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程阳, 叶梓潼没回他在万锦的独立别墅，而是直接回了5508。

    coco一如既往的不见人影，叶梓潼回来看见了她摆在房门口的拖鞋, 便也没多想。

    听见门口的大门开合的声音，coco披了条毯子, 从里屋出来, “人送走了？”她眼角满是倦意。

    “嗯, 送走了。”

    叶梓潼皱眉，“你多久没睡了？”

    脸色苍白成这样，眼下的黑眼圈, 像是两瓣青黑的苦蒜, 垂挂在眼下。

    “也就两三天，”coco靠在门框边，给自己点了根烟, 她没太所谓的说道，“失眠, 睡不着。”

    叶梓潼也没细想, 她随口说道：“我屋里有褪黑素，给你拿两片？”

    “不用, 我有，吃了也睡不着。”

    失眠是个恼人的毛病, 特别是在吃了褪黑素也无效以后。

    “你要不去医院看看？”她建议道。

    coco猛烈地吸了口烟，淡淡一笑, “没医保, 去什么医院。”

    到也是。

    叶梓潼现在的身份还是留学生，学校有学生保险，生病挂号看病住院都能报销。

    但是coco已经毕业, 当个part-time sales，一个连工号都不需要填的工作，更不可能给员工上医保。

    没有医保，不管是在加拿大还是在美国，都处于死都死不起的尴尬境地。

    生了病不敢去医院，实在顶不住了，最多就是去shoppers或者rexall之类的药店买点非处方药。

    生病全靠抵抗力，想来也是惨。

    “要不……出去吃个饭？”见coco这样，怕是一时半会儿的也睡不着，于是叶梓潼干脆提议道，“我知道有家新开的居酒屋，听说还不错。”

    coco摇头，“不饿，我就想躺着。”

    既然这样，叶梓潼也不能说什么。

    她约了下午四点半给哆啦做美容的预约，这会儿得先走。

    “去，”coco的脸遮掩在缭绕的烟雾里，若隐若现的，“注意安全。”

    --

    晚上叶梓潼和许久未见的大学同学去了那家新开的居酒屋，Kinka Izakay，也被誉为加拿大最好的居酒屋。

    最好这个词，叶梓潼倒觉得有些夸张了，不过装修倒是别致，特别是黑金色的风格，外加上新鲜的saba鱼和salmon sushi，还有店员的日式英语，这顿饭吃下来，她倒觉得等程阳从国内回来之后可以和他单独再来一次。

    在程阳离开的第一天里，她将自己的生活安排的紧紧有条，甚至余不下太多的时间去想隔着十二个小时时差的他。

    但是还是会在吃到好吃的东西，或者听到好听的歌曲的时候，不自觉的陡然想起他。

    也不知道他飞到太平洋上的哪个岛国了，她在心里暗暗琢磨着，又也许这趟航班是沿着大陆飞的，算算时间，怕是刚好飞进北极圈了。

    “听说你恋爱了，所以……到底是真是假？”Nai的声音响起，终于将叶梓潼的思绪从程阳身上拉了回来。

    Nai是叶梓潼的大学同学，原本也是和她大一一起住在学校宿舍的舍友，大学三年多以来，两人也算是一起熬过夜的战友。

    这次两人约着一起吃饭，主要还是因为Nai找到了工作，算是好友之间提前庆祝一下。

    “嗯，是真的，”叶梓潼腼腆的笑了笑，“我以为我藏得很好。”

    “嘿呀，你还真以为藏得住，随手翻翻你的IG就知道了呀，”Nai一语戳破了她，“那么多他拍角度的照片，很容易猜到的好不好。”

    “所以……你找的Mr.right到底怎么样？”

    “嗯，还不错，”她低下头，轻啄了一口杯中的烧酒，笑着说。

    Nai感慨：“唉，真好。”

    说不羡慕是假的，在这个男女比例失衡的城市里，能挑到一个看的顺眼的单身汉，实属不易。

    “……你知道学长打算教完这个term之后就回国了么？”

    Nai突然提起的“学长”这两个字，就好像是当你吃着一顿极为鲜美的野生鱼汤，鱼汤熬的浓稠泛白，里面的鱼肉也鲜嫩可口，可就在这时候，一个突如其来的鱼刺卡在了喉咙。

    硬生生的将你的喉管刺到眼角飙泪，不能言语。

    “啊，那恭喜他，”叶梓潼脸上波澜不惊，“我想回国正是他想要的。”

    两个旅途终点不同的人，终究会在一趟列车的不同站台下车，即使会彼此陪伴一段旅程，但是却掩饰不了分道扬镳的事实。

    大概她和学长，就是这样的尴尬。

    Nai告诉她：“嗯，听说他拿到了华为和阿里巴巴的offer，估计回去以后，就成一名正式的程序猿。”

    “那你记得帮我恭喜他，”叶梓潼看着碗里渐渐消散热气的乌冬面，突然失去了原本的胃口，“我想他会选择阿里巴巴，他以前说他过更喜欢马爸爸的公司。”

    其实和学长的故事，就像是几乎每个留学生都会经历过的一段感情一样，真可谓是乏善可陈。

    当初刚认识他，她还是刚进入学校的小白兔，在异国求学对一切事物都萌生着好奇和胆怯，这时候一个成熟稳重的学长出现，就犹如是照进焦灼生命的一道光。

    他帮她搬家，带她去Ikea采购，甚至会沿路顺手帮她去邮局取包裹。

    那真的叫做“爱”么？还是一种名叫“依赖”的感情从中作祟。

    “其实……你可能谈恋爱这件事，还是学长先起问我的，”说起这个，Nai神色有点复杂，虽然站在外人的立场上，她本不该多嘴，“他问我你最近是不是在恋爱了，我感觉……他可能还是喜欢你的。”

    --

    等出了居酒屋后，十一月的冷风吹过，叶梓潼下意识的裹紧了身上的驼色大衣，喝的有些上头的烧酒劲儿，也因此被吹散了点。

    Nai说的那句，他可能还是喜欢你的，这句话就像是一种魔咒，曾经狠狠地折磨过她一阵。

    但是反之，她更相信这句话，那就是：He is not that into you。

    他其实没那么喜欢你。

    正因为没那么喜欢你，所以可以在对你无微不至的时候，依旧做着别人的中央空调。

    叶梓潼永远都记得，当发现这一点的那天晚上，她气得浑身发抖的样子。

    背叛，难过，失望，这些负面情绪一涌而上，几乎将她彻底的淹没。

    她可以接受每个人都有性格或者家庭背景上的瑕疵，却永远都接受不了感情上的不贞。

    所以与其这样拖泥带水，那不如干干脆脆，一刀两断。

    她没有对任何人细说，因为留学生的圈子就那么点大，但凡有任何风评被害的迹象，整个人的名声都会因此被毁个彻底。

    她不想毁掉一个人，所以选择了缄口，而“学长”这个词，也慢慢地从她的世界里淡退。

    直到这一次Nai的无心提及。

    --

    回到家，除了哆啦懒洋洋的趴在猫树上，对着窗外灯火通明的玻璃弱弱的叫唤了一声外，一室寂静。

    coco不在家，想必又是周六的party night。

    叶梓潼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距离程阳的飞机起飞已经过去了整整八个小时，还有五个多小时，他就能稳稳地落地在上海。

    在他离开她的第八个小时，她就想他了好多次。

    她坐在沙发上，没开灯，对着哆啦的猫头一阵拍，最后选了一张还算看得过去的，发给了程阳。

    她给他留言说：【你才离开一天，哆啦就想你了。】

    --

    凌晨三点多，叶梓潼迷迷糊糊的起床去厨房倒水喝。

    coco用的卫生间里的灯没关，黑漆漆的过道里，灯光顺着缝隙泄了一地。

    叶梓潼没多想，她打开卫生间的门，准备顺手将coco的灯给关了。

    而打开门才看见，冰冷的地板上，躺着一具气息微弱的尸体。

    --

    这是叶梓潼来加拿大这么多年，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死都死不起的尴尬境地。

    原来叫一次救护车的费用真的很贵，当她拿着信用卡去缴费的时候，账单上那些dollar sign，都在时时刻刻的提醒她，死亡原来是这么一件奢侈的事情。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至少人救了回来。

    在病房里，偶尔会有护工前来检查，叶梓潼坐在病床边给coco削苹果，她执拗的拿着水果刀，努力的不让苹果皮断开。

    可最后，还是在削到最后一圈的时候，苹果皮断了。

    她面无表情的将断开的果皮扔包裹起来，然后进垃圾桶里。

    “抱歉，”过了许久，躺在床上的coco突然出声，“叶子，我……”

    “别说对不起，”叶梓潼用纸巾擦拭着水果刀，随后又将小刀收起，放入随身携带的包里，“医生说了，这一段时间，你都得住院。”

    刚刚医生对她说了，等到脱离了危险，coco将转院到精神科进行观察。

    一时间，叶梓潼都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叶子，很抱歉给你添乱了。”

    病床上的coco，面色苍白，也是在这一刻，叶梓潼忽然意识到，她真的是恋爱上了头，不然连coco暴瘦十多斤的事实，她居然都没察觉到。

    她真是蠢到家了。

    “如果真的感觉抱歉的话，那就请你好好活下去，不为了别人，就为你自己。”

    重度抑郁，一个只有在网上冲浪的时候，偶尔听到过的字眼，没想到居然真的会发生在她的身边。

    并且距离近到无法想象。

    “你知道了呀，”coco看着自己细瘦的血管里，插着针和药管，她浅笑，说：“其实我吞完之后就后悔了，我想吐来着，但是呕吐太费力气了。”

    所以她才会昏倒在浴室的地上。

    可惜叶梓潼根本不相信她的鬼扯。

    “晚上你到底去了哪里？”

    大晚上不见人影，她原本以为coco是出去蹦迪，但是现在看来则不然。

    她根本不敢去细想，如果凌晨她没有起床去厨房喝水的话，那么今天一大早醒来，她会要面对什么样糟糕的情景。

    “啊，昨天晚上，其实我也没什么印象了，大概就是……一直在街上游荡。”

    像一个鬼魂，飘在街上，看夜晚街头熙熙攘攘的人群，还有地铁口的睡在暖气通风处的流浪汉。

    coco抬眼，看着盐水袋子里的水，一点点的倒挂，顺着滴管流入她的静脉里。

    她笑了笑，眼尾微微眯着，说：“如果我说，我在脑海里想过一百种死的方式，会不会吓到我们的小叶子？”

    “会，会吓到，而且会吓死我，”叶梓潼拿叉子插起一片苹果，递给coco，“所以请不要再想死，而想着如何好好地活。”

    这句话不知怎么的，逗笑了coco，她笑的很大声，病房里回荡着她银铃般的笑，但是却也藏不住笑里的气喘。

    等过了好久，久到她的气终于顺了，她才垂下眼眸，苦涩的说：“可是好难啊，叶子，活着好难啊。”

    叶梓潼又何尝不知。

    当人真正长大了以后，才会明白，我们生来本就是一种苦难。

    正因为活着很苦，才会懂得快乐的难能可贵。

    而每一个能够带给我们快乐的人，都是那样的可爱。

    “可是coco，你要明白，每个人活着都很难，并不是只有你一个。”

    那些从未诞生于这个世界上的，才是真正的幸运儿。

    如果言语的安慰能够麻痹抑郁的神经，那么就不需要医生的治疗了。

    coco的双眼微合，她低声喃喃道：“嗯，我知道，但是你知道么，抑郁症就像是……快乐的神经被抽掉了。”

    这些情绪在日复一日的累积当中，最终爆发。

    叶梓潼无言。

    她摸了摸coco枯草般黄的长发，安慰道：“睡一觉，睡一觉明天就好了。”

    可惜她们都明白，这不过是安抚她的借口。

    重度抑郁有多难好，叶梓潼早前在网上查了查，这并不是随口说说就能治愈的病。

    #Fight with depression一类的运动，就像是口号似的，随处可见。

    但真正能抵抗得住重度抑郁症的人，现实生活里，寥寥无几。

    大多数人都还在泥泞的世界里挣扎，而挣扎不下去的人，就只能选择最惨痛的方式，告别这个世界。

    镇定剂最后发挥了作用，失眠了很多很多天的coco，最终还是沉沉的睡去。

    叶梓潼出了病房，准备回去给coco拿一些换洗的衣服和必需品，好让她住院也住的舒服点。

    她想，怕是短期内，她都不会出院了。

    而这时候，手机突然响起，叶梓潼低头看了眼手机，才陡然记起程阳的飞机应该早就落了地。

    她解锁了屏幕，才看见第一条微信，刚好是回复她之前的那条留言。

    他说：【嗯，我也很想她。】

    作者有话要说： 抑郁症真的很可怕，这事儿是真实发生在我身边朋友身上的，所以大家不要歧视抑郁症患者，他们是精神上生病了，其实他们也很想活下去。感谢在2020-10-24 16:56:35~2020-10-27 11:50: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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