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宛渐渐认清一个现实。

    周时雨走了。

    当她来到江河公园, 再次站在古堡别墅的铁门前，她看到别墅院内无人清扫的落叶，左侧院子渐渐茂盛的野草, 以及整栋大楼紧紧掩合的窗户。

    整栋别墅被空置了，寂寥的气息从古堡深处悠悠传来，似乎形成了看不见的烟雾, 笼罩在整个江河公园之内。

    林宛坐在一张木制长椅上，那是她和周时雨第一次见面时，他曾披着披肩安静坐立的地方。

    现在冬季，来公园里游玩的人很少, 在这里再不能听到熊孩子们嬉笑打闹的声音，整个公园只剩下冬日惯有肃穆和凝重的气息。

    晚上，林宛早早来到旧工厂附近，刘哥几人正在跳街舞, 沸腾的音乐打破巷子的冷寂, 使得城市多出一丝鲜活气息。

    不知道是不是冬天太冷, 亦或者对舞蹈只有三分热度的人改了行，过去热闹的街舞大军, 现在只剩下三三两两的几个人，人竟是少了一大半。

    见林宛来了, 刘哥和陆修阳几个人停下舞蹈动作，前者走到音响旁边关掉音乐, 很快巷子再度安静下来。

    “宛宛, 你来了？”

    林宛甩着书包走过来：“我还以为我来得最早，结果你们比我更早。”

    刘哥笑了笑，他从兜里拿出一包烟，问旁边的人要不要, 然后将一根烟叼在嘴边：“来，都过来坐下，跟你们说一件事。”

    众人聚坐在一起，男生们开始吞吐烟雾，周围烟味浓重。

    “我可能又要出发了，不想待在江河城了。”刘哥说。

    众人静默，其实大家都有些不舍。

    “以前说要开烧饼店，随便糊弄日子就行，可是我的决定无法与内心进行和解，我做不到要真正放弃舞蹈，我可能再去外面闯一闯，继续追逐我的舞蹈梦。”

    想了想，刘哥吐出一口烟气，半调侃道：“我现在确实挺穷的，穷得只剩下梦想了，我没有什么可输的，最多比现在更落魄一点，当我知道我想要什么，并为之去付出和努力，无论成功还是失败，起码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不会像现在这样感觉心口空了一块。”

    安静，白色烟雾在空气中升腾，最后慢慢消失不见。

    巷子里没有风，空气却依旧冷清。

    林宛第一个站起来，走上前抱了抱刘哥，道：“加油，刘哥。”

    很快，其他人也纷纷站起来，跟刘哥碰拳和拥抱。

    “哥，加油。”

    “等你混好了，我们去投奔你。”

    “过不了多久，我们也会出发的。”

    “加油加油！”

    “加油——”

    面临分别，当晚众人在玩街舞时，没有人提前离开，他们一直留到最后。

    直到深夜十点，大家纷纷与刘哥道别，才各自踏上回家的路途。

    因为时间太晚，陆修阳开摩托机车送林宛回家，一路上吹足猛烈的寒风，经过一盏盏昏黄的路灯，最后林宛摘下头盔，对清冷的空气大喊：“啊啊啊——”

    陆修阳偏头看她，笑了笑：“我们也快了。”

    他们也快要出发了，不止是刘哥。

    林宛趴在他背上，道：“阿阳，这个江河城空了。”

    凝视道路前方，陆修阳：“嗯。”

    ......

    严冬过后，春节到了。

    除夕夜当晚，小城的人都聚在家里吃团圆饭，然后一起看春晚。

    不到零点，无人肯早早入梦，大家都在等着跨年，从旧的一年跨入新的一年，并对身旁的亲人朋友道一声祝福，期待新的一年会越来越好。

    林宛是偷偷溜出家门的，她骑一辆借来的电瓶车，带上两捆烟花来到江河城的公园大门，她想在这里放烟花。

    当地政府当然不允许居民在公园放烟花，尤其是公园大门口，林宛只打算放完就跑，当是来陪阿雨一起放烟花了。

    准备零点零分，小城的第一朵烟花绽放，很快越来越多的烟花在空中爆破，无数彩色的“流星”向四处飞溅。

    林宛用打火机点燃烟花的导-火线，很快，属于她的烟花也飞至天空，将彩色的花朵开在黑漆漆的夜空。

    “砰砰砰——”

    “砰砰砰——”

    一阵阵的爆破声，从小城的四面八方传来，空气中鞭炮刺鼻的气息渐渐浓烈。

    林宛仰头观看自己点亮的最后一朵烟花，直到周围都渐渐安静下来，她低头用奶奶的老人机，给一个熟悉的却从未收到回复的号码，发送一条信息。

    阿雨，我好想你。

    ————

    一年后。

    星期一清晨，已是高三学姐的夏莎，扯掉学校公告栏上的公告文件，随后像吃兴奋剂一般，一口气跑上教学楼六楼。

    刚一冲进教室，她举起文件喊道：“重磅消息！重磅消息！”

    全班众人抬头，在这万恶的星期一的清晨，大家都没什么精神。

    “学校保送名额下来了！有三个！都是超好的大学！”

    众人眼睛亮了，尽管很多人知道，这大学的保送名额跟他们没啥关系。

    林宛跑到讲台，她抢到夏莎手里的文件，迫不及待地查看保送人名单，当看到自己的名字，她笑了：“啊啊啊啊——有我！有我！”

    其他跟林宛较好的同学纷纷聚拢而来，大家无比羡慕地为她道贺。

    其实林宛获得保送名额并不奇怪，她这段时间在舞蹈方面，为学校拿下不少的省市奖项，几乎包揽所有的冠亚军，虽说她的文化分不怎样，却基本达到舞蹈艺术生的分数要求，获得保送名额是自然而然的事。

    “恭喜恭喜！哎！看看是什么学校？”

    “梦江音乐舞蹈学院。”

    “哇！是个好学校呀！明星李丹彤和益可可，就是那个学校毕业的！”

    “真的吗？哇！宛宛好羡慕你！”

    林宛直定定看着学校名字，激动的心情渐渐平复：“这个梦江音乐舞蹈学院在哪座城市？”

    蓝可俊回应：“你傻呀，当然是在梦江市啊。”

    梦江市，京市，不在一个城市......

    林宛将文件还给夏莎，然后恹恹地回到座位，尽管这个学校很好，但......这不是她想去的地方。

    这一天，关于林宛被保送去音乐舞蹈学院的消息，很快传到林老太太的耳朵里，她逢人就夸林宛有多争气，强调说被保送的学生可以免除大学一半的学杂费，这对于林宛和她来说，自然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于是乎，街坊邻居都知道了这件事。

    林宛二叔当晚买不少的海鲜，他做了一顿大餐，当是为林宛庆祝了，除了海鲜，林宛二叔还准备不少的烧烤食材，让她带上朋友来家里烧烤庆祝。

    林宛其实没有多高兴，无奈二叔买了一堆东西回来，只好叫上陆修阳和夏莎他们一起来家里烧烤。

    大家聚在院子里烤肉，高兴的时候唱唱歌，兴头来了，便来一段即兴舞蹈，大多时候大家都在干啤酒，说一些无聊的笑话。

    林老太太受不了年轻人闹哄哄的，她交代了一声别玩太晚，便早早进屋睡觉。

    深夜十点，众人意兴阑珊，江河城夜已深，差不多该回家了。

    在大家离开之前，林宛抓住陆修阳的手腕来到院子的角落，她靠墙，因为喝了不少的啤酒，神色微醺：“陆修阳，跟你说一件事。”

    陆修阳借着微弱的光看她，十八岁的林宛，漂亮得犹似一朵盛放的玫瑰花，她面容娇艳、红唇似火、杏仁眼娇媚动人。

    舞蹈生的气质，总是别于普通人，就比如林宛，她的气质是江河城所有女孩都无法比敌的，即便是一班的班长白芷萌，那种文静的漂亮，也比不上林宛这般靓丽灵动的美。

    大多数十八岁的女孩，离女人似乎还很远，她们有着成熟女人朦胧的轮廓，稚气未退。

    然而十八岁的林宛，已经隐约展露出女人魅惑的雏形，不难想象，待她更成熟一些，会是一个怎样的让男人垂涎的小妖精。

    陆修阳看着她，目光寸步不离：“什么事？”

    “我不想要这个保送名额了，我不想去那什么音乐舞蹈学院，我想去京市。”

    陆修阳错愕：“你在说什么？这是大学保送名额！多少人羡慕不来？我们江河城每年能考入一所好大学的学生，能有几个？”

    可能是醉了，林宛将头抵在陆修阳的胸口上，喃喃道：“我想去京市，我要去京市，阿雨在那里。”

    她一提到周时雨，陆修阳眼睛红了：“周时雨周时雨周时雨！你为了他什么都可以是！梦江市不比京市差！那也是个繁华的大城市，你为什么......”

    陆修阳显然很激动，也许是出于嫉妒，也许是看不惯林宛为周时雨做出的那么多的牺牲，也许是受不了心尖上的人，会那么疯狂地爱着另外一个人。

    林宛抬眼看他，留意到他眼底的情绪，微醺的面庞染上绯红，可她脑子却是清醒的。

    “阿阳，你别喜欢我。”她将头靠在墙上，漂亮的杏仁眼半眯着：“我跟他.....亲吻过了，很多次，我还能想起他衬衣上的气味，能回忆起和他热吻的感觉，他触摸我的时候我都好高兴，阿阳，我忘不了他。”

    陆修阳沉默，他眼底略显灰败，真奇怪，明明周时雨离开江河城一年多了，他留下的足迹却无处不在。

    “所以......你找我就是为了告诉我，你们亲密到什么程度？”

    “不是。”林宛轻轻摇头，默了一会儿她道：“就是，你能不能借我一点钱，在我拒绝保送名额之前，我想去一趟京市。”

    “你一个人去？”

    “嗯。”

    陆修阳皱眉：“你疯了吗？这么远！京市那么大！你找不到他的！”

    “我不找他，我就看看，去看看那座城市。”

    “你怎么去？”

    “坐高铁。”

    安静。

    对视许久。

    陆修阳无奈一笑：“林宛，我一定是上辈子欠你的。”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