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籁和郞赢沉默地坐在那儿, 他们已经在更衣室外面等了将近一小时了。

    拍摄结束后，大家各自回国，商籁本想着“这下终于清静了”, 没想到一听夏弥旬兴高采烈地炫耀“本尊和商籁有大活动”，苏羽璃就狐疑地皱起了眉。

    “大, 活动？”

    夏弥旬唧唧点头，还伸出小爪子比划了一下, “大——活动。”

    结果苏羽璃就拽上郞赢, 果断决定要留下。

    “我们是来加入你们的。”苏羽璃道。

    郎赢棒读语气补充：“不是来破坏你们的。”

    为坚决贯彻落实“无论何时都要漂亮，要水晶晶，要beautiful”的原则，苏羽璃特地提前预约了当地最高级的着物店“野花亭”。花火大会举办当天，他很早就把众人送进店里, 让店员从头到脚好好捯饬。

    店员们经验都很丰富, 眼光也很好, 很快就帮商籁和郞赢选定了适合他们的浴衣，一会儿功夫就拾掇完了。两个人以为夏弥旬和苏羽璃那边应该也一样利索，没成想一等就等到现在。

    “应该是苏羽璃的爱好。”郞赢再也忍受不了死沼般的尴尬氛围，开始没话找话说。

    商籁：“什么爱好？”

    郞赢：“你玩过叠纸的游戏吗？”

    商籁：“……什么？”

    郞赢：“他很喜欢给老大……呃……”

    这时，里面隐约传来苏羽璃兴奋中不失变态的声音——

    “这件粉色的好可爱哦！”

    “樱花的也好可爱哦！”

    “小兔子也超可爱！”

    “全都好可爱！这些我全都要！”

    “公公，你一定要每件都穿给我看，让我拍照。我都好久没有新收藏了！”

    郞赢朝商籁做出“这下你懂了”的表情。

    商籁冷漠地别过脸去。

    精灵王的宝库，果然有点东西。

    又等了十几分钟，终于听到纸拉门移开的声音。商籁若无其事地往门口看去, 只见夏弥旬揣着袖子走进了休息室。

    看到夏弥旬的第一眼，商籁就不禁出了神。

    虽然之前在温泉旅馆就见过夏弥旬穿浴衣的样子，但和现在这样精心打扮过的感觉还是相去甚远。更何况野花亭向来以纹样精美、织染讲究著称, 而苏羽璃最终给夏弥旬选定的那套，更是再适合他不过。

    富有质感的群青色底子，没有多余的装饰，只在衣摆和袖口的位置寥寥点缀了几笔萤火长草，其间是翩然飞舞的蝴蝶剪影。整体深邃的色调与夏弥旬过于苍白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几乎令人产生如堕梦境般的虚幻感。

    原本标志性的凌乱银发也被细致地做了造型，露出漂亮光洁的额头，一侧发鬓往上梳起，用细银发卡固定。这样一来，整张脸便美得没遮没掩，鲜洁如霜雪，几乎带了刺激性，仿佛是要藉此吓某人一跳。

    “怎么样？好不好看？好不好看？好不好看？”苏羽璃眼冒星星，“没有丑兮兮的黑雾结界，公公绝对能拿下异界最美100张面孔第一！”

    夏弥旬不满，身披黑雾明明帅呆了好么！知道小羽审美有缺陷，没想到严重成这样。

    郞赢是鏖虐公吹顶点，自然铆足劲儿一顿猛夸。可一旁的商籁始终没什么反应，好像置身热闹之外。

    “虽然雨泽乡远离市区，但这儿的花火大会很有名，每年来看的人特别多，不避开高峰的话路上人潮可有够受的。”苏羽璃看时间差不多了，就招呼其他人快点出发。

    夏弥旬还不太习惯穿木屐，踢踢踏踏走得慢，要出去的时候，门却被刚才一直没起身的商籁先一步推开了。

    两人的距离，比想象中要更近。商籁侧过头，用只能让他听到的声音说：“很好看。”

    当艺人当到现在，夏弥旬有印象，自己确实被数不清的人夸赞过长相，只不过自己从不会在意这些。可现在，听到商籁这么短短一句之后，他的心好像揣了只兔子一样怦怦直跳。

    “谢谢……”

    破天荒的，鏖虐公大人第一次有些难为情地把头低了下去。

    大概商籁也很不适应穿木屐走路，和他一起慢慢地走，好一会儿才走到外面的停车场，结果被提前到的郞赢和苏羽璃，投来意味深长的视线。

    从野花亭出发，开车将近半小时，一行人到达了坐落在雨积泽的有名的神社附近。

    夜幕降临，道路两边各色带着浓郁风情的小摊位已经摆出来了，热闹腾腾的吆喝声中，食物的气息也随之荡漾开来。

    还没到高峰时段，人就已经很多了。虽然到不了得挤着人才能前进的地步，但还是多到经常撞到肩。这样一来，四个人也只能一前一后地单独走了。

    郎赢在最前面，“老大，跟紧我们千万别走丢了。”

    “万一走丢了站在原地不要动，打电话给我们。”苏羽璃扭过头，视线越过碍眼的商籁去追夏弥旬，暗想刚才怎么就没自然而然把这两人隔开呢！

    夏弥旬木屐越穿越硌，步速怎么都快不起来。这时候，他看见前面的商籁把手向后伸了过来。

    夏弥旬仰起头，四周灯饰突然亮起，商籁轮廓分明的侧脸在光晕里定格，令他心跳漏了一拍，才伸出一半的小爪子，也凝在半空不动了。

    商籁看到夏弥旬这副模样，觉得他或许不愿意，正打算把手收回来，夏弥旬却又慌忙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掌中。白白软软的小爪子像小猫爪样蜷缩，很乖。

    这样牵着手走路，简直就像幼儿园里玩开火车游戏的小朋友。偏偏两个人的样貌又都极其出众，路过有不少人都情不自禁回头，瞄觑这对养眼极了的恋人。

    然后都被黑发男人威慑十足的冷冽眼神，给吓得立刻非礼勿视。

    走到开阔的中心广场，苏羽璃小跑过来，“公公，你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本、本尊不饿。”

    看到苏羽璃似笑非笑的表情，夏弥旬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牵着商籁的手。以前的他怎么可能在意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可现在却像有什么秘密要曝于光天化日之下似的，莫名慌乱不已。

    幸好苏羽璃也没再多反应，夏弥旬松了口气，正想悄悄松开手，可商籁却没有放松手上的力气。虽然动作很轻，但夏弥旬还是理解了商籁不愿松开手的意思，轻声问他“怎么了”，却也没有得到回答。商籁仅仅是稍许加大力度，温暖的感觉包覆着他整个手掌。

    “郎赢，你陪公公去买些吃的。”苏羽璃把零钱袋交给郎赢，“这里的苹果糖和草莓刨冰很好吃，公公肯定喜欢。”

    微笑目送二人的背影离去，苏羽璃慢慢转向商籁，神色渐冷了下来。

    “你竟然没死在白茧森林可真是遗憾。本来在我的预想里，你是该被除掉的那个。”

    商籁神色平静，“为什么想要杀我？”

    苏羽璃平素娇嫩清脆的嗓音，此刻变得低沉无比。

    “我早就警告过你，就算是为自己的性命，也请离公公越远越好，可你偏不听。”他顿了顿，“看得出来你很喜欢公公，可是，你的喜欢到头来只会让他难过。”

    “就像，白茧森林里的那个人一样。”

    捕捉到商籁神色微动，苏羽璃又慢慢跟他翻尸倒骨：

    “我和郎赢都只是曾听公公提过一嘴，当时还不以为意，毕竟活得久了，总难免遇到些刻骨难忘的事情。直到我回收白茧森林后，一时好奇踏入其中，被残留的记忆侵蚀，才意识到公公的等待有多无望。”

    “你敢相信么，因为无法承受公公在那段漫长岁月中积累的孤独，我的头发一下子全都白了。”

    说到这里，苏羽璃不由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

    “当我知道白茧森林的排异反应没有作用在你身上的时候，简直怀疑你是否真的就是那个人。时隔数千年，他就像无法逃离的诅咒，又重新回归到公公的身边。”

    “几十年，就算你这辈子都陪在他身边，也不过几十年。可你死了之后，他却要为你伤心数百上千年。公公遭遇过的绝望已经够多的了，我不想他再受到伤害。”

    “我可以陪伴他直到不再被需要为止，也绝不可能让他受到一丝伤害。”商籁沉声开口，明明仍是一贯平和的语气，却隐约透出斩钉截铁，甚至是强横偏执的意味。

    苏羽璃微怔，无声地叹了口气。“如果你不是人类就好了，或许真能陪公公在人间快乐平安地生活下去。公公什么都没有，曾经拥有的也如流沙逝于掌心，最终什么都没剩下。”

    商籁沉默了一会儿，道：“他一直都有你和郎赢。”

    苏羽璃嘴角漫开哂意：“可我希望他能拥有更多。你也心知肚明，有些空洞只有特定的存在才能填满。”

    “是我失策，我应该在你接近公公前就杀了你，连一丝一毫的可能性都不给你。可惜为时已晚，现在你若死了，公公一定会伤心。”

    很快，夏弥旬和郎赢就回来了，手上拿的满满都是各种小吃。

    “这个粉色的棉花糖好可爱，正好可以用来拍照。”苏羽璃眼冒桃心。

    “是，本尊一看到可爱的东西就想到了小羽。”夏弥旬满脸洋溢着丰收的喜悦，小爪子可劲儿在那儿扒拉东西，“巧克力香蕉也是给小羽的，炒面和章鱼烧是郎赢要吃的，草莓刨冰是本尊自己的……”

    苏羽璃看着剩下一大堆东西，“这些呢？”

    夏弥旬睫毛一低，小声道：“这些都是给商籁的。”

    苏羽璃：……我的钱！

    夜色渐浓，离花火大会开始的时间愈发近了，周围也熙熙攘攘的更加热闹了起来。

    商籁倚着栏杆，将微粘的红豆汁粉送到嘴边，一股甘甜而浓厚的风味扩散开来，果然有些过甜。他并不是甜派的人，甚至对食物也没需求，但是，当侧目看向身边猛戳刨冰的银发吸血鬼，他还是觉得，这样很好，说不上的好。

    “这个好喝吗？”夏弥旬问道。

    “嗯。”

    “让本尊尝一口。”

    “给。”

    夏弥旬抿了一口，“好喝。”

    他是很喜欢甜味的东西的，这个甜度对他来说正好。商籁见他微微弯起眼角露出笑容，有一点心痒，但更多的却是心疼。能让精灵王一夕白头的孤独，究竟有多孤独呢？

    想都不敢想。

    不是因为自己也体会过类似的感觉，所以不敢想。只是因为夏弥旬那么喜欢热闹，所以不敢想。

    商籁无意识握紧拳头，用力到骨节突出发白。他再一次想到那天车神发给自己的消息：

    白茧森林根本没有人类的灵魂踪迹。种种迹象表明，从始至终，那里只住过一个吸血鬼。

    而所有与那人类相处的美好回忆，若非是吸血鬼因孤独产生的幻想，便只存在一种不可能的可能——

    陪伴在吸血鬼身边的，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这具行尸走肉在某种强大执念或是愿望的支撑下，和平常人类一样行动、说话、微笑、拥抱，用无聊的小玩意儿哄吸血鬼开心。然后，某一天，预感到自己即将溃灭，他和吸血鬼道了别，许下不可能实现的承诺，走了。

    估计没声没息地死在哪个角落了。

    说是“死”，其实也不太准确，因为从一开始就没活过。应该像深秋的落叶一样，抵抗不了凋零的命运，尘归尘，土归土。

    不像自己。比不上自己。他与夏弥旬也有过去——纵使还模模糊糊浮沉在记忆之海的最底，更重要的，是他们有无限的未来。

    无限的时间曾是最令他憎恶的东西，可如今，竟也成了无上的祝福。

    “商籁。”

    袖子被不轻不重地扯了扯，商籁转过头，看见夏弥旬正举着挖刨冰的小勺子，勺尖堆满晶莹剔透的香甜冰霜，“你要尝一口本尊的吗？”

    悬挂的纸灯笼洒下薄薄的红光，害得夏弥旬苍白的面颊也跟着染上微淡的红晕。

    商籁犹豫了一下，张口接过。

    “好吃吗？”

    “嗯，很甜。”

    “可本尊记得你并不喜欢甜的食物。”

    “不。”商籁很认真地注视着他，“现在最喜欢了。”

    其实，不止是甜味。

    还喜欢夏弥旬的笑容，露出尖尖的獠牙，很可爱。

    还喜欢夏弥旬的一言一语，虽然有时候像个笨蛋，但是，很可爱。

    还喜欢夏弥旬的小爪子，薄薄的，软软的，牵的时候要小心翼翼，很可爱。

    喜欢夏弥旬的头发，喜欢夏弥旬的眼睛，喜欢夏弥旬变戏法时被映得微微发亮的面容。

    喜欢，夏弥旬的一切。

    “那两个人……不会一直都是这样的？”苏羽璃站在不远处，一边观察夏弥旬和商籁，一边凶巴巴地大口撕咬棉花糖。

    郎赢闷头吸溜炒面，苦哈哈地暗想造成今天这种局面，或许自己和苏羽璃都功不可没。

    “我觉得商籁还挺好的……”

    “那你倒跟我说说，他到底好在哪儿？”苏羽璃气势汹汹。

    郎赢小声吐槽，“起码他不像恶婆婆……”

    苏羽璃决定回去再要郎赢好看。

    “唉。”他又忍不住叹气，寻求同意似地自言自语，“为什么偏偏是他呢？”

    郎赢想了想，以平和而微妙地混有无奈的笑容，安慰苏羽璃道：“我母妃以前常说，所有事情都是早就注定好的，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决定了未来的去向。”

    马上就是花火大会开始的时间了，所有人都陆陆续续往雨积川的堤岸这处最佳观看地走去。

    “幸亏本尊提前买了有料席的票，不仅位置好，还不用跟人抢。”夏弥旬得意非常。

    苏羽璃忿忿：“你怎么不知道给我和郎赢也买一张的？”

    商籁扫了他一眼，“我们可以分你们一张票。”

    苏羽璃怒吼：“那也得是我和公公坐在一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郎赢轻咳提醒：“恶婆婆。”

    苏羽璃鼓起腮帮，用力“哼”了一声。

    “轰隆隆——”

    电闪雷鸣。

    天空翻滚过层层巨大的乌云，被夜风吹动着，仿佛黑色绸缎奔腾游走。

    一滴，两滴，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下来，地面迅速淋湿一大片。滂沱雨帘之中，原本多彩明亮的神社街区就像被洪水包围的孤岛，瞬间掉尽颜色。

    雨积泽名副其实，每每到了夏秋之际，总有猝不及防的暴雨。每年举办花火大会，就算提前预测好天气，也难免出现令人失望的意外。

    广播里开始播报，说这可能是最近几年夏季里规模最大的一次降雨，下到明天中午也不一定会停，请游客们根据疏导尽快撤离。

    “公公，你还愣着干什么！”苏羽璃拉过夏弥旬，挡着眼睛就往来时的方向跑。

    “本尊不想走。”

    雨声里，夏弥旬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模糊。

    “你说什么傻话。”苏羽璃用力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这有没稀奇的，凑个热闹罢了。你要真想看我回去买个烟花公司天天在你家小区放。”

    “不是的。”夏弥旬用力摇了摇头，“小羽，你和郞赢先回去。”

    木屐踩过水洼，激起小小水花。他旋过身，向商籁举起一颗光采变幻的剔透圆珠，双眸在灰蒙黯淡的雨雾里，比这颗珠子还要闪烁晶亮。

    “本尊有这个，光明神的赔礼。”

    作者有话要说： 商籁：我才是最大的计划通

    明天周四，下午六点之后更～

    我的baby你们完蛋了，就等着被我甜死！！！（眸色一深，嗓音暗哑，霸道总裁脸.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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