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无尽黑潮之中, 唯一在发光的少年缓缓回过头来。

    少年似乎有些惊讶，圆润的鼻尖动了动，轮廓极漂亮的杏仁眼灵动地转了转, 漆黑的眸子仿佛浸润在雪水中的黑色珍珠, 湿润浅红的唇茫然地微微张着, 表情懵懂而天真。

    奶金色的短发毛绒绒的，浮漾着浅浅碎碎的星辰光泽, 衬着少年白皙晶莹的皮肤熠熠生辉, 而在软绒绒一看就手感极佳的短发中央, 顶着一颗封昶再熟悉不过的, 娇嫩又可爱的小蒲公英嫩芽。

    封昶屏住呼吸, 生怕自己突兀地惊扰了这精灵一样的少年。

    蒲小乖诧异地盯着身后的黑雾。

    这里是封昶的梦魇，梦魇的色泽总是灰暗可怖的，浓稠如海浪的大雾时聚时散地阻碍着视线, 蒲小乖睁大了清亮的圆眼睛，却在身后的雾气之中, 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

    那身影只有一个浅淡的轮廓，可颀长、威严, 即便被大雾层层遮掩，却还是弥漫着肃杀的血腥气。

    人影手持断刀, 发冠凌乱不堪，被鲜血染透的战甲破损残缺, 立于尸山血海之中，静静地看着他。

    惊鸿一瞥的身影, 蒲小乖心脏瞬息揪紧！

    是一个古代将军的亡魂？！

    他是……

    可恶！熟悉的感觉逼近嘴边，他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人影到底是谁！

    就在这时，发现蒲小乖走神的大黑气突然动了！

    大黑气抓住瞬间的机会, 咆哮的黑气中奔腾着千军万马，声势震天地冲了过来！

    蒲小乖一惊，身后的吼兽发出低沉的吼声，准备迎战！

    然而，就在下一个瞬间，在蒲小乖身后的黑雾中，手中紧紧握着断刀的人影却动了！

    封昶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可是，当他感觉到梦魇里的东西要伤害小蒲公英时，整个人忽然就煞气汹涌地冲了出去！

    他要保护小蒲公英！

    蒲小乖瞪圆了眼睛，眼睁睁看着亡魂携裹着冲天煞气，气吞万里，向着千军万马的黑气冲锋而去！

    仿佛绵延万里的战场上，两军交锋，彼此都拿出视死如归气势！

    黑雾炸开，翻滚跌宕，如飓风、如雷霆，几个回合，亡魂举起断刀，一刀斩下藏在黑雾中的黑气首级！

    浴血的战将手中提着滴血的头颅，回过头来望着蒲小乖。

    蒲小乖咽了咽口水，眼珠一转，“快，快喊死气来！”

    吼兽抖了抖长长的耳朵，冲天一声怒吼，弥漫的黑雾瞬息变得阴冷冰寒，吼兽的身体急速收拢，很快收缩成一个小小的圆形光环，光环之中，两只黑沉沉的手臂伸出来，一手抓住头颅，一手去抓沉默不语的亡魂。

    “不！他不是！”蒲小乖挡在亡魂身前，结结巴巴地解释，“他是好人！别带他走！”

    手臂屈了屈，似乎在认真辨别蒲小乖的话。

    犹豫片刻，手臂收回光环，浮在半空的光环再次收缩成一颗小小的光点，将黑色的小兔子一把抓住带了回去，整个都消失不见。

    咆哮的黑雾很快平静下来，蒲小乖僵硬着脖子，一寸一寸地转过头，死死盯着身后的亡魂。

    封昶笑了笑。

    他的小蒲公英，真可爱。

    不过，梦里面他也很勇武。

    封昶攥了攥拳头，这个梦，简直绝绝子！

    他竟然是个神勇无敌、自带悲剧气息的古代将军！

    瞧瞧着染血的铠甲，凌乱的头发，战损的断刀，还能为了小蒲公英无情杀伐……封昶觉得梦里面的自己简直帅毙了！

    他静静地盯着近在咫尺的蒲小乖，心里一动，忽然伸出手，不顾浑身血污，将人一把抱紧怀里。

    他很久之前就想这么做了。

    每次看到别人画的拟人图，每次充满希冀地幻想他的小蒲公英是个人的时候，他都想抱一抱小蒲公英，向他说一声，谢谢。

    有句话说，和人在一起呆久了，就会爱上狗。

    他也是，几次三番地被自己最信任的人背叛、陷害，他对小蒲公英的感激就更深几分。

    “……谢谢。”封昶如自己所愿地说出了这两个字。

    可是声音粗粝沙哑，仿佛沉睡已久的魂魄骤然苏醒，完全无法控制的肌肉生硬地被撕扯着，好不容易才吐出两个字来。

    蒲小乖吞了吞口水，闻着亡魂身上的血腥气，温声说，“不……不用。”

    是你帮我打败黑气的呀！

    不，严格来说，是封昶自己打败了黑气。

    他不知道眼前的亡魂到底是怎么回事，厉鬼一般的出场，却让他觉得无比安心。

    仿佛……曾经相识。

    蒲小乖轻轻推了推亡魂，啪地一声，生锈的肩甲掉了下来。

    蒲小乖：…………

    封昶：…………

    “没事没事，”蒲小乖捡起肩甲在身上蹭了蹭，蹭掉上面的血渍，想要给他重新戴好，啪地一声，手臂掉了下来。

    蒲小乖：………………

    蒲小乖傻眼了！

    傻乎乎的小少年，漆黑的眼睛瞪得圆溜溜，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粉嫩的唇轻轻咬着，像是犯了错正在努力思考怎么弥补的乖孩子一样。

    封昶努力勾了勾唇角，僵硬地抬起另一只手，将自己的胳膊接上，又伸手摸了摸少年头顶的绿叶揪揪。

    绿揪揪颤了颤，很是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指。

    “走，”封昶向蒲小乖伸出手，“我……带你……出去……”

    他潜意识里觉得这不是什么好地方。

    连他自己都被困在这里，没有他的指引，干净发光的少年自己是完全无法走出去的。

    而这个地方，也不该是这个样子。

    这里应该洒满阳光和微风，无人打扰，生灵悠然，他的小蒲公英不该站在遍地的尸体和残骸之中，脏了双脚。

    蒲小乖很快也意识到这个问题。

    这是封昶深层的梦境，在这里，除了主人允许之外，闯入者是无论如何都走不出去的。

    只是，封昶深层的梦境，怎么会是……这样的地方？

    蒲小乖咬着唇，白皙的眉心皱成川字，连头顶的绿揪揪都困惑地晃了晃。

    但这种事短时间内是想不明白的，蒲小乖伸出手，将自己白嫩的小手放在亡魂掌心里。

    蒲小乖的手指很细很长，和本体的小叶子一样，纤长漂亮，骨节圆润可爱，连指甲都透着淡淡的粉，软乎乎的白嫩小手被小心而珍重地牵在一只积满了尘埃和血泞的手掌中，牛奶似的白和黑色的泥泞对比强烈，亡魂怔了怔，又撕下几片看起来还算干净的衣服，将蒲小乖干净的小手裹了起来。

    蒲小乖怔怔地望着似曾相识的亡魂，低头看着自己被小心包裹的手，骤然鼻子一酸，红了眼。

    这样小心珍重的对待……他，他何德何能！

    在纠缠的雾气里，封昶牵着蒲小乖又软又轻的手，踉跄地拖着双腿，一步一步带他走向出口。

    漫长、久久不见尽头的路，在亡魂的指引下，缓缓显出出口的模样。

    封昶看着浓雾中的出路，终于松了口气，他侧身站到一边，立成一座塑像，示意蒲小乖自己走出去。

    蒲小乖眨了眨眼，“你呢？你不走？”

    封昶摇了摇头，骨骼摩擦，发出生锈一般咯吱咯吱的声音，然后他伸出手，再次摸了摸蒲小乖头顶的绿叶子揪揪。

    蒲小乖眨了眨眼，忽然踮起脚，轻轻地抱住个子高大的亡魂。

    “谢谢，”少年的声音软软糯糯，带着点沙沙的哭声，“谢谢你。”

    这是封昶的梦境。

    哪怕在梦境里，这个人类都在保护他！

    天大概快亮了，梦境晃了晃，变成无数斑驳的色块，亡魂的身体淡了几分，抬起一只手，缓缓放在蒲小乖背心里，推了推。

    似乎在回应他的怀抱，又似乎在无声的催促。

    蒲小乖必须得离开了。

    万一封昶这个时候醒了，他就会被困在这里，直到封昶下一次梦见这个地方，并主动带他离开为止。

    但这种深层的梦境，人一辈子都没机会梦见几回的。

    蒲小乖挥了挥手，背转过身，几步跑向出口！

    梦境天翻地覆，蒲小乖刚刚回到花盆里，封昶就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醒了。

    他好像做了个挺不错的梦，心情好的简直要上天。

    就是身上有点酸，仿佛跟人打了一晚似的，手掌里还有一点暖暖柔柔的触觉残留，也不知道梦里面到底摸了什么东西。

    封昶盯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呆。

    奇怪，怎么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封昶：哦呦，这个梦有点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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