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杨文了没有？”

    季西风进委员会大楼的时候，连一点阻拦都没遇到, 在之前这可是他想都没有想过的待遇。一个背叛者, 就算审判结果里没有写明，但都是政治犯了, 政府里的人心里也门清着呢，他想进委员会大楼那是难上加难了。

    但是今天晚上，所有人都忙着找杨文, 甚至连核实一下他的身份都忘了。就这样让他径直走进会议室，迈着稳健的步伐走向最中央的位置，一支枪在他腰间别着。

    他问话其他人也不敢不回答，说起来虽然他的军衔不高，但在首都星现有的军官之中确实是实权最高的人了。更何况这种寻人, 又是寻杨文这样的退役军人，依靠军方总比依靠警方要来得靠谱。

    八爪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养好，但也被紧急召到这里参与寻找杨文的工作。他的优势在这种信息高度发达的社会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展现，他对于首都星的掌控力比对于自己的战舰要更高。

    但就算如此, 在浩如烟海的信息中寻找一个刻意隐藏自己的人类也稍有点太难为人了。八爪摇摇头，很快就又低下头去在键盘上敲下几个字：“还没有。杨文的反侦察能力太强了。”

    警方也在看监控视频，但是依旧没有

    找到杨文的任何踪迹。

    尽管监控网络已经可以覆盖生活的方方面面了, 但是出于对个人生活私密性的考虑，很多时候首都星的监控网密度甚至不如其他星球。再加上杨文的反侦查能力超强，一旦刻意躲避, 那基本上谁都别想找到她。

    “这个D-06！”临时政府的一位官员恨恨地看着早上D-06发来的公告，心说都怨你们, 不然我们现在这会儿至于这么忙乱吗？

    他对于D-06的反叛军有了前所未有的怨恨，这也是爱丽丝乐于见到的，她促使王常悯发出那条公告的目的就是为了激化政府与反叛军之间的矛盾。

    “真好啊。”爱丽丝坐在楼顶，小腿一荡一荡地，时不时荡出天台之外。在高高的楼层之下，无人机穿梭在高楼之中巡视着底下的街道。

    凯伦站在她身后，寒风把她的风衣吹的烈烈有声，寥落的星空在她的长发间闪烁着：“我们这么激怒赵先生，真的可以吗？”

    爱丽丝仰起头来，一颗星星正在她的头顶闪烁着，她指着那颗星星笑道：“当然了。——你知道吗？这颗星星是C系星域的一颗恒星，它也许会是我家乡的那颗也可能不是。”

    “但我希望它是，它发出这束光的时候也许我的家乡还没有消失，这样我就能当做家里人看着我为他们报仇了。”

    凯伦放眼望去，深蓝的天空上自然星没有多少，几颗人造星却离得很近，光芒闪烁。星空之下，灯光流淌在地面上，无人机机翼的声音送进风里。

    而他们一直念叨着的赵先生则是一直没能出现，不但没有出现在这里，就连委员会的大楼他都不曾进入。

    “赵燕川？”临时政府在找杨文之余也在找他，甚至还跑到赵燕山面前去问，“您知道赵燕川赵先生去了哪里吗？”

    “他去了哪儿我为什么会知道？”赵燕山反问道。深夜被从被窝里挖起来他还生着起床气呢，哪知道别人的事。

    “他……他不是您弟弟吗？”

    “……”赵燕山简直没话说，就算赵燕川是他弟弟那也就是个没多少感情的弟弟，更何况当时他们争权争得脸红脖子粗的，现在恨不得把赵家分两半分开，哪儿顾得了别人去哪儿啊？

    “不知道。不了解。别问我。”赵燕山直接一个拒绝三连，转身窝到旁边的沙发上闭眼养神去了。他对找杨文也没什么热情，对找自己那个不省心的弟弟更没有兴趣。

    “不会出什么事？”

    “不会的。”有人安慰他，“跃迁中心已经禁止出入了，在首都星上不会有事的。”

    没有出现在临时政府的赵燕川现在正在疯狂地联系D-06的王常悯，他气得火都上头了，看着那条公告就觉得牙根痒痒。

    之前的时候他可是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要随便动作，现在正在敏感期，激化矛盾只需要一个小火星。但是没想到王常悯居然敢阳奉阴违，主动把D-06的情况暴露出来。

    居然还把复活人类这种绝密消息发成公告通报全宇宙，看来王常悯是真的不想再活了。

    但是这一整晚，赵燕川都没能联系上D-06星。D-06星的普通通讯早就断了，现在他们使用的是帝国通道来传递信息。帝国通道的特殊性就保证了通讯信号的稳定性和保密性，可以大幅度提升通讯的安全程度。

    他几乎笃定，只要帝国通道存在一天，这条通讯线路就绝对不会，但是现在居然已经联系不上了。

    赵燕川背后突然爬上一阵恐慌，帝国通道的稳定性是毋庸置疑的，但是现在这种情况无疑只昭示着一个结果，那就是帝国通道的关闭。

    他也确实没有猜错，帝国通道确实关闭了，准确地说，不是关闭，是重建了。

    八爪的师父虽然拒绝了季西风的请求，但对帝国通道的战略影响也是心知肚明，于是当即找到自己的搭档，秘密解构帝国通道，并且重新建立起了一个帝国通道。赵燕川手里的密钥自然失效，架设在通道里的通讯道路也被关闭。

    之前的赵燕川对帝国通道有多倚重现在就有多无助，通讯线路全部架设在通道内部，就连那位掌握着百分之八十人类与系外生物杂交技术的张教授现在也无法联系了。但赵燕川心中有数，这个复活人类的技术支持恐怕就是从那位张教授那里得到的。

    怎么办？

    赵燕川第一次陷入了这样的困境。

    委员会大楼中人声鼎沸，许多人小声的讨论声聚集在一起就变成了一道声音的洪流，突然这道洪流中冒出一声清亮来，在低低的声音中显得格外突出：“队长，找到了！”

    八爪的手指在键盘上跳动着，他的病毒植入了一架无人机中，透过无人机的视野，杨文瘦弱的身躯站在烈烈寒风中，长发被楼顶的风吹得凌乱。

    这跟季西风第一次见她很像，她也没有多大变化，似乎只是更瘦了，上方少了盘旋在空中的直升机和直升机里的凯伦。

    杨文转过身来，她似乎知道无人机的镜头后面有人在看她，伸手打了个招呼。

    “出警去找她！”临时政府刚一拍板就被人拦住了。

    “她好像有话要说。”

    季西风走到八爪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他一直挂在脖子上的耳机拿下来：“把对话装置交给她。”

    为了保证无人机的效用充分发挥，每一架无人机的机舱里都放着可供人类使用的对话装置，方便人类同无人机的AI系统合作。

    八爪轻轻地敲了一个键，无人机的机翼下伸缩出了一个小小的盒子，盒子的盖子在AI的操纵下弹开，里面放着一副耳机和麦克。

    镜头里的杨文看了一眼那副被放到地上的耳机，犹豫了一会儿才捡起来戴上，与此同时季西风的声音也从耳机里传来：“杨文女士。”

    杨文沉默一会儿，说：“是我，你是季西风少校吗？是的话请您叫我戴维斯夫人。”

    “……戴维斯夫人，你要去哪儿？”

    “我？”杨文的笑容变得神秘起来，“我要去找戴维斯啊。”

    “她要去复活她丈夫吗？”这个猜测一出来，原本寂静下去的大厅就像进了一滴水的油锅似的，声音猛地一下炸开了。那些嗡嗡的讨论声透过耳机传入耳朵里，折磨得刚刚获得新生听力的季西风有些头疼。

    八爪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抬了抬头就知道他为什么头疼，赶快压下大厅里的声音：“别说了！”

    “她不是要去复活她的丈夫。”季西风突然对着大厅里的人说道，他的眼神是这样笃定，以至于其他人都看着他的眼睛忘了问他为什么，“监狱方面今天给她打过镇定剂吗？”

    “没有。”被推出来的监狱代表说，“自从她进入首都星情绪就一直很稳定，所以我们就没有要求她强制镇定。”

    “别怪他们。”耳机里杨文的声音也在同步传入，“谁让我演技太好了呢？”

    确实如她所说的，她演技确实很好。季西风几乎可以笃定她现在的精神领域即将崩溃，但屏幕中的她还是镇定得像个正常人。

    杨文的手中抱着一只箱子，箱子里是戴维斯留下的遗物，没有什么可以让他复活的细胞，因为这一箱东西是杨文从战场上捡回来的泥土。

    “戴维斯脾气一直很好，胆子也不大，但是他作为一个向导确实是最合格的向导，他把我安抚得很好，以至于我现在都一直受到他的精神力的影响。”

    “杨文你不要太激动，既然已经有了复活人类的技术那戴维斯的复活还是有希望的。”季西风试图去劝说她，但是很明显收效甚微，杨文可是连谈判专家凯伦都搞不定的对手。

    “季少校，我说过我有过一个孩子，不过那个孩子两岁就死了。戴维斯跟我说，我们还会有孩子的。”杨文抱着那只箱子渐渐地退后，她身后就是几百层楼的天台边，黑漆漆的夜空像一片破碎的深渊，“但他骗了我。后来过了几年，我不记得那个孩子的样子了。也许人类就是这样，会很快地遗忘一些东西，就像我忘掉戴维斯的脸。”

    “谢谢你救下当时跳楼的我，不过我想没什么用，因为今天我终归还是这个结果。”她说着，跨过栏杆往身后的夜空猛然一倒，失去了栏杆的保护，她瘦弱的身躯坠入了高高的深渊之中。

    耳边风声呼啸而过，杨文突然想起来有一天她跟戴维斯牵着灰狼巡视战场，戴维斯的兔子趴在她头上。未烬的炮灰落在他的身上。戴维斯却伸出手来替她遮着炮灰。

    是很遥远的事情了，但那一天的天色、战场上的硝烟味和正在消散的精神体的光点，她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她突然发现，戴维斯的脸在记忆里渐渐清晰了起来，她并没有忘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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