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47章 我的小傻瓜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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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婆婆的家靠在山脚下, 是一座低低矮矮,略显破旧,却很干净的小瓦房。楚斯年站在瓦房前, 莫名觉得眼熟。可仔细想想, 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秦昭敲了敲虚掩的院门。老婆婆本就坐在院子里,似乎在等什么人, 听到响声,她睁了睁眼。

    “是, 年年来啦?”

    “年年”是楚斯年的乳名, 江琴出事后, 楚斯年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别人这样唤过他了。他微微怔了一下, 才迟疑地说:“……是我, 婆婆?”

    老婆婆颤颤巍巍地凑到他面前,伸手摸了摸楚斯年的手, 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喜悦激动, 一个劲儿说着“好!好!”,大颗眼泪滚落下来。

    秦昭在旁边,微笑着提醒:“婆婆, 您不是有照片给年年看吗?”

    楚斯年奇怪地看了秦昭一眼。只见他搀扶着老婆婆走进屋, 老婆婆指着墙上挂着的木框:“你拿下来, 看看。”

    楚斯年把木框取下来。只见木框里放着大大小小十几张发黄老旧的照片, 其中一张, 是一个面容姣好的年轻女人,抱着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可爱婴儿。楚斯年一眼就认出,照片中的那个女人,正是年轻时候的江琴。

    而她怀里的婴儿……

    楚斯年震惊地看着老婆婆:“婆婆,您为什么会有这张照片?您认识我母亲吗?”

    “何止是认识。唉, 是我对不起她,让她这样命苦……”老婆婆叹了口气,轻轻地拍了拍楚斯年的手:

    “我是你母亲家的邻居,你的母亲,是我看着她长大的。我对她有愧。所以,阿琴没来得及告诉你的事,就让我来说。”

    老婆婆摩挲着,缓缓坐在藤椅上。她的头发已经全白了,窗外的光线将她的影子拉地很长很长。

    “你的母亲阿琴,当年是城里有名的美人。当年人人都说,她长得这么漂亮,一定会嫁个好人家。可谁知,鲜花插在牛粪上,阿琴却偏偏嫁给了我们镇上靠投机倒把发家的暴发户。那家人虽然有钱,人品却很不好。大家都说,是阿琴看上了人家的钱,只有我离他们家住得近,我知道,阿琴当时根本就不愿意。是阿琴的家人,为了当时上万块的彩礼,才逼着阿琴嫁了人。

    老婆婆抹了抹眼泪,继续说:

    “阿琴嫁过去刚半年,就生下一个足月的小男孩。那家暴发户这才发现,阿琴嫁过来的时候就有了身子。他们家哪里气得过,立刻就揪着阿琴,要到她娘家讨说法。可阿琴的娘家,早就拿着阿琴的彩礼,给自家儿子在城里盖了房,卷铺盖跑了。暴发户找不着人,便只好拿着阿琴和小孩撒气。动不动就用皮带抽,用砖头打,还成天嚷嚷着,说要把那小野种淹死……”

    楚斯年不自觉地攥紧了椅子扶手,指尖发冷。在他的记忆深处,似乎有什么在朦朦胧胧地苏醒。

    女人的惨叫声,幼儿的啼哭,铺天盖地的疼痛……

    楚斯年听福利院院长说过,他儿时生过一场大病。他所有的记忆,都是从那场病后开始。

    所以婆婆所说的,正是他进入福利院之前的记忆吗?

    他从未从江琴口中,听说过这样一段往事。

    楚斯年的脸色微微发白了。

    然而就在此时,一双干燥而温暖的大手及时地覆上来,轻轻地把他的手包在掌心。

    “别怕。”

    秦昭的声音让楚斯年心中稍安,他的脸庞恢复了些血色,对秦昭点了点头。

    “阿琴被打的实在受不了了,她没娘家可靠,便偷偷跑我这来诉苦,把我当她的好姐姐。我这才知道,阿琴当年,本来是跟一个很好看的钢琴师相好。他们本来已经准备结婚,可是那个钢琴师因为一次意外死了。阿琴当时已经怀了钢琴师的孩子,未婚先孕是当时很丢人的事。阿琴娘家怕嫁不出去女儿,还倒贴个小的,赔钱,这才逼着阿琴嫁给了那暴发户。”

    “那家暴发户把所有的火气都洒在阿琴和你的身上。平日挨打挨骂也就算了,你生了病,那家没良心的甚至都不肯出钱治病,还说不能花钱给别人养儿子。你三岁那年,发烧烧得浑身滚烫,话都说不出来,阿琴跪着求那男人,却依旧没有一分钱。无奈之下,阿琴只好求我……”

    老婆婆说道着,声音突然哽咽,几乎泣不成声:“可是当时我,我……”

    楚斯年温和地拍了拍老婆婆的脊背:“没关系,已经过去了,我不怪您的。”

    虽然老婆婆没说,楚斯年已经猜到了。既然他会在福利院长大,那就一定是因为……

    “我当年也很难,那家人巴不得你早点死,如果我救你,那家人财大气粗,一定不会放过我……”老婆婆抽噎着:“我真的没法,只好给阿琴指了个法子,让她去城里的儿童福利院,那里条件好,不会见死不救……”

    楚斯年静静地倾听着老婆婆的诉说,她的一字一句,渐渐在楚斯年脑海中汇集成完整的画面:

    那一天,女人满身伤痕,她没有钱坐车,只好背着自己的孩子,走了一天的路,才踉跄着来到城里的儿童福利院门口。

    下雨了,她焦急地,用尽全身力气敲打着那扇大铁门。小男孩发了高烧,站都站不起来,但是他还是很乖地,用自己的小手帮妈妈敲门。尽管他并不知道妈妈要做什么。

    雨声太大了,很久才有人听到响声出来。女人转身就跑。小男孩不明白为什么,拼尽全力揪住她的衣角,大大的黑眼睛里满是惊恐。

    “妈妈,你不要我了吗?”

    女人没说一句话,只用力掰开小男孩的手指,转身冲进了雨幕。

    “妈妈别走!”

    小男孩凄厉的喊叫,穿过二十多年浩瀚的烟海,重新冲击着楚斯年的耳膜。楚斯年颦着眉,扶住了额头。

    “你没事?”秦昭担忧地问。

    楚斯年抿紧了唇,摇摇头。

    儿时的那场大病,将这段记忆深埋在了楚斯年心底的最深处。楚斯年终于明白为什么他得知江琴是自己的亲生母亲时,他会那么愤恨。虽然记忆不在了,但是儿时被母亲抛弃的那份痛苦,始终刻骨铭心。

    只是他直到现在才知道,痛苦的并不只有他一个。

    原来江琴并不是抛弃他,而是想救他。

    原来他误会江琴这么多年。

    “我最后一次见阿琴,是她回来给她那没心肝的爹娘操办丧事。阿琴告诉我,她终于想办法离了婚,并且嫁给了一个可靠又富有的男人。阿琴说,她已经把你接回来了。阿琴说你特别乖,也特别知道感恩,但是阿琴说,你越这样,她越不敢认你。我也当时很不理解阿琴,为什么不肯认自己的亲儿子。阿琴流着泪跟我说,她害怕告诉你实情,你会恨她。她原本打算着,等你成人了,再告诉你这件事,没想到……唉……造孽啊,归根结底,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胆子再大一点,如果……”

    老婆婆抽噎着,陷入了深深的自责。楚斯年轻柔地抚摸着老婆婆的脊背,眼睛却注视着木框里的照片。

    “一切都过去了,不是吗?”

    他对老婆婆说,同时也是对自己说。

    ********

    江琴的墓地很快安置好了,简简单单的汉白玉坟茔,背靠着一棵高高大大的桃花树。桃花已经过了时节,基本都败了,但是绿油油的叶子已经长了出来,充满了生机。

    老婆婆说,当年江琴就是在这样一棵高大的桃花树下,日日等着那个会弹一手漂亮钢琴的年轻男人。

    这一天的太阳格外地好。楚斯年眯着眼睛,静静地看着墓碑上江琴温柔的笑脸。

    楚斯年记得,他小时候每次过生日,福利院的院长都会偷偷塞给他一份小小的礼物。这份礼物,有一次是一件手工针织的毛衣,有一次是一本书,有的是一辆玩具小汽车,还有一次,竟然是一台儿童电子琴。这个礼物,是福利院别的孩子从来没有的。楚斯年一直以为,这是院长对他的偏爱。

    可现在想来,也许有另一种可能。只是,他没法去找江琴求证了。

    楚斯年小心翼翼地捧着骨灰盒,把它放在坟茔里,然后把一张照片,放在骨灰盒上。

    那是临走时老婆婆送给他的照片。照片里,年轻的江琴抱着还是婴儿的楚斯年,紧张而腼腆地微笑着。

    这是楚斯年头一回见到江琴这样年轻的照片。江琴生前很喜欢拍照,她的相册很多,却从来没有一张她三十岁之前的照片。直到现在楚斯年才明白,原来不是江琴没有那时的照片,而是她把那个时候的照片,连同那一段惨痛的记忆,一同埋葬在了心底。

    她无法容忍自己是一个抛弃亲生骨肉的母亲。她始终带着深深的愧。所以,她才把自己打扮成一个美丽温柔的养母,欺骗自己,也欺骗了自己的儿子。

    楚斯年仰头看了看太阳。太阳实在太亮了,几乎有些刺眼,楚斯年觉得眼眶发涩,一摸脸颊,竟然是泪。

    “你说,”楚斯年抹了一把脸,有些凄然地笑:“我妈妈是不是有点傻?”

    秦昭温柔地用指腹擦掉楚斯年的泪痕:“怎么会呢。如果没有她,怎么会有我们这么优秀的楚医生呢”

    楚斯年缓慢地摇了摇头:“可是我,更傻。”

    秦昭没说话,只伸出手臂,默默把楚斯年拥在怀里。他感觉到楚斯年的肩膀在微微地颤抖,肩膀的位置,很快就被打湿了一小片。

    秦昭轻轻地从上到下抚摸着楚斯年的脊背,像是安慰一只受伤的小动物。

    “你只是不敢相信,在这个世界上,有人一直默默地爱你。”

    秦昭捧着楚斯年的面庞,眼睛真挚又温柔。

    “我的小傻瓜。”秦昭说:“相信我,你值得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一切,你值得被爱。”

    秦昭的拥抱很温暖,楚斯年怔怔地被他抱着,半晌,才把头埋在对方的颈窝。清新而又阳光的味道扑面而来,令人莫名地心安。

    “谢谢你。”

    楚斯年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臂,拥抱住秦昭的腰。这是他头一回主动拥抱别人,动作还有点僵硬。

    但是立刻,他就被秦昭更用力地拥在怀中,胸口贴着胸口,楚斯年却破天荒地没有挣扎。

    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很多的爱。

    他不应该再辜负这些爱。

    两人在桃花树下静静拥抱了很久,直到太阳微微下沉,两人才往回走。微风习习,流水潺潺,广袤的田野上隐隐传来孩童的嬉笑声。楚斯年停下脚步回头看,才发现原来是一对母子在田埂上放风筝。那小男孩不过五六岁,手里拿着一只红金鱼的风筝。小男孩扯着风筝线奔跑着,想把风筝送上天。但是风筝却不怎么听话,总是刚飞起来就直直坠落下去。

    小男孩试了几次都没成功,红金鱼风筝一次次坠落下来,满身都是灰扑扑的土。

    小男孩委屈又沮丧地长着嘴哭起来:“我的风筝脏了,再也飞不起来了,呜呜呜……”

    “怎么会呢?”男孩妈妈温柔地走过来,捡起地上的红风筝,轻轻地抖落风筝上的泥土。

    “脏了还可以擦干净啊。”

    男孩妈妈笑眯眯地安慰小男孩:“我们再试一次,好不好?”

    小男孩点点头,眼泪汪汪,再一次高高举起他的红金鱼风筝。

    适时一阵清风吹来。小男孩一松手,只见红金鱼微微一震,振翅飞上了天。长长的绸缎尾巴一抖在晚霞中一抖一抖,很是漂亮。

    小男孩被妈妈抱在怀里,脸颊的泪珠还没有擦去,笑得格外开心。

    楚斯年静静地凝视着天空中的红风筝,有些出神。

    风筝飞的那样高,红艳艳的,一点都看不出它曾经跌落在肮脏的泥土里。

    “怎么了?”秦昭停下脚步,顺着楚斯年的视线朝天空望了望:“你也想放风筝吗?明天给你买一个?”

    楚斯年收回了视线,淡淡地对秦昭一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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