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39章 039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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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强势地抢了聂煜手里的笔, 沉沉道,“很?晚了。”

    天色已暗,走廊的光轻轻冷冷的, 就剩下两道题,聂煜颇感遗憾,但?他没有再?纠结, 双手环住霍权手臂, 软糯糯道,“煜儿陪爹爹吃饭。”

    吃完饭回来接着写。

    他心思都写在脸上,霍权怎么会看?不出来,饭间磨磨蹭蹭地拉着聂煜闲聊, 约半个时辰父子两才搁下筷子下桌,聂煜撑得肚子圆鼓鼓的, 躺在软榻上, 轻轻揉着肚皮, 眼皮厚重地闭上又睁开?, 憨态可掬的模样让霍权分?外?满意。毕竟是小孩子, 白天耗费太多精力,吃点东西就撑着眼皮想睡觉。

    霍权找了张毛茸茸的毯子搭在他心窝处,温柔道, “睡会。”

    刚还昏昏欲睡的人, 听到这话骤然睁大了眼,迷糊惺忪的脸颊霎时清醒无比, 抓开?毯子就要下地, “煜儿该回去写功课了。”

    霍权:“......”

    这自制力, 连她都不得不佩服。

    “还记得爹爹的话吗?熬夜长不高...”

    聂煜扁扁嘴,乖乖地躺好, 可怜兮兮道,“今日事今日毕,李夫子说的,功课留到明天不好。”

    侍卫们不思进取,天天偷懒想逃课,李夫子甚是痛心疾首,因此告诫聂煜需勤奋读书积累学识,如果等长大成人再?读书就晚了,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诗里也这么说的,然而看?霍权皱着眉不高兴,聂煜声音很?弱,“那煜儿明天写。”

    霍权点头,“你还小,爹爹觉得你的身体更重要,至于才华学识,并?不那么重要。”

    有的人心怀家国?天下,有济世之心,若得渊博的学识于国?于民都为好事,而聪明才智于聂煜而言,是他日后为非作歹的底气,霍权不能坐视不理?,他想了想,放软态度道,“煜儿不是想做史官吗,爹爹好多天没讲过史官的故事了,今晚接着给煜儿讲如何?”

    司马迁忍辱负重不畏强权秉直言书的精神得让聂煜多学学。

    聂煜抓着毯子,看?了眼黑漆漆的天,“爹爹不睡觉吗?”

    不写功课就睡觉,养好身体,明天读书才不会打瞌睡。聂煜打了个哈欠,懒懒地说,“煜儿想睡了。”

    早睡早起?,想方设法也要把功课补上。

    话声刚落,他呼吸就浅了下来,眼皮轻轻半阖着,如墨的眼珠少许露了出来,霍权轻轻喊了他两声,都没动静,又扬手摸他脑袋,聂煜睫毛颤了颤,却是没动,霍权不再?闹他,抱起?他在怀里轻晃,“想睡就睡,爹爹不给你讲故事了。”

    说完,聂煜半阖的眼皮像轻掩的门?,紧紧关上了。

    霍权把他放在床上,准备去书房梳理?章州案的线索,薛向志后宅的几位姨娘来历不明,很?是可疑,霍权觉得她们不全?是聂凿的人,否则以聂凿斩草除根的做派,几人早死无全?尸,可他翻了很?多卷宗,都说几人收拾包袱各自离去,并?没暴毙或惨死的记载。

    书房乃重地,守卫严格,挺拔威武的身形仍让霍权心下震了震。

    书架上五颜六色的盒子已经?换上了崭新的书,推门?而入,迎面阵阵书香,霍权吸了两口,心情慢慢放松下来,人性复杂,与人打交道要比与书打交道困难得多,他走向书架,从?众多卷轴里抽搐浅紫色卷轴,里边是他罗列的与章州案有关的人物,关系错综复杂,不知情的人根本看?不明白。

    慢慢将其展开?,铺到桌上时,发现左上角放着盖着刑部方戳的卷宗,共四份。

    他拧眉。

    刑部小吏说丁大归还的卷宗少了四份,他让丁大回来找找,丁大言之凿凿的说书房没有,这不就在桌上放着吗,如此显眼的位置丁大都没发现?

    霍权觉得不太可能。

    逢冬荣和冬青抬着炭炉进来,他让冬荣下去问问。

    不怕丁大灯下黑没看?到,就怕有人偷偷动过,聂凿坏事做尽,想除掉他的人不胜枚举,如果真有人偷偷溜进书房乱翻...难保不会溜进他院子取他性命,思及此,霍权又害怕起?来,叫住退到门?口的冬荣,“冬荣你留下,让冬青去。”

    虽两人都会武功,但?冬荣更让他感到踏实。

    冬荣抓了下后脑勺,满脸迷茫之色,霍权没有多解释,眼珠溜溜的四处转,生怕有刺客躲在暗处伺机杀他。

    书房格局大,没有布帘棉帘,能藏身的地方不多,霍权站去门?口,吩咐冬荣检查几处能藏身的地方,冬青心思聪慧,立即明白过来,逡巡着角落的目光深沉起?来,“大人怀疑府中进了刺客?”

    霍权双手在袖子下攥成拳,面上颇为紧张。

    “是与不是,看?看?便知。”

    桌下没人,柜子没人,软榻底下没人,冬荣反复检查了两遍,向霍权复命,“没人。”

    霍权这才松了口气,“时局复杂,不小心些可不行。”

    好死不如赖活着。

    冬青转身离去,霍权与冬荣说了四份卷宗的事,冬荣纳闷,“会不会是被老管家拿走了啊。”

    老管家极其忠心,难保不是他偷看?卷宗想替大人扫清路障。

    “老管家不会。”霍权笃定。

    左右冬青要等会才回来,他让冬荣研墨,把薛向志的几个姨娘写了上去,许是章州地小,沾亲带故的人很?多,单靠卷宗,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搞清楚,他问冬荣,“段瑞他们身体怎么样了?”

    “在偏院养着,大人有事要问他们?”

    霍权沉默了下,“嗯。”

    他们毕竟是章州人,衙门?的事问他们再?清楚不过。

    谨防他们怀疑自己的身份,将来供出他,霍权没有露面,把要问的问题写在纸上,准备让冬青去问。

    快写完时,冬青回来了,丁大也在,看?到凭空多出卷宗,丁大很?是惊讶,“大人,那天奴才回来仔细找过,真没看?到。”他虽瞧不起?刑部狗眼看?人低的姿态,但?不曾随意敷衍了事,而是仔细找了找,连地板上的毯子都被他掀了。

    “问问守门?侍卫,谁来过。”

    府里真要出了细作,必须尽快除掉。

    丁大走出去,跑了回来,“大人,小少爷来过。”

    霍权动作顿住,满脸错愕,“他又不识字,他带走卷宗干什么?”

    脑子里骤然跳出陈如松那张儒雅带着惧怕的脸,他抿了下唇,头疼地说,“罢了,他整天在府上,闹不出什么事来,你们看?下这些问题,待会去问问段瑞他们。”

    每个人的问题都不相同,即使他日他们离开?聂府,断不会猜到他的目的。

    章州银矿由朝廷组织人挖采,随即交接给章州总兵,由章州总兵率人运往衙门?,再?由衙门?运送回京,交给户部安排,章州总兵受兵部管辖,每年轮换,没有可疑的地方,卷宗显示,几次官银被盗都是在衙门?出的事..

    他隐隐觉得不对?劲。

    偷盗官银是死罪,聂凿嚣张归嚣张,不至于没脑子,官银上印着皇帝年号,在市面流通的话很?容易出事,真要抢官银不如在银矿动手。

    能省很?多麻烦。

    他收起?卷轴,提醒丁大明天把卷宗给刑部还回去,丁大不识字,挨个字挨个字指着问冬青,听到这话,他愣了愣,“刑部最会给人判罪,还回去的话他们肯定会大做文章,既然他们没证据,咱就别还了。”

    他不喜欢刑部那群阴阳怪气的人。

    有什么话当面说,背地唧唧歪歪令人作呕。要不是大人命他借卷宗,那种地方他这辈子都不想去。

    这话不无道理?,霍权心思转了转,找纸笔把卷宗做了誊抄,无用的卷宗扔进炭炉里烧掉,吩咐丁大,“那就把誊抄的卷宗还回去。”

    “大人考虑得周到。”

    翌日,丁大还卷宗时少不得颐指气使把刑部小吏骂了顿,“你们出了纰漏,还得我家大人给你们擦屁股,那...”他把霍权誊写的卷宗扔到桌上,“我家大人聪明绝顶,过目不忘,派人打听到丢失的卷宗他曾经?看?过,就将其默了下来。”

    说这话时,丁大昂着头,得瑟至极,“为了这点破事,我家大人昨晚都没休息。”

    卷宗丢失的事报上去后小吏就没休息好,这会儿神色倦怠,疲惫不堪,大人们先骂聂御史飞扬跋扈,欲借罗侍郎的手除掉他,失败后反过来责备他失职,还为聂御史开?脱,说他玩忽职守弄丢卷宗怪到聂御史头上,他对?天发誓,卷宗就是被聂御史拿去的。

    人微言轻,没人信自己罢了。

    现在看?丁大把卷宗还回来,虽不是原宗,也能保住他位置了。

    他感激涕零道,“谢聂御史体恤,下官感激不尽。”

    丁大哼哼,抄着手,大摇大摆地走了。

    聂凿的人在哪儿都趾高气扬的,众人见?怪不怪了,反倒是来刑部打听消息的张硕,看?丁大把刑部众人震慑得战战兢兢,与有荣焉,倍感骄傲,他躲在树背后,等丁大走近了凑过去,“丁大...”

    见?是他,丁大俯身行礼,但?没过多寒暄的意味,径直往前走。

    张硕凑得更近,“丁大,能否帮我个忙。”

    兵部硬闯他府邸,抓了两名仆人,关到刑部监牢的,他害怕出事,想把人弄出来。前些日子还热络巴结讨好的人又开?始对?他冷言冷语相向,他花了五十两,别说人,连个影子都没看?到,他直觉告诉他要出事,不得不厚着脸皮再?来。

    说话间,他右手顺进袖子摸了个胀鼓鼓的深绿色钱袋塞到丁大手上。

    “丁大,你帮帮我。”

    丁大低头,张扬的眉眼变得格外?严肃,“张御史,你想害小的不成?”

    大人有令,背地不得收人贿赂,否则以军法处置,谁背后花钱找他办事,必想害他尸骨无存,他甩开?张硕的手,顺势把钱袋子扔到地上。

    地面覆着厚厚的雪,钱袋落入雪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张御史,汝乃朝廷命官,竟公然向一个奴才行贿,你不想要你头上的乌纱帽了?”想到张硕碰到了自己手,他嫌弃的擦了擦,脚下生风地走了。

    张硕心下凄惶,捡起?钱袋想追上去,走廊尽头突然走来几个威风凛凛的人,张硕认出他们是刑部负责抓捕犯人的官差,自己上次被抓就是他们所为,不由得面色大变,提起?裤脚急速狂奔,惹得几人撇嘴不屑,问为首的男子,“狱卒说张府下人恳请见?尚书大人,说有事禀告,估计就和张御史有关。”

    几人官职不如张硕,眼里却极为瞧不起?这种人的。

    御史巧舌如簧,最爱添油加醋毁人名声,像张硕这种见?风使舵的墙头草,真要做过什么见?不得人事太正常不过了。

    御史台就没有谁是干净的。

    毕竟他们的头儿是个连亲祖父都不放过的人。

    “尚书大人诸事繁忙,这两日就别去打扰他了。”

    “是。”

    安宁侯主动请缨调查章州案没有动静后,好几拨人进宫去了,先皇在时,都怕这桩差事落到自己头上,能躲则躲,不惜把罗忠推出来,外?人以为先皇派罗忠前往章州是器重他,实则找不到人了,文武百官推诿不愿细查,先皇手里没人,不得已启用有几分?清明的罗忠。

    事实证明,烂泥扶不上墙,罗忠非但?没查出点线索,还把薛向志查死了。

    之后谁还敢再?去啊。

    眼下不同了,章州案悬而未决,又有搅混水的聂凿,他们不把这份差事揽过来,被聂凿抢去后果不堪设想,因此得知安宁侯递折子自请去章州好多人都坐不住了。

    夜里,嘉祥帝把章州官银失窃案的卷宗粗略地翻了一遍,天亮才回到寝宫,没来得及喝杯茶,宫人就说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少卿求见?,嘉祥帝心有恼意,却也耐着性子接见?了,至于两人请求他让大理?寺和刑部查官银失窃,他没答应。

    等两人走后,又来了几拨人。

    对?章州,这些大臣极为感兴趣。

    越是这样,嘉祥帝越怀疑其中有猫腻。

    这些大臣都是朝廷的肱骨之臣,曾忠心耿耿的辅佐先皇治理?江山,可他刚上任,这些人没少暗中使绊子,要不是他召聂凿回京,这个皇位他能否坐稳都不好说。

    一朝天子一朝臣,作为帝王,没有自己的人很?容易受奸臣蒙蔽。

    真要查章州案,聂凿才是最佳人选!

    大臣们陆陆续续进宫,好多人都在观望发生了何事,之前还想和兵部抢权的霍权半点不着急,冲嘉祥帝和聂凿的交情,这桩事不可能交给外?人,圣心难测,而圣心最是难得,聂凿在嘉祥帝很?小的时候就把圣心攥在手里了,除非聂凿起?兵造反,否则嘉祥帝不会杀他。

    这也算自己的保命符。

    霍权没有出府,趁聂煜独自写功课,他探了探陈如松口风,如他所料,聂煜拿了卷宗不识字全?请教?的陈如松。

    “聂大人。”陈如松白着脸,嘴唇颤抖不止,“草民自知身份,不曾偷看?官府卷宗,还请大人明察秋毫。”

    “陈先生多虑了。”霍权安慰道,“陈先生是读书人,知礼守法,我怎么会不清楚,我找先生来,是想问问煜儿的情况。”刚刚他看?过聂煜的功课,其他还好,算术好像难了些,刚启蒙的孩子,会数数就不错,聂煜的功课一日比一日难。

    他问陈如松。

    陈如松额头冷汗密布。

    “草民也没办法,煜少爷天资聪颖,按部就班似乎有些浪费他的天赋了。”

    陈如松颇为矛盾,学生好学勤奋,为人师何等欣慰,偏偏是聂煜,满肚子坏水,真让他刻苦读书成人,日后只怕会成为大昭祸患,他布置难度大的题也是存了私心的,难度太小,聂煜几下就把功课写完了,然后就开?始背诗练字,精力充沛,非普通孩子比得上。给他布置难点的功课,光思考打草稿就要费些功夫,等他写完刚好天黑,他就没心思去忙其他的了。

    担心霍权看?出端倪,他布置的功课没有超出他年纪太多。

    正儿八经?的私塾,十来岁孩子功课的难度。

    他这般告诉霍权,也是想表明自己尽职尽忠罢了。

    毕竟说了谎,他脸色隐隐泛红,在烧着炭炉的房间倒不显得怪异,霍权叹气,“是啊,煜儿是个聪明的孩子。”

    做先生的都这样说了,霍权要是反对?倒显得可疑。

    静坐无言,陈如松绷着神经?,半分?不敢松懈,握着茶杯的手紧了又紧,琢磨着要不要再?夸聂煜几句,但?看?霍权眸色黑沉,迟疑许久,佯装喝茶缓解心底不安。

    安静时,霍权的声音再?次响起?。

    “陈先生多久没回家探望父母妻儿了?”

    学生努力刻苦,先生尽心尽力,霍权想来想去,给陈如松放几天假,让他回家陪陪家人耽误些时日最好。

    他敛目沉思,没看?到陈如松发白的指尖,陈如松坐立不安,佯装镇定地说,“不碍事的,前些日子妻子来信说岳母病了,她带着孩子回娘家去了,我爹娘闲不住,天天外?出做杂工,我回去反倒耽误他们干活,两老只怕不高兴。”

    霍权蹙眉。

    那就真麻烦了。没理?由送先生走,没理?由劝学生不学,霍权长叹,“哎...”

    这声叹息听得陈如松毛骨悚然,杯里的茶水差点全?溢了出来,他硬着头皮问,“大人...大人有什么事吗?”

    “先生用心教?煜儿功课,我无以为报了。”

    陈如松低下头,“大人想多了,大人给的束脩已极其丰厚了。”

    他教?书以来,收到过最大的礼数了,金银财宝,绫罗绸缎,样样都有,哪怕买他这条命都绰绰有余了。

    “比起?先生做的算不了什么。”霍权心情复杂,满腔心事不知道怎么和陈如松说,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天底下哪有老子希望儿子不学无术消磨光阴的,传出去怕不以为聂煜不是他亲生的。这时,门?外?有人叩门?,冬青的声音传来,“大人,有结果了。”

    那些人在兵部遭受毒打,神智不清,说话反复无常,霍权让他们追问时先把上次问的问题翻出来问,对?照记载看?看?哪些有出入,接着再?问他想着知道的事。

    段瑞是聂凿的人,他的话可信度最高。

    霍权先看?他说的。

    薛向志府里果真有其他人安插的眼线,段瑞说他心里有鬼,不敢暴露自己去查那些人的身份,但?薛向志后宅有个姨娘出身高,事事薛夫人一头...霍权往下看?,果不其然,那人姓曾。

    其他四人也透露了很?多消息。

    他们确定清点官银时数额没问题,不过锁有问题。

    以前装官银的锁是旧的,生了锈,后来次次都是油光锃亮的新锁,而且钥匙也变了。

    还有说运送官银的士兵换过好几拨人,一次比一次威猛高大,因官银被盗过,加派人手无可厚非,霍权问冬青,“他觉得可疑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这人是土生土长的章州人,姐夫在银矿当差,家里人花钱,费尽心思给他谋了份差事,霍权翻了翻他的家世背景,比段瑞的差远了,段瑞族里有人在朝为官,且为官清廉,亲自举荐他做清点官银的小吏无可厚非,这人过于普通了些。

    冬青小声道,“他说有次随行的士兵里有哑巴。”

    “哑巴?”

    冬青点头。他们在南境待了好些年,兵营行军打仗,除非遇到两军交战急缺人手,否则不会留有缺陷的人在兵营,边境尚且如此,何况是章州营地呢,冬青又说,“奴才问段瑞打听过这人,这人唯唯诺诺,胆小如鼠,极其怕事,被选作小吏时,段瑞也起?过疑,后来看?他做事认真,不像坏人才打消了疑虑。”

    霍权嗯了声。

    又去看?其他几人的说辞。

    有个人详细说了几次官银被盗的经?过,当看?到最前边两行字,霍权瞳孔急剧收缩,磕磕巴巴道,“这...”

    “这人上了年纪,没熬住兵部酷刑,有些疯了,说话神神叨叨的,问他几句,他答非所问的乱说...”

    “怎么能是乱说。”霍权手指滑过龙飞凤舞的几个字,“不是记载得很?清楚吗?太阳落山,薛知府和韩总兵请他们去后院用晚膳,天黑时回来,发现箱子没有异常...”

    他就奇怪聂凿怎么不费吹灰之力把官银盗了去的,竟是趁人不在钻了空子,据他所知,章州总兵是兵部的人,和聂凿和秦家没有半点关系,韩总兵官职三品,怎么会纡尊降贵的招待几个小吏,很?可疑啊...看?到这,霍权觉得悬在自己脖子上的刀稍微抬远了点,哪日真要让朝廷查到偷盗官银是他所为,他就把韩总兵攀咬出来。

    为了活命,他是真的豁出去了。

    “你问问他知道薛知府和韩总兵是不是偷偷有所往来。”

    章州几股势力暗流涌动,保不齐薛向志背后还有人。

    冬青惊讶,“大人怎么知道两人私下有往来的...”他弓着身,往后翻了两页,“韩总兵曾送过薛向志两名妾室...不止韩总兵,历任总兵都和薛向志有牵连。”

    别的地方官员三年回京述职,章州却不同,总兵由各州府总兵轮换,以防山高皇帝远,总兵拥兵自重,偷偷敛财,故而总兵位置极其特殊...薛向志这个知府也很?特殊,几年占着那个位置都没挪过地,霍权翻过各部卷宗,卷宗对?薛向志记载的并?不多,必然是有高人为其撑腰的。

    这人说得很?详尽,其中还有两件事特别引人注意。

    ‘那年章州的冬天特别冷,妻子难产,我想告两天假,陆总兵说清点官银责任重大没有批准,我偷偷让衙门?里的好友去家里查看?,却得到妻子难产而死的消息,心生悲痛,我与好友换了差事跑回家,妻儿好好的,并?不像好友所说,我回到衙门?,听说运送官银的队伍已出发,快马加鞭的追出城,却看?好友骑着马仓惶地回来,说官银被盗,箱子里的都是石头。我忙于过去帮忙,没有细问,等我回城,听衙门?的人说好友受了重伤,回衙门?后就死了。’

    这么大的事情,卷宗里竟没任何记载,分?明有人包庇。

    兵部,绝对?是兵部的人。

    等他再?去看?其他,渐渐察觉不对?劲,每次官银被盗都有怪事发生,但?落到卷宗上都是些匪夷所思的怪事,朝廷有人故意包庇,想到某种可能,霍权后背冒出冷汗,“冬...冬青,你看?过了没?”

    冬青在旁做的记录,自是明白霍权所问何意,他沉眉,凝重道,“大人说得对?,除了咱,还有人对?官银虎视眈眈。”

    霍权:“......”他有说过吗?他什么时候说过?

    等等,聂凿早就怀疑朝廷还有其他人偷盗官银?

    他仔细想了想,又摇头否认,章州最开?始出现官银被盗就是聂凿去南境之后,秦宁也暗示是他所为,背后的人故意帮忙掩饰必然没安好心,莫不是想将计就计偷盗官银为自己用,若是那样...藏在朝廷里的奸人就不止有聂凿了。

    霍权希望自己想错了。

    可想什么来什么。

    傍晚,章州急报进京,说大批官银不翼而飞。

    皇上召见?文武百官进宫议事。

    霍权正换衣服,秦宁黑着脸推门?而入,冬荣呵斥他退出去,秦宁充耳不闻,尖声质问霍权,“你疯了,派人偷盗官银竟不与将军商量,出了事怎么办?”

    秦宁是秦家的家生子,和自家将军从?小一块长大,知道自家将军是怎么和聂凿走到一起?的。

    他非常讨厌聂凿。

    要不是为了兵营众多将士,将军怎么会受聂凿威胁。

    秦宁把章州送来的信件丢在地上,横眉怒对?道,“你自己闯的祸,别想让将军给你善后。”

    “秦宁,你说话给我注意点,没有我家大人,秦家军还在苦寒的南境嚼树根打败仗呢,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冬荣也是直肠子,自他追随聂凿以来,忠心耿耿,从?没做过危害聂凿的事,自然见?不惯秦宁拿手指着霍权,切齿道,“把信捡起?来。”

    秦宁个子稍矮,但?在兵营长大,也是个火炮脾气,听了冬荣的话,手握成拳,直接往冬荣肚子砸去,“嚼树根打败仗又如何,比你家主子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冬荣也来气了,挺起?肚子,直直挨了一拳,然后挥起?拳头,捶向秦宁太阳穴。

    霍权看?得胆战心惊,真被冬荣打中,秦宁不死也会成傻子。

    秦宁动作灵活的躲开?,拔出腰间匕首,霍权大惊,“住手,快住手!”

    秦宁怒气上头,哪儿会听,冬荣则愣了下,看?秦宁速度没有放缓,退后半步,抬脚踹向秦宁手臂。

    秦宁就像只泥鳅,弯腰躲到冬荣背后,欲偷袭冬荣,霍权看?得心快跳出来,动作略微笨重的冬荣并?没如秦宁所愿,他挥起?青筋直跳的手臂,直接迎向握着匕首的手,反手用蛮力将匕首震开?,顺势把秦宁扔了出去,秦宁后背砸到桌角,疼得他面部狰狞了下,冬荣转过身,气息平稳道,“你打不赢我。”

    霍权看?到秦宁脸颊的肉抽了抽。

    这话真够伤人的。

    谁知冬荣又说,“你也打不赢冬青。”

    秦宁呲牙,眼里怒火熊熊燃烧。

    冬荣接着说,“你也打不过冬盛...打不过丁大,打不过丁二丁三丁四丁五....”

    霍权看?到,秦宁铁青的脸已有汗流下,他扬声,“冬荣,别说了。”

    太伤人了。

    真的。

    冬荣恭敬地闭上嘴,看?霍权腰带有些歪,上前理?正,朝秦宁翻白眼,“你谁都打不赢。”

    之前还势如水火,此刻更像小孩子闹别扭了,当然,这是冬荣的表现,秦宁满脸写着‘血海深仇不共戴天’的字样,霍权不敢太招惹他,如实说,“章州官银被盗和我无关,你别自乱了阵脚。”

    他也想知道是谁干的!

    “你别想骗人。”秦宁扶着撞到桌角的腰,睚眦欲裂。

    霍权无奈,“我骗你做什么,我坏事做尽,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从?来不知道,做尽坏事也能成为霍权解释的理?由,更叫人无奈的是,他的解释秦宁信了,霍权:“......”

    天白茫茫的,雾色笼罩,远处景致不甚清晰,霍权让冬荣请个大夫给秦宁看?看?,哪晓得秦宁不领情,拖着沉重的步伐,冷淡道,“不用了,这点伤还要不了我的命。”

    冬荣耸肩,“随你,反正疼的也不是我。”

    霍权;“......”

    宫门?口站着很?多穿官服的大臣,重新活活过来后,霍权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阵仗,心里还有点发虚,不过比刚睁开?眼那会好太多了,他的眼睛在颜色不同的大臣们身上溜,试图透过眼睛找到偷盗官银的人,来的路上他认真回想了下在武安侯府的生活。

    武安侯作为兵部尚书,做了很?多坏事,他记得父亲经?手的就有好几件,具体是什么他忘记了,但?牵涉到了兵部官员,父亲好像没办妥,被武安侯骂了个狗血淋头,父亲忧心忡忡,以为职位不保,谁知几日过去安然无恙,他心这才落回实处。

    还有每年各州府都会送礼给武安侯,有时候是四四方方的盒子,有时候是几张纸,他站得远,看?得不太清楚。只记得武安侯老夫人年底总乐呵呵的,待人要比平时宽容,应该是和那些礼有关。

    他以为,像偷盗抢劫官银这种大事,除了武安侯没人做得出来。

    却不想,胆子大的人比比皆是。

    隔着雾色,他打量了眼众人,他们似乎在等人,双手拢在袖子里,低头走来走去,等马车停好,他撩起?车帘,几步远外?的人们忽然蜂拥围了过来,满脸殷切,“聂御史!”

    抑扬顿挫的称呼听得霍权抖了抖。

    冬荣怒吼,“挡着路了。”

    众人又急急散开?。

    霍权回眸望了眼青石板的大道,没有吭声,平静如常的踩着马凳下地,其他人客气地站在两步开?外?,点头哈腰道,“章州事态严重,聂御史听说了吗?”

    京里都传遍了,恐怕聋子都知道,霍权想不知道都难。

    他不冷不热地点头,并?不打算多聊。

    都是些人精,他可不敢接触过深。

    其他人又问,“那聂御史知道皇上召我们进宫是为何事吗?”

    用脚趾头也想得到。

    霍权专心看?脚下的路,仍是沉默。

    其他人接二连三问题不断,无奈霍权就是不肯多言,其他人不由得心里打鼓,莫不是出大事了?

    这些都是家境普通,在朝没什么靠山的人,几大世家进宫自请去章州彻查官银失窃之事他们有所耳闻,反常即为妖,以前避而不理?的事忽然成了香饽饽,人人抢着去,由不得他们不多想,纵观朝野上下,似乎也就聂凿健谈些,哪怕心里忌惮这位御史,强大的好奇心仍让他们凑了过来。

    可是直到进了泰和殿,都没从?聂御史嘴里听到只言片语。

    以前虎虎生风的聂御史,好像自从?升了官变得沉默起?来。

    莫不是坠崖成了哑巴?

    怀着这个心思,少不得和周围人交头接耳。

    御史监察百官,维护朝会秩序,今日虽不是正规朝会,但?文武百官都聚齐了,作为御史,霍权该站出来的,而他低着头,似乎在思考事情,并?没任何动作。

    每个人说话的声音都不大,但?声音累加起?来,像清晨的树林,叽叽喳喳,没完没了。

    嘉祥帝在殿外?就一副不耐烦的神色,王公公怕他气坏身子,尖着嗓门?大喊,“皇上驾到。”

    泰和殿瞬间安静下来。

    “见?过皇上...”

    不等嘉祥帝坐上龙椅,队列又响起?低低的叽叽咕咕声,嘉祥帝烦躁地抓狂,抓起?桌上奏折就扔了出去,“闭嘴!”

    文武百官鸦雀无声。

    不过立即又有悉悉索索整理?衣服玉佩的声音传来。

    嘉祥帝脸色更为阴沉。

    霍权后知后觉,不高不低的喊了两个字,“肃静。”

    瞬间安静,安静得针落可闻。

    滔滔不绝的聂凿噎得人想找针线缝住他的嘴,可惜字如金的聂凿更让人感到惊悚害怕。

    见?众人安静,嘉祥帝气色稍微好看?了些,“朕召诸位进宫是为章州官银再?次被劫之事,据章州衙门?急报,官银在运送途中被劫,损失了不少兵力,章州总兵黄汤身负重伤,希望朝廷派兵支援...”

    泰和殿只有嘉祥帝低沉的声音,百官俱静默不言,偷偷偏头看?向兵部方向。

    那儿只有罗忠孤零零的背影。

    众人如梦初醒,白松被罚在家反省思过,庞宇刚从?牢里放出去,皇上对?其生厌,近日不想看?到他,整个兵部,只有罗忠这个刚上任没多久连实权都没有的罗忠。

    不免露出同情之色。

    安宁侯出列,“盗匪猖獗,竟敢伤害朝廷命官,微臣愿去章州彻查此事。”

    霍权眉心微动,看?了眼安宁侯又低下头去。

    又有人出列,是个声音浑厚的老者,“安宁侯教?子不严,真想为朝廷出力,不若协助兵部抓住那几名逃犯,也能为令子将功赎罪!”

    这个声音很?陌生,霍权没有听到过,他微微抬眉,左前方位置。

    内阁大臣。

    德高望重的人,不是他惹得起?的,他收回视线,继续做个旁观者。

    “叶阁老此话略有偏颇,安宁侯智勇双全?,曾为大昭击退禄楚国?,保得边境百姓平安,战功赫赫,怎么能困在兵部几个逃犯身上。”

    这道声音阴柔,对?霍权来说仍感到陌生。

    可能他父亲作为刑部侍郎,在六部官职还算不错,但?在勋贵众多的朝堂就有些低微了。

    “陆老将军若认为大材小用,那三日过去,怎么还没逃犯和劫狱之人的动静啊?几个逃犯都抓不住,章州贼子更为嚣张,安宁侯抓得住吗?”

    都是上了年纪的人,说话用不着含沙射影,瞧不起?谁,光明正大的说出来。

    得知为安宁侯说话的是陆老将军,霍权想到曾任过章州总兵的陆砚山了,不知道他是不是将军府的人。

    霍权眼里,武安侯最有威望的坏人,京城找不到比他官更高心更坏的人,他面临的那些不平事,只能咬牙忍着,因为说出去别人不相信不会说,还会给父亲带来麻烦,武安侯只手遮天,谁都拿他没办法,可听两个年纪过百的人交锋后,他突然有种感觉。

    山外?有山,武安侯未必如他想象中的厉害。

    否则怎么就被聂凿拉下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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