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愿抓住他的手。
萧云砚隐去眸中的湿润, 他转身把她从轮椅上抱起来,小心放到自己腿上,低头笑望着她:“这下你跑不掉了。”
陈愿抬手轻抚他的面容:“萧大小姐, 你长胡子了。”
他从空隐寺赶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见她, 风尘仆仆, 难免有青色的胡茬。
“是啊,我是个男人了。”
萧云砚任由她摸,从眉骨眼睛再到鼻梁,他想起年幼时阿娘说:身为男人, 要保护好自己的女人。
他问陈愿:“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或者想做的事情?在入生苗寨时, 我曾跟你说, 如果你瞎了或者腿断了,我就做你的眼睛和双腿。”
“我对你说过的话,永远有效。”
陈愿静静看了他一会。
“阿砚, 你是不是要走了?”
萧云砚摇头。
“那你求到药了吗?”
“嗯。”
陈愿不再多言,她倚靠在萧云砚怀里, 伸手把他的腰抱得很紧:“瘦了。”
萧云砚低头,下巴轻靠在陈愿头顶,说:“那我多吃点。”
陈愿应声,“等我好了再为你下厨, 阿砚,我哪儿也不想去,你在哪里我在哪里。”
萧云砚笑笑:“你别哄我, 我会当真的。”
陈愿抬眼:“若我是真心的呢?”
萧云砚伸手刮了刮她的鼻梁:“先养好身体再说, 不然怎么陪我东西南北。”
他起身要把陈愿放到榻上,却被她勾住脖颈:“别走。”
萧云砚耐心哄道:“我很脏, 洗干净再来陪你。”
陈愿看了眼自己衣袖上沾染的灰尘,第一次撒娇道:“你抱我,我也要沐浴。”
萧云砚无奈笑道:“好。”
“我抱。”
……
宫内有专门供帝王泡澡的一池浴汤,是活的温泉水,常年清澈温热,雾气升腾环绕。
萧云砚屏退宫人,抱着陈愿走过一重重殿门,来到纱帘后的浴池,把她放进水里。
他自己则光|裸上身,穿着长裤下水,还叮嘱陈愿:“你身子不好,别勾引我。”
他怕她受不住他的元阳。
陈愿点头,伸手去剥黏在身上的外裳,最后只剩下心衣,裸|露出雪白的肌肤。
萧云砚本来背靠着池沿,双手平放闭目养神,无意间瞥见了,只好以手遮眼,当看不见。
陈愿也没说话,她深吸一口气,整个人都没进池子里,萧云砚听见水声,连忙过去捞她。
这一捞,就被缠上了。
陈愿紧紧抱着他,萧云砚根本没有定力推开,他年轻,血气旺盛,又和陈愿分开了那么久。
温香软玉在怀,是个人都忍不了。
萧云砚没挣扎太久,恭敬不如从命,他克制着温柔一些就好。
他永远拒绝不了陈愿。
萧云砚转身,让女子的腿方便缠在他腰间,他捧着她的脸颊轻吻,低声道:“姐姐,说你喜欢我。”
陈愿不知是怎么,竟转了性子,贴着他耳朵说:“我爱你。”
萧云砚睁大眼睛,不可置信道:“你是假的?”
他被凶习惯了,面对突如其来的柔情似水,还有些惶恐不安。
陈愿不再说话,只低头亲吻他的喉结,让萧云砚耳朵红了起来。
情到浓时,他得寸进尺,明明已经是男人还带着少年的稚气,哑声哄道:“阿愿,说你要我。”
陈愿勾住他的脖颈,身子靠近贴了贴,不服气道:“你说。”
萧云砚扬了扬唇角。
“我要你。”
情之一事,要学会认输。
他只输给陈愿。
……
温泉池的烛火亮了整夜。
没有人知道里面的旖旎,也不知道除了温泉池,池边的软榻上,置书的檀木架旁,甚至于光亮的桌面,都留下了疯狂的痕迹。
众人知道的,只是事后陈愿睡了一天一夜,再醒来连嗓子都是哑的,以及萧云砚破天荒罢了早朝,在朝云殿小憩。
他年轻,很少觉得累。
这次是真的过了。
兴许是想着以后再也见不到了,所以拼了命地做|爱。
想把那个人狠狠揉进自己的骨血,想和她亲密无间,长相厮守。
可他还是跑不过时间。
三个月的期限转瞬即逝,萧云砚把所有事情都做完后,才准备启程去栖霞山。
上师来信说,栖霞山是天然的龙脉,在此山中开天门是为地利,至于天时,只等夜幕降临,星象生变。
临行前,萧云砚亲手写了一道遗诏,传位给他的皇叔萧绥。
在这偌大的南萧,无数皇亲贵胄里,他也只信得过萧绥。
萧云砚也不知道此行成败。
为防万一,做最坏的打算,假如他死了,天门也没大开,陈愿无法回去的话,就拜托萧绥领着陈愿上空隐寺,寺里是她的师父师叔以及师兄弟,总不会见死不救。
只要陈愿能活下来。
她忘了他没关系,但不能忘得太快,至少要为他守节一年,之后就算她再嫁他人,嫁给萧绥,萧云砚都不会怪罪。
当然,这是最坏的打算。
萧云砚还是想拼了命为她打开天门。
他走的时候,殿内的陈愿悠悠转醒,在身后喊道:“阿砚,你要渡劫了吗?”
萧云砚回头,笑道:“当久了皇帝,还是觉得人生无趣,想搏一搏,变成神明长生不老。”
他只让她知道他想成神。
却不说成神是为了打开天门,送她回家。
陈愿没有阻拦,她总不能毁了他的前程,那次汤池温存过后,萧云砚没有再碰她,好像是已经腻烦了。
他对她也肉眼可见的冷漠。
陈愿找不到答案,递信去空隐寺问了,陈祁御回信时也只说不知道,陈愿试着同萧云砚坦白,他却总是很忙。
莫景春和李联那也难打听出口风,只隐约知道,萧云砚悄悄去过姜府,见了姜昭好几次。
他莫非想吃回头草?
陈愿从前以为自己不会多疑,可她真的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会生怕萧云砚不喜欢她了。
毕竟她并非倾国倾城,性子也清冷,学不来小意温柔,对他还凶,最主要的是,她没法给他留下子嗣。
他其实是很喜欢小孩的。
但他从不在她面前表露,陈愿能发现,都是悄悄观察出来的。
在这段时间里,萧云砚瞒着她做了许多事情,陈愿告诉自己要相信他,但被恋爱冲昏头脑的她,根本没有自己以为的理智。
她连姜昭的醋都吃。
陈愿明知道姜昭不喜欢萧云砚,却还是计较他们私下见面,她也知道这样不好,但总是会乱想。
她好像离不开萧云砚了。
惊觉这个念头后,陈愿从床上起来,试图去追赶萧云砚的脚步。
他要去栖霞山,她陪他。
毕竟相爱一场,她愿意看着他成神。
这段时间,陈愿的身体又好了一些,不再需要时时坐轮椅。
只是自己走起来还有些艰难,在雀儿的帮助下,陈愿顺利坐上出城的马车,远远就看到栖霞山山顶上天生异象。
星子连绵,明光亮如白昼。
这一看就是道友渡劫。
陈愿阖上眼睛,暗暗祈祷:“等等我,只求神明肯回眸,让我好好道个别。”
马车走动,在清寒的夜里响起车轱辘转动的声音,一下一下,像极了陈愿忐忑不安的心。
远处的栖霞山里,也响起有规律的声音。
从空隐寺远道而来的上师手持法器,轻轻转圈,铃响风动,卷起暗沉天幕,只剩明光。
萧云砚手持禅意剑,一身纯白鹤袍被风扬起,他浅色的眸底尽是决绝,在上师口中咒语的加持下,萧云砚额心显现出朱砂印记。
白发苍苍却精神矍铄的上师问道:“后悔吗?”
萧云砚摇头,竖剑于身前,做好接引天雷的准备,他沉声道:
“天道不容情,我就以我身,为她撕开一道口子。”
“我要送她回家。”
“痴儿。”上师莫名吐出这句,他手中灵力输出,灌入于法器之中,林中霎时间响起惊鸟奔逃的声音。
上师眸如古井,面不改色。
他掌中施力,将法器旋入空中,凌空定在萧云砚头顶。
只见周遭无形的空气化为水色的灵力,通过法器这个媒介,尽数灌入萧云砚体内。
无边痛意袭来,少年咬牙,没有逸出半点轻哼。
约一炷香时间后,萧云砚额心的朱砂印记已清晰显现,但只有一半,这意味着他此刻是半神之躯。
上师收回法器,提点道:“就是此刻,拿起你手中的剑,为你的意中人求天道开恩。”
萧云砚不再迟疑,他握紧禅意剑,朝着星子连绵的上空一剑劈去。
万籁俱寂,剑上绯色流光激荡,竟真的把天幕撕开一个口子。
萧云砚定晴看过去,只见裂口处隐约有个乘鹤的身影,那个身影轻轻拂袖,将下方的年轻人压得单膝跪下。
萧云砚仍以剑抵抗。
那似乎是仙人的身影看了一眼上师,眼皮微跳,问萧云砚道:
“阁下开天门,意欲何为?”
仙人声音浑厚,气势如虹。
萧云砚勉强扛住威压,不卑不亢道:“求天道开恩,让一位姑娘回家。”
仙人笑道:“这位后生,你有半点求我的样子吗?”
他再次拂袖,威压下放,想让萧云砚双膝跪下。一旁的上师忽然开口:“你差不多得了。”
仙人收手:“要你管,凡开天门者,需按规矩来,今儿就是帝君来了,我也照劈不误。”
上师懒洋洋抬手,逼退仙人的威严后,说道:“那就按规矩来,降惊雷,生烈火。”
“反正你别跟我装逼。”
仙人似乎不怎么高兴,带点情绪道:“要不是敬你主子三分,你看我削不削你?”
“对了,这都过去几千年了,还没找到你家主子啊?”
上师没理他,他身影一闪,消失在栖霞山中。
仙人也不再矫情,按着天道流程,规章制度往下降劫雷。
劫雷足有手臂粗,紫黑色,铺天盖地朝着萧云砚一人而来,他握剑硬抗,周围的草木全被雷火点燃,往中心聚拢。
曾经最怕火的少年,最终还是被困在了汹涌的业火之中。
这是萧云砚为自己选的结局。
纵然葬身火海,他也心甘情愿。
没有值不值得。
来栖霞山之间萧云砚就想好了,他将献祭自己,为陈愿找到一条回家的路。
火越烧越烈,隐在林中的上师静静看着,难免唏嘘。
问世间情为何物?
一个惧怕火烧的人,竟也甘心化为灰烬去成全姑娘家的心愿。
还不要叫那姑娘知道。
真是痴儿。
上师心想要不要出手时,已察觉到熟悉的气息,他回头望去,只见林间小道里,跌跌撞撞跑来一个姑娘。
上师眼睛一亮,瞬移过去扶了她一把,一并带到最佳的观景点。
让陈愿去看漫天业火。
火光摇曳,天门开裂,在这壮阔的景象下,萧云砚实在过于渺小。半神之力终有穷尽之时,他的雪白衣袍已被火光燎出破洞,像开了一朵朵金莲。
陈愿急道:“他在干吗?不是渡劫吗?怎会如此严重。”
上师淡道:“他在求死,为了你能活。”
“这小子不惜用他自己的骨灰,指引你回家的路。”
陈愿慌了,扯着上师的胳膊道:“你快送我过去。”
上师的表情有点古怪,没来由说了句:“唉,有些人真是当凡人久了,就真以为自己普普通通。”
陈愿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正欲从最高的树上下去时,已被上师轻轻拍了一掌,送到了萧云砚身前。
他此刻实在狼狈。
发丝散乱,唇边尽是鲜血,衣袍被焚烧得破烂发黑,就连白皙的皮肤都被火光灼伤,可他单膝跪在那里,没有一丝退意。
看见陈愿的那一刹那,萧云砚还以为是临死前的幻觉,他又抬眼看了看被劈开的天门,确定暂时不会合拢后,才允许自己软弱。
萧云砚松开了手中撑地的禅意剑,踉跄着扑到了眼前姑娘身上,他气息微弱,嘴唇发白,却强撑着说道:
“阿愿,你回家好不好。”
萧云砚说着,眼底莫名留下一滴清泪。
他很舍不得。
陈愿稳稳扶住他,她的手摸在他的后背,那里濡湿一片,想都不用想是他的鲜血。
她苦笑道:“我走不了了。”
萧云砚,我输了。
你不要闹。
我们好好过。
陈愿将他紧紧抱住,没有去看近在咫尺,唾手可得的天门,她眼底映着火光,柔声道:
“嗯,我们回家。”
你和我,两个人的家。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啦,撒糖在番外,明天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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