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宛回到江河城, 星期一便拒绝学校给予的保送名额，全校师生都为之震惊。

    林老太太知道这个消息以后，气得差点生出病来, 一见林宛回到家，便举起鸡毛掸子等着，她往林宛背上打了两鞭, 打完之后，老太太又哭了起来，让周围邻居看了一个大笑话。

    之前林宛得到保送名额，老太太有多骄傲, 现在就有多难堪，周旁邻居也由原来的羡慕，变成幸灾乐祸。

    林宛背上的皮肤火辣辣的疼，但她不怪奶奶, 奶奶这么多年不容易, 好不容易以为她林宛以后能安安稳稳念大学, 以后会有出息，却没想到她把一切都毁了。

    未来会是什么样子呢？林宛那一瞬间感到茫然。

    当晚她很久没有回家, 而是坐在街边的夜市摊，要夏莎和陆修阳陪自己喝啤酒, 那一晚三个人都很沉默。

    知道已经没有退路，林宛比任何时候都更认真学习, 她不能辜负自己, 更不能辜负奶奶，起码不该让她老人家看到，这是一个无望的结局。

    林宛脑子不笨，以前只将精力全放在舞蹈上, 现在她开始用功学习，学习成绩有很大的提升，作为舞蹈艺术生，她的文化分不算差。

    她每天学习到深夜十一点，即便看到习题容易犯困，也咬紧牙关坚持下来。

    在这段枯燥的学习生涯里，一直支撑她不断努力的原动力，是周时雨，也是她年迈的奶奶，还有她贴在书桌上的在京市拍下的照片。

    三月份，艺术生联考来临。

    林宛当天的状态很好，舞蹈老师陈淑娟问她考得怎样，她说还不错。

    四月份，艺考成绩可以查询，当林宛看到自己的成绩，她高兴坏了，她拿到一个意想不到的高分，很多人说这是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的结果。

    意料之外是林宛的艺考成绩高得离谱，无论是江河城还是市区内的舞蹈生，都被她远远甩在身后，后来陈淑娟告诉她，整个大省份的舞蹈生里，都没有多少人能达到这个总分。

    意料之中是林宛舞蹈专业能力确实强硬，全校师生有目共睹，一个其父母都是优秀舞者的孩子，一个从小就开始学习和接触舞蹈的女孩，一个从小耳濡目染、极具舞蹈天赋的人，舞蹈功底自然很扎实，她能考出好成绩，也不算太意外。

    得知联考成绩，林宛便去查询京市艺术学校以往的录取分数线，最后发现，如果她高考时稳定发挥，她能进到那所学校。

    她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奶奶，想跟奶奶分享这份喜悦，林老太太为她高兴，晚上给林宛买回来半只烧鸭，等到吃饭的时候，老太太颇为顾虑地问：“京市的艺术学校，学费很贵？”

    艺术类的学校，每年的学费都很贵，对于他们这种家庭来说，是一笔承重的负担，林宛当然也知道这一点。

    “国家有政策，可以申请助学贷款，高考以后我再去打暑假工，会有钱的。”林宛说。

    林老太太轻叹一声，终究什么也没有说，林宛遇到周时雨，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临近高考，四五月份最煎熬，学习不好的学生基本已经放弃挣扎，学习好的学生会因为一次次模拟考的成绩波动，心情忽上忽下，彻夜难眠。

    林宛几次考试失利，却没有磨灭她的斗志，每次想到去到京市就可以跟阿雨在一起，便又开始斗志昂扬。

    就这样煎熬地度过两个月，高三学生迎来高考。

    六月高考，两天阴雨连绵。

    当林宛走出考场，全身心都仿佛获得解脱，从紧绷的高中生到大学生过度的三个月里，是人生中最安逸放松的时刻了。

    接下来是等分数，填写志愿，等待录取通知书。

    林宛的第一志愿是京市艺术学院，第二第三志愿都是京市里的艺术类学校，无论如何，她一定要去京市，这是她最低的要求。

    放假的三个月里，林宛在陆修阳家的夜市大排档店里打工，打工一个月两千元，白天偶尔去给搞商场活动跳舞，出场费也能拿个一两百块。

    于是，忙着挣钱的林宛，很快等到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正是京市艺术学院。

    她高兴坏了，用奶奶的老人机给夏莎打电话，夏莎的录取通知书也下来了，是省区的师范学院。

    林宛打给陆修阳，陆修阳学习成绩不好，也不是舞蹈生，他说会去念大专。

    努力好几个月，现在终于有了结果，大家聚在林宛家的院子前烧烤庆祝，最后还玩起了斗地主。

    林宛给奶奶烤了一个玉米和一根茄子，奶奶不爱吃辣，她没有放辣椒酱，她将玉米和茄子放在一个小盘子里送进里屋，发现老太太坐在床边一边缝十字绣，一边安静抹泪，这让林宛吓了一跳。

    以为奶奶想到她要上大学，马上就要离开她独自在大城市生活，而感到不舍和不安，林宛走上前安慰：“奶奶，这是怎么了？我去念大学是一件好事啊，总不能一辈子待在江河城。”

    林老太太匆匆忙忙擦了擦湿红的眼眶，慈爱笑道：“傻丫头，我当然希望你有出息，你尽管去外面闯，不要有什么顾虑，钱不够呀跟奶奶说，但是你也要省着花。”

    “不用，我打工有钱的，还有助学贷款，够用。”

    伸手替奶奶擦眼睛，发现她的脸皱纹横生，头上白发苍苍，林宛鼻子开始泛酸，她真希望奶奶能一直健健康康的，起码要等到她林宛有出息了，可以向她报答这十几年来的恩情。

    “我给你烤了玉米和茄子，奶奶你尝一下，不准偷偷哭了，宛宛会心疼的。”

    林宛趴在奶奶背上撒娇，林老太太终是笑了：“行了，你去陪朋友一起玩，别来烦我。”

    “那你还哭不？”

    “野丫头！还不快去！”

    老太太扬手要打人，林宛慌忙逃窜，嬉皮笑脸的。

    林宛回到院子，陆修阳几个男生完斗地主正嗨皮，他们肆意大笑，偶尔不经意地爆一句粗口，气氛热闹活跃。

    林宛和夏莎几个女生在烧烤，闲聊一些大学以后的事，每个女孩对未来都充满无限的向往和憧憬。

    这时，林家二叔的房子里跑来一个男孩一个女孩，他们可能闻到了烧烤味，然后嘴馋了，便跑过来说想吃烤香肠。

    林宛很大方地给他们一人一串。

    小男孩咬一口烤香肠，说道：“漂亮姐姐，我姑妈一直在说你的坏话。”

    男孩口中的姑妈是林幼的妈妈，也是林宛的二婶娘。

    林幼高考考得不错，比一本线高出五十多分，考上本省的一本重点大学，林幼妈妈是一个好面子的人，女儿给她长了脸，便是大张旗鼓地邀请娘家人前来家里吃饭，眼前这俩孩子，就是林二婶娘家那边的人，那些娘家人现在还在林幼家吃饭。

    夏莎好奇：“她说了什么？”

    小男孩旁边年龄较大的女孩说：“姑妈说你是吸血鬼，你是吸血的蚂蟥。”

    这个比喻真够难听的，林宛皱眉：“为什么？”

    “姑妈说你要吸干奶奶的血，你考上的大学一点都不好，每年学费都要一万块钱，奶奶要攒够很多的钱，才够给你上大学，姑妈还骂那个奶奶，说奶奶又不是只有一个孙女，怎么那么偏心，林幼姐姐也是她的孙女，怎么不拿出一点钱给林幼姐姐？”

    女孩已经十二岁，说话口齿清晰，她的每一句话都在戳疼林宛的心。

    林宛想到奶奶，她今天有被二叔带去二叔家吃饭，却不知道什么原因又回了家，林宛想到奶奶安静抹泪的样子，忽然明白了什么。

    二婶娘骂她了，可能骂她偏心，叫老太太出钱给林幼上学。

    林宛性格开朗豁达，别人骂她一句，她可以不斤斤计较、不做理会，可是如果有人骂她最亲最爱的人，她无论如何也容忍不了，她看不得奶奶受委屈。

    林宛气势汹汹站起来，夏莎见状也匆忙站起来：“宛宛，你要干什么？”

    陆修阳几人好奇看过来，一时也忘记了打牌。

    走向二叔家的方向，林宛：“我去把话说清楚。”

    二叔家离奶奶家不远，同在一个院子里，房子相较于奶奶家漆黑的小平房，二叔家的楼房要显得阔气许多。

    走进二叔家大厅，大厅没人，大人都聚在餐厅里吃饭，林宛隐约能听到他们的谈话声。

    “这老太太偏心眼得厉害，她把她的养老金全部取出来，就是为了给林宛上大学用，我们林幼呢？一分钱都没有，同样是孙女，我叫她拿出一点钱给林幼上大学用，这不过分......”

    “别说了，你男人都被气走了......”

    “反正我把话亮在这里，她对我们不好，等她以后走不动路了，没有行动能力了，我也绝不养她，她爱死哪里去就死哪去，林幼她爸爱养让他自己养去！”

    “那老家伙就是拎不清，这林宛能陪她多久？那丫头很快就去念大学了，能留在江河城照顾她的，还不都是我和林幼她爸？她倒好，什么钱都给了林宛，这老东西越活越糊涂蛋！”

    林家二婶娘还在抱怨，林宛台步走进餐厅，顿时里面的人全部静了音。

    林幼家餐厅的伙食很丰盛，有鸡鸭鱼肉，有海虾和大螃蟹，菜肴摆了满满一桌，而最为讽刺的是，林宛奶奶为能多省出一点钱，已经一整年没买过海虾了。

    “二婶，你是没有手还是没有脚？还是已经没有行动能力了？要一个老太太给你女儿出钱上大学？”

    林宛一上来就开怼，林家二婶脸色一变：“你......”

    “你听好，你们都给我听好，我林宛不用我奶奶的钱，我自己想办法挣钱上学，您满意了吗二婶娘？”

    胸口堵着一股火，林宛继续宣泄：“你有什么资格骂我奶奶？你知道她在偷偷哭吗？你说她对你不好，你又给过她什么？她都一把年纪了，每天辛辛苦苦缝十字绣才赚那么一点钱，你却在怨恨她不给你的女儿花钱，真好笑。”

    “林宛！你怎么说话的？！”

    被林宛一阵挖苦，林家二婶恼羞成怒，立即拿出长辈的威严来施压，可惜林宛不吃她这套。

    “等她以后走不动路了，没有行动能力了，她爱死哪里去就死哪去是？”想到奶奶满脸的皱纹和苍苍白发，林宛眼眶通红：“二婶娘，我不需要你来养她，我自己会养，我不用奶奶的钱，我离开江河城这段时间，你也不用借着这个由头给我奶奶受气，记住，我林宛早晚会风风光光的回来，早晚会带奶奶离开江河城，到时候，你最好别可怜兮兮地有事求我。”

    “林宛！”林二婶声音尖锐，几乎快要破音。

    与她四目相对，林宛冷冷道：“二婶，这是我最后一声叫你二婶，你不敬我奶奶，从今往后.......我也不会敬你。”

    说完，她台步离开，留下狭窄餐厅里一脸错愕的众人。

    这丫头太硬气了，面对餐厅里七八个大人，她却丝毫不怯场，这种魄力一般的孩子哪里会有......

    林宛走回院子，便见围观的陆修阳几人。

    奶奶从房子里匆匆跑来，可能是听见吵架声了，她不放心，才要出来看看。

    看着自己的奶奶，林宛走上前抱住她，道：“奶奶，去到京市以后，我会很努力的，林宛不会永远都那么没出息的。”

    林老太太摸摸她的头，和蔼问：“你在说什么，野丫头？”

    “没说什么。”顿了一下，林宛沉闷道：“奶奶，林宛永远最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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