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下朝后,祁让便被皇帝召到了偏殿, “微臣拜见皇上。” 跪姿恭整,一如往日的谨慎,少年天子隔着垂帘,语气淡淡, “起身”, 向身边的秦公公使了个眼色,两侧侍从躬身退下,大殿中只剩下他们二人。 “谢皇上”,祁让慢悠悠的站起了身,不着痕迹的打量着这个世界的皇帝, 不同于卫离极富攻击性的艳丽,面容只算的上清秀,眼底却是藏不住的锐气和深沉,就算龙搁浅滩,也终究是个帝王,也不知原主加了多少层滤镜才能把人看成无助的小白花。 少年天子尚未来得及换下繁重的朝服,自阶梯上一步步走下,走到祁让面前,一只手扯住了他,放下尊称,语气里是示弱与愧疚, “阿让,是我没用,没能护住你” 祁让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昨日他回府后想了下卫离的反应便猜了出来,卫离以为那是他和皇帝共演的一出戏。事实却是皇帝并没有提前知会过他,任人弹劾是真的,想抓他入刑部也是真的。 他暂且不知皇上为何要做出这种自损信任的举动,却不妨碍他此刻演一出君臣情深的戏码。 祁让看着他的眼神温柔似水,伸手想覆上去却又限于君臣之礼般收回袖中握紧,语气恭敬无奈, “是臣没有护住皇上才对,昨日可有吓到皇上?” 转而又饱含怒气, “是臣没用,一直没能替皇上杀了那卫贼,他竟敢带兵擅闯入殿,这分明就是要谋反!” 天子眉间微动,叹了口气, “阿让,前段时间你非要搬出卫府,朕一直没有问过缘由,可如今,卫离他眼看着就要弑...” “皇上!”祁让焦急的打断了他的话,“我今日便搬回去就是。” 天子抬眸,看着他,蓦地退后两步,鞠了一躬, “朕替着天下多谢祁卿。” 祁让没再说话,跪了下去,微一叩首。 一拜一跪,君臣相和。 退出殿内,秦公公从侧殿出来,端着一盆水,走到御前,低声叹息,“祁大人只有一腔热血,莽撞无知,当真能算的过卫离?只怕反被利用还不自知,皇上这是一步险棋啊。” 上首的皇帝拿起盆中的热帕,嫌恶的擦了擦手,“卫离眼瞎”,嘴唇微动,却不再多说。 秦公公知趣的退了下去。 出了宫,想到皇帝让他搬回卫府,祁让嘴角勾起一抹笑,如此,倒正合他意。 行至闹市,祁让听着两旁小贩的叫喝声,一时兴起,用扇子将轿帘掀开了些,随行在轿子旁边的管家眼尖的叫停了车夫,附耳过来, “大人可是有什么吩咐?” 祁让从轿中走出,未待侍从拿下脚凳便跳了下来,然后指了指身后的秦怡,打发道, “他跟着我,你们先回府去。” 然后便扯着秦怡快走了几步,流入了人群中。 商铺林立,游人往来如织,祁让被人群挤得失去方向,无奈的感叹道, “今日这京城倒是热闹。” 秦怡诧异道,“主子不知道么,今日是月夕,晚上宫中还要摆宴的。” 说完似想到什么,可能怕惹起他的伤心事,顿了一下,又赶紧道,“属下失言” 祁让正合了扇子,打算说没事,前方突然闯过一批人马,直奔着人群而来,秦怡眼疾手快的将祁让向后拉了拉,却没想到那些人见到人群倒是慢下了速度,打了个手势后纷纷下了马。 倒是两边的百姓见到打头的两人穿着麟龙卫的衣服,避之不及的挤向两旁很快在路中央清出了一条道。 为首的两人向人群拱了拱手,便又上了马飞奔离去。 祁让被挤的一个趔趄,看了看自己身上还未换下的朝服,和周围百姓泰然处之的眼神,心底感慨的转了转,这麟龙卫的威名倒是自己想的还要响一些, 转头看向秦怡, “刚刚那些人是要往哪去的?” 未等秦怡接话,路旁面铺的一个大哥接过了话头, “还能去哪,那边就是昨日卫大人在朝中捅死的礼部侍郎陈永的府邸,今日肯定是要去清理门户了。” 旁边又一个人干了一杯酒道, “可惜咯,好好一个八月节,却成了家破人亡的日子。” 祁让露出一个亲切的笑, “听两位大哥的语气,这陈永可是个好官?” 刚才接话的第一个大哥向他拱了拱手, “大人可别拿我们逗趣了,您这一身官服,不是比我们更清楚?” 祁让见他们不敢多说,也笑着拱了拱手,走远了些。 身后秦怡猜不出他的想法,想了想,还是在后面解释道, “陈永是中立派的人,虽在礼部是个文职,却师从韩宇韩大将军,不奉承卫党,也不跟随保皇派,昨日卫大人这一剑,得罪的人可是不少。” 朝中三派分立,一派是以原身的老师右相李懿为首的保皇党,虽多为文臣,门生却在朝野中盘根错节并不好处理。一派是以卫离为首的卫党,多为卫商的旧友和卫离一手提拔的世家新贵。一派处于中立,这些人要么是处在观望状态,要么就是如韩宇一般只为国家着想的纯臣。 按原主的性格,本也该是个纯臣,现在却成了卫党和保皇党间争斗的工具。 原主只说不要让卫离毁了天下,却也没说让谁来做这个皇帝不是,祁让拿着扇子在手里掂了掂, “走,去卫府。” *** 宫中因节日挂满了暖黄色的灯笼,映着砖红色的宫墙显得格外好看,若是再来一场雪,便是一副随处都可入画的风景图。 宫人在前面提灯领路,卫离走在身侧欲言又止,想说些什么,又怕毁掉两人这难得和睦的气氛。 到了宴厅门口,祁让突然伸手握住了卫离, “麟龙司统领镇国将军卫大人,兵部尚书祁大人到!” 宫人尖锐的声音打断了宴会的欢言笑语,丝竹之声还在继续,气氛却骤然紧绷起来。 两人十指相握的双手拢在衣袖之下,卫离笑了笑,面色如常的向自己的席位走去。 一路有人上来攀谈,祁让也不撒手,只立在一边身姿笔直的看着卫离,指尖在其手背上轻轻扫着,看着其红了耳尖,仍面色不改的带着假笑应付他人。 刚坐到席位上,祁让就听到耳边传来一声不屑的嗤笑,卫离的手猛的收紧,祁让安抚的摩挲了两下,缩回了手,看向一旁。 是右相的幼子,祁让的师弟,李瑞。 这座位安排的倒有些意思,祁让这才将视线在厅内扫了一圈。 他本以为是他的位置随着卫离安排到了一处,如今看着倒是卫离的位置随着他安排到了右相门生这边。 祁让视线又往前扫了扫,果然,右相正在这一侧的首位。 祁让心底对皇帝这幼稚的举动有些失笑,难道一个位置就能决定了什么吗。 他想起了自己曾经所在时代的一个故事,强国侵略,弱国被迫签订丧权辱国的合约,弱国的大臣不以此为耻,反而对同僚自得的嘲笑, “这些野蛮人,我刚刚给他们开了偏门出去的他们竟还都毫无所觉。” 祁让在心中摇了摇头,卫离自幼接受的是死士的训练,在乡野间成长又在战场中磨炼,而皇帝只自幼被困在深宫学习君王之道。 两人眼界和心胸都不在同一高度,倒是难怪小皇帝心机深沉却还是输给了卫离。 皇帝未到,便不能开席,席间大臣们便三三两两的聊着天,眼神却都有意无意的向这边扫来。 卫党多坐在对面,卫离昨日又在殿上大闹了一场,两人的桌子清净的与宴会格格不入,右相一派的人倒是连面子都懒得做了。 听着耳边越来越刺耳的对话,祁让转着手里的酒杯转过了头, “师弟今日对我似颇有些意见?” 李瑞哼笑一声, “哪敢哪敢,师兄和卫大人琴瑟和鸣,师弟倒是艳羡的狠。” 琴瑟和鸣形容男女,卫离随祁让而坐,这话明显就是在讽刺卫离是个女人,一般人听了难免犯呕。 何况祁让与卫离关系不好,搬出卫府举朝皆知,这话说的真是直往卫离心窝上捅。 卫离向来懒得计较这些口舌之争,不过祁让此刻却是闲的狠。 于是祁让仿佛未听懂般,光明正大的握住了卫离的手,笑道,“我和阿离都是男子,虽用琴瑟形容不恰当了些,不过感情甚好倒是真的。师弟回去该多和师父讨教讨教,否则在外丢了师父一代大儒的脸面就不好了。” 李瑞似没想到祁让回这么直白的怼回来,脸色气的通红,手指向祁让,又被身边人劝住,终究只是哼了一声,不再多言,四周也安静了许多。 祁让转头看向盯着自己的卫离, “怎么了?” 卫离眼底深沉,摇头笑了笑, “没什么”, 想了想,又看着他问道, “今日可回卫府?” 祁让挑了挑眉, “我娘子便住在卫府,我不回府又该去哪里?” 卫离握紧了手中的杯子,眼中越来越凉,极力控制着身上泛起的层层冷意,仍仿若无奈的摇了摇头,与祁让调笑着, “夫君今日这般热情倒叫我不知如何是好了。” 祁让看出他的不对劲,皱了皱眉。 殿门突然传来一声, “皇上到!” 众人起身跪拜,卫离虽被免了跪礼,此刻倒也随着众人伏了伏身。 再坐下时,面上便再也看不出一丝异样。 *** 回到卫府,祁让看着坐在床头的卫离有些哭笑不得, 刚才在席间,卫离来者不拒一杯接一杯的喝着,言语清晰的和所有人交谈,除了耳朵红了些,面容平静的毫无波澜,祁让还以为他是真的酒量好。 可是此刻, 卫离睁大眼睛看着祁让,面无表情 “你为什么听他的话?” 祁让试图与他讲道理, “我只是为了应付他” “你骗人,他让你回来你就回来,你还牵我的手!” “你昨天还在欺负我,今天就变了个人!” 祁让起身想给他叫杯醒酒茶,又被扯住, “你为什么听他的话?” 得,问题又回来了, 祁让耐着性子应和着他, “我没有听他的话,乖,你先松手,我给你叫杯醒酒茶就回来。” 卫离看着他,依旧面无表情, “你是不是要去找他。” 祁让:为什么没有人告诉他平时贼的跟狐狸一样的卫离一喝酒还会变成怨妇属性? 祁让逐渐暴躁,“松手!” 卫离坚持许久,看着他瘪了瘪嘴,还是松了手,像小孩子一样,将自己缩成一团,眼睛却盯着他转,看他到门口唤了下人又走了回来, 之后祁让唤人喂了他醒酒汤又叫人服侍他更了衣,待一切收拾好后,正准备躺下,却发现卫离换好衣服后,还是那个姿势,缩在床角,眼睛看着他。 明明面无表情,祁让却看出了满脸的委屈。 呵,那又怎样。 祁让吹了蜡烛,蒙住被子,转过身不去看他。 过了一会,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床角响起,一个光滑的身体爬了过来,趴在祁让的身上。 祁让闭着眼睛仍能感到上面灼热的视线,于是终于崩溃,将人反压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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