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站在霍权腿边的聂煜困惑出声, “爹爹都说不杀你了怎么还不跑啊?”
之前?的先生跑得比狗还快呢。
陈先生跪着不动,霍权费了好大的劲把他扶起来,“先生不必害怕, 煜儿还要先生教?导,我怎么会杀你。”
不知为?何,陈如松更是抖如筛糠。
霍权弯腰, 伸手整理聂煜歪掉的领子和衣服, “和先生回去。”
看?不见他陈如松就不会害怕了。
聂煜穿得太厚了,里边的袄子没理顺,弄得他不舒服,把手伸到里侧, 往下拽,回霍权, “煜儿想陪爹爹说说话。”
“那功课怎么办?”霍权撩起他外面的袄子, 大手捏着里边那件, 用力一扯, 领子往前?很多?, 聂煜忙转过身,拍了拍后背,意?思也要扯, 霍权刚抬起手, 就听聂煜说,“煜儿的功课写完了。”
霍权不信, “什么时候?”
“昨晚。”聂煜为?自己?的高瞻远瞩有些沾沾自喜, “先生布置的功课就在书桌上?, 煜儿看?到后就全部写了。”
那真不是一件高兴的事,霍权心想。
怕他不信, 聂煜让聂轻为?自己?作证,聂轻连连点头,“小少爷把明天的功课也都写完了。”
小主子聪明又刻苦,是聂轻见过懂事刻苦的孩子,作为?贴身小厮与有荣焉,他又说,“小少爷很用功的,每天晚上?辰时才上?床睡觉,天不亮就醒来看?书了。”
霍权更高兴不起来了,眉峰轻蹙,“你熬夜写功课?”
聂凿生的什么儿子啊。太他娘的勤奋了。
而且听聂轻口气,不像这两日才开始熬夜的,他想起那天出城,聂煜趴在他肩头呼哧呼哧大睡的情形,当时没有多?想,现在才觉得有问题。
这孩子!
“煜儿说过要认真读书为?爹爹分忧的。”聂煜自豪地挺了挺胸膛,“煜儿不能食言。”
想到自己?的鸿鹄大志,他撒娇地晃了晃霍权衣摆,“爹爹,你就与煜儿说说你让老管家做什么事去了。”
霍权:“......”
“人心险恶,煜儿长?大就懂了。”理好衣服,霍权顺手抱起他,“想不想出去玩?”功课既然?写完了,留他在府里肯定又是读书,不如带出去溜达溜达。
孩子太聪明也让人发?愁啊。
“煜儿不想去。”远处的天灰着,屋檐滴着水,地上?湿漉漉的,聂煜看?了眼远处,叹气,“煜儿明天的功课写了还有后天的没写呢。”
蹬着下地,不嫌陈如松咳嗽了,拉起他的手,“陈先生,我们回去。”
完了,转身朝霍权挥手,信誓旦旦道,“煜儿会用功读书的。”
四岁孩子尚且奋发?图强,霍权为?自己?躲在府里懦弱行为?感?到鄙视,鄙视过后,暗搓搓回到房间?,换上?官服出了门。
工部的人做事细致,坑坑洼洼的石板路修得平平稳稳,门庭也重新?粉刷了一遍,跨门时,为?官的忐忑恐惧油然?而生。
官场如战场,稍不留神就丢了小命,霍权低头看?地,每一步都走得格外慎重。
走廊的人很多?,看?穿着都是御史台的人,而灰色长?袍不见踪影。经过两个小吏身边时,他随口问了句,“工部的人呢?”
面对他的发?问,蹲在地上?刮油漆的小吏们纷纷抢嘴答话,七嘴八舌的,霍权耳朵疼,但他听清楚了,除了卷宗室,其他修缮事宜都完成了。
既是这样,霍权没有再去卷宗室,直奔自己?办公的屋子走去。
家居摆设简洁高雅,墙上?字画磅礴大气意?境深远,看?得人身心舒畅。
不知谁找了些书放在书架上?,稀稀疏疏的,但陈旧的颜色让霍权喜欢。
聂凿不是个爱看?书的人,书房除了金银财宝就没其他的,尽管他让冬青买了很多?书回来装饰,但新?书给人的感?觉哪儿有旧书给人的感?觉亲切。
他刚要上?前?抽本书看?,守门的冬荣告诉他丁大来了。
霍权缩回手,唤冬荣进屋泡茶。
御史台的茶他不敢喝,叫冬荣随身携带着茶叶,冬荣进门,丁大紧随其后。
丁大是聂凿身边侍卫的头,算不得心腹,但也是有本事的人。霍权出门时就让他去打听张硕和罗忠的事。
“打听到什么了?”霍权走到窗户边,探出头瞧了眼,然?后关上?窗。
丁大站在两步远的位置回话,“罗大人和张御史分开后就回府去了,期间?有几个人上?门拜访,罗大人谁都没见,二房的老爷则去了茶楼。”
二房的老爷,老管家嘴里能利用的人。
丁大接着说,“那位罗家二老爷在茶楼会见了一个男子,还给对方了一本册子。”
霍权在太师椅坐下,“那人是不是老管家的人?”
丁大如实回,“不知道。”
以?老管家的精明,即使不是他的人,他也会想方设法抢到册子,霍权又问,“张硕人呢?”
嘴上?说为?自己?效力,转头就借自己?的名义构陷朝廷命官,这样背信弃义的人,霍权耻于和他为?伍。
“张御史被两人穿藏青色衣服的大人叫去酒楼喝酒去了。”
霍权拧眉,“午时不到开始喝酒?”
“是。”
张硕是去酒楼了,但他滴酒未沾,天知道他多?想回家睡个觉,不知谁半夜往卷宗室扔了一张纸条,上?边详细记着罗忠杀害章州前?知府薛向志的起因经过,细节让人骇人听闻,为?了查清楚是否属实,他连夜借阅了刑部卷宗。
刑部卷宗上?记载,薛向志死前?,章州府衙还有好几人死亡,追溯第一个人死亡的时间?,正是罗忠到章州的那天晚上?。
可并没有更多?证据。
他似是而非的将其写进奏折。刚出宫,就被罗忠堵住去路,火气滔天的质问自己?为?什么陷害他。
张硕不想和他多?费唇舌,但罗忠威胁他不说实话,就把自己?过去几年?做的事散播出去。
他害怕了,不得不把身后的靠山搬出来。
面对刑部两位郎中的询问,张硕头疼欲裂,“两位大人就别为?难我了,章州之事过去好几年?,我哪儿晓得实情,官银失窃就别问我了。”
薛向志的死和章州官银失窃有关,昨夜给自己?的纸条上?并没提及此事,张硕也不会找事,把这件事翻出来。
杀害朝廷命官有据可查,官银失窃怎么查啊,而且牵连甚广,张硕不想惹一身骚。
该说的都说了,张硕起身告辞。
走到大街上?,遇到匆匆而来的小厮,是张硕派去罗府盯梢的,见到他,张硕不由?得欢喜,“是不是查出什么了?”
朝廷办案讲究真凭实据,光靠纸条上?的臆测不行,他得找到能坐实罗忠罪行的证据。
街上?人来人往,小厮衣着普通,没引起注意?。
“奴才听到有人传罗家二老爷有本罗大人受贿记账的册子,大人拿到它?就能查到关键证据了。”
“什么?”张硕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你听谁说的?”
罗忠兄长?为?什么要私底下害他?
小厮摇头,“这奴才就不知道了,只知道罗家二老爷把册子给了个年?轻人。”
年?轻人,能撬开官场老爷嘴的年?轻人可没多?少,张硕心里跟明镜似的,“走,回御史台。”
册子肯定被聂大人拿去了。
能抽丝剥茧找到礼部前?侍郎妻子老母的人,底下可没善茬,拿到罗忠收回的证据不足为?奇。
出来时张硕心中惊疑不定,此时满面春风,轻松愉悦,路过卖胭脂的铺子,心情大好的进去转悠了一圈,给家里两个女儿各买了一盒胭脂。
又去首饰铺子给自家夫人买了一只手镯,非春风得意?不能形容。
他还想给聂凿买样礼物的,无奈囊中羞涩,有心无力。
等他慢吞吞的到御史台已经快午时了,霍权正在用膳。
膳食是聂府煮好送来的,味道没话说,张硕饥肠辘辘,不断地咽口水,直到聂府下人拿着剩菜剩饭出来才掐着嗓子喊,“大人,下官能进来吗?”
罗忠被兄长?出卖的事霍权已经知道了,他意?外地是张硕会直接向他开口要那份册子。
笃定他会给似的。
霍权:“我没有你要的册子。”有也不能承认。
否则真以?为?是他要对付罗忠呢。
香味浓郁,张硕肚子不受控制地叫了两声,掩饰不住饥饿和惊奇,“大人没有?”
怎么可能,罗忠兄长?嫉妒罗忠高升,不把册子给罗忠仇人还会给谁?难不成罗忠在京城除了聂凿还有其他仇人不可?
张硕饿得两眼泛黑,奇怪的是,脑子转得比平时快,他猜测,聂凿不给他证据是不是还没打算和罗忠撕破脸,要不然?以?聂凿的尖酸刻薄,听说他进宫弹劾罗忠就该大摇大摆的进宫煽风点火落井下石。
然?而聂凿并没有这么做。
张硕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害怕,真要是那样,他这次就把罗忠得罪惨了啊。
他抱着霍权大腿跪下,“大人,下官是替你出头啊,罗忠对你恨之入骨,现在不除掉他,等他在礼部站稳脚跟肯定不会轻易放过大人的...下官和罗忠共事多?年?,太了解他的心思了。”
他不知道聂凿为?什么改了主意?,先下手为?强是更古不变的道理。
“大人不要妇人之仁啊。”张硕声泪俱下。
张硕在哭,霍权惊得嘴巴都阖不上?了,他也哭过,但是被李恒兄弟欺负狠了心里委屈才哭,张硕顶着他的名义陷害忠良,有什么好哭的啊。
张硕哭得很凄惨,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霍权不忍直视,却也不会心软,他对聂煜心软是知道聂煜年?龄小对他没有恶意?,张硕不同,他是让陷害自己?的人。
霍权硬着心肠说,“罗大人对我恨之入骨是我两的事,你掺和什么劲儿。”
罗忠越看?他不爽,越能证明他是个好人。
张硕抹了把眼泪,委屈不已,“不是看?大人准备弹劾罗忠,下官想聊表忠心吗?”
这下换霍权委屈了,“我哪有?”
“大人不是写了弹劾罗忠的折子?”他认真提醒,“就在卷宗室,大人不是写好折子了吗?”
那是他练笔随手写的,霍权欲哭无泪,都是些什么误会啊,霍权敏锐抓到关键,“你真是为?了我?”
他何德何能。
张硕眼泪不止,语气带着丝哀怨,“不然?是为?了谁?”
霍权赶紧扶他站起,拿起茶壶给他倒茶。
清新?的茶味,入嘴有股淡淡的甜味,霍权自己?也抿了一小口,无奈道,“你说你何苦。”
没本事还想对付从?三品侍郎,也不怕把自己?搭了进去。
张硕喝茶如牛饮,完了紧握茶杯,目光坚定地回答霍权,
“为?了大人,下官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他不需要。
继续给张硕倒茶,张硕似乎口渴得厉害,连着灌了三杯,楚楚可怜地看?着他,“事已至此,还请大人指点指点。”
霍权举杯喝茶,“难啊。”
这件事禀到了圣前?,没有个是非对错不会结束,张硕凶多?吉少。
“下官上?有老下有小,大人不能不管下官死活啊。”
就在这时,丁大敲门,说了件对张硕来说雪上?加霜的事情:罗忠为?证明自己?是清白?的,主动奏请皇上?下令让大理寺和刑部调查此事。
张硕急得团团转,“怎么办,刑部收到消息马上?就会来找下官要证据,下官哪儿有啊。”
霍权也束手无策。
张硕再次跪下,“大人,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霍权无奈,自己?都自身难保,哪儿有精力救别人。
很快,刑部就来了人,浩浩荡荡的十来个官差,面色阴冷,老远就能感?受到肃杀之气,要不是冬荣在旁边,霍权恐又会腿抖。
为?首的官差黑着脸向他行礼,霍权心惊胆战头皮发?麻地嗯了声,他们进门带着张硕就走了。
可怜张硕被吓破了胆,声嘶力竭的喊着他名字。
寒风阵阵,一行人很快就走得看?不见人影。
其他御史纷纷站在门口张望,似是有所忌惮,不敢跨出那道门。
“你们说张御史会不会有事?”
“得看?聂大人什么态度,聂大人出面,他官职无忧,聂大人不插手,他性命都难保。”
闻言,几人脸色皆是一白?。
“你们说聂大人会插手吗?”
几人皱眉。
“不好说。”
张硕被带去刑部不到半个时辰就传遍了,朝野上?下都摆出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霍权焦急地在屋里踱来踱去,张硕被带走,肯定会供出他,不时刑部就会来人找他,他要怎么应付?
急得脸热冒汗,推开窗户,试图吹冷风让自己?冷静冷静。
以?聂凿之势压人肯定是不行的,他决定带着聂府所有人痛改前?非,就不能再做仗势欺人的事。
“大人。”出去打探消息的丁大又来了,胸口胀鼓鼓的,到了近前?,他关上?窗户,把怀里的东西掏了出来。
是本账册。
丁大道,“老管家说张硕进了刑部势必会说是受大人你主使的,有这本账册,任他罗忠有通天的本领也奈何不了大人。”
蓝色封皮的账册,最左侧拿针线缝上?的,针脚粗糙,看?得出缝线之人不擅女工,他拿过,被手里的分量惊了下。
他没见过这么厚的账本。
罗家二老爷是真想置罗忠于死地。
霍权翻开,开支进项记载得清清楚楚,旁边还有小字记着日期,前?面几页墨有些褪色,慢慢往后翻颜色就清晰了。
页数很多?,他拉开椅子坐下,丁大侯在桌前?,不时给他添茶。
从?账册上?看?得出罗忠是个精打细算的人,每笔开销都记得清清楚楚,手边没有算盘,霍权只能估算罗忠每个月的开支进项,再比较罗忠的俸禄。
不像受贿的人。
估算了几十页都没问题,霍权只挑大数额的进项看?,草草看?到最后一页,最大的进项也是替韩风巡城蹭了韩风一顿饭,四十两左右。
相比聂煜进酒楼一出手一百两的做派,罗忠这种私下应酬不值一提。
翻到最后,日期显示的是前?天。
‘买书两本,五两。’
霍权揉揉发?胀的眼睛,把书给丁大,“这份账册证明罗忠清贫节俭,没有收受任何贿赂,老管家眼神不好,怕是看?不清上?边写了什么。”
丁大也是跟着李先生才识字的,会简单算数,他拿起翻了翻,“要不要给盛管事?”
霍权一时没明白?过来。
“这些字虽然?看?着比较小,但对盛管事来说,改几个数应该不是难事。”
霍权:“......”冬盛还有这个本事?
“看?出来怎么办?”
丁大凑近细看?账册上?的字,“盛管事那双神仙手应该看?不出来。”更复杂的字盛管事都能改得书写人怀疑自己?,这个字小虽小,但不复杂。
“不用。”霍权喘了口粗气,他可不想因为?一本账册引出什么聂凿过去的惊天大秘密,霍权伸手要回来,“我兜着。”
实在害怕老管家擅作主张给冬盛乱改一通。
他打开左边带锁的抽屉,把账册放进去,落上?锁,门口传来张硕凄厉的哭喊,“大人,救命哪。”
冰凉的地上?,张硕身形摇摇欲坠,其他御史听到动静,纷纷从?窗户边探出头来,似有所忌惮,他们并没出来。
走廊三三两两的小吏提着水桶洗地,见状,丢下水桶站去拐角,探出半边身子围观。
霍权打开门,看?到的是张硕又跪地哭得梨花带雨的画面。
“你先起来。”
“大人不帮下官小官就长?跪不起!”
还学会威胁人了,霍权叹气,“那你就继续跪着。”
说罢转身回屋,张硕跪着爬到霍权腿边,抱着他大腿不松,守门的冬荣急了,上?前?一脚把人踹开,粗着声骂,“大人的大腿也是你能抱的?”
张硕没吃午饭,又被刑部的人问得精疲力竭,被冬荣一踹,就被踹出了两米远。
围观的人群齐齐倒吸口凉气,冬荣那脚腕像铁柱似的,被他一踹那得多?疼啊。
张硕趴在地上?,嘴唇乌青脸色发?白?,害怕死人,霍权抬眼,看?向拐角偷偷摸摸的人,“扶张御史回府,再请个大夫给他看?看?,钱问聂府老管家拿。”
几个小吏先是互相推诿不肯动,聂凿皱眉后,几人抢着过来搀扶张硕,张硕双手趴着地面,“大人救命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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