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典礼过后， 属于邓川本科阶段的最后一个暑假来临了。

    时值毕业季，春招已经过去，应届毕业生们要么忙着复习考编，要么忙着入职， 再就是像邓川这样， 等着研究生入学， 在等待的时间里不愿意放松，也可以去找实习，去做个小兼职，再不然就是外出旅游，或者在家学习。

    不同于其他人的忙碌或自律， 邓川久违地把自己的安排排得很松。

    对邓川来说， 本科阶段的结束， 对她来说是一件很有意义，且值得复盘的事情。

    毕业典礼那一天的记忆是如此深刻——在最后的尾声， 她站在操场中央，笑着高举起花束，几乎整个世界都要沦为她的广阔背景。附近的人都善意地注视着她， 举起相机帮她记录着那些瞬间。他们是她的同学， 校友，师长。他们脸上陪伴着的笑容那样真切，像一种细致的呵护。邓川当时就要在心里想， 她好幸福。

    而徐薇没站在她身边， 她站在对面，望着她。

    阳光有些晃眼，邓川稍稍眯起了眼睛。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徐薇并没有笑， 她略略抿着唇，似乎是有些高兴，又有些深沉的模样，正午灼目的阳光照下来，在她舒展着的眉眼间投下少许零碎的阴影，徐薇就那样站在原地，阳光下的她身上笼罩着一层锋利的温柔。

    她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邓川的笑容略略收紧。她的目光里应当含有了些渴慕的意味，因为徐薇很快弯起眼睛朝她走过来，轻声地问：“怎么啦？要不要喝水？太热的话我们到那边去，这里太晒了。”

    邓川摇了下头，抓住她的手。徐薇感觉到小朋友的依赖，无声地弯着唇角，反手握住她的手。在拍毕业照纷乱的背景音里，她们说了几句话。徐薇的手很稳当，她温柔里的锋利已经消失殆尽，变成了邓川所熟悉的柔软和温情。

    不明白她刚才是怎么了，小朋友有些无措，却还要佯装任性：“你跟着我，不准走。”

    “好。”徐薇温声应她，“我帮你提东西——花重不重？一直抱着不热吗？”

    邓川摇了摇头。

    看见邓川脸上的执拗，徐薇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地抹了抹她的脸，一点不嫌弃地帮她把汗擦掉了：“真是的。”她笑着，又像是叹了一口气，说，“怎么还是这么笨。”

    邓川小声地说：“你是不是累了？我以为你不高兴。”

    “没不高兴。”徐薇说着，又抹了一下她的脸，邓川的后脖颈已经湿淋淋的汗湿了一片，她却眉头都不皱一下，从包里拿纸巾擦手。

    又顿了顿，口吻有些迟滞，“不知道怎么说……总之，恭喜你。”

    她嗓音轻柔，“毕业快乐，以后就是真正的大人了。”

    “嗯？”邓川牵着她往前走，嘴里应道，“早就是大人了。”

    “是吗？”

    拍毕业照的人流已经在渐渐往操场外走，同学们在不远处招呼她们。徐薇反问完这一句话，很快又扬起了笑容：“好了好了，再说下去，我要以为你在跟我撒娇了。”

    “哪有？这就叫撒娇吗？我哪里有撒娇……”

    小朋友嘴里咕咕哝哝的，忽然停住脚步，在同学的镜头来临之前拥住了她。

    徐薇被搂在怀里，却毫无意外或是慌乱的神色，只盯住邓川的眼睛。

    很快，同学脸上挂着笑容，在相机后头做了个OK的手势。

    邓川垂着眼睛，仍旧稳稳地搂着徐薇的腰。

    “好了。”徐薇拍拍她的背，示意她松开手，“别撒娇了，朋友们还在等你呢。”

    小朋友不说话，只紧紧地，又贴了她一下。

    邓川的目光那么炽烈，徐薇疑心她要不管不顾地亲下来，她紧接着听见自己慌乱的声音：“乖，松开点……我不走——我跟着你。走？”

    她们一同走到那个同学身边，接过了拍立得相机吐出来的相纸。

    图像渐渐清晰，在一边凑着看的同学“哎呀”了一声，脸上挺懊恼：“过曝了。”

    “没事。”徐薇说，“很好看。”

    她笑着看了邓川一眼。

    徐薇今天穿了一条蜜桃色调的吊带长裙，罩着一件米色的薄网纱外套，长发楚楚，仪态大方，眯着眼睛看过来的时候，整个人正带着一枚被掐破了薄薄的外皮，淌下来甜美汁液的桃子的诱惑力。

    同学看得有点不好意思，垂着头看照片去了。

    而邓川直愣愣地盯着她，顿了好一会才附和：“嗯……嗯…。挺好的，正合适。”

    徐薇又笑了笑。

    这一次，徐薇的笑容中满满的都是轻松和云淡风轻，让邓川有更多的理由看得愣住。

    那么，邓川关于那天最后的记忆，就只有夺目的阳光，和徐薇笑着注视她的模样。

    她最后同所有来跟她合照的同学和老师拍了一张大合照，在p大历尽百年的校门前。

    拍照不止她们一群人。所以难免要等待，最后拍照时大家都顶着一脑门汗。

    但在徐薇的注目里，邓川在灿烂的阳光下感受到一种全然的放松，仿佛有什么一直束缚着她的绳索被松开了，让她能够伸手就触摸到更深一层的世界，这让她不禁要想到上一次这样的时刻，那是在高考结束之后，她挣脱了书山题海的樊笼，奔向了更广阔的天地。

    她收获了一些成年之前所不能拥有的，珍贵的自由。

    而这一次收获的还会是自由吗？

    徐薇出门上课了。邓川抱着桔子，放松地想：很可能没有。

    虽然因为读研，她尚且还拥有一些藏匿于象牙塔的底气和天真。

    但她同时又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世界的确又向她开放了一些新的地区。

    就像徐薇说的，以后就是真正的大人了。

    臂弯里的周六拖长音叫了一声。

    邓川想到这里，撑起身子拍拍它的头，起来给它们开罐头吃。

    因为徐薇还没有放假的缘故，放假之后，邓川就照常住在徐薇的宿舍里。她暂时没什么安排，生活得十分惬意。每天睡到自然醒，徐薇出门之前抱着她睡，徐薇出门之后抱着猫继续睡，醒了再起床看会书，然后出门去食堂带两个人的饭，等中午徐薇回来吃饭，睡午觉，接着下午跟着她去图书馆。

    有时候徐薇下午要开会。邓川就索性不出门了，窝在宿舍里看投影。

    当然，因为还住在p大里的缘故。邓川也没有能纯粹地放松下来。她开始了跟研究生导师的见面，提前阅读导师划定的书目，跟同门破冰聚会，拉近距离，偶尔也会被徐薇带着去蹭她们组里的聚餐。

    一来二去的，她跟徐薇组里的人都混得挺熟。

    有时候邓川去等她，还会收获徐薇组里师兄的好多声招呼，徐薇在数院里算得上惹眼，师兄们近水楼台，难免存着几分心思，他们一开始以为邓川只是徐薇的妹妹，每次见面都给她塞糖和小零食，想着拉近距离。直到后来有一次徐薇牵着邓川的手十指相扣，并有意无意地露出情侣对戒，他们才傻了眼。

    但不信邪的人也有。

    对戒事件过后不久，徐薇组里去聚会，又把邓川带上了。吃完饭后大家去KTV，唱歌的间隙玩游戏，按顺时针的顺序，大家挨个说一件事/经历，要是有人没做过他说的事情/经历，就喝酒，或是喝AD钙奶。

    邓川对着桌子上开了盖，排列齐整的啤酒跃跃欲试，却被徐薇往手心里塞了一排儿童饮料。

    游戏刚开始的时候，大家的话题都把握着度，没过火。但几轮酒下去，转到组里最年轻的一位师兄的时候，他犹豫少顷，才大声地说：“我没有女朋友！”

    说完，旁边几位师兄都很明显地对着他的方向冲着徐薇挤眉弄眼。

    邓川：“……”

    徐薇像是没看见他们的表情，垂着眼睛没动。

    有人开始倒酒，发出清脆的碰杯声：“来来来……我可不是单身狗，我先干了哈。”

    邓川也面无表情地拆开手里那一排儿童饮料的包装，对着吸管开始喝的时候心里还在想：这也太没有气势了。

    那几个师兄还在看。邓川把一瓶AD钙奶喝到一半，很行云流水地转到一边，递给了徐薇，还示威般地绷紧脸，没好声气地不看他们。

    徐薇嘴角噙着笑，慢条斯理地接过邓川递过来的半瓶奶，自然地喝了一大口。

    正好到切歌的空隙，她吞咽的声音特别响。

    如果说这一切还不能让对面几个男人反应过来的话，下一秒，徐薇无声地牵起了邓川的手，两个人的手上，仍旧配着同款的对戒。

    徐薇组里的几个师兄至此偃旗息鼓，再也不在徐薇面前散发他们的男性魅力，回归正常交际。

    当然，这天过后，徐薇领着邓川请这几位师兄私下吃了一顿饭，彻底解释清楚了她们的关系，师兄们并不是多么古板或者死缠烂打的人，这也是徐薇敢于请他们吃饭的原因之一，大家都有做科研的共识，在同一个导师门下，往后还有相处和合作的时候，还是不要让这件事情影响到组内的关系。

    她们请完这顿饭回程，在校门口的西瓜摊边买了一袋子切片的西瓜，坐上校园车晃晃悠悠地往宿舍赶。

    时值夏夜，满天繁星，说了一晚上的话，徐薇有些累了，枕着邓川的肩，嗅着那似有若无的西瓜清香，有一下没一下地用鼻尖挨着邓川的耳朵。

    小朋友从回来之后就一直挺沉默，徐薇撩拨了她好一会，她也不说话，徐薇现在的心情很好，没有耐心去猜，索性开口问：“小笨蛋又在想什么呢？”

    邓川捏着她的手，揉搓手心里纤细的骨节，顿了好一会才说：“没想什么……”

    徐薇抱紧了她的手臂，仿佛知道她在感怀一些什么。

    校道的路灯隐约地照下来，校车在花香树影间穿梭而过。邓川垂着眼睛，嗅到那些苦涩的香气，心中仿佛要长出无数根藤蔓来，她紧紧地握着徐薇的手，感觉到一直以来都紧绷着的神经在晚风中逐渐变得轻松，身体轻飘飘的，仿佛被托举着，徜徉在这无边无际的夏夜之中。

    世界浩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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