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70章 一块馒头一块糕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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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派胡言……!”郎弘野死灰般惨淡的脸上忽然泛起异样的红晕, 接着激烈地咳嗽起来。季梦笙一边轻拍他的背帮他顺气,一边端过陶瓷小钵去接他吐出来的毛球。

    一滴,两滴, 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了下来,砸在郞弘野黑漆漆的发丛里。感觉仿佛在下雨, 郞弘野仰起头,昏重的视线追索着季梦笙而去。

    “哭什么。”他抿了抿薄唇, 定定地勾出一个笑来。“这, 也是你早就预知到的事情吗?”

    季梦笙只是呜咽不止。

    “大概,她并没有为你的死亡而哭泣,而是为将与你们生死分离。”夏弥旬淡声道,“知道我们为什么会来到乌净国么?起因是观剧日晷保护程序中断,我们担心她是否遭到不测。而保护程序的最后一个画面, 是她做出道别的样子。她把这无声的告别, 留给有朝一日可能开启观剧日晷的郞赢, 把自己的生命,则决意要留给你。”

    迎着眼中交杂着混乱、哀恸与震惊的郞弘野,夏弥旬不为所动地一挑眉,“神巫一系天生就有治病救命的能力,不通原理也没关系,只不过要以损耗自身生命力为代价。她预知到你的结局,早早便做了如此决定,要以命易命,救你狼命。”

    郞弘野听清了又好似没听清, 呆呆地如褪了色的泥塑木雕,一动也不动。良久,他发出一声似哭似笑的叹息, 双唇间吹出微弱的气音,“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是在入宫之后么?”

    季梦笙摇头,“不。”

    “是在我把你关进子虚山后么?”

    “不。”

    郞弘野喟叹:“那我可就猜不出来了啊……”

    季梦笙用力拭去满眼的眼泪,擦啊擦,擦得眼皮都要破了,泪珠子却还是止也止不住。命运是太过恐怖且强大的敌人,只能用无情无绪空掉的心去抵抗,只能费劲全身气力,堵塞早该流淌千遍万遍的眼泪。她用力地喘着气,胸口有火在烧,眼泪都不像是眼泪,是烧滚的沸水,直要把她里里外外整个人烫得皮开肉绽、痛彻心扉。

    “从一开始……最开始……我就预知到了我们的未来……”

    隔着烫灼双眸的透明壁障,她用力地看四周,看高高的屋梁,看漆黑的地面,看郎弘野,看郎赢,一遍一遍,千千万万遍。

    “与观剧日晷的真实能力相比,追溯过去根本算不了什么。”抚养自己的神巫族遗老在临终前艰难地告诉自己,“它可以预知未来的走向。”

    既然能提前知晓未来,那为什么当年神巫一脉还是落得如此下场?

    看出她的疑惑,老者嘴角漫开浓郁的苦涩哂笑。“你以为命运是能轻易改变的吗?世间万物的命运,都是世界的意志的体现,是生命之树做出的决定。神巫族的下场,已经是预知未来并试图改变的结果,却依旧惨淡无比,中有迂回,终不可改。”

    她喃喃问:“那要强大到何种程度,才能对抗命运、扭转未来呢?”

    老者缓缓地摇了摇头,“你知道神界的光明神吗?作为白神的继承者,他都无法改变自身命运,至今还被禁锢在极乐之庭里,更何况我们。”

    不知是年轻气盛还是天真无知,她说:“我不相信,一定有例外,说不定我就可以。”

    老者的意识已经随着生命力远去,浑浊的双目茫然凝视虚空中的一点,不知渴望窥见什么,沧桑的话音微弱断续地响着,仿佛幽寂的梦呓,又似空茫的谶言,令人心头发紧,惶惶然只觉自身渺小无力至极。

    “或许……或许真有能超脱于命运常理之外的存在出现。一旦改变了原本的命运轨迹,观剧日晷将再也无法映照出他的过去与未来。”

    “这样的存在,或许能一并影响身边人的命运,又或许其自身仍将被拖回注定的结局之中。”

    “哼……谁知道呢……”

    自此,这番临终遗言便成了一直蒙在她心头的一片阴翳,她一次都没动过使用观剧日晷真实能力的念头,不仅出于敬畏之心,她还自认并不需要。

    得过且过,凑活过。

    直到郞弘野站在葳蕤繁茂的花枝旁,折下一串儿红艳似火的石榴花,递给她。只是平平伸直手臂,再无多余动作。花朵盛丽丰美,他却清癯单薄。狼人族雌性对雄性的外貌要求天生苛刻,要宽肩窄腰八块腹肌,要高大健壮挺拔有型,雄性的过度外貌焦虑甚至一度成为社会话题。可她大概天生审美畸形,满心满眼只觉得,这样的郎弘野,甚好。

    男人都是害人精,不谈恋爱又不行。

    沉浸在恋爱的喜悦里,她飘了,贪心了,想象着自己与郎弘野的美好未来,第一次启动了观剧日晷的真实能力——

    然而,她所看见的,却并非幻想中的美好。相反,等待自己的是漫长的囚禁生涯,还有死于魔毒发作的郎弘野的青黑尸体。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为什么新鲜纯净的种子,到最后竟会结出苦涩剧毒的果实?

    “逃,快逃,离郎弘野越远越好。离开他,说不定就能改变命运。”心里,不断叫嚣着这样的声音,逼迫她尽快做出正确的决定。

    但是,每一次,只要看到郎弘野孤独的样子,落寞木然的神情,不甘倔强的眸中火焰,她的脚步就被拖住,心也跟着顿住。一颗心再没了自主跳动的能力,密密匝匝被缠绕上红线,红线的尽头则被牢牢握在郎弘野的手心。

    忽然间,她又觉得,纵然结局潦倒,却也不那么重要了。

    没有她,郎弘野是孤零零的一个。没有郎弘野,她也是孤零零的一个。一个孤零零加另一个孤零零,再怎么样也能凑个对影成双了。

    害整挺好。

    不知不觉,长夜即将过去,外面有熹微天光渗漏进来,将黑漆漆的乌有殿照出白寥寥的一角,也在众人周身镀了层浅淡的茸茸轮廓。

    “你们俩真是一块馒头一块糕,天生绝配。”

    夏弥旬长长吐出一口气,清凌凌的声音像掺了冰碴子,凉意飕飕。

    “自以为做着自我牺牲的伟大事情,自以为在为珍视的人苦苦隐忍不求回报,却根本不曾想过对方是否真的需要,又是否真心想要。”

    “季女士,你若真为拯救灰太狼皇帝而付出自己生命,他为你和你的族人创造出的自由未来,也彻底没了意义。”

    “灰太狼皇帝,季女士不是甘愿忍受一千多年的禁锢,才放弃改变命运的决定。她只是在自由和你之间,选择了你。”

    “可惜啊,从结果来看,你们都没让对方得到真正想要的东西。而在你们看似慷慨实则自私、看似聪明实则愚蠢的行为中,受到伤害最大的最无辜的人,就是郎赢。”

    “郎赢是你们的孩子,因彼此命运交汇而诞生在这世上。但是,在你们对各自命运的计划里,从来都没有将郎赢考虑进去。”

    “你们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是怀着满腔无奈、衔着无尽隐痛,才将孩子排除在自己的命运之外,擅自为他做出这样的决定。殊不知郎赢真正的痛苦来源,并非恶魔的牢狱,令他至今无法释怀的,是自己从没被父母爱过,是自己最无助恐惧的时候,被父母毅然决然地放弃。”

    “本尊没有父母,只在很久很久以前,有过一个类似的亲密存在,本尊没资格说什么感同身受,本尊只是为郎赢感到遗憾,如果可以选择,谁又想有一对像你们这样的父母!”

    季梦笙与郎弘野相顾无言,这话从从别人嘴里说出来他们或许还不甘不服,可唯独从夏弥旬口中出来,字字如针,狠狠戳中他们的痛处,令他们无地自容。

    见季梦笙嘴唇微张,似要对郎赢说什么话,夏弥旬竖起食指“嘘”了一声,淡声道:“与其此刻说些爱啊原谅我啊深有苦衷啊什么的,倒不如先做那件事,然后,再说那三个字。”

    “这件事,这句话,是早在本尊带郎赢到子虚山山脚下的那夜,你就该做该说的。”

    迎着季梦笙微颤蓄泪的眼睛,夏弥旬一字一句道:“抱一抱他,然后,向他说句对不起。”

    “郎赢。”夏弥旬又走到郎赢身边,像过去无数次那样,和他双手相握,结实牢靠。“现在,本尊把选择权交给你。”

    郎赢不解地望着他。

    季梦笙与郎弘野的命运如何,夏弥旬才不以为意。他仅仅在想,郎赢一直都没选择的权利,没有选择父母的权利,没有选择人生的权利,但是,这一次,他想让他有一个选择权。

    “你,愿意给他们一个机会吗?”

    郎赢动了动嘴唇,“什么……机会……?”

    夏弥旬微微一笑,“改变命运的机会。”

    郎赢垂下眼帘,看向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改变命运,改变郎弘野死于魔毒发作的命运,即意味着母妃也能从为救郎弘野牺牲的命运中逃离出来。这样的话……

    我还能再次拥有那份温度吗?

    “纠缠你的来自过去的幽灵,已经随着天光降临化为灰烬。”

    耳边,传来夏弥旬的声音,随之变得更鲜明深刻的,是双手被紧握的力度。

    “你只需抛弃心中所有的犹疑与恐惧,告诉本尊你最真实的想法。无论你做出怎么样的选择,本尊都会坚定地支持你。”

    郎赢抬起视线,撞上那双湛蓝莹澈的双眸,望着投向他的明亮目光,他呼出一口滚烫发热的气息,慢慢点了点头。

    “虽然本尊心里不爽得很,但既然郎赢决定给你们这个机会,本尊该帮还是帮一把。”夏弥旬围绕乌有殿慢步走,一边走,一边抬手抚摩四周墙壁窗棂,“施加的都是等同子虚山的禁锢符咒吗?”

    郎弘野颔首,“不错。现在,有来无回之咒已将乌有殿变成一个绝对封闭的空间,就算是以您之能,一时半会儿也不能突破。”

    夏弥旬勾勾嘴角,“本尊有啥能啊,本尊手无缚鸡之力,只是出个点子而已。”

    “灰太狼皇帝,你身中的魔毒所散发的毒瘴,连本尊的小蝴蝶都能侵蚀,可见不是一般两般的厉害。根据本尊积累的与恶魔们的斗争经验,本尊可以判断出,这种魔毒的构成与咎奚所使用的魔法非常相像,极大概率是他研制出来的。如果我们能想办法从他手中获取解药,你就能续上一续了。”

    季梦笙给郎弘野接毛球接得手都快麻了,“咎奚是谁?”

    “四大天王有五个人,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常识。”夏弥旬从果盘里捞了个橘子,认真剥着上面的白丝丝。“同样的,地狱七主君实则有八个,还有一个被称为‘影之第七人’。”

    季梦笙:“微妙的熟悉感啊这个设定……”

    郎赢道:“咎奚是地狱七主君中的最强者,也是深得弧矢信赖的左膀右臂。老大当年斩杀七主君的时候,恰逢他外出公干,没能一并将他剁了,实在深以为憾。而且,因实力过于强大,就算是弧矢也没法彻底掌握他的真名与魂魄,地狱七主君的魂魄都依凭在尖锥状上,可偏唯独他成了例外。”

    “地狱是个奉行996上班制度的地方,弧矢经常给恶魔们洗脑,说996是天大的罪孽,越努力罪孽就越深,搞得好几个大恶魔都差点过劳死。偏偏咎奚沉迷工作不可自拔,一门心思跑业务,不管活儿大活儿小,能接就接。整整数千年里,他都是不折不扣的销售之王。我估计,这人身中的魔毒,”郎赢别开眼神,抬手略指了指郎弘野,“就是咎奚那儿得来的东西。”

    郎弘野叹了口气,“没错,当初陷害我母亲之人,确实与恶魔有过交易。”

    夏弥旬道:“所以,我们现在急需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好与咎奚再次达成交易。”说着,他掰起手指头,“首先,他最好是人类,或者能让咎奚以为他是人类。恶魔喜爱人类灵魂,最喜欢和人类做交易。其次,他要比较会演,最好能演出柔弱可怜小白花的感觉,好让咎奚放松警惕。最后,他必须心甘情愿,对这件事充满热情,不然无法成功召唤恶魔。”

    “你们说,这样一个人,是不是很难找啊?”

    作者有话要说: 观剧日晷以前能照出夏弥旬的过去但现在不行,是因为苏醒后的夏弥旬已经成为老者口中“超脱于命运常理之外的存在”

    如果夏弥旬没有来乌净国,那郎弘野的命运就是季梦笙看到的必死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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