有平行世界中的麦冬。 “两个,一个男孩一个女孩。”麦冬回答,“最好是兄妹,这样哥哥可以保护妹妹,姐弟其实也行……不过这样姐姐会欺负弟弟。” 唐跃坐在边上冷笑一声。 太天真了。 很显然麦冬这丫头没有兄长。 谁告诉你哥哥就一定会保护妹妹了? 像他唐跃,就从来不罩着自己的妹妹。 从来都是妹妹罩着他。 · · · “四十……四十……四十。” 老猫在显示器后头嘟嘟囔囔。 “什么四十?”唐跃抬头问。 “小锤四十,大锤八十。”老猫探着爪子搭在电脑显示器上,指头勾了勾,“唐跃我把构建完毕的姿态运动方程给你发过去了,你算一下,用纸笔。” 唐跃被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字母和算符吓了一跳。 “为什么你不直接让工作站算?”唐跃一边问,一边从抽屉中抱出大摞的草稿纸,“敲敲键盘就好了啊。” “因为我信不过它。”老猫伏案工作,“这台工作站最近经常出毛病,连续给我错误结果,比你还蠢。” “最后一句话我就当没听到,这么复杂的玩意要我用纸笔算……”唐跃打开笔盖,上下扫视了一遍屏幕上的公式,“你想要我的老命,拿把水果刀来捅我一下就好了。” “当年奥本海默计算铀燃料的临界质量也是用纸笔。” “那是奥本海默!” “但你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我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又不代表我比巨人更高。”唐跃把屏幕上的公式誊抄在草稿纸上,开始按部就班地计算,公式虽然复杂,但并非什么很考验智商的问题,只是连续进行矩阵变形,不超过大学数学的课程内容,纯粹的笔杆子功夫。 “说起这个,我忽然想起一个老苏联笑话,说的是地狱里有个规矩,谁在人间滥杀无辜,那么在地狱中受害人的血将淹没此人,某一天上帝巡视地狱,发现血只淹没到贝利亚的腿,上帝很奇怪,于是问他说你生前血债累累,为什么血只到你的腿?贝利亚回答说:因为……” “姿态运动方程。”老猫把新的方程发了过来,同时瞄了他一眼,“注意那个q是姿态四元数向量。” “三个欧拉轴方向,最后一个欧拉转角?清楚。”唐跃点点头,“我们接着说那个笑话,上帝很奇怪,于是问贝利亚,你血债累累,为什么血液只淹到了你的腿?贝利亚回答说:……” “这里有两个模拟结果,第一个忽略挠性太阳能帆板对航天器的影响,第二个考虑了影响。”老猫又发过来一大片恐怖的数字和图表。 “你给我这个干什么?” 唐跃瞪眼。 “检查一遍,有没有问题。” “问题是我看不懂啊伙计,你把我当拉马努金么……自学就能成大师?”唐跃翻动页面,皱了皱眉头,接着埋头计算,“我们还是接着说那个笑话,贝利亚回答说:因为……” “因为我站在斯大林的肩上。”老猫摇摇头,“这个古老的政治笑话和你爷爷的年纪一样大。” 唐跃一愣,“什么?站在斯大林的肩上?” 老猫也一怔,“不是么?” “不是啊。”唐跃摇摇头,“贝利亚回答说:因为你没在血液里加抗凝剂——所以他站在了凝固的血细胞上,上帝看到的只是上层的血清——这是我们中学生物老师讲的,当时他在上血液与血清这节课。” · · · “听着,这是一个策略,非合作目标交会与对接的方法和控制步骤,我们都清楚联合空间站目前完全不受控制,在这种情况下对接无疑是极为困难的。”老猫一屁股坐到桌沿上,胳膊肘搭在显示器上,“所以我们要在一个合适的距离上设置一个停泊点,让天舟飞船在这个距离上对空间站进行观测和分析。” “要保持多远的距离?”唐跃笔走龙蛇,刷刷地计算。 “不知道,我还在计算。”老猫摇头,“麦冬小姐在么?” “她在无信号区内。” “天舟货运飞船是无人飞船,让一艘无人飞船与一台失控航天器对接,最重要的是自适应,我们遥控干涉有延迟,肯定是来不及的。”老猫接着说,“整个计划要分为三个大部分……第一是相对运动的分析与判断,这个是交会的前提,天舟飞船必须精准地分析出联合空间站的姿态、轨道和运动状态,并做出预判。” “它能办到?” “办不到。”老猫回答,“所以这个我们来搞定,包括着陆点的问题,我们必须让飞船的着陆点尽量靠近昆仑站,但飞船一旦真正进入大气层,着陆点就无法做大型变动了,所以这个得打提前量。” “太复杂了。”唐跃把手中的笔放下来,沉默了片刻,最后说。 即使是唐跃这种外行人,都能体会到这个计划的复杂程度。 “复杂不可怕。”老猫说,“再复杂再混乱的死结都是由简单的绳子串起来的,只要你找准方向,问题就会迎刃而解——而且这还是三部分中最简单的。” “第二部 分呢?” “第二部 分是自动控制。”老猫说,“你是学机械电气的,知道自动控制的根本原理是什么,负反馈——天舟飞船必须自己适应联合空间站的姿态和运动状态,自适应是一切的关键,根据微波雷达与对接传感器的数据调整自己的状态,反复纠偏,这要求极高的精度,极高极高的精度,极高极高极高的精度。” 老猫一共用了六个极高强调条件的苛刻。 “它能办到么?” “办不到。”老猫回答,“所以这个还是由我们来搞定,女士们先生们,让工作站玩票大的,把机箱拆了,准备足够的冰块来降温,就算它在这之后挂了,那也是死有余辜啊不,死得其所。” “第三部 分是交会对接,或者说捕获。”老猫说,“如果前两步顺利,那么在最后阶段,天舟飞船将捕获联合空间站,与后者对接,把麦冬小姐接出来,然后迅速脱离,调整姿态再入大气层——整个过程都将由电脑控制,必须干净利落,一气呵成,不能有任何延误,有一丁点延误就是两船一命。” “它能办到?” “它必须办到。” · · · (作者君闲话:连志玲姐姐都结婚了,白云苍狗啊。) ------------ 第三百二十七日(9)千万不要睡着 “我都不知道你还有一个妹妹。” “我没跟你提起过么?”唐跃抽出一张草稿纸从显示器上方递给老猫,“老王他们都知道……老猫这鬼东西没法算哎,你能不能先做个预处理再给我?这串数字比你的尾巴还要长,最见鬼的是需要连续开方,计算器都溢出了。” 老猫把纸抽了过去,瞄了一眼,然后又把它递了回来。 “答案是42。” “你可没跟我提起过。”麦冬说,“我还以为你是独生子女呢。” “我不是独生子女,我妹妹比我小三岁,是个非常可怕的暴脾气。”唐跃说,“她从小就被我老妈送去学跆拳道,学了跆拳道又学咏春,还有散打格斗自由搏击什么的,用我妈的话来说,女孩子天生弱势,所以要学会保护自己……我的天呐,她那还叫弱势?那丫头上小学时就敢一个人堵一个班的门了。” 麦冬愣愣。 她没想到自己还有一个这么厉害的小姑子。 “自从某个暑假我俩争抢电视机遥控器时她一拳把我打倒在地板上之后,她就意识到我打不过她了,从此她再也不怕我了,我作为兄长的尊严完全沦丧……”唐跃谈起自己小时候被妹妹蹂躏的血泪史,简直丧权辱国,无比辛酸,“老猫!看看这个,电脑提醒我……这是什么来着?修正罗德里格参数……” “收到。”老猫在对面简短地回复,“下面由我来接手。” 老猫接过控制权。 “我妹妹她脾气暴躁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我父母还惯着她,她小时候跟同龄的小男生在一起玩,经常跟抓小鸡似地把他们揍得满小区跑。”唐跃叹气,“我妈还说她是个瘦弱的小姑娘,让她多吃,但是你见过腹肌比男性还发达的瘦弱小姑娘么?她一拳头可以劈开两块实心砖,我觉得她一拳打在我身上我可能会死……” 麦冬咯咯地笑。 她从未见过唐跃的妹妹,不知为何,麦冬脑中自然地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女孩影子,满身男孩子气,活泼好动,干净利落。 如果麦冬有幸能见到那个女孩,想必她应该就是这样的? “真好啊。”麦冬轻声说。 “我现在经常这样安慰自己:地球其实还在,我们的那些亲人朋友其实都还在,所有人都在,只是我们看不到他们了。”唐跃摸了摸自己的心口,“我那个脾气暴躁的妹妹还和我爹妈生活在一起,她还没毕业呢。” “但实际上地球早就已经……” “我总得给自己一个坚持活下去的理由,我总是鼓励自己,只要我能好好地活下去,那么迟早有一天,地球会重新出现。”唐跃说,“没有目标的生活跟牢狱无异,那才是真正的绝望。” 他扭头朝外望,窗外的太阳已经落山,昆仑站外一片漆黑,这一天也过去了。 唐跃坐在椅子上做计算,不知不觉就工作了整整一天,老猫不断地把任务抛过来,一个接一个,唐跃一直处于精神高度紧张的状态,唯一可以舒缓心理压力的就是麦冬的声音,他陪着麦冬聊天,从早上一直聊到现在,口干舌燥,不得不经常喝水。 只是联合空间站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进入无信号区,在这段时间内没人跟唐跃说话,老猫一旦进入工作状态之后就不再话痨,唐跃独自一人盯着纸面上的数字公式昏昏欲睡,看得都快要睡着了,耳机里一声“唐跃能听到我么”才能让他重新精神起来。 “姿态轨道耦合运动模型建立完毕。” “开始仿真。” “二次仿真。” “给我控制力矩曲线。” 老猫两只大眼珠子转来转去,喃喃自语。 它和计算机都工作到忘我,猫机合一。 工作站能不计前嫌地与经常虐待它的老猫通力合作,这一点让唐跃颇感欣慰,惠普工作站作为无产阶级思想觉悟就是高,猫机合一带来的效果就是工作效率极速攀升,唐跃不得不集中精神配合它们。 连晚饭唐跃都没来得及吃。 “唐跃,给我α值。” “α?” “半长轴,另外给我参数K1的正弦和余弦。” “收到。” “姿态误差?” “姿态误差已收敛至零。” “精确Ω的值,给我数学期望。” “哪个Ω?这里有四个Ω。” “升交点赤经。” “升交点赤经升交点赤经……OK!” 老猫和唐跃之间的协作高效而严密。 “还需要其他数据么?近地点辐角?轨道倾角?” “暂时不需要,唐跃,你暂时没有任务了。”老猫说,“麦冬小姐还在么?” “我在,猫先生。”麦冬在频道中回答,“不过空间站马上就要进入无信号区了。” “我没什么任务了?你的意思是我终于可以休息了是么……我现在又困又累。”唐跃打了个哈欠,紧绷的神经一旦松懈下来,全身的力气都像水那样地板流走了,“真是可怕,我居然跟数学打了一整天的交道。” “轨道计算是物理。” “归根究底它还是数学。”唐跃把手中的笔放下来,整理凌乱的桌面,“微分方程一个比一个长,矩阵一个比一个大……我之前不知怎么列出来了一个超过五千阶的矩阵,妈的真是吓死我了。” “那是你算错了。” “我又不是你,连续算一整天的数学题肯定会出错的,我现在大脑都要炸了,两只眼睛严重充血,手指完全僵硬,连笔都握不住了……我们俩这显然又是干了一个团的工程师才能完成的任务,我今天的工作成果怎么着也能顶一个营?”唐跃张开五指,手指都在发麻,“有我帮忙进度是不是快了不少?” “我们确实干了一个团的人才能搞定的工作。”老猫点点头,“但你完成的是一个人的正常工作量,至于进度,大框架已经成型,接下来要做的是完善细节。” 唐跃用力伸展四肢,偏头瞄了一眼时钟,吃了一惊,“居然已经晚上十一点半了,我在这里坐了整整十五个小时……太阳能电池板收回来没有?没有的话麻烦老猫你去把太阳能电池板收一下呗。” “你自己不能去?” “我骨质疏松腰间盘突出。” 老猫把键盘推开,起身出门,准备回收太阳能电池板,它进入气闸室,反手关上舱门,随着沉闷的“咔嚓”一声,昆仑站大厅内只剩下唐跃一个人。 “唐跃?”麦冬这个时候叫了唐跃一声。 “嗯?” “能不能再跟我讲讲你小时候的故事?我……我还想知道更多关于你的事。” “行啊,我绝对毫无保留,把所有你想知道的都告诉你,毕竟老猫让我们互相加深了解。”唐跃哈欠连天,“但我实在是太累太困了,要不咱们明天接着聊……明天有足够的时间。” 困意上来了真是什么都挡不住,就算桌子上全部都是钉子他也想一头栽下去。 “真的这么累?” “真的这么累。” “那……再陪我十分钟?”麦冬犹豫了一下,“五分钟?” 唐跃笑了,强打起精神,“你有什么想说的就直说,我一直陪你到明天早上,大不了今晚不睡觉了。” “那好,你说好了陪我到明天早上。” “说好了。”唐跃打哈欠。 “再跟我讲讲你妹妹的事。” “她啊?那可真是个可怕的暴力女,一拳可以砸穿房门的那种。” 唐跃坐在椅子上,靠着椅背缩着双腿,仰望头顶上昏暗柔和的灯光,地球上的往事对他来说才过去一年,但回忆起来却格外遥远。不知怎么麦冬忽然对他的故事感兴趣了,唐跃就把自己小时候干的那些蠢事一件一件地讲给女孩听,比如说小学时考试作弊抄邻桌的答案,考完才发现是AB卷,中学化学课把钠揣在口袋里,结果衣服着火,英语考试听力测试在试听时间就把题目全部做完了,麦冬一直在笑,笑得不停。 “我看到太阳了,空间站马上就要进入无信号区了。”麦冬说,她的声音模糊不清,可能是信号不稳定。 “等你回来。”唐跃揉了揉眼睛。 “唐跃。” “嗯?” “你说我们都决定结婚了,你还从没跟我表示过……”麦冬说,“每次都是我主动开口。” 唐跃愣了一下,有些尴尬。 “你想听三个字?四个字?还是五个字?” “不是现在,等我回来你再跟我说。”麦冬说,“所以……在我回来之前,千万不要睡着,千万不要睡着了哦。” “好。”唐跃点点头。 片刻之后联络中断,联合空间站进入无信号区。 不知道过了多久,频道中安静下来,唐跃撑着脑袋,望着眼前的电子钟,时间已经到了十二点,红色的数字一秒一秒地跳动,联合空间站进入无信号区要多长时间?半个小时?二十分钟?记不清了……唐跃呆呆地望着时间,大脑仿佛在转动,又仿佛混成一团浆糊。 他想思考些什么来驱散睡意,时钟上的数字在他的眼底逐渐扭曲,唐跃忽然发现自己居然连钟上的数字都不认识了,他盯着那个数字盯了老长时间,都不知道这究竟是个什么玩意。 唐跃知道自己的大脑已经开始罢工了,认知功能完全消退,眼睛接收到的信息被大脑拒收,一双眼皮重若千钧。 不能睡。 千万不能睡着。 谁来给自己一巴掌? 老猫呢……老猫到现在还没回来。 它怎么还没回来…… 沉沉的倦意升上来,唐跃敢打包票他这辈子都没这么困过,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继大脑之后,身体的其他部分也相继罢工。 唐跃用力捏自己的脸颊,想让自己清醒一些。 但下一刻天昏地暗,世界一片漆黑。 ------------ 第三百二十七日(10)最终一日 “丫头!” 唐跃浑身肌肉一抽,猛地抬起头来。 外面天已经大亮,明亮的阳光透过舷窗落在地板上,空气漂浮着旋转的灰尘,唐跃用力眨了眨眼睛,环视一圈,现在的时间是上午九点四十,大厅里只有他一个人,老猫应该是出去搬太阳能电池板了。 唐跃的半边脸都压麻了,口水流了一桌子,很显然他昨晚居然趴在桌上睡了一宿,而老猫这个混账也没把他叫醒让他睡到床上去,唐跃回想起自己最后和麦冬的对话……她叫自己无论如何不要睡着了,等她回来。 想到这里,唐跃心里咯噔一下。 不好,放人家鸽子了。 真该死。 就目前这情况来看,他肯定是没能坚持到空间站脱离无信号区,从昨天晚上一觉睡到了现在,真跟猪一样。 唐跃把桌上浸在口水中的草稿纸钳起来,丢到一边,然后戴上耳机,呼叫联合空间站。 他在心里盘算着该怎么给麦冬道歉。 耳机中只有滋滋啦啦的噪音,唐跃把耳机摘下来拍了拍,仍旧没有信号,昆仑站与联合空间站之间的通信质量是越来越糟糕了,最近连最基本的语音通话都无法保证……唐跃看了一眼时间,这个时候联合空间站可能是在无信号区内。 他简单地洗漱,开始吃早餐,趁着这个空档,他可以好好地思考一下待会儿该怎么跟麦冬解释。 不好意思我实在是太困了所以没能坚持住? 这完全是我眼皮的责任,它们抗命不执行大脑的指令擅自合上了? 对不起我不小心睡着了,作为补偿货运飞船上的龙虾全部归你? 唐跃一边慢吞吞地啃饼干,一边等空间站的信号,一边盘算着能不能用龙虾堵住麦冬的嘴。 如果龙虾不行,那就再加上水果罐头。 “咔嚓”一声,气闸室的舱门开启,老猫拖着沉重的步子回来了,它锁上舱门,转身看了唐跃一眼,没有说话,径直走到墙边把挂在身上的工具放到架子上,然后回到桌边坐下。 “电池板放好了?”唐跃问。 “嗯。” “流浪狗也没问题?” “嗯。” “今天的工作是什么?继续细化交会程序?” “嗯。” “和空间站的通信越来越糟糕了。” “嗯。” 唐跃瞥了老猫一眼,这只猫好像比以往沉闷。 “这耳机是坏了么?从头到尾都在滋滋啦啦地乱叫,老猫你能不能修一下这东西?”唐跃摘下耳机晃了晃。 “耳机没有问题。”老猫淡淡地说。 “那就是通信系统出毛病了?”唐跃皱眉。 老猫抬起头,直直地注视唐跃,那双猫眼中很难说究竟是怎样的目光,像是要把唐跃的身体穿透,后者怔住了,唐跃被它看得头皮发麻,“你……你那样看着我干什么?” “你在等麦冬小姐?” “是啊……”唐跃点点头,“她现在应该在无信号区内,待会儿就……” 唐跃忽然愣住了,后半句堵在了喉咙里。 他从醒过来时就在等麦冬,一直等到现在,中间洗漱完毕吃过早饭,连日常例行工作的老猫都回来了,联合空间站还是杳无音信。 如果说她在无信号区内,那么这无信号区未免也太长了。 “嗒”一下,耳机落在了桌子上,唐跃忽然手足无措起来。 “别等了。”老猫移开目光,轻声说。 唐跃呆了呆,立即意识到老猫是什么意思,但他不相信,这怎么可能呢?联合空间站明明还在安全高度上,它明明还在安全高度上!唐跃坐下来打开电脑和通讯系统,发疯似地搜索联合空间站的信号,但他的手在打颤,接着全身都开始颤抖,握着鼠标点击电脑桌面上的按钮,连续点了几次都没能点中。 “你别吓我啊……别吓我别吓我别吓我别吓我啊丫头……” 老猫坐在对面一言不发,看着唐跃穷极其一切努力和可能联系空间站。 看着他慢慢止住颤抖的双手又重新颤抖起来,看着他逐渐加快的动作又重新变慢,看着他把所有能用的工具全部推开,最后看着他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像一尊石像。 “说……说好了有十一天啊……”唐跃的喉结动了动,声音干涩发哑,从未有过这样一刻他如此无助,四下张望都找不到一个人可以祈求,“说好了……有……有一百公里啊……” “戴上耳机。”老猫把耳机抛了过来,丢在唐跃的怀里。 唐跃把耳机戴上。 耳机中没有电流杂音,非常安静,只有某个女孩柔软的呼吸声。 唐跃像触电似地蹦了起来,惊喜地望向老猫。 后者摇了摇头,指指电脑,“这是录音。” 唐跃来不及说什么,他按住耳机,屏住呼吸,静待耳机中的人出声。 “猫先生。”麦冬开口说话了,仍旧是熟悉的清脆声音,唐跃身体一颤。 “麦冬小姐。” 这是老猫的声音。 “唐跃睡着了么?” “是的,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睡得非常死。”老猫说,“我刚刚给了他三个大耳刮子,又冲着他的屁股踹了一脚,但他还是睡得和死猪一样。” 女孩苦笑,幽幽地叹了口气,“那还是让他接着睡,他太累了。” “好。” “唐跃说好了不会睡着的,结果又睡着了,他还欠了我很多故事没讲呢。”麦冬说,“他上中学时那个揍老师的班长最后有没有被开除啊,他的体育老师和美术老师后来有没有凑成一对啊,还有那个看校门的老头究竟是不是校长的亲戚……他都没跟我讲呢。” “以后会有机会的。” “猫先生,已经到第七天了。” “是的” “空间站的寿命要终结了。” “不,空间站的剩余寿命在七天至十一天……” “猫先生。”麦冬打断它。 老猫沉默了片刻,它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说出来。 “我现在望着脚下的火星大地,觉得它距离我很近很近,我就在空间站上啊,所以空间站还有多长时间我最清楚。”麦冬轻声说,语气淡然而平稳,“这是一艘即将沉没的小船,是个风烛残年又身患绝症的老人,我每天都看着它的生命一点一滴地流逝,它和我们一样,都在努力而顽强地活下去。” “麦冬小姐。”老猫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这个时候它说什么都没用。 “它和我们一样,都在努力而顽强地活下去啊,活下去……”女孩平稳的声音忽然被打破了,开始颤抖,她咬着嘴唇竭力压制哭腔,“可是猫先生……我……我也好想活下去啊,我真的好想活下去啊,我想下去跟你们见面,我想和唐跃结婚,我想有自己的孩子……” “为……为什么我就不能有自己的人生……为什么我非要面临这种命运……”麦冬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紧紧地抱着自己,失声痛哭,哭得浑身颤抖,泪水在玻璃面罩内漂浮翻滚,“我做错了什么……我做错了什么……要这样对我……” 老猫默然。 “混蛋!混蛋……混蛋……混……蛋……” 麦冬一下一下地锤打晶体号舱的内壁,哭得浑身发软。 老猫仍旧不说话,它确实是个混蛋,唐跃也是个混蛋,全人类都是混蛋,这么多人,偌大的一个文明,连一个小姑娘的幸福都保护不了。 不知过了多久,女孩的哭声渐渐平息下来。 麦冬抽了抽鼻子,平稳了一下情绪,“让你见笑了,猫先生。” “不,是我应该向你道歉,我和唐跃都应该向你道歉。”老猫摇头,“对不起,麦冬小姐,我们救不了你。” 我们救不了你。 频道中漫长的沉默。 “这不是你们的错啊猫先生。”麦冬在阳光中抬起头来,“我现在好心疼唐跃啊……到明天早上他醒过来,得知了这个消息,他该怎么办呢……你会照顾好他的对,猫先生?” “是的。” “那我就放心了。”麦冬说,“你会照顾好他。” “麦冬小姐,你有什么话要转告唐跃的么?” 麦冬靠在核心舱的内壁上,她能感觉到晶体号舱在剧烈地颤动,舱体结构发出尖锐的哀鸣,空间站的轨道高度已经下降到了这个地步,空气阻力开始撕扯它的结构,女孩遥望远方即将落山的太阳,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猫先生。” “我在。” “太阳又要落山了,我又要进入无信号区了。”金色的阳光落在女孩的脸上,“你说我能看见下一次日出么?” “可以的,麦冬小姐。”老猫回答,“一定可以的。” “谢谢你们。” 联络就此中断。 联合空间站事故后第七天。 空间站坠毁。 · · · (作者君闲话:明日尾声。) ------------ 尾声 三天之后。 天舟37号货运飞船缓缓降落在沙地上,反推发动机咆哮着扬起遮天蔽日的沙尘,五十多米的距离,火箭发动机的声音本应该轰响得像雷鸣,但过于稀薄的空气削弱了噪音,在唐跃耳中,室外仅仅是来了一辆手扶拖拉机。 他扭头往外望,货运飞船洁白而圆润的机身在棕黄色的尘土中分外显眼,唐跃甚至能看到整流罩上的蓝色字母:CNSA,他还看到了老猫,那个小小的影子伫立在尘土中,在着陆场上引导飞船降落,皮毛被发动机的气流翻动。 这是唐跃在地球消失之后头一次再度看见人造物体,天舟飞船毫无疑问是个曲线优美的整体,像是一枚巨大的弹头,它是一次性飞船,着陆后就不能再起飞,所以没有分割成上下两级,洁白光滑的整流罩外壳反射着阳光,飞船缓缓展开着陆架,在降落的最后几厘米距离上发动机熄火关机,飞船稳稳地立住了。 一切都很完美。 这艘飞船风尘仆仆地跨越上亿公里的遥远距离,在没有任何人引导干涉的情况下,最后着陆点只偏离了预定地点五米。 老猫放下飞船货舱的舷梯和升降机,开始卸货。 他们已经等了这艘飞船太久,它带来的是昆仑站赖以生存和延续的希望。 唐跃本该很高兴。 他吃了大半年的压缩饼干和西红柿,现在终于有牛肉罐头和澳洲龙虾了,放在以往,这简直就是过年了。 但他远远地望着天舟飞船降落在地面上,心中却翻不起丝毫波澜,甚至连老猫邀请他一起去卸货他都拒绝了。 反正他也不喜欢吃龙虾。 唐跃坐在椅子上,目光落在桌面的显示器上,有些发怔,这三天里他时常不自禁地发呆,大脑疲惫得不想转动。 电脑显示器上仍然是三天之前他计算过的轨道方程,他们穷尽一切努力设计了救援方案,但命运没有给他们实施的机会,他不明白空间站为什么会坠毁,老猫说你把麦冬报给你的数字打个七折,就是真实高度。 这只猫什么都知道。 但它什么都不说。 这就是人工智能操蛋的行事风格,它们永远保持理性,永远选择最优结果,老猫大概在空间站出事的当天就预测到了最终结果,它是那个偷看了盅内骰子点数的人,但它跟唐跃说盖子没有打开所以自己不知道。 当老猫在设计救援方案时,它内心究竟在想什么?它用完全虚假的数据构建了一套根本不可能实施的计划,然后装模作样地一步步推进,它推进得如此严谨如此一丝不苟,以至于唐跃从头到尾信以为真。 它大概早就绝望了。 比所有人绝望得都早。 唐跃仍然保持着随时戴耳机的习惯,唐跃把最后那段录音翻过来覆过去地反复听,一言不发地听,不哭不闹面无表情,老猫也不打扰他,唐跃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老猫很清楚,这种消沉是暂时的,时间终究会冲淡一切,再怎么重要再怎么刻骨铭心的人,只要时间长了,最终也会模糊在岁月里——这是人脑的自我保护机制。 但遗憾的是老猫没有这种机制,无论过去多久,空间站坠毁对它而言都像是在昨天。 每天它从休眠中苏醒,都能回忆起昨天麦冬跟它说,要照顾好唐跃。 所以它要照顾好唐跃。 “咔嚓”一声,气闸室的舱门打开了,老猫拖着沉重的箱子进门,然后拆开封条,箱子里满满当当的软包罐头,天舟37号货运飞船带来了丰厚的补给,它是按六个人的需求量装载的货物,从食物淡水到药品应有尽有,足够唐跃一个人吃很长时间。 老猫又返回去卸货了,它把箱子堆在着陆场里,然后拉着小推车来来回回地搬运,有条有理不慌不忙,除了食物和淡水,其他东西都储存在车库里。 “A类罐头……六十件。” “C类罐头……八十件。” “E类复水食物,三十公斤。” 老猫怀里揣着一只小本本,一项一项地清点物资,有种老农收庄稼的欣慰。 天舟飞船是上午十点着陆的,它从十点开始干起,一直工作到晚上八点半,来回于货运飞船与昆仑站之间,看着物资逐渐在大厅里堆积起来,乐此不疲,直到电力接近耗尽。 老猫给自己插上充电线。 “老猫。” 唐跃的喉咙嘶哑,他已经一整天没有说过话了。 “嗯?” “我好累啊。” “累就躺下了休息。”老猫说。 唐跃摇了摇头。 “我活不动了。” 年轻的男人转过头来看着老猫,后者吃了一惊,唐跃脸色苍白形容枯槁,看上去像是瘦了半斤——在他的身体内,有什么东西塌了。 “老猫,我真的……到此为止了。” 天知道唐跃是怎么坚持到现在的,地球消失,如果换一个人来,恐怕早就精神崩溃了,但唐跃还能打起精神面对一天比一天糟糕的生活,说他是意志坚强心态乐观也好,大脑一根筋也罢,他终究是靠自己撑起了这个火星上的小小居所。 但如今连唐跃也到了极限,空间站坠毁了,麦冬死了,他唯一的精神支柱就此崩塌,天地茫茫,终于还是剩下了他一个人。 他不会为了生存而生存,在这种情况下,再活下去只是无止境的折磨。 老猫沉默,它看了看地板上丰富的物资,麦冬曾经跟它说要好好照顾唐跃,但如果连唐跃自己都放弃了生存,那么它能做什么?它总不能把唐跃绑起来每天把食物用棒槌塞进他的嘴里。 “我们之前挖的坟墓还在么?”唐跃问。 “在。” 对话就此终结,谁都没有再说话,昆仑站内寂静无声,唯有时钟一分一秒地跳动。 唐跃坐在椅子上,头顶上的灯光把他的影子投在地板上,他是世界上最后一个人类。 窗外星光陌陌。 世界很寂寞。 “咚咚咚!” 三声闷响打破了沉寂,一直在发呆的唐跃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声音,来自于什么地方,但在接下来的一秒钟内,他一度以为自己幻听了,因为他循着声音的来源下意识地望过去,发现它来自气闸室的内舱门——再下一秒,唐跃猛地回头去找老猫。 与此同时,老猫也扭过头来盯着唐跃,一人一猫都在确认对方在室内。 唐跃和老猫都呆住了,瞪大了双眼,用眼神无声地迅速交流。 唐跃:幻觉? 老猫:幻觉? 唐跃:幻觉! 老猫:幻觉! 就在唐跃和老猫你瞪我我瞪你的时候,气闸室内舱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一下一下的。 “咚!咚!咚!” ------------ 声明 很多同学不知道作者君的习惯。 作者君在这里再次声明一下: 作者君的每一卷都会有“尾声”,尾声是分卷结尾。 整本书的结尾会是“终幕”。 所以,当你看到某一章的标题是“终幕”时,那就意味着整个故事完结了。 ------------ 第三百三十二日(1)气闸室 大厅内一片死寂。 这一次唐跃听清了,确实是有什么东西在外头敲门,而且还是在敲气闸室的内舱门……他本以为这会是大风卷起的沙石撞击昆仑站的声音,据说在地球上的高原雷达站里这种事就常有,突如其来的卷地强风飞沙走石,石头砸在墙壁和大门上砰砰地作响。 但唐跃很快就把这个理由排除了,火星上没有那么大的空气密度,风速再快也没法把石头吹起来。 他呆滞了几秒钟,大脑飞转但找不到指令下达给四肢,唐跃经受过那么多训练,从来没有哪项训练告诉他,当昆仑站外有人敲门时该怎么办。 当年尼尔·阿姆斯特朗登月的任务手册中肯定也没有“当你打开登月舱舱门看到的不是荒芜的月面而是礼仪迎宾队时该怎么办”的条目。 老猫的反应比他更快。 它顺手抄起一根钢管,紧紧地攥在爪子里,然后冲着唐跃大吼:“明光铠!唐跃!把明光铠穿上!” 唐跃跳了起来,飞奔出去套上明光铠,老猫扑上来护在唐跃身前,一只爪子握着钢管一只爪子拎着罐头,如临大敌,看它这架势,如果下一刻舱门被推开了,它就要把罐头狠狠地砸出去。 可惜它不是战斗型的,否则它应该掏出一把AKM自动步枪来。 唐跃手忙脚乱地套上明光铠,扣上生命维持系统,接通氧气供应,在突发情况下保护自己永远是首要任务,即使下一刻昆仑站破损失压,唐跃也不会因此立刻窒息,明光铠的保护会留出足够的缓冲时间。 “老猫?” “后退。”老猫指了指唐跃身后,轻声说。 门外没有再响起任何声音,老猫紧紧地盯着气闸室舱门,它不知道那个敲门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它还在不在门外。 “再后退。”老猫示意唐跃再退。 唐跃一直退到墙边。 老猫轻手轻脚地把挂在墙上的舱内服取下来,四足并用钻进去扣上面罩,扭头看了唐跃一眼,“我去看一眼,你待在那里不要动。” 唐跃点了点头。 老猫把手中的罐头轻轻地放在桌上,钢管换了一只爪子拿,然后一步一步地靠近气闸室舱门,门边的气压计显示气闸室内气压远低于标准大气压,不到标压的百分之一,这是火星表面大气压的数据,这说明气闸室刚刚与外界联通过,同时意味着确实有什么东西打开过外舱门——那玩意是从外界来的。 循环系统开始向气闸室内灌注空气,气压逐渐升高,与大厅内的气压持平,与此同时,老猫紧紧地抓住舱门中央的转盘,沉着地发力,一点一点地缓慢转动。 它没有使用电子开锁,纯手动开启舱门的好处是一旦出现变故,可以随时中止行动。 “咔嚓”一声,沉重的锁芯缓缓地退了回去。 老猫面沉似水。 它用钢管推着舱门,把后者缓缓推开。 唐跃好奇地努力探头张望。 对人类而言,这很有可能是历史性的一刻——其意义不亚于加加林飞上太空,阿姆斯特朗登上月球,昆仑站在火星上落成,唐跃或许会成为地球历史上第一个与外星文明接触的人类,当然也是最后一个。 老猫眉头紧皱。 它想的比唐跃更多,当然也比唐跃更慌张,镇定是强装出来的。 当气闸室的内舱门被敲响的那一刹那,老猫脑中固有的世界观就已经宣告崩塌——这是制造它的工程师们为它灌输的理念,其背后是全人类对这个宇宙的观察和认知结果,它严谨,可靠,坚不可摧,建立在无可撼动的物理和数学逻辑之上。 但是就在刚刚过去的那一秒内,人类文明花了上千年所建立起来、以地球与人类本身为中心的狭隘认知观被彻底摧毁。尽管人类仰望了几千年的星空,叨念了上百年的外星文明,但这种思想与原始人崇拜天地自然的泛神论没有本质区别——都是以本身为模板以自己为中心发散出来的衍生产物。 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中心化。 但此刻人类思想不可避免地遭到去中心化。 世界前所未有地广阔起来。 老猫本以为自己的既有认知是颠扑不破的,因为它在本质上是数学,是推理,是逻辑,是一加一等于二,只要一加一等于二不出错,那么它就不可能出错。你要让它论证为什么观测不到外星文明,老猫能给你从各个方面举出成百上千条例证,每一条都无可指摘,但你要证明外星文明就在身边,什么都不用说,只要让它在昆仑站外敲敲门就好了。 用老猫的话来说,这轻轻的“咚”地一声,对它而言和宇宙大爆炸一样可怕。 这个宇宙远比所有人想象的更复杂。 舱门洞开。 唐跃深吸了一口气,瞪大了眼睛,准备迎接这个历史性的时刻。 他已经准备好了台词,还是颇为正式的外交辞令。 “我国严正谴责贵方对我们的不实……” 拿错稿子了。 “That’s one small step for a man,one giant leap for mankind.”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洁白的舱壁,圆柱体气闸舱的内壁上有一环一环的加强筋,气闸室顶部亮着LED灯,地板上留着细细的沙粒,老猫和唐跃的正对面则是圆形的外舱门,舱门中央同样有手动开锁的转盘,就像是保险柜的柜门,外舱门处于关闭状态,指示灯是红色,说明舱门已经锁死。 老猫和唐跃的眼珠子遛过来遛过去,把气闸室内的每一个角落都扫了一遍,然后不约而同地怔住了。 气闸室内空无一物。 什么都没有。 唐跃上前来,和老猫并肩站在门口,皱起眉头。 “空的?” 老猫放下钢管,点点头,“空的。” 它暗暗地松了口气,气闸室内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那么刚刚的声音就可以用奥卡姆剃刀直接剔除,或许压根就不是敲门声,而是昆仑站的结构震颤或者其他什么东西发出的声音,是正常的自然现象,不是外星生物来敲门了。 老猫的世界观也不用崩塌了。 “那刚刚是什么声音?”唐跃抬头,四下顾盼。 “可能是舱门的铰链状态不稳定,发生了碰撞。”老猫回答,“也有可能是零件脱落的声音。” 唐跃对这个解释不满意,他对刚刚的声音记忆犹新,唐跃能肯定那绝对不是什么零件脱落了,而是某个人屈起指节,敲击在舱门上的声音。 但老猫的解释却是最现实的。 现实生活,哪有那么多无法解释的怪事? 虚惊一场,老猫转身想把钢管放回去,这个时候唐跃突然拉住了它的胳膊,“老猫……” “怎么了?”老猫扭过头来。 “老猫……你……你……你你你你你看……”唐跃指着脚底下的地板,“你看地板上!” ------------ 第三百三十二日(2)你出来啊 “钳子。” 老猫蹲在舱门口,眉头紧皱,像个外科医生似地把爪子一伸。 唐护士蹲在它身边,把钳子拍在老猫的爪心里。 “这……究竟是什么?”唐跃低声问,“一张明信片?一枚信封?还是广告传单?哪个星球的办证业务这么发达嚣张,都办到火星上来了?” 气闸室内没有预想中的火星人,但地板上多了一张扁平的白色卡片,像是明信片又像是信封,它安安静静地躺在门槛那一边,在老猫眼中这东西和原子弹一样可怕。 很显然它不属于昆仑站内的任何人。 “不一定是办证的,你见过办证的发传单吗?他们都是把手机号直接印在墙上,就这敲门就跑的行为来看,有可能是塞门缝的色情小广告。” 老猫用钳子小心翼翼地把那张可疑卡片捏了起来,翻了个边,另一边没有醒目的“办证”也没有某个衣衫不整搔首弄姿的雌性绿皮外星人,这让唐跃和老猫同时松了口气,人类文明第一次与外界接触,如果是门缝里塞进来的小广告那就太让人心惊胆战了,歼星舰太空降临都更合逻辑。 “这是个信封。”唐跃说。 老猫点头,仔细观察下来这确实是枚信封,只是没有任何字迹,也没有贴邮票,在如今这个时代,信封已经是相当少见的老古董,因为没有人会用寄信这么原始的方式进行联络,只有邮局还保留着寄信的业务。 “标本袋。”老猫再伸爪子。 唐跃把塑料标本袋递给它。 老猫把信封塞进标本袋里封装,再把袋子放进盒子里,对待来源完全不明的可疑物体,老猫的态度是相当谨慎的,它一只机器猫都给自己套上了宇航服,可惜昆仑站里没有防弹衣,如果有的话唐跃相信它也会穿上。 “在确认它绝对安全之前,任何人不准与它有直接接触。”老猫说,“必须保持安全距离。” 唐跃点点头。 现在昆仑站里就他一个人,哪来什么任何人。 老猫带着标本盒出门,径直钻进车库里,它要仔细分析这枚信封究竟是什么来头,火星流浪狗实验舱内的仪器或许能派得上用场。 唐跃也跟了过来——老猫原本要他尽量远离,因为没人知道这枚信封是什么材质,它可能携带着致命病毒,可能具有高辐射,甚至可能是由纯粹的反物质构成呢?一枚十几克质量与外界隔绝的反物质信封,一旦与这个宇宙中任何物质发生接触,那么质量就会彻底转换成能量,这枚信封爆炸的威力将相当于十枚广岛的蘑菇弹。 所以唐跃也不跑了。 这还跑个屁啊。 如果对方文明真有能力把反物质随意封闭起来,使其稳定存在,那么要干掉自己不过一个响指的事。 老猫把自己关在地质实验舱内,关门之前它最后一次转身警告唐跃,接下来的工作有可能会造成毁灭性后果,如果不想死就尽量远离,但唐跃赶都赶不走,老猫最后也无奈,只能听之任之由他去了。 地质实验舱的舱门关闭,灯光亮起,老猫全副武装投入工作,唐跃就背靠车库注视着老猫的影子。 老猫一共鼓捣了三个多小时,就时长来看不比一场外科手术轻松,它最后推开舱门跳下来,一只爪子拎着舱内服头盔,一只爪子里拎着那枚信封。 唐跃坐在外头等了两个多小时,一见老猫出来,连忙凑上去,“情况怎么样?” 老猫推了他一把。 “回去说。” · · · 老猫和唐跃一人打着一只手电筒,像是两个研究文物的考古学家。 信封端在盘子里,密封用的标本盒和塑料袋已经撤掉了,放在桌面上,毫无异常,普普通通。 “它是什么材质?”唐跃问,“什么来头?” “看分析光谱的结果,它的主要构成是碳元素,氢元素和氧元素,其中氢最多,碳和氧差不多。”老猫回答,“还有极微量的钠离子和硫。” “说人话。” “糖。”老猫说,“它的主要材质是糖,也就是一种碳水化合物。” “糖?”唐跃吃了一惊,下意识地问,“你的意思是这东西可以吃?” “吃什么吃?你怎么满脑子都是吃?”老猫眼睛一斜,“这是纤维素,是一类多糖,是植物木质部最主要的成分,你会吃木头碴子啃树皮么?通俗地来说……” 老猫从桌子底下抽出一张用过的草稿纸,晃了晃,然后拍在信封边上。 “这两个玩意,成分是一模一样的,几乎没有区别,这枚信封,就是地球上最常见最普通的纸质信封,没有病毒,没有放射性,也不是什么反物质。” 唐跃略微有些意外。 他刚刚经历了人类历史上第二离奇的遭遇——最离奇的当然是地球蒸发。 所以唐跃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无论这东西有多诡异有多疯狂他都不会意外,但老猫却跟他说这只是一枚非常普通的信封,和地球上最常见的那些纸质信封没有丝毫区别。 “和地球上的纸质信封一模一样?” “是的。”老猫点头。 他愣了半晌,紧接着就跳了起来,撞倒了椅子都没管。 “唐跃?” 唐跃没有搭理老猫,他用力打开气闸室舱门,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 “唐跃!唐跃!”老猫抓起信封,追了出来。 唐跃套着沉重的明光铠,推开舱门,气喘吁吁地站在昆仑站的门前,面对着漆黑的荒原和地平线上璀璨的星空。 “喂——!” 唐跃深吸一口气,然后放声大吼。 “你出来啊——!你出来啊——!” “我知道你就在这儿——!你出来啊——!你他妈的给我出来啊——!!” 唐跃喊得声嘶力竭。 “你出来啊——!我已经发现你了!别他妈再藏了!出来啊——!我求你了……我求求你出来啊……” “求……求你……求求你……” 老猫站在气闸室内,望着那个男人拼尽全力呼喊,努力把自己的声音传递给全世界,但吼声传不了多远就消散在稀薄冰冷的空气中,唐跃慢慢地弯下腰,满面通红,大口喘气,坐在舱门的门槛上。 “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 唐跃喃喃自语,眼泪嗒嗒地掉下来。 老猫叹了口气,从身后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信封递了过去。 唐跃扭过头来。 “拆开看看……信封里有东西,应该是给你的。” ------------ 第三百三十二日(3)信纸 唐跃默默地接过信封,把它拆开。 信封里有一张折叠的A4纸,老猫说的果然没错,这就是最普通最常见的白纸,在地球上随处可见。 但它出现在火星昆仑站外,那就是世界上最反常的事。 唐跃把稿纸展开,拧亮明光铠头盔上的LED照明灯,信纸上有整齐的印刷汉字,还是宋体。 “尊敬的地球公民唐跃先生: 您好。 首先请允许我们对您致以最诚挚的歉意,由于轨道交通施工人员的操作失误,注射能量不慎偏移10∧-17角秒,导致拉尼亚凯亚复合体内总计七千八百四十九万六千三百二十二颗恒星的瞬时湮灭,以及七倍于这个数字的行星当场蒸发,经过认证,我们已确定地球为受灾行星之一。 事故发生后,我们已紧急申报进入赔偿受理程序,在地球蒸发后的第二个普朗克时间内,本函已成功发出。 但由于二环路路况不明,若恰逢上下班高峰期,交通拥堵,您收到本函的时间会略有延后,请您谅解,本函一切通知以您的接收时间为准。 尊敬的唐跃先生,您已自动成为地球及其一切连带附属物的合法拥有者与继承人,连带附属物包括:所有生物、所有生物衍生物、所有人造物、以及所有人造物衍生物,针对您的个人损失,理赔程序已启动。 请您本人于接收到本函的六十个火星日内前往指定地点,我们将尽快为您办理手续,按照规定赔偿您的一切损失。” 下面是一串简单的参数,很显然是地理坐标。 “88.2°E,17.6°N。” 最后的落款是: “您忠诚的 泛三维保险商业综合共同体” · · · “这不可能。”唐跃摇头。 “这已经是你说的第十二个不可能了。”老猫坐在椅子上,“你就没什么其他要说的?” “这不可能。”唐跃说。 “第十三个。” 唐跃把那张信纸举起对光,眯起眼睛,这真的就是一张平平无奇的稿纸。 他本以为自己这么多大风大浪都挺过来了,心理承受能力已经足够强大,再诡奇的事都能接受,即使外头敲门的是个浑身发光的小绿人,他也能沉稳平静地和它握手表示这是一次具有历史意义的重大会面,是两个种族两个文明互利互惠合作共赢的伟大开端。 但门外没有小绿人也没有阿凡达,只有一张小纸条。 一个最常见最普通的物体以最不可思议最令人难以想象的方式出现在一个不可能的地方,这枚信封就这样理所当然地躺在了昆仑站的门口,它明目张胆地出现在这里,不藏不掩,态度如此嚣张——就是要告诉你,我出现在这里是完全合理的! 仿佛刚刚真有一位邮差打开了气闸室的舱门,把信封轻轻地放在地板上,然后拍拍衣服转身出门,消失在了空气里,像是在例行公事。 但这里是火星上啊——我的天呐,我的阿姆斯特朗三百六十度回旋阿姆斯特朗神父啊,这鬼地方是火星上的伊希地平原呐。 唐跃彻底糊涂了,他也不知道这封信的出现是正常还是不正常。 “老猫你打我一巴掌,我看看疼不疼。” “啪!” “疼不?” “嘶——你下手就不能轻点?” 这个世界的离奇还是超乎他的想象。 如果这不是在火星上,唐跃可能要认为这是哪个二百五搞的恶作剧,但他追出去也只能看到荒芜的平原,没有明光铠的保护,正常人暴露在外界活不过五分钟。 “这不可能。” “第十四个。” 唐跃和老猫呆坐了一个多小时,目光聚集在那封信上没有移开过,这东西的出现着实令人震惊,一人一猫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们脑中的疑问实在是太多了,一时竟不知道该从何处开始。 “这不是你搞的幺蛾子?”唐跃低声问。 “你告诉我,我是怎么坐在大厅里敲气闸室舱门的。”老猫说。 唐跃和老猫继续沉默。 “如果这封信是真的——” “我知道你很难相信这个事实,但你不会比我更难以置信……”老猫瞪着一双大眼,目光中流露出无助和迷茫,它第一次对自己的猫生产生了怀疑,“可是我找不到它的疑点,我找不到推翻这封信上那些扯淡说辞的依据,这太扯淡了,太扯淡了,实在是太扯淡了!但我就是推不翻它。” 唐跃心说你终于知道那些学量子力学的人心中在想什么了。 “那我们该怎么办?” “烧了它!”老猫目露凶光,“一把火烧了它,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宇宙还是这个宇宙,世界还是这个世界,人类还是这个人类。” 唐跃吓了一跳,把信封从桌上抢了过来,老猫的世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