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72章 可不是吗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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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糜知秋把夏炘然拉进图书馆的初衷就是想送他一棵树。

    结果出门的时候好像自己才是得到礼物的那个人。

    仿佛身边的风下一秒就会带着他奔跑起来,糜知秋视线抬起来,又落下去。

    然后说了嗯。

    郑重的回答有时候就是最短促的音节,比如Ido,比如嗯。

    于是夏炘然又问了另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那么晚上准备吃什么?”

    “我要回家一趟。”

    夏炘然得到了这样的一个回答。

    他常常从糜知秋那里得到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答案。

    夏炘然到现在都记得糜知秋有一天突然对自己说,“人没有梦想也一样生活。”

    那轻描淡写的样子,就像什么活到七老八十的智者,就差沏壶茶了。

    但夏炘然不太记得那是一个什么样的语境了,总之是一个与这句话无关的场景,这座城市的梅雨季很长,窗户上滑落的雨点被光过滤成阴影,印在人脸上就像落下的泪。

    灰色的。

    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夏炘然把脑海里关于这件事的线索都扒拉到一起,然后偷偷发现了一个秘密。

    糜知秋是个有梦想的人。

    这句话说起来怪,就像什么鸡汤文的开头,但原谅夏炘然的表达能力只能归纳到这个程度了。

    总之,这就是夏炘然突然在自行车上呐喊的原因,他想让糜知秋坦诚地说出来自己想要什么。

    当然,夏炘然也在喊着冬天,火锅还有乐高的时候,顺便期盼了一下糜知秋会不会喊出,“想要夏炘然!”这种肉麻的话。

    并没有。

    不过不重要,毕竟是顺便。

    糜知秋没有回宿舍拿东西,就两手空空,只带走了夏炘然在学校门口给他买的红薯。

    热腾腾的,任谁在路口嗅到了一点香气,都会忍不住望过去一眼。

    也不知道是不是夏炘然怕他回去的车坐太久,挑了最大的那一个红薯,烤得焦黄的部分甜得发腻,糜知秋吃剩了半个放进口袋,从车站走回家,手被熨得热烘烘的。

    糜知秋妈妈看见糜知秋提前回来,有些惊讶地问,“怎么穿这么少,晚上不冷吗?”

    好像每一个妈妈都觉得自家的小朋友少穿了一件衣服,年轻时冬天从来只穿裙子的这位女士也不能免俗。

    糜知秋把手伸过去,给她碰手心,“你看,滚烫。”

    糜知秋妈妈确认完温度,大概是想起刚才手头上没做完的事,举起两个长相不一的袜子给糜知秋看,“掉一双就算了,它们居然各掉一只,你说气不气?”

    “赶紧断舍离。”糜知秋很薄情寡义,忘记了自己曾经和袜子的朝夕相处。

    “不。”糜知秋妈妈把它们卷在一起,“我总觉得它们有一天会重逢的。”

    坐沙发上泡茶的糜知秋爸爸忍不住参与了这场对话,“毕竟她相信只要一扔这一只,另一只就会出现了。”

    “怎么早回来了两天?”糜知秋妈妈没搭理他的调侃,问了糜知秋一句。

    烧水壶里快烧开的水翻滚着尖叫,糜知秋把还烫的手心贴在耳朵后面。

    他是被某种亢奋的情绪推搡着回来的,这会突然有点不知道从何说起。

    结果问的人只是不走心的过下场,糜知秋妈妈根本也没准备让糜知秋回答什么,下一秒就指挥他去厨房把水果端过来。

    葡萄个个滚圆的,泛着青色的光泽。

    糜知秋蹲坐在茶几边,闻到妈妈收拾完衣服,刚抹上的护手霜的味道。

    糜知秋妈妈一直是最漂亮的那一个,无论是在他的小学家长会,初中家长会还是高中家长会。她的一生好像都在同步奉行着极端克制和及时行乐两个准则,前者是在身材和皮肤上,后者则是在钱上。

    钱就是用来换取多巴胺的。这是漂亮女人的挺透。

    正是因为这样,糜知秋从小就有一种使命感,好像长大后一定要挣很多钱,让他的妈妈继续做最漂亮的那一个。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维持自己现在所拥有的,“普通”的生活其实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或者说那时候他根本不知道钱是怎么回事,还夸下海口说会给妈妈买一架直升飞机。

    这句话长大后不知道被嘲笑了多少次。

    电视里在播几年前的美剧,糜知秋就这么突然没头没尾地说,“我不准备买直升飞机了。”

    “你本来也买不起。”糜知秋妈妈居然也能就这么自然地接上这个话题。

    “我暂时不准备找实习了。”糜知秋又说。

    “你本来也没在找。”糜知秋妈妈眼睛都没从电视上移开。

    糜知秋爸爸这壶茶刚沏好,递了一杯过来,“那你毕业前准备做什么?”

    “我准备…”糜知秋犹豫了一下,换了种更口语的说法,“写点东西。”

    “那不挺好的。”糜知秋爸爸点评。

    “是啊,你那么喜欢看书。”糜知秋妈妈附和了一下。

    这个葡萄有些太甜了,糜知秋伸手用纸擦了一下手指,“我的意思是我先尝试一下,如果可以的话,毕业后可能也会继续写。”

    糜知秋妈妈顺着他的话讲,“全职的那种?”

    糜知秋点了下头。

    “那是不是以后可以带着我到处签售啊。”

    这倒是太过乐观了,糜知秋有点跟不上节奏,“那几率还蛮低的。”

    这个话题就这么戛然而止了,电视剧的剧情突然出现了冲突,这两个人的眼睛重新回到了屏幕上。

    就像身上有一块巨大的负重,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回头看却发现那只是一块冰,早就被阳光晒融了。

    糜知秋没有受到任何阻力,却反而更不踏实,他都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没有表达清楚。

    “并不是有编制的那种,底薪比普通实习都低,说不定过几年就会回来和本科生一起重新找工作。”本想要故作轻松的糜知秋,这一瞬间却突然很想让面前的两个人紧张起来。

    “所以你想清楚了吗?”糜知秋爸爸问他。

    糜知秋没能第一时间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我有一点担心。”他这么说。

    这世界上有很多人都是那种躺在那里,但别人说“算了”就会蹦起来的性格,不甘心是他们的燃料。

    但糜知秋不是,推动他的常常是“想明白”。

    也因此,他好像与生俱来更多责任感,更多使命,就像大战前的什么超级英雄,总要把前因后果想得过分明白,不然就瞻前顾后。

    即使那是他一个人的战场。

    比如现在,他明明是抱着告知的态度回来的,可是却忍不住又缩起来,向对方追寻答案。

    糜知秋爸爸没有问他在担心什么,而是说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我和你妈妈以前都有很高薪很稳定的工作,那时候虽然没房没车,但是我们不开心。”

    “不开心就一起辞了。”糜知秋妈妈搭腔。

    “是啊,现在我们住着大房子,再怎么样都饿不死了。”糜知秋爸爸和他一样,笑起来会有一个浅浅的笑窝,即使那是跌出来的,还是有很多人夸他们一模一样。

    就好像饿不死是什么不得了的成就,糜知秋爸爸认真说,“你是不用担心我们的。”

    爸爸很少这么和糜知秋对话,小时候他似乎是这个家里最后一道防线,轮到他和糜知秋谈心,那一定是问题比较严重的时候,而他是负责来下达指令的。

    这次要考回前五名,之类的。

    追溯起来,上一次都是很多很多年前了,那时候糜知秋还是个令行禁止的小朋友。

    而现在糜知秋的爸爸再也没有记忆中那么严肃了,变得温和,脸颊浅浅陷下去一点,像对一个朋友一样和糜知秋说,“我们那个年代的人哪里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呀,还不就是到每一步就被往前推一点,做自己当时可以做的事。就算不愿意,也只是换另一件我们可以做的事。梦想这个词是发明给你们这一代人的,我们没时间没机会也没想过,你问你妈她以前想过干什么吗。”

    “我想当公交车售票员。”糜知秋妈妈立刻就接上。

    “你看她就这么点出息。”糜知秋爸爸总结发言,“反正人这辈子干点让自己开心的事,不会后悔的。”

    窗外有车路过,声音滚动过去,又溜达了一圈趴在窗外偷看。

    一天折腾下来,困倦终于在胃里打了个红薯味的嗝。

    糜知秋有些好笑地拍了拍手。

    “可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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