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城又下起了小雪。
纪羡雨的房间中铺有一条蓬松暖和的地毯,他光脚踩在上面像陷入棉花糖中柔软。
窗外飘起零星点雪,像是柳絮般扑簌簌的为这座城市银装素裹,象征这一年的结束。
半躺在床上,发烧的体热让纪羡雨口干舌燥,头疼眼花愈加严重,他的意识混混沌沌,如一团浆糊不知东西南北。
明明这间房间十分温暖,他却入骨寒冬。
记忆中的去年这个时候,他已经退学了有段日子,而母亲没撑到明年初雪微融之际,就是在这种艳阳高照却又细雪如毛的日子中,慢慢闭上眼。
纪羡雨抓着书角,双眼紧闭,睫毛轻颤,前额和发梢被汗液打湿了。他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地梦呓着,他看见了早逝父母的身影,看见以往的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上下学,一个人落单,一个人被按在墙角殴打、辱骂、针锋相对的模样。
无尽的黑暗中,他猛然从身后被人推下了寒天腊月天里的冰潭,在深水中不断挣扎。
水就像是无形的细手,紧紧的固住纪羡雨的四肢……
他不断的呢喃呼叫,却没人听见。
“小鱼,如果有空的话,就把猫猫带出去逛。外面天气很好。”
霍非寒发完这条语音后才走进私人诊所。医疗室中,他的私人医生已经等对方大驾光临了很久。
她是一名女医生,虽然年纪轻轻但在特殊的医疗领域颇有建树,是世界上唯二知道霍非寒对同性有抵触反应的人。
明医生示意对方脱下西装外套坐在椅子上,一板一眼问:“霍先生,你是今天早上出现的过敏现象吗?”
霍非寒抬手将自己的高领卫衣给卷了下来,露出有点发红印记的,点点头:“从昨晚就开始了。”
明医生看了眼那几道绯红的印记,若有所思。
后面两人经过简单一番交谈,明医生忽然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地方:“霍先生……你说你遇见了唯一一个和同性接触,却不会有不良反应的人了?”
霍非寒随意坐在靠椅上,点点头,语气自然:“嗯,他现在是我的爱人,也是近段时间内我唯一亲密接触过的一个人。”见她眉头紧锁的样子,又问:“明医生,你是不是觉得我再次的应激反应是因为他?”
他自己给自己说了个解释:“因为长时间对他接触和相处,所以导致现在我下意识对他感到厌腻,从而产生了抗体?”
虽然还没得到答复,可霍非寒语音刚落,仿佛眼前就看见了自己要和小鱼说解约,对方脸上失落的情绪……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么渣。霍非寒握紧了拳头。
虽然当初和对方签订合约就是看中对方于自己最特殊的体质,但现在如果真的不再有效了,难道他就能违反合约提前解约吗?
霍非寒深沉地想。
然后明医生反而一脸淡定的没说话,而是先打电话给霍非寒安排了个血液检查。
十几分钟后结果就出来了——
霍先生心跳如擂鼓,他害怕从冷艳的明医生口中听见自己略微担忧的那句话。
明医生随手翻了下病历:“霍先生,很遗憾的告诉你,通过血——”
霍非寒叹气:“不用说了,本总裁知道你想说什么……本总裁生来天煞孤星,终将一人孤独终老。”哪怕遇见了像纪羡雨那样温柔的人,最后还是没能躲过命运的戏弄。
“……”明医生是个年薪百万的私人医生,面对给自己发工资的老板,她并没有任何不雅的举动,等对方扶额,一脸忧愁后,这才微笑着说:“霍先生,你对花生过敏。”
场面寂静了一下。
霍非寒倏地坐直了身体,他肃容,下意识说了句自己第一次学会的外语:“Perdon?(抱歉?)”
明医生推推眼镜,语调缓慢,一字一句地道:“霍先生,你说你昨天晚上吃的夜宵中放了少量用来提香的花生碎,刚才经过血液的分析,就得出了你对花生过敏的结果。”她转身拿出了一张药方,拍到了桌子上:“请问你现在还痒吗?”
霍非寒英俊地摇了摇头。
明医生微微一笑:“那这瓶药膏只要睡前在发痒的位置,涂一下就好了。”
最后霍先生是满脸不可思议的走出这家私人诊所,上了自家直升飞机的。
二十四年了……他居然今天才知道自己对花生过敏?!
但换个方向思考,也算是因祸得福,毕竟这代表他不用去思考,如果纪羡雨和别人相比不再是特殊的那个,他该怎么办了。
***
现在还早,霍非寒让张奇去买药后,自己就先去姜瑞克家中。
毕竟是多年的好友,于情于理,他有了空闲时间,也是得来安慰安慰对方那弱小委屈的心灵。
霍非寒站在门口,掸了掸身上的雪花,转而伸手敲了敲房间门,“姜瑞克,开门。”声音低沉,含着冬日里所落下的第一片雪花的凉。
与此同时,原本还躺在床上歪七扭八的姜瑞克,一听见门外喊自己的声音,几乎是条件反射的醒了过来,他如炸开的烟花般立马从床上爬下去,趔趄的给人开门。
一开门,霍非寒看见对方给自己行跪拜礼,不可避免的直皱眉,满屋子的酒气味。
他走去把窗户开了:“昨天不是说好今天让我带你去健身的?”怎么还不起来。
姜瑞克脑袋当机,除了对霍非寒来自生理反应的害怕,他对其他事都没什么印象。就只记得自己被人甩了,然后在酒热舞还是什么……
想到这事,果不其然他就蹬鼻子上脸,委屈巴拉哭了起来,说自己如何惨啊什么的,但霍大总裁早就见惯了他所有的表演。长腿翘起,坐在了离窗口近的沙发。
他把玩着黑色手套上方所坠着的佛珠串:“我来这里不是听你吐苦水的。”
再说,我就把你嘴用针缝上了。
霍非寒一字也没说,但姜瑞克却觉得后面那句话是他会说的风格,他一激灵立马打住了重回被窝的念头,转而自己委屈了起来。
姜瑞克默默抹泪,没等他多愁善感完就发现自己掉到床底下的手机开始震动起来。他费力的趴下去,手机捞出来,一看是……陈冰的电话。
这不是对方第一次打电话给自己了。
他知道,自从上次纪羡雨去过的单身派对之后,陈冰家道中落,自然而然被他们这群酒肉朋友远离孤立。
“喂?”姜瑞克好歹有点良心。
陈冰的哭声立马席卷而来,他哭哭啼啼地捂着电话:“姜哥!你一定要帮我啊!!求求你帮我去跟霍总求求情,我我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啊!”
听到这,姜瑞克直接转头看了眼眉目冷淡的青年,正眺望着窗外的风景,似毫不在意电话的内容。
这件事姜瑞克做不了主,但碍于以往酒肉朋友的情面,等听完陈冰哀嚎的忏悔,还随便安慰了对方几句,才挂断电话。
现在思绪也清明了不少,姜瑞克磨磨蹭蹭的给自己换了身衣服,道:“那个老霍……其实陈冰从上周就一直给我打电话了。”
霍非寒没说话。
姜瑞克也不知道该说不该说,毕竟霍非寒的脾气他见识过,原则上的事一撕破脸皮就毫无挽回原地。况且听说陈冰之前还堵过对方的公司,因为霍非寒冷硬的不像个人,这才退而求其次的找到自己。
“听说霍氏集团撤资后,导致陈冰他们公司资金链断裂,直接破产了?”姜瑞克小声问了句。
霍非寒垂眼胶着在手机上,发现小鱼自早上自己给他发的消息后,就不再有回复了。过了片刻,他漫不经心地“嗯”了声,给了个解释:“陈冰做了他不该做的事。”
“不该做的事?”想到什么,姜瑞克迟疑片刻问:“……不会和你家那位有关?”
纪羡雨是主要原因,但是是次要发生的。
陈冰算是霍母的远方倒没有血缘关系的亲戚,他们一家开的是还未上市的食品有限公司,因有霍氏集团的帮助这几年来有算顺风顺水,上市指日可待。
但在上个月,却被人爆出了食品安全隐患,此事不算严重,可大可小,只要公司方出面致歉和私下赔偿调解,就可以解决。
可这事却硬生生放了许久也没官方来出面,紧接还爆出了公司高层决定装死并且辱骂爆料方的视频,公司还上了热搜,不过就如此,他们公司却也不敢正面回应,反而花了好大一功夫将热搜给压了下去。
就是那个时候,那家公司坐视不理的态度,让霍非寒开始重新考虑是否让霍氏集团丢掉这个蝇营狗苟的公司。
只不过没等考虑好,就遇见单身派对。
纪羡雨红了眼睛这事,虽然他那时一言不发,但却莫名让霍非寒坚定了如何解决这事,随后他又把陈冰出轨的事让手下发给其未婚妻。让陈冰家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也化为虚无。
姜瑞克知道这位bking人狠话不多,见他不想多说,那就算了。如果陈冰再打电话过来,他大不了换个手机号呗。
***
然后他自己蹦跶的跑去厕所换了身衣服,下楼去吃顿饭后,就跟人去了体育馆。
原本,姜瑞克觉得运动能强身健体,不为一个能重新做人的好开头,可万万没想到这却是他噩梦一天的开始。
等被霍非寒深深鄙视了之后,姜瑞克几乎是爬着离开了健身房,他抬头一看发现距离自己被霍非寒折磨才过去半小时,他当场气到踩椅子,想把那墙上的钟给拆下来。
这什么狗屁时间啊,和霍非寒比耐力这她娘的就是度日如年,怎么可能才半小时!看我不把你给拆下来!
只不过他还没来得及拆,就又收到了电话。
姜瑞克以为又是陈冰,想也没想就接了:“大哥你想干嘛?我知道你现在遭遇很惨,但是我比你更惨!”
“姜瑞克。”
一听到他老爹的声音,姜瑞克一哆嗦,差点从椅子上摔了下来,连忙奉承地道:“老、老爸……”
姜父一声暴呵直接如雷贯耳:“姜瑞克你个崽种,昨晚到底又到哪鬼混去了,你知不知道丢脸啊!!!”
姜瑞克一愣,“啊”了声,因为他父亲是知道自己的私生活混乱,但也基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啊,今天是怎么回事。然后他手机震动了下,就看见他老爸发给他的视频。
视频中灯光炫幻而低暗,舞台中央的主角自信而潇洒,舞动着身姿在“舞台”上做着个个高难度的动作,惹得一旁人纷纷注目。
对的没错,那个主角就是昨晚喝醉酒的姜瑞克。
想到自己老爸看到这个视频时的表情,姜瑞克已经绝望了,“老爸……这视频你哪来的啊?”
“还问你老子哪来的,你知不知道你身为公司总监,代表的是咱公司的形象啊?!你老子我又不求你像小寒那么英俊潇洒,但你也别这么丢脸啊!”姜父被气得不轻:“这些视频我已经花钱买下来了,副卡也已经给冻了,老子告诉你,下次再这样,直接打包滚出国!”
嘭的一声,手机嘟嘟两下,对方就给挂了。
姜瑞克委屈到不行,五官皱巴巴的转向刚洗完澡换好衣服出来的霍非寒,嚎叫:“哇老霍!我爸不要我了啊!!”
霍非寒一脸嫌弃的避开他的怀抱。
姜瑞克擦擦眼泪,觉得男儿有泪不轻弹,暗自做好了决心:“老霍,我知道你对我最好了,我打算自己开个夜店创业,你觉得如何?!”
“?”
姜瑞克开始撒娇:“你借我钱买好不好呜呜呜呜,我必须要靠自己打拼出来!只要比你更早白手起家,我爸肯定对我刮目相看!”
霍非寒冷漠无情继续转着佛珠,冷笑,那姜叔叔得等到下辈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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