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85章 我在这个世界没有坐标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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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5、伤痕

    杨林愣住了,这一瞬的复杂感觉简直能调制百十种十三香,而那些被他好容易理顺压下的委屈也蹭蹭蹭地冒了出来。

    原来”原谅”和”算了”,终究还是两回事。

    好半天他才冷声问,“怎么想起来的?你不都是为我好吗?”

    聂川上前一步轻轻抱住他,低声说,“今天张哥和范老师都骂我了。杨林,我才发现我错得离谱,我没考虑过你的感受,对不起。”

    杨林用力闭了闭眼,把眼中泛起的涩意逼了回去,“你没错。”

    “我”

    “你用心良苦,你一心成全我嘛,你这么伟大的情怀能有什么错!”

    聂川不说话,只是把头埋在他的肩上。

    杨林唿吸开始急促,双手下意识地用力扯着他的衣服,好半天才终于忍不住吼了出来,“反正只有你有心!只有你懂感情!我就只能同甘不能共苦!”

    “我错了。”聂川双臂收紧,怀里的人瘦到不盈一握,他的心都疼得拧了起来。

    “你从来都不相信我!从来都看不起我!”

    “我不是,我……对不起。”

    “你不用和我说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我,聂川,我一个成年人了选择走还是留都是我乐意!是我犯贱!和你没关系!”

    “不,你别”

    “你对不起的人是小飞!你自己答应大哥养他成人,然后你就为朋友出生入死去了!好,这是意外!谅解意外!可你凭什么把他送给张哥!”

    “我”

    “你把小飞当成负担!可他不是个猫猫狗狗!他再小也是个人!也有感情!也会害怕!你随随便便就能把他送人!”

    “我错了,杨林我错了。”聂川声音很压抑,“是我对不起你们,给我一个改过的机会。”

    “你!”杨林一下子就心软了。

    他用力抓住聂川,这个人还是结实有力,却瘦了那么多,让他简直要哭。

    “笨蛋!自大狂!笨蛋!”

    “嗯。”

    不知过了多久,聂川才低声说,“别再说什么犯贱的话了,我听得难受,杨林,你这么说还不如抽我一顿。”

    “我又打不过你。”杨林声音闷闷的。

    “你打我我还能还手吗。”聂川又把胳膊收紧一些。

    “那可不好说,你”杨林顿住了。

    这人已经很难过了,误伤他这种小事就不用说了。

    “我没有你聪明,很多事想不到,”聂川声音很低,“我不对的你给我说,我会改。”

    “凭什么要我说?”杨林想起被聂川挂断的那个电话,还是很伤心,“你自己不过脑子吗,你给我是你有心,你不给我我才不会求着问你要。”

    “那,那你生气就抽我,别这么冷着我。”

    杨林没做声,好一会聂川才慢慢说,“我爸是给我送书出的事,是我害死的,我妈骂我是”丧门星”其实没说错。”

    “……”

    “真的,最该死的人就是我。如果我不出生,我家不会一下子陷入赤贫,我爸我妈就都还有工作,就算最后会下岗,可那会儿大家都下岗了,都难,也不单单只他们俩。家里会一直吵吵闹闹,但二毛厂谁家不吵不闹,日子应该也能过下去。”

    “……川哥”

    “我哥就能上他喜欢的大学,能留在他喜欢的地方,他不喜欢南方,他一直说适应不了南方的气候……他那么优秀,一定会有个好发展,至少他能找份好工作,娶个自己喜欢的姑娘,哪怕会为当房奴烦恼,也不会被逼回来早早累死。”

    “川哥,你别”

    “杨林,我知道都是因为我,我就是一切灾难的源头,是真正的罪魁祸首……可越这样我越不敢承认……好像我不道歉就能假装和我没关系,就都不是我的错。”

    “川哥,”聂川的双臂放松了,声音里充满绝望,杨林用力抱紧他。

    “我爸走后我就没法摸书了,有一年多话都不能说……我很生气,特别生气……可我再怎么样我爸也回不来了。杨林,直到我哥病了走了我才明白——我放弃的是自己,累死的却是他……你说我是得蠢到什么程度。”

    “不是的川哥,这是意外!这些都是意外!不是”

    “我不能接受别人的付出和牺牲,就像你说的,代价是我根本付不起的。我爸我哥的牺牲付出我就一辈子还都还不清,杨林,心怀亏欠的日子不好过。”

    “……我懂了。”

    “你和我哥一样,又聪明又努力,我怎么能让你涉险?让你带着小飞等我?我怎么敢这么耽误你?”

    “……”

    “张哥两口子都是正派人,小飞跟了他们,不管以后姓聂还是姓张,他总能平平安安长大。”

    “……”

    “我当时就这么想的,所以回来的时候还理直气壮。可我今天才知道我有多自私,杨林,你说得对,我既对不起小飞,也对不起你。但我不是不信你,我只是怕我负担不起。”

    “可是我爱你啊笨蛋!聂川我爱你,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我也能为你做任何事!我怎么舍得小飞,我们是一家人啊。”杨林也把头埋在聂川肩上,只一会,聂川的睡衣就湿了一大块。

    “我也爱你,一直爱的,从来没变过。”聂川侧过脸,落下无数的轻吻。

    “以前你说过的,”收获男神的充要条件”是我喜欢你,”聂川双手揉着杨林后背,艰难开口。

    表白对他来讲,困难程度超过致谢道歉,但几个月来反复回味当日种种,这成了他最想对杨林说的话:

    “杨林,其实你才是我的男神,我的小太阳,我的守护神,我爸我哥走后是你给了我和小飞一个家,我收获你的充要条件就是——你是杨林,这个世界唯一的杨林。”

    杨林双臂勐地收紧,力道大到甚至勒疼了他,而肩上的湿迹也迅速晕开扩大。

    聂川心疼得要命,他双手捧起杨林的脸,杨林没有睁眼,灯光下晶莹的水珠还在不断涌出,打湿了翅羽一样的黑睫。

    聂川仿佛受到蛊惑似的,轻轻地吻了上去,吻干每一滴咸涩,带着无限珍惜。

    好一会儿杨林才睁开眼,他努力笑了一下,唇还有些抖,睫毛也是湿的,眼睛水水的,有着完全不同往日的脆弱。

    聂川忍不住又吻了上去。

    杨林轻轻把人推开,吸吸鼻子,“我去洗个脸。”

    从卫生间出来后杨林已经恢复了平静,他拉着聂川坐在沙发上。

    聂川把人拢在怀里,杨林放松靠实,然后轻声说,“我记事很早,在潘为民之前我还被领养过一次,那家人姓王,也是宁县人,离我们园不远。他家也是不知道谁的问题一直没孩子,可能我有送子运,我去了半年多他老婆就怀孕了。”

    “他们也虐待你了?”聂川勐地扳过杨林,声音瞬间都拔高了。

    “那倒没有,”杨林看着他笑笑,“他们对我很好,特别好,当时给我起的名字就叫王家宝,说我是家里的宝贝。我还记得他们给我买了很多新衣服,只要一上街就给我买饮料买零食。”

    “嗯。”

    “不过他老婆一怀孕我就被退回去了。”

    杨林又笑笑,“我是秋天被领走的,送我回去的时候是春天,我穿着去时的旧衣服,我还记得衣服已经小了,卡得胳膊很难受……不过鞋他们倒是没收走,大概旧鞋子扔了,不好让我光着脚回去。”

    聂川,憋了半天才说了句,“能这么随便退养吗?”

    “我们园是私人办的,领养退养也就一句话的事儿。”杨林笑,“好像我户口是没走完程序还是怎么的,反正还没转过去,那两口子高兴坏了,说可是省了事了。”

    “……你别笑了。”聂川把人重新拢进怀里用力揉揉。

    “当时我三岁,”杨林抱着他的腰,“他们以为我不记事,其实我一直都记得,那家人后来生了个女儿,小学还和我上的一个学校。”

    聂川使劲揉揉他的背。

    “到潘为民的时候我就不想走,我求了杨爷爷好久,可是怎么说都不行,他就觉得是我小不懂事。也是,那会我才五岁嘛,潘家又是市里的,条件好,他觉得对我以后有好处。”

    杨林声音淡淡的,“我记得我特别害怕,上了大巴都在哭……那天潘为民第一次打我。”

    聂川心疼得要命,又把人往怀里揉了揉。

    “园里解散的时候我去过福利院,我想上学的,从六岁起我的理想就是考个好大学。”

    杨林放松身体靠在聂川胸前,“那儿给了我一张床,放假回来我能睡。能睡两年。”

    他的手在聂川身上胡乱画着,“可是院里基本都是残疾人,我房间的另外两个都是脑子有病的。是真有病的,一个还能自理,另一个可能是脑瘫,年纪三四十岁了,走路都是爬的……又不是小孩子了……那种感觉太恐怖了……”

    聂川偏过脸,藏起自己红了的眼眶。

    “我进一中本来就是免学费住宿费的,当时每月能领五百三十块的孤儿补助,如果假期周末再打打工,吃饭还是够的。”

    杨林声音平淡,“不过李老师说只吃食堂人受不了,而且我们别的学习费用也不低,她的标准和我的不一样。”

    杨林抬起身枕在聂川肩上,一只手开始玩他的扣子,“她觉得我光凭这些高中根本读不下来,或者就是能读下来成绩也会受影响……也许。”

    聂川……

    “所以她一定要给我申请这个那个。我怎么说都不行,她就觉得我是怕别人知道我的孤儿身份。”

    说到这里杨林笑,“她总说我是格局小,嘿嘿,我猜她其实是觉得我虚容心强。”

    聂川张了张嘴,却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不过她的想法我能理解,”杨林又笑笑。

    “一中是全省最好的高中,里面条件好的孩子太多了。因为都穿校服嘛,大家就比鞋子,他们穿得运动鞋普遍上千,好几千的也大有人在。上课玩手机被老师没收了,让写检查,下午人就能拿个新手机过来,还说旧的早就不想要了,老师也没办法。”

    聂川摸摸他的头发。

    “每天晚自习前学校门口会有两个交警专门过来疏导交通,因为车太多,都是接孩子的,给孩子送餐的……当然肯定也有条件一般的,但在学校看不出来,因为一家就一个孩子,再穷也不会穷孩子。”

    杨林又笑笑,”我这样的算是绝无仅有,以前我没说过,但是我们园关了老师就都知道了。”

    聂川心疼地吻吻他的发顶。

    “我们学校每个孩子都要上辅导班,大班一节课最低一百,一对一的一节是两小时,从五六百到七八百都有,”杨林说得很平静,“李老师自己也在外面带课,也在家带学生。她女儿当时也上高一,她理解的生活标准和我不一样。”

    他的语气淡淡的,“不过也许她的理解是对的。”

    又顿了顿杨林才说,“别说在外面补课了,我以前和你说过,我们好多作业都发到电脑上。学校有公用电脑但没打印机,我只能把它们导在U盘上出去打。”

    说到这儿杨林轻笑,“光是打印这些每个月都得上百块,哪天要打卷子了我就不能打菜。”

    聂川的手又拢得紧了紧。

    “我明白她是好心,我以前的事没和她说过。”

    杨林又顿了一下,“我是免学费的,可我也不能让哪家小店给我免复印打印费,老师让在外面买的教辅我也不能等谁给我发……说到底还是自己没见识,除了发传单扮玩偶就只会当服务生了。”

    杨林直起身看着聂川,“我上高中住校以后才有了第一个手机,是杨爷爷淘汰的老人机,只能接打电话。初三以前只在微机课上上过网……是真的没见识,什么都不懂,不知道。”

    说到这里他笑了一下,“我去面试过送外卖,但公司说我年龄不够,而且人家也不收学生,嫌麻烦。我去过工地,可是没熟人介绍工头不收,嫌我小,又瘦,说我没力气……那会儿我完全想不出什么其他的赚钱方法。”

    聂川在他额头轻轻吻了一下。

    好一会杨林才又说,“可是和张哥他们接触多了我才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原来我的自我保护机制从三岁就开启了,这么多年它一直在运行,它让我的内心一直警惕又封闭。”

    杨林笑笑,“别人看着我挺正常的,大家都说我开朗乐观,嘿,其实那都是假的啊,就是装久了自己都信以为真了。可事实上我既不会接受,更不会求助,而这些说到底还是因为不会相信别人。”

    杨林看向聂川,“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让你很难受,好像有今天没明天似的,你气坏了。”

    “没生气,”聂川温柔极了,“就是感觉你和我特别生分,我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安心,我自己都说不清楚,所以没法跟你讲。”

    杨林笑起来,“我也是时间长了才慢慢踏实下来,才敢相信真的能有你们。”

    他看向聂川,敛起笑容,“川哥,我就一直一个人,打着一份工,租着一间房,每天认真学习,好像目标星辰大海似的,其实也不过是为了生存。”

    “杨爷爷救了我又把我养大,我记得的,虽然和普通家庭相比,园里条件不好,可我们也能吃饱穿暖上得起学,而且要没他我早死八百回了,所以我一直很感激他,也一直很努力地做事,带弟弟妹妹们。”

    说到这儿杨林的唇有些抖,“可是这不一样,真的不一样,也许是我太贪心了。。。。。。是我贪心。”

    好一会儿杨林才又说,“我什么都没有,我活着还是死了,开心还是难过都没人知道,更没人在意,我的人生没有来处。”

    杨林声音开始发颤,“我每天睁开眼,四面八方都是白茫茫空荡荡的,摸不着边更探不到底。川哥,你能理解那种感觉吗?我在这个世界没有坐标。”

    聂川没说话,只是双手紧紧握住他的肩,眼睛深深看过来。

    “然后有一天我碰见了你,你是第一个挡在我身前的人,是帮我复仇的人,你解了我的噩梦,这个梦我一做十几年都没一点办法……”

    “你是对我最好的人,没有之一。”杨林努力笑了一下,“没有之一,川哥,从来没有人比你对我更好了,从来没有,你和小飞给了我一个家。”

    说到这里他使劲睁大眼睛,试图把泛出的水汽逼回去,“然后有一天你就突然一脚把我踹出了门,我”

    杨林说不下去了。

    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我本可以忍受黑暗。

    “再不会了,”聂川吻上他的双眼,“我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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