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34章 小醉鬼 你也睡这儿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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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先过来, 现在风大。”

    钟粤卡了半天,只说出这么一句话。

    脑子跟被雨淋坏了似的,短暂空白着, 直到周渝走到他面前,在遮风挡雨的楼檐下,笑意盈盈地问出:“你家住几楼?”

    距离近了,他呼吸里的淡淡酒气才让钟粤满心的离奇慢慢真实起来。

    原来是喝了酒,怪不得小学霸比平时放松的多, 也怪不得会给人这么……不一般的感觉。

    但是发现这一点之后,钟粤就来不及探究自己刚刚异样的心情了。

    如果小学霸是故意这样子说话,这样子笑, 那很……勾人。

    但如果是喝多了,就比较让他心疼了。

    还是跟爸爸吵架喝酒,心疼加倍。

    “我住二楼。”钟粤说,“来。”

    周渝点了点头跟上, 这时候钟粤才发现,他居然背着上学时的书包。

    钟粤:“……”

    喝了酒出门还不忘背书包。

    怎么能乖成这样啊。

    让人又心疼又想笑。

    “书包我帮你拎着。”钟粤说,“你来我这儿还背个包干嘛。”

    “我爸不让我学习, 我就过来学。”周渝说, “还有监督你学习。”

    明明在赌气, 偏偏又是那种懒懒散散,拖着尾音的语调。

    要命。

    这语调就跟那个懒懒散散的笑一样, 钟粤以为自己已经扛过这股劲了,结果周渝一说话,他就心跳加速。

    直觉告诉他这很危险,他没敢再接周渝的话茬,带着他上楼。

    ——

    周渝走路时轻飘飘的, 没有了书包压着,觉得人都能飞起来。

    喝了酒真是挺好的,往钟粤这里走的时候,一点犹豫都没有,原来他主动过来,钟粤也会下楼接他。

    他觉得自己没醉,要不不可能平安地过来。

    但他也知道自己不是很清醒,脑子被一种轻飘飘的快乐充实。

    上楼过程中钟粤都没跟周渝对话,直到家门口,他敲门,周渝站在下面两个台阶的位置,乖乖地等。

    钟粤进门,又探出头冲他招了招手:“进来。”

    周渝跟上,进门换了拖鞋,屋子里飘着淡淡木头熏香的香气,那味道很雅致,缭绕着冲淡了脑子里微醺的酒意。

    门边站着个阿姨,穿着碎花长裙,自然卷的齐肩短发,她眼角和唇畔都已有些皱纹,但看起来仍然很亲切而美丽。尤其是她的眼睛,那轮廓很熟悉,眼里的笑意明亮温暖。

    “这是我妈。”钟粤对周渝介绍,又转向妈妈,用粤语说了几句。

    “阿姨好。”周渝乖巧地鞠躬,因为酒劲,鞠躬动作甚至瞬间过了90度。

    他看着钟粤妈妈那双眼睛,有些话想说。脑子里有个声音说别闹,但他完全忽视了:“阿姨,阿粤长得很像您,你们的眼睛都很好看。”

    钟粤满脸震惊地转过头,跟他妈讲了两句。

    钟粤妈妈愣了愣,高兴地笑起来。

    “我妈基本不懂普通话,我来翻译。”钟粤说,“她说谢谢你,你很可爱。”

    “嗯,你也很可爱。”周渝说着,指了指钟粤,“我是说你。”

    钟粤表情都空白了,猛地咳了好几声。

    钟粤他妈又跟钟粤嘀咕了几句,之后就一直在笑,周渝没太懂他们在笑什么,正用混沌的脑子斟酌着该不该问,钟粤突然先问他:“你吃晚饭了吗?”

    “没有。”周渝摸了摸肚子,“我有点饿。”

    “我妈说给你做点吃的。”钟粤问,“你喝了酒,那熬点粥暖暖胃?”

    “好。”周渝说,冲着钟粤妈妈又鞠了一躬,“谢谢阿姨。”

    钟粤妈妈点点头,又开始笑。

    钟粤叹了口气,拽着周渝肩膀把他按到长沙发上,“你先在这儿躺一会儿。”

    周渝觉得自己不需要,但是钟粤劲儿挺大的。

    他脚也不太听使唤,“啪叽”就倒了下去。

    沙发前的电视里在放粤语电视剧,钟粤扔了个抱枕过来,周渝不服,想证明自己不需要躺着,于是挑衅一样地搂着抱枕,把脸贴在柔软的桃皮绒面上。

    耳边听着钟粤打了个电话,在跟对面说:“喂,对。周渝在我家住一晚上。放心叔叔,他没事。”

    “你给谁打电话呢!”周渝喊了一嗓子,“别把我行程往外乱说!”

    钟粤的声音瞬间卡住,周渝眼看着他背对着自己,肩膀颤了半天,才转过来,满眼笑意地看着他,“好,我不往外乱说。”

    周渝心满意足地哼了声,脸贴着抱枕,甚至没数上三只羊就睡着了。

    ——

    做了个很放肆,很轻松,很甜的梦。

    从梦中醒来时,鼻端是扑鼻的米香,耳朵先听到吵吵闹闹的前奏,还有并不知道内容,但很像数来宝的粤语歌。

    “生仔未必就系福,要娶媳妇要分屋*……”

    周渝揉揉有点痛的额角,睁开眼睛,才发现这是间陌生的屋子。

    很有生活气息,温暖、明亮,眼前是一张茶几,上面摆着半碗坚果,茶几下面有个花瓶插着干花,对面是电视机,就是它在放着粤语歌。

    大概是某个电视剧的前奏曲,画面看起来极有年代感,至少是千禧年前后的产物。

    等等,这里是……?

    “醒了?”钟粤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带着点淡淡的笑意。

    周渝一个激灵抬起头,发现钟粤正坐在自己旁边的小沙发上,笑吟吟看着他。

    钟粤?

    不是都放假了吗?

    周渝瞬间困意全消,噌的坐起来,狠狠揉了揉眼睛再看,钟粤并没有变成个幻影消失,反而笑意更深了。

    周渝又环顾四周。

    才注意到,钟粤坐在他边上,穿着条纹款的短袖长裤睡衣,从表情到动作都极其慵懒放松,只有在一个地方会有这样的状态。

    ……靠。

    周渝闭上眼睛又倒了下去。

    该不会他跑到钟粤家,还要钟粤妈妈给他做饭,不是一场梦,是真实发生的事。

    周渝闭眼,五秒钟后,小心翼翼地睁开。

    摆着坚果的玻璃茶几,放着剧的电视……还有坐在身边,穿着条纹睡衣的钟粤。

    与刚才唯一不同的是钟粤的台词:“你怎么还装睡?”

    周渝彻底希望破灭,哀鸣一声拿抱枕蒙住了脸,声音从枕头缝里闷闷地传出来:“这不会真是你家。”

    “那还能有假吗。”钟粤乐了,“我跟我妈趁你不在做了个家庭改造?”

    周渝羞耻到不想说话,但还是得问,“所以,我为什么会在你家?”

    “这个问题要问你自己。”钟粤说,“你带下雨天的跑到我家楼底下,跟我说……”

    “让你收留我?”周渝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和最后九十九丝绝望接了话茬。

    “正解。”钟粤打了个响指,“我要是不带你上来,就太不人道了对。”

    ……

    周渝绝望地用抱枕蒙紧了脸:“然后呢,我不会还见了你妈妈?”

    “嗯。”钟粤带着笑。虽然看不见,但明显他点了点头。

    “我不会还说你跟阿姨长得像?”周渝闻到空气中越来越浓的粥香,生无可恋,“我不会还让她给我做饭?”

    “那没有。”钟粤笑了笑,“只不过是她要给你做饭,你很高兴地答应了而已。”

    周渝:“……”

    他觉得自己应该连夜逃离这个星球,但是,毫无知会的跑到别人家里还在别人沙发上睡了一觉?

    现在他尴尬到连把枕头从脸上拿开,然后坐起来的勇气都没有。

    “所以,你喝了多少?”钟粤低声问,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声音靠近了点,应该是挪到了他躺的沙发边上。

    周渝把身子蜷了蜷,给钟粤留出一个坐的位置,仍然捂着脸,“半罐啤酒。”

    “半罐啤酒喝成这样?”钟粤愕然。

    “是那种大长罐。”周渝小声解释,“那个酒是果味的,我可能不小心喝多了点。”

    “大长罐,水果味。”钟粤顿了顿,“不会上面还有花里胡哨的印花。”

    “嗯。”周渝说,“你倒是懂。”

    “……那个不是啤酒,是调制酒,度数比啤酒高多了。”钟粤忍着笑叹了口气,“你以后可长点儿心。”

    周渝震惊地把抱枕挪开一点点,露出半只眼睛,震惊地看着钟粤。

    “不是啤酒它用易拉罐装?”他难以置信。

    钟粤没回答,盯着他看了三秒,突然一只手挡着脸,笑到向后瘫倒在沙发靠背上:“你他妈……能不能把脸露出来,我不要跟枕头说话。”

    好像确实可以,屋里没别人,周渝这才不情不愿地把抱枕拿下来。

    然后也不好躺着了,就切换成坐姿,手抱着膝盖,缩在钟粤边上,当一朵小蘑菇。

    “用易拉罐装的饮料多了,你得看酒精度。”钟粤边笑边叹气,“那你能溜达到这儿,还不断片,我都不知道该夸你酒量好还是运气好。”

    他递过来一小盘腰果:“来,吃点东西,垫垫肚子,我妈还在熬粥。”

    周渝吃了几个腰果,越回味越觉得自己这一波操作真是离谱,他戳了戳钟粤:“帮我跟阿姨道个歉好吗?”

    “道什么歉?”钟粤惊讶地反问。

    “我……”周渝话都说不出来了,“我太冒犯了,回想一下我都受不了了。”

    “那不会,这是属于你们学霸的矜持。”钟粤说,“我妈觉得你撒酒疯特可爱,你一会儿夸夸她熬的粥,明天早上再夸夸她做的早饭,她能高兴到下个月。”

    “我真要在这儿住吗?”周渝愣了愣,“会不会太麻烦你们了。”

    “不然呢,你还想撩完就跑?”钟粤看了他一眼,“安分在这儿呆着,啊。”

    周渝“喔”了声。

    耳朵尖有点红。

    呆在别人家里的感觉通常是陌生,尤其这里的气味,不管是木质熏香的淡香,还是厨房传来的粥米香气,对周渝来说,都从未接触过。

    可现在他居然没觉得太拘谨,

    虽然跟个摆件似的端在沙发上不敢动,但钟粤早就把他的书包拿过来放在边上,人也陪着他坐在边上,所以总体来说,还是挺放松的。

    可能有钟粤的地方就挺放松的。

    就是有点……不知从何而来的羞耻。

    穿着家居服的钟粤给他种特别不一样的感觉,宽松的条纹款开了两个扣子,他们两个坐在同一张沙发上,和平时的椅子也不一样,他动一动,钟粤能够感觉到,钟粤动他也能感觉到。

    两人之间的某种界限被微妙地打破了,进入了另一块更柔软、更随意、更私密的领域。

    对于和人交往从来都保持着距离感的周渝来说,这更是他从没有过体验的事。

    钟粤玩着手机,这次是个类似俄罗斯方块的小游戏,看周渝凑过来,他头也没抬,很随意地问:“你跟你爸这次是怎么了?”

    很轻松的态度。

    所以就连周渝本来紧绷着的神经,也跟着松弛在电视机的喧闹声,和满室飘散着的米香里。

    “还是老样子,让我跟他去仓库,看看怎么上货,怎么点货。”周渝叹了口气,“我不想去,理念不同嘛,然后就吵架。”

    “嗯。”钟粤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吵完架就喝了点酒,然后就。”周渝不太自然地说,“就跑到这儿来了。”

    钟粤低笑了两声:“你今天倒是潇洒。都不用我哄。”

    确实没有以前那么可怜了,因为钟粤那天说的话让他茅塞顿开。

    “是不是酒劲儿还没过去?”钟粤问。

    周渝:“……”

    还要继续聊,厨房门开了,钟粤妈妈双手提着一只双耳小砂煲走了出来,周渝和钟粤同时跳起来想要去接,结果钟粤妈妈笑盈盈地把他们俩完美闪避,又看了看周渝,跟他说:“烫。”

    阿姨的普通话咬字真是稀碎,这一个字周渝反应了五秒才明白。

    但她语气好温柔,看着周渝的眼神也好温柔。

    所以她说什么,其实并不那么重要。

    周渝一时竟然说不出话,胸口被一种复杂滚热的情绪滞住了,只能冲着她笑了笑。

    小砂煲放在浅粉色底碎花的桌布上,虽说是小煲,还是跟周渝的脸差不多大。

    粥底软糯浓厚,不需要凑近就闻到浓郁的香,两只白白胖胖的溏心荷包蛋卧在粥里,还能看到大片大片的牛肉。

    钟粤妈妈放了两双筷子,还有两把勺过来,钟粤跟她讲了两句,然后把椅子拖到周渝边上:“她让我陪你吃。”

    “那阿姨自己不吃吗?”周渝愣了愣。

    “我们吃过饭了。”钟粤笑笑,“所以你多吃点,要不然吃不了,会被骂浪费粮食。”

    “好。”周渝说,“帮我谢谢阿姨。”

    “刚才就谢过了。”钟粤还是笑着,“你好好吃饭。”

    周渝舀了勺粥,怕烫所以慢慢啜下去。

    恰到好处的咸,浓厚的香气,还有被姜丝提起来的一丢丢辣,软糯温热的口感极度治愈,即便在最容易陷入忧郁的下雨天,也能让人产生满满的幸福感。

    “怎么样?”钟粤看着他喝完了第一口,立刻问。

    “比饭店的好喝一百倍。”周渝说。

    “妈!”钟粤回过头,用粤语喊了一嗓子,“他说你熬的粥天下第一!”

    钟粤妈妈眼睛弯成两条月牙,笑着骂他:“满嘴胡话。”

    周渝继续喝粥,很好喝,而且他也饿了。

    钟粤吃的不急,坐在他边上,跟他闲聊天——其实就差不多是钟粤一个人在说话。

    “我妈基本上听不懂普通话,她没读过书,也不接触什么人。”钟粤说,“关键她肯定有好多话想跟你说,我估计要被拽着当翻译。”

    “为什么会有好多话跟我说?”周渝问,心里有点受宠若惊。

    话音没落,钟粤妈妈就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跑到厨房溜达了一圈,端出一只白白胖胖的糯米糍,放到周渝面前。

    钟粤伸筷子作势要拿,被她一巴掌揍在爪子上,接着又若无其事地看电视去了。

    “她一看就喜欢你,巴不得你当她小儿子,她喜欢谁就特别爱在谁前面晃悠。”钟粤笑了笑,“刚才你睡着了,她还说你乖,我要是出去喝酒回来她绝对骂我,老双标了。”

    周渝听着这些,扯了扯嘴角,想笑一下。不管是钟粤和他妈妈之间那一看就很亲热的关系,还是钟粤妈妈对他的温柔关爱,都让他觉得幸福。

    可不知道为什么,喉咙却发紧,鼻子也酸酸的。

    “我去洗个手。”钟粤站起身。

    他离了座,挡在自己和沙发那边之间的人影消失了。

    周渝明知道现在如果往沙发那边看,自己的情绪可能控制不住,可他还是忍不住,急切地看了过去。

    有心电感应似的,钟粤妈妈刚好看过来,目光相对,她慈爱地笑了笑。

    心底倏然涌起难以遏制的潮湿。

    周渝五岁多时,妈妈意外走了,那时他不懂生离死别的沉重,记忆也不算清楚,所以他一直不觉得自己缺少了什么,也把妈妈当成自己温暖的怀念与后盾。

    可直到坐在这儿,被钟粤妈妈嘘寒问暖,被投喂了小零食,被笑眯眯地看着,被与他爸截然不同的,细腻、熨帖的爱意包裹着……陈旧到几乎被忘却的情绪,丝丝缕缕在心底翻涌。

    她们长得一点都不像。

    看着他笑的时候,却又一模一样。

    周渝低头大口大口地喝着粥,小砂煲热气滚滚,熏得视线一片模糊。

    “他怎么哭了。”钟粤妈妈有点紧张,狂戳钟粤后背,“是不是不喜欢我做的饭?”

    接着又嘟囔,“哦对了,他是重庆人,我应该多加点辣椒给他,我疏忽了。”

    钟粤一直盯着周渝那边,关切地微皱着眉,跟老妈说话的时候,语气却轻松:“妈你乱想什么呢,他都说了好喝,再说就算不好喝,也不至于能把人难吃哭了。”

    “对哦,那他现在是……”老妈担忧地看着周渝。

    “看你的电视,我去哄。”钟粤笑了笑。

    钟粤大概能想到周渝为什么哭,所以周渝开始发呆时,他就借口洗手离开了。

    但他不敢深想。

    哪怕不去深想都会觉得,真是个让人心疼的小可怜。

    趁着钟粤和他妈妈在聊天,周渝尽情地掉了会儿眼泪。

    他本来也不是很伤心,是一种思念混合着窝心,又暖又酸楚的情绪。

    眼泪啪嗒啪嗒的掉,心情就慢慢就好了起来。

    揉了揉眼睛,接着喝粥,阿姨熬的粥里牛肉都快比米多了,周渝拼了老命地吃,才吃了三分之二。

    等他吃差不多了,钟粤才又坐回来:“吃好了?”

    “还没吃完。”周渝指指面前的砂煲,“实在分量太足了。”

    “没事,剩下的留着明天早餐吃。”钟粤说,“再煎几个蛋饺,弄点小菜,很丰盛。”

    周渝:?

    “等会儿。”周渝盯着他,“你不是说吃不完阿姨要骂你浪费吗?”

    “那个啊。”钟粤一怔,眼里浮起笑意,“我是怕你不吃饭,想哄你多吃点儿。”

    “……”

    想掀桌.jpg

    两个人一起收拾碗筷,钟粤手机开始来消息。

    他看了眼:“佟青他们约我晚上宵夜,你去吗?”

    “今天晚上吗?”周渝有些意外,“现在不是在下雨?”

    “雨天吃宵夜,更舒服啊。”钟粤笑了笑,“走,一起去。”

    “等。”周渝都快答应了,突然想起自己之前的某个决定,一把拽住钟粤胳膊。

    “怎么了?”钟粤一愣。

    “今天不许去。”周渝说,“你要学习。”

    “?”钟粤满脸空白。

    周渝认真地看着钟粤,重复了一次:“你之前答应了,要跟我一起学习。”

    话听着很离谱,平时钟粤一定不会答应。

    说实在话,他记得自己也没答应过要和周渝一起学习,只是答应了他下午去学校。

    但是……周渝认真地看着他,漆黑的眼睛像会说话。更重要的是,刚才掉过眼泪后,他眼周的红还没褪尽,鼻尖儿也带着点红,在他白皙干净的小脸上,这点红更是可怜巴巴。

    面对这样的周渝,钟粤发自内心觉得,哪怕说出一个“不”字,都是天大的罪过。

    十分钟后。

    “阿粤晚上不出门吗?”妈妈路过钟粤房间时,好奇地问。

    “今晚学习!”钟粤喊了一嗓子。

    继续苦着脸,转向面前让他头疼的书。

    钟粤现在算明白了,周渝说的“让你好好学习”可不是开玩笑,他唰唰唰从书包里掏出来的除了一本数学思考习题集外,全是基础题,这很明显都是给钟粤用的。

    “喝多了都想着我。”他叹了口气,“我是该表示感谢吗?”

    “要感谢我的话就好好学习,多做点题。”周渝说。

    “……”钟粤愕然地看着他,“我还没说我要感谢呢?”

    周渝微弯了弯嘴角,把一本数学书推到钟粤面前,“赶紧看。”

    钟粤瞬间变成哑巴。低头跟书本相面。

    学了一个多小时,带着钟粤补了一波基础。

    钟粤虽然不听课,但出勤的时候,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还是听过几耳朵,所以周渝说的东西他不算是完全不知道,还挺让人欣慰。

    实际上,他能踏实坐在这儿,周渝已经很惊喜了。

    “好了。”周渝看眼手机上的时间,“可以休息了。”

    钟粤闻言瞬间从椅子上弹起来,嘣地瘫倒在自己床上。

    “下课——”他半死不活地拖了个长声,“周老师快去洗澡,准备休息。”

    “这么早休息?”周渝愣了愣。

    他倒是差不多这个点睡,但经常看到钟粤凌晨还在发朋友圈。

    “一般不会,但今天心力俱疲。”钟粤的声音懒散得都快分散成笔画瘫在床上了,但又拖着腿爬起来,“对了,我给你找套睡衣。”

    周渝好奇地凑到衣柜边上,钟粤有一堆T恤,黑的彩的印花的,最夸张的是,周渝还看见一件豹纹镭射的。

    一看见目光就挪不开了,他瞳孔地震,颤抖着手指向那件巨有存在感的豹纹镭射T:“这是……”

    “你想穿?”钟粤惊讶地看了周渝一眼。

    “不不不不没没没没。”周渝瞬间化身单字复读机,坚定地表达完自己的情绪之后,才再次指着那件豹纹,“我就是没想到,你还有这种衣服?”

    “那不能。”钟粤从架子后头把这件T抽出来,“这不是我,是姚浩宇的衣服。”

    姚浩宇,就是四人组里的小灵通,金发小狼尾,脾气很逗,没想到还有这样一面。

    “他玩乐队,穿的花里胡哨。”钟粤解释,“觉得这衣服穿回去,肯定要被他家长骂飞了,所以就放在我这儿寄存。”

    “嗯。”周渝看着那件在灯光下镭射不断变幻的,豹纹底色的T,“家长骂得对。”

    钟粤惊讶地看他一眼,没忍住笑了:“我也觉得是。”

    最后钟粤拽出一件宽宽大大的白T恤丢给周渝,衣服只有左边胸口有个带点小印花的贴布口袋,之后又丢过来一条轻薄柔软的米色长裤。

    周渝拿着这两件愣了愣:“穿一身白吗?”

    “适合你。”钟粤头也不回地说,“再说又不出去见人。”

    “行。”周渝掂着衣服又看了看,“浴室在哪儿?”

    钟粤指了指方向,“洗面奶你用我的,牙刷柜子里有新的。哦对了,你要不要那个……内裤?”

    周渝耳朵尖微微一红:“我带了。”

    “啊?”钟粤愣住。

    “我应该是带了。”周渝没看钟粤,转回自己书包里翻了会儿,还真掏出来一个小的半透明袋。

    那个瞬间,钟粤和周渝两个人的表情都有点裂开。

    “……你为什么出来还带这个。”钟粤震惊。

    “不知道,你问它去。”周渝瘫着脸,指指自己太阳穴,“喝了酒的和现在这个不是同一个人。”

    钟粤突然很想问:那刚才笑着“求收留”的是哪个你,但没问出来,周渝已经抱着换洗衣服溜进了浴室。

    洗过澡又很有偶像包袱地吹了半天头发,周渝才从浴室出来。

    钟粤妈妈已经回自己房间看电视了,大厅很安静,只有钟粤的房间门半开着,灯光铺洒下明亮的小片扇形,整个家里像只有他和钟粤两个人。

    宁静的环境突然让周渝有点儿拘谨,涌上几分紧张和害羞,他赶紧咳了两声,打破这种静谧,接着推开房门,酝酿着要和钟粤说什么开场白——

    钟粤头都没抬,坐在床边专心打着手游。

    周渝:“……”

    也好,倒是没那么紧张了。

    “你完事了?”钟粤看了他一眼,“要再看会书吗?还是休息?”

    “我现在做不了题,晕晕的,洗个澡酒劲儿好像又上来了。”周渝说,“直接休息要不。”

    钟粤又看了他一眼,挑了挑嘴角:“下次别喝了,未成年人不能喝酒。”

    很普通的陈述句,周渝没来由觉得被调戏了,恼火地应了声:“喔。”

    钟粤这盘游戏终于打完,把手机往床头一放,站起身:“我也去洗个澡。”

    周渝应了声,钟粤的动作突然让他意识到一件说重要也重要,说不重要也不重要,但必须要解决的事。

    “话说……”周渝迟疑的问,“今晚我是要住你家对?”

    “嗯。”钟粤用胳膊肘稍微撑起身子,研究周渝,“澡都洗过了,你不会还想跑?”

    “那肯定没有啊。”周渝叹了口气,有点不自在地问:“我是想问,我今晚睡哪儿?”

    “这儿啊。”钟粤拍了拍自己的床。

    “那你呢?”周渝问。

    “我也……”钟粤刚拍了一下自己的床,表情僵住了,“应该是这儿?”

    没别的原因。

    单纯是钟粤这张床看起来真的有一点点小,单的不能再单的单人床,如果不是他们俩都瘦,可能并排躺都躺不下去。

    “先试试。”钟粤想了想说,“不行我去外面睡沙发。”

    “还是我去,哪儿能主人睡沙发啊。”周渝说。

    “……还没确定非要睡沙发呢好。”钟粤叹了口气。

    说的也是。

    钟粤去洗澡,周渝爬上床看书,老林给了他些书单,让他积累文学常识和作文素材。看得正入神,钟粤推门进来,一身沐浴露的柠檬香味儿。

    “我之前建议过换个大点儿的床。”钟粤拿着块毛巾,边擦头发边说,“要不然佟青他们过来没地方住,但是被无情地拒绝了。”

    钟粤的房间不大,而且里面空间占得很满,书柜、衣柜、还有一个摆满了各种小模型的展览柜,要是床再扩大一圈,确实是无从下脚。

    “所以他要是过来怎么办,你们俩也挤一张床?”周渝问。

    “不,一般就我去他家里。”钟粤说,“他床大,再加上姚浩宇跟阿豪都没问题。”

    周渝脑补了下他们四个挤在一张床上的画面,有点想笑:“那陈安康呢?”

    “他没参加过我们这种聚会。”钟粤说,“我跟佟青他们三个从初中就一块儿的,阿康是到了高中才认识。”

    钟粤那四个小弟里,陈安康是脾气最爆的一个,跟周渝说话也最少。

    不过周渝并不想八卦钟粤身边的人际关系,太复杂了。

    “我给你拿杯水。”钟粤说,“你要白开水还是矿泉水?”

    “矿泉水。”周渝说,“我在家不怎么烧水。”

    “行。”钟粤晃晃悠悠出去了。

    周渝被打断了,就没再看电子书,切到微信。

    他不太看微信,之前是没什么经常说话的朋友,现在算有钟粤一个,但是在自己身边,就更没有看手机的必要。

    不过班级群倒还是跟之前一样,刷屏了数不清的消息,其中周渝看到有@他的提示,就点了下。

    -佟青:@周渝,是不是你?

    底下还跟了一排复读机。

    周渝一头雾水,往上翻了半天,总算找到前情。

    八点多的时候,佟青发了消息:

    -佟青:今晚七庙街宵夜,有没有一起的!

    -佟青:@钟粤,老大,组织一波

    -姚浩宇:@钟粤,老大,组织一波

    -田圆:@钟粤,老大,组织一波

    -苏志豪:@钟粤,老大,组织一波

    ……

    同样的内容刷屏了一排,钟粤总算冒泡。

    -钟粤:今晚不去,有点事。

    -佟青:?什么事?

    -钟粤:有约了。

    周渝错愕地睁大眼睛,底下的回应也正如他的反应,铺天盖地的问号。

    -姚浩宇:@钟粤,有情况?

    -苏晓泉:我不敢相信,我们班的班草被人拱了?

    一大堆猜测,钟粤就回了个墨镜兔子。之后周渝就无比震惊地看到了他刚刚看到的那句话。

    -佟青:@周渝,是不是你?

    周渝:?

    关键还真是他。

    心跳莫名地不匀了一下下。

    其他人又在下面队形,有人说怎么可能,但也有人说靓仔一直不冒泡,看来真的跟粤哥在一起。

    最后还是佟青跳出来打圆场,说靓仔基本上不看微信。大家伙儿一想,确实是这样子,也就又转回去琢磨钟粤,周渝一直往下狂翻,不知道多少页才到头,最新一条消息是钟粤刚刚发的“墨镜兔子”。

    就在他看到这只墨镜兔子的时候,新消息又噼里啪啦往外跳。

    -佟青:您想起我们这些小喽啰了啊

    -姚浩宇:今晚过得还开心吗?

    -苏晓泉:粤哥今晚有什么节目狗头狗头

    -钟粤:受苦

    周渝:“……”

    短短两个字,引起一堆离谱的和更离谱的猜测,周渝正看着,钟粤推门进来,把一瓶凉矿泉水放在他手边上,瞟了眼他屏幕:“不用在意这些,他们就说着玩的。”

    “我知道。”周渝说,“我也就随便看看,解闷。”

    “嗯。”钟粤说,“现在睡觉吗?我关灯了?”

    “好。”周渝说。

    “啪”的一声,房间陷入黑暗,就剩下两个手机屏幕荧荧的光。

    虽然已经说好要关灯,但周渝还是愣了一下,抬起头来看钟粤。

    黑暗中,钟粤只看到手机荧光下,周渝一张白生生的小脸,纤瘦的脖颈隐进衣领,漆黑漂亮的眼睛看着他,有点像鬼。

    可爱鬼。

    既然睡觉,就要分一分边。尤其这么小的床,必须划好领地。

    “你睡里边吗?”钟粤问。

    周渝想了想,“我睡外面,我不喜欢面对着墙。”

    如果睡里面,不面对着墙就只能面对着钟粤,这床这么小,钟粤背对着他还好,如果也面对着,那就太尴尬了。

    “行。”钟粤说,“那你睡外面。”

    床单窸窸窣窣地动,身边微微一沉,周渝往边上挪了挪,给钟粤让出位置。

    这个天气睡觉很热,也不能完全不盖被子。

    两个人分一块小薄被,盖着腰以下,免得被空调吹了着凉。

    被子只有小小一张,周渝感觉钟粤上床的时候,自己这半边几乎都没动,不由关心他:“你盖得着吗?”

    “盖得着。”钟粤说,他声音听着有点低,“你看好你自己。”

    周渝应了声,自己往被子里钻了钻,又觉得好像这样抢了钟粤那半边地方,于是拎起一小块被子,往钟粤那边送了送,轻轻搭在他腰上:“你可别着凉啊。”

    “我不会。”钟粤说。

    周渝“嗯”了声。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房间里黑漆漆的,很安静,只听到空调不间断的送风声,和彼此的呼吸。

    “我要不去外面沙发睡。”钟粤突然说。

    “为什么?”周渝一愣,“是我身上有味儿么?我洗得挺干净的啊。”

    “……不是。”钟粤沉默了下说,“你很香。”

    这说法让周渝脸一热,但更多是不解:“那你为什么要走?要觉得挤也应该是我起来,我是来蹭住的诶。”

    说着他就要坐起来,被钟粤一把攥住胳膊又摁了回来,不过钟粤很快就松手了。

    “我脑子抽了,你当我什么都没说。”钟粤叹了口气,“睡,晚安。”

    “喔。”周渝有点懵懵的,但还是躺好了,“晚安。”

    关了灯后的屋子,安静得只有空调的风声。钟粤说过晚安之后就没说话,翻了个身睡了。

    可周渝刚才睡过一觉,灯一熄,头虽然晕晕的,意识忽然变得很清醒,其他感官甚至因为视觉的暂时失灵而变得更加敏锐。

    身边,钟粤的存在感突然变得很强。

    能闻到他身上沐浴露的柠檬香味,能感觉到十七岁男生身上自然散发的热意。

    听到他和自己不同频率的,轻缓匀长的呼吸,还有他偶尔动弹时,床单窸窸窣窣的声响。

    像有静电流过身周的空气,又在皮肤表面噼啪炸开。

    周渝慌忙闭上眼睛,耳朵被电流爬得微微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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