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鼓荡着， 周渝喉咙发酸，什么都说不出来。

    说不出自己心里现在是酸是甜，是悸动， 还是委屈。

    喜欢他没有原因。

    却怨他不说一句就退避。

    钟粤快步往这边走过来，走到身边，月色碎在他眼睛里，让人读不懂，那眼神到底是深情还是躲闪。

    “谢谢你今天叫我出来。”钟粤说， “我……”

    周渝笑笑，打断了他的话头：“别客气，天不早了， 你早点回去。”

    钟粤一怔，有点尴尬地摸了摸自己胳膊，“那你……好好休息，好好学习， 开心点儿。”

    “嗯。”周渝扬了下嘴角，“你也是。”

    周渝站在小区门口，看着钟粤离开， 不远处有个公交站， 钟粤一般都是那么走。

    走到一半， 钟粤转回头来，看见周渝还在那站着， 明显又愣了愣。

    周渝冲他挥了挥手，钟粤也冲他挥了挥手，傻傻的像游乐园外站岗的公仔玩偶。两个人面对面站了会儿，周渝手机震了震，他点开看， 钟粤发了句“快回家，早点休息，外面冷。”

    ……现在气温22度。

    周渝给面子地回了个“好”，转身进了小区。

    上楼时从窗口看了眼，远远瞧见公交车亮着大红的夜灯停下，小蚂蚁似的身影上了车，公交又继续驶进夜色里。

    他拿出手机，想了想，没再发任何消息。

    现在情形其实挺明朗了，在这方面周渝从来没有像此时此刻一样开窍过。

    他觉得有80%，甚至90%的可能，如果坚持对钟粤保持主动，很容易就能让他们关系回到之前，甚至可能更好。

    很明显的，他对钟粤好一点儿，钟粤就顶不住。

    可是不该这样，钟粤自己把路走出个圈，就得他自己来解开，本来应该是告白的夜晚突然变成了“我希望你好好学习”，总得有个理由。

    周渝很信任钟粤，钟粤不可能是那种不告而别去跟别人暧昧，池塘里的鱼跑了又来吃回头草的渣男。

    但是他总得给个解释。

    突然冷淡一个多月，他必须给个解释。

    晚上回家后，周渝没再和钟粤热络，就和过去那些天一样。

    第二天白天的相处模式也差不多，晚上钟粤问要不要一起吃饭，周渝婉拒了，也没去自习。

    闷着头往校门外时，在教学楼门口意外被钟粤拦住。

    “你没事？”钟粤关切地看着他，“不吃饭没关系，怎么突然不自习了？要是我打扰你的话，我……”

    “没。”周渝伸出食指，虚虚在钟粤唇畔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就今天一天。我有点事。”

    “那好。”钟粤显然很好奇，但把那种情绪按了下去，他点点头，“说好了？”

    周渝有点好笑，他发现钟粤最近在学习方面迷之关心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冲钟粤比了个OK的手势，就轻快地出门了。

    周渝先去泰发烧腊隔壁，点了一份清远鸡煲，之后又去七庙街上阿亮家买了两碗糖水带走。

    阿亮看见他就拉着要他拍短视频，周渝笑了笑说今天有事儿下次一定，阿亮只好很遗憾地放他走人。

    之后带着甜丝丝的糖水和热腾腾的鸡煲，发微信消息。

    -鱼：老板，你要的东西我都带到了。

    -可爱靓：那就勉为其难耽误我宝贵的学习时间，陪你聊聊天

    去靓靓那要从老孙的肠粉店钻后门，正值饭点，周渝拎着东西刚进门，听见有人热情地喊：“靓仔！”

    一转头，发现居然是姚浩宇，一个人坐在那吃肠粉。

    周渝没想到在这儿都能碰见钟粤小弟，想到自己就是去跟靓靓聊钟粤的，心里慌了下，“你在这儿干什么？”

    姚浩宇反倒愣了半天，“我在这儿吃饭啊要不还能干什么？不是，那你来干什么的？”

    周渝感觉出来了，姚浩宇不是钟粤派过来盯梢的，当然钟粤也不是那种爱盯梢的人，他这才放下心来。

    姚浩宇他们都不认识靓靓，所以不好明说，周渝过去小声说：“我来找人，给我保密啊。”

    “嗯？”姚浩宇还是满脸懵，直到看见周渝拎着吃的，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哦——哦！我懂了！好的，我会给你保密的！”

    “你懂什么了？”周渝没太理解，不过他急着去找靓靓，就冲姚浩宇笑了笑，“那行，麻烦你了。”

    一天不见，后院里三角梅又开了一片，这种花在小城很常见，爬满了大街小巷的绿地，粉紫色的花不管什么时候看起来都生机勃勃。

    靓靓又在院子里接人，今天她绑了双马尾，两边辫子上都挂着个好看的小挂饰。

    她伸手去接周渝拿的东西，当然周渝没给她，拎着两袋吃的跟她一块儿进了屋，把米饭、糖水还有一大份香气扑鼻的鸡煲摆在桌上。

    小狸花“喵嗷”一声跳过来，被靓靓凶了后委委屈屈跳回自己窝里啃猫粮去了。

    靓靓把饭摆好，递给周渝双一次性筷子：“所以，周渝哥哥，今天找我什么事呢？”

    “想问你句话。”周渝说，“‘你好得意啊’，粤语是什么意思？”

    “你好得意啊？”靓靓用粤语重复了一遍，“是这句吗？”

    周渝回忆了下那天半梦半醒间听到的语气，点了点头：“是。”

    “是‘你好可爱’的意思。”靓靓说。

    周渝长出了口气，仅剩的那10%疑虑也消散了。

    “谁跟你说的这句话。”靓靓问，“阿粤哥哥吗？”

    周渝犹豫了下，决定坦白承认：“你怎么知道？”

    “很明显啊。他好喜欢你。”靓靓说。

    好奇怪。

    明明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但靓靓说出“他好喜欢你”这句话，周渝还是感觉到自己心脏一阵强烈的悸动，整个人像过电似的一阵发麻。

    “很明显吗？”他问。

    “嗯。”靓靓说，“不过我还以为你们俩闹别扭了，你天天喊着失恋，他也一天天在朋友圈emo*（emo：发表网抑言论），结果叫来一看，明明还是很和谐的嘛……”

    “在朋友圈emo？”周渝立刻抓住了重点，“什么在朋友圈emo？”

    “诶，你不知道？”靓靓一愣，吐了吐舌头，“坏了，我是不是说了不该说的。”

    “没有，而且我也不会去找他说。”周渝已经打开手机翻到钟粤朋友圈，“你这是帮哥哥发现事情真相，是在做好事。”

    “就等你这么说。”靓靓得意地抬了抬下巴，“你放心，我是向着你哒。”

    周渝手机屏幕里，钟粤的朋友圈岁月静好，照旧是吃饭、吐槽、海鲜市场。

    靓靓所说的“emo”，在他这儿看不到半点踪迹。

    周渝蓦地激动起来，他敏锐地意识到自己好像发现了些什么。

    靓靓递过来自己手机。

    周渝一进来就看到钟粤昨天晚上分享了首歌，特别火的伤情歌。

    好家伙，还真就把他屏蔽了，说不定连几个兄弟一起屏蔽了。

    周渝点开看了眼歌词。

    -想说听说别说

    -忍着言不由衷的段落

    -我反正注定留在角落*

    别说，和昨天还挺应景。

    他接着往后翻，吓了一跳，钟粤基本两三天就分享首歌。可惜靓靓不认识钟粤其他同学，所以判断不了他屏蔽了谁没屏蔽谁，只能看看内容。

    比如前天，周渝约他去见靓靓。

    -望你的笑脸

    -动静又同样煽动我

    -可惜欠缺伴奏一起探戈*

    比如两周前某次，他们一块儿去聚餐，周渝借故没去。

    -趁熄灭前，还可一见

    -蜡炬成灰，沾污了我的脸*

    周渝：“……”

    越往后看，越有点想笑。

    好一个表面潇洒实则天天为爱伤神的emo帅气boy。

    但这突然给了他灵感，他飞快地翻到一个月前。

    那个日子他记得很清楚，本来该告白的晚上，钟粤跟他说了奇奇怪怪的话，然后他们之间就全都变了。

    “离高考还有一年半了，希望你好好学习，时刻别懈怠，别为了任何事转移注意力，一定要考上目标学校。然后我会好好学习，尽我所能陪着你，让你开心。”

    这段话到现在周渝都还能背下来。完全想不明白动机。

    直到他看到了那首歌。

    歌前几年很火，看到歌名周渝就隐约明白了什么，但他记得不太清，所以最快速度拉开歌词翻下去。

    -怕你飞远去

    -怕你离我而去

    -更怕你永远停留在这里*

    不知什么时候顺手按了播放键，动听的忧伤旋律在房间里飘着。

    周渝呆呆地看着一句句往下滑动的歌词。

    那天他说，他要留在实验班，他清楚记得那瞬间钟粤震惊的表情。

    他终于明白了。

    明白的同时，有点生气，有点想笑，但更多的是让他眼眶发酸的温热的感动，随着歌者的声音，海浪似的涌上来。

    都什么年代了，还操这种没有用的心。

    怕自己会被他“带坏”，甚至于发表了一堆“请好好学习”的奇怪关心，然后在明明可以毫无负担的恋爱时，为了他抽身而退。

    钟粤真是个……大傻瓜。

    “我看出来了。”周渝转向靓靓。

    刚才开始，靓靓就一直关切地看着他。

    “他好像确实是喜欢我。”周渝说。

    “嗯。”靓靓说，“那你呢？”

    “我……”周渝顿了下，“我也很喜欢他。”

    承认自己的心事很难，也没想到第一次承认是跟一个小丫头片子。

    可真的说出来，心情突然好轻松。

    “我早看出来了。”靓靓啧了声。

    “啊？”周渝一愣，突然觉得很社死，“真的吗？”

    “要不我告诉你他喜欢你吗？”靓靓鼓着眼睛瞪他，“真以为小姑娘嘴上没把门啊！”

    周渝就笑。

    现在心里轻飘飘的，突然有了归属感。和钟粤那种归属感又不一样，以后就有人能共享他的秘密，还有跟这个秘密一起带来的快乐和烦恼，这是个特别好的感觉。

    “所以，你们俩互相喜欢。”靓靓说，“你要去把阿粤哥哥追回来吗？”

    周渝想了想。

    虽然知道钟粤是为他好，但钟粤还是个大笨蛋。

    把自己困死在自己圈子里，都不知道找他聊聊的大笨蛋，事情变成这样他背100%的锅。

    “我不追。”周渝说。

    “啊？”靓靓一愣。

    周渝划开钟粤的微信消息栏，拿靓靓的手机把他分享的歌每首都点了个赞，才看向一脸茫然的靓靓，笑了下：

    “我要让他追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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