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西池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几乎有一辈子那么长。

    醒过来的时候窗外已经天光大亮，他坐在床头，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什么都想起来了, 裴青时说得对, 他不是真正的季西池。

    他也没猜错, 在另一个世界，他们曾经真的认识，和枝枝一样，他也是妖。

    几百年的时间, 说短不短, 可认真说起来, 似乎也就几句话的事。

    从富丽堂皇的皇宫，到巍峨绵延的深山，再到精致漂亮的农家小院, 那是他曾经生活过的轨迹。

    他原本是一只供人观赏的锦鲤，在皇宫长大, 见识着这人世间最极致的富有奢靡, 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

    本该就这样混吃等死浑浑噩噩过一辈子。

    可是, 所有极致带来的，大约都不是好结果。

    皇宫一夜之间变天，那些曾经来看过他，给他喂过食的太监宫女、皇子公主、嫔妃大臣甚至皇帝本人，都变成了鱼：别人砧板上的鱼。

    人人自顾不暇，自然没人再管什么锦鲤不锦鲤。

    也幸好没人关注, 否则可能会直接先宰了他。

    不是锦鲤吗？怎么没带来好运？

    小锦鲤不懂人类为什么要自相残杀，他只知道好久没吃东西了，他快饿死了。

    这池子从前天天有人清理, 水里清澈干净得找不到什么食物。

    小锦鲤饿得受不了，循着往常食物来源，奋力一跃而起。

    别的锦鲤跃过龙门，会化成龙，从此飞黄腾达。

    小锦鲤用尽吃奶的力气，落在汉白玉的石阶上，却差点连命都丢了。

    没法呼吸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御厨房那些还没宰杀的食材，全都跑了出来。

    大概也是饿狠了，一个个都变得特别凶残。

    一只大白鹅直接朝小锦鲤飞扑过来。

    小锦鲤都傻了，拼命扑腾，漂亮的鱼鳞掉了好几片，但生死存亡之际，这点小伤算什么。

    他真正成为了砧板上的鱼，眼看就要成为大白鹅嘴下亡魂，忽然听到一个清凌凌的嗓音：“这小锦鲤好漂亮。”

    紧接着，一只柔软的小手就将小锦鲤托了起来。

    指尖抚过身上的伤口，鳞片瞬间复原，小锦鲤捡回一条命，也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他看到了仙子，虽然没看到脸，但他坚信救他的是一位小仙子。

    小仙子背着小挎包，手腕处有个树叶型的印记。

    然而让小锦鲤失望的是，仙子没有带他回家，而是将他放生。

    很多年后，小锦鲤终于变成人了。

    皇宫还是皇宫，还是当年模样，只可惜物是人非，曾经他熟悉的人，早已湮灭在历史的长河里。

    小锦鲤到处打听那位小仙子的消息，当然是没有消息。

    后来他听说，大山里有位仙姑，无所不能，熟知这世间任何事情。

    小锦鲤执着地想要找到那位仙姑，他想知道他的小仙子在哪里。

    有一天，小锦鲤在森林里谜了路，他爬上山巅想辨个方向，却看到一株白灵芝。

    白灵芝散发着莹润的光芒，漂亮得让周围环境都充满仙气。

    小锦鲤傻乎乎地看了一阵，又往前走了几步，想靠近看得清楚一点。

    可能是他的举动有点冒失，那灵芝忽然不见了。

    同时身后传来一个清凌凌的嗓音：“你是哪里来的小妖？”

    小锦鲤激动回头，直接对上一张绝美的脸，尤其是那双水光潋滟的眸子，倒映着整个天空，世界都在她眼里发光。就是整个人气质清冷，看着不太好亲近的样子。

    “对不起，打扰了，请问您是不是传说中的仙姑？”小锦鲤没有多看，微微低下头，想问她知不知道小仙子的消息，却看到她身上背着的小挎包。

    小锦鲤激动地冲过去抓她的手腕。

    小仙子怎么可能让他抓住，她脾气挺大，伸手一拂，就将大胆的小妖甩下了悬崖。

    妖既然是妖，当然不会摔死，小锦鲤抓着树枝和草丛，很快又爬上了山巅，顶着一脑袋乱七八糟的枯草树叶，一双眼睛却清澈透亮，欢欢喜喜地问：“你手腕上是不是有个树叶型的印记？”

    “你怎么知道？”小仙子奇怪地问。

    “我终于找到你了。”小锦鲤笑了，高兴地想要拍手，却忘了自己还在悬崖上，手一松就掉了下去。

    冷冰冰的小仙子被他傻乎乎的样子逗笑了。

    一笑便倾国倾城，小锦鲤脑子里“嗡”地一声，直接傻掉。

    于是，这次他结结实实摔到了山崖下，半晌爬不起来。

    “你这小妖怎么这么傻？”小仙子轻飘飘落在他身边，忧心地看着他，“你找我，到底什么事？”

    “我想……”小锦鲤脑子里一片空白，“我想再摔一次给你看。”

    小仙子：？？？

    这怕是把脑子摔坏了？

    “砰砰砰。”敲门声响起，季西池回过神来。

    他飞快跳下床，赤脚跑过去打开门。

    裴青时在门口，担心地看着他：“你平时都起很早，今天是不是……”

    季西池一把将她抱进怀里，抱得很紧很紧：“老婆。”

    裴青时愣了下，季西池这两天都叫她“老婆”，但这次的叫法，似乎有点不一样。

    具体怎么不一样也不好说，就……听着莫名有点心酸。

    他抱得她那么紧，好像是被吓到的样子？

    是发生了什么事，还是做了噩梦？

    裴青时回抱住他，手掌轻抚他的脊背，温柔地哄道：“我在，怎么了？是不是做了噩梦？”

    季西池将头埋在她颈脖处，感受她身上的气息，顺着她的话道：“嗯，做噩梦了。”

    “梦到什么了？”裴青时安慰道，“我最会解梦了，给你看看。”

    “梦到你不记得我了。”季西池低笑着说，眼眶却慢慢红了。

    “你故意的？”裴青时想去掰他脑袋，跟他面对面。

    季西池却不肯松手，抱得她更紧，几乎要没法呼吸，他自己还委屈巴巴的样子：“是真的，你不是会解梦吗？给我解解。”

    “好好好。”裴青时发现自己拿他真没办法，只得顺着他道，“你松一点，我没法呼吸了……好，这个梦很好解啊，梦都是相反的。你梦到我不记得你了，就说明我肯定不会忘了你，放心。”

    季西池还是没松手：“万一，我是说万一，你就是忘了呢？”

    这人今天怎么回事？

    同样是穿书，明明他才是什么都不记得那个人？她可是什么都记得。

    不过，季西池现在情绪不太稳定的样子，他从来没这样过，裴青时有点担心，还是挖空心思哄男朋友：“就算我忘了，我也会再一次喜欢上你，这样就等于我们又重新谈了一次恋爱，也是好事，你说对不对？”

    她从来没说过这么肉麻的话，说完脸颊就情不自禁烧了起来。

    但这话的效果似乎还不错，季西池像是被安慰到了。

    他慢慢抬起头，眼底的赤红一点点褪去，半晌才点点头道：“有道理。”

    “这样才对嘛，人生已经够艰难了，何必为难自己。”裴青时心大地拍拍他的肩膀，试着挣脱出来。

    这次季西池终于松开了手。

    裴青时不着痕迹地活动了一下被他抱疼了的肩膀，盯着他打量：“你真的没事？只是做噩梦了？”

    “真的。”季西池点点头。

    裴青时放下心来，不知想起什么，脸上有一丝难过一闪而过。

    “怎么了？”季西池的眼神一直黏在她身上就没离开过，一下就注意到了，“是不是有什么事？”

    裴青时看了他几秒，说：“反正也瞒不住，就告诉你，荷花出事了。”

    “嗯？”季西池一瞬间差点没反应过来。

    “荷花昨晚掉了。”裴青时可惜地说，“都还没开呢，幸好没告诉老爷子，不然他肯定会伤心难过。”

    季西池这才想起那颗莲子，他顿了顿：“我们去看看。”

    裴青时点点头，两人走到养荷花的缸前。

    秦舜还在那里看着，看到季西池，哭唧唧地说：“季哥，荷花没了，它走得好可怜，我们要不要把它捞起来葬了？”

    季西池：“……不如把你先葬了。”

    秦舜：？？？

    他又怎么了？

    葬个花也有错？

    季西池走到缸前，看到昨晚还是花骨朵的荷花，这会儿已经成了一堆枯萎的花瓣。

    他们似乎都没注意，这不是花骨朵掉了，而是开了又谢了。

    “肯定是季小白干的。”秦舜毫无道理地推锅，“昨晚只有它在院子里。”

    旁边窝里的季小白听到自己的名字，还以为有吃的，摇摇摆摆地走过来。

    裴青时下意识往季西池身边挡了下。

    季西池抬眸朝季小白看了一眼。

    季小白顿住脚步，几秒后突然转身就跑，那模样像是有谁在背后追它。

    “就是它干的！你们看它心虚了！”秦舜觉得自己抓到证据了，追着季小白而去。

    “小秦同学好像越来越傻了。”裴青时无奈地摇摇头，“昨晚下过雨，荷花可能是被风雨摧毁了，怪我没保护好它。”

    季西池手掌搭在缸的边缘，眼睛看着裴青时：“这怎么能怪你？”

    “我本来可以保护它的。”裴青时自责地叹了口气，又瞪着季西池，“不过也怪你，昨晚要不是……我就割灵芝救它了。”

    季西池本来在笑，闻言皱了皱眉：“割灵芝？”

    “就切一小块。”裴青时拿手指比划了一下，“我现在也没什么能力，就这个本事了，反正割了还能再长起来，不影响什么。”

    看他表情还是严肃，又补上一句：“不疼的，放心。”

    季西池似乎想说什么，但张了张嘴，还是什么都没说，凑过来在她唇上亲了一下。

    “我怎么感觉你今天怪怪的？”裴青时疑惑地看着他。

    “亲你就怪了？”季西池松开放在缸上的手，过来搂裴青时，“那我真的特别怪。”

    说完继续低头亲她，也不管哪里，眉眼脸颊鼻尖颈脖，逮着哪里算哪里，像只撒娇的大狗狗。

    “好了，别闹。”裴青时一大早看到荷花掉了的坏心情被他驱散了，揉揉他的头发说，“你就是个bug，等下又被人撞见。”

    季西池这才笑着松开手，然后认真道：“别担心，既然能长出一个花骨朵，肯定能长出第二个第三个，别伤害自己。假如傅老知道，反而会更难过，你说对吗？”

    裴青时一想也对，虽然她自己不觉得疼，但季西池肯定会觉得她疼，他会心疼。

    两个人既然在一起了，自然要考虑对方的心情。

    “知道了。”裴青时点点头，郑重道，“放心，我不会再随便割灵芝了。”

    “真乖。”季西池忍不住又去亲她。

    裴青时刚想提醒他是个bug，大门就被人推开了。

    裴青时：“……”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于雪现在搬回隔壁来住了，撞见过好几次，不怎么走心地道歉，“我不是故意的，你们继续。”

    裴青时脸皮也厚了很多，推开季西池，问：“我家恩恩宝贝呢？”

    “还在睡觉。”于雪说。

    没带于念恩过来，想必有事，裴青时在拉着她坐下来：“有事吗？”

    于雪瞥了季西池一眼。

    季西池意识到自己在可能让她觉得不太方便，转身道：“我去看看……”

    “季哥不用走。”于雪又喊住他，“我就是来送个请柬。”

    “什么请柬？”季西池只得又回来，挨着裴青时坐下。

    “就是我们当初结婚赶时髦，旅游结婚，没办婚礼。”于雪红着脸道，“现在宋狄想补办一个。”

    “哎哟，这时候办婚礼？”裴青时笑着打趣，“你俩怎么不再等等，等恩恩再大点给你们当花童？”

    于雪脸更红了，放下请柬就跑。

    裴青时回头看着季西池，说：“真为她开心。”

    跟书中比起来，于雪现在这样真的很好。

    “你说……”季西池看着那张请柬，微皱着眉，“同样两个灵魂，在不同世界结两次婚，算重婚吗？”

    裴青时：？？？

    大哥你关注的重点真的很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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